偶然能有多少次?
這是一種很簡單的莫非定律——
下雨時,你帶傘出門,才走沒幾步,前一秒的傾盆大雨硬是說停就停;沒帶傘出門,萬里晴空硬是來場滂沱大雨,讓你淋成落湯雞。
奇怪的定律,不過卻是神準!
下班后,又搭上另一波人潮。
這次沒有早晨的悠閑,倒是多了不少喧囂。
捷運列車一站一站經(jīng)過,來到臺北車站。
魚可人站在固定的位置上,這是她的習慣。
低頭想著寧寧對她說的話,直到有雙男用皮鞋來到她的鞋尖前,她才緩緩抬頭想看看是誰靠她那么近。
對上男子的側(cè)臉,她的唇不自覺地拉出一道不太自然的弧度。
怎么會是他?同樣的西裝、同樣的細黑框眼鏡、同樣的……容貌,眼前的他正是早上偷看被他抓包的男子。
他單手撐在魚可人耳邊的車廂連結(jié)板上,臉微微側(cè)開,似乎也有意避免與人四目交接。他的胸膛剛好在她的呼吸范圍內(nèi),鼻子里嗅到的全是獨特的氣味,也不能說難聞。
只是……喜歡干凈空氣的她,容不下太精致的味道。
怎么辦?
離她下車的地點還有數(shù)站,要是繼續(xù)憋氣下去,她肯定是第一個搭捷運因缺氧而昏倒的乘客。因為這原因而被送進醫(yī)院,恐怕會被寧寧笑死!她才不要。
車廂里有學生、上班族,各自圍成一圈,形成一個個小族群,壓根沒人注意到她的窘?jīng)r。瞧見對面還有一個空位,她努力不影響任何人地偷偷轉(zhuǎn)移陣地。
“呼……”
終于,魚可人占到一個看起來不比剛剛寬松,但總比滿鼻子香氣好一些的位置,她先是閉目長長的吸了口氣,補足剛剛的缺氧。
只是,盡管魚可人如此小心翼翼,她的舉動還是讓蕭邦發(fā)覺到了。
僅僅一眼,蕭邦就認出了她,他心中除了意外還是意外。
看來上天給他的偶然不只一次。
瞧她那副似乎剛擺脫討債公司的追擊而松了一口氣的模樣,些微惱怒襲上心頭。
何時自己竟也讓人如此嫌惡?
他在異性間向來如魚得水,逍遙自在得很,而她的反應(yīng)讓他無法接受。
尤其是當她睜開眼睛迎上他的的驚慌表情,更勾起他體內(nèi)的惡質(zhì)性格。
男人就是有某種天生的怪癖——輕易到手的,不懂得珍惜,偏要犯賤地硬搶不屬于自己的物品。
眼前的女子清秀中帶點可愛,單純的眼神充滿善意,表情生動極了,但她的行動卻意外地勾起他的興趣——從來沒有女人主動離開他的視線范圍。
她們總是在他的面前各顯神通、大展長才,為的不過是吸引他的注目。
不是他自戀,而是他十分清楚自己有張女人難以抗拒的俊俏容貌,和一股優(yōu)雅的貴族魅力。
他生來就是個出色的存在,打小開始就是人注目的焦點,女人愛他、男人妒他,而他同時享受這兩種感覺。
善用自己與生俱來的的優(yōu)點,只會讓他行事更加無往不利,他不是蠢蛋,當然懂得如何運用,不用,豈不壞了上天的美意?
“我讓你感到不愉快?”望著她堆滿詫異的臉,他擠了過去。
他、他、他……怎么跟過來了?
沒料到會有這種情況發(fā)生,魚可人下意識地猛搖頭。
“那為何要換位置?我不認為這里比剛剛好!彼戳丝此闹。
“呃……”魚可人呃了半天,終于浮出一個自認為應(yīng)該不錯的回答!拔覍琵埶^敏,所以……”含蓄、明白的點出,她想對方應(yīng)該聽得懂才是。
“我擦的不是古龍水!笔挵罴m正。
魚可人再次怔住。
不是古龍水?男人不擦古龍水,那是香水啰?
“我對香水過敏!彼÷暤卣f。
“這牌子沒人說不好聞,你確定你聞到的是我身上的味道?”蕭邦眉頭略皺,深深覺得自己的品味受到污辱。
這下,魚可人臉色有些慘白。
他的用詞不算尖酸,但聽起來自尊心頗高的,是不是她誤闖了對方的獵殺地盤?
“總之,剛剛那里的味道讓我覺得不舒服,氧氣……呃,恐怕不太夠!
蕭邦平緩眉心,再次瞥了眼她附近也算擁擠的人群,半揚唇,略帶調(diào)侃地道:“這里的氧氣也不見得夠!
糟糕!魚可人幾乎可以確定眼前的男子非常在意她剛剛的舉動,她的的確確誤觸對方的戒線。
“我為我剛剛的行為向你道歉!弊R時務(wù)者為俊杰,反正道個歉也不會少塊肉。
蕭邦輕輕一笑,魅力更添幾分。
“你真是單純得可以!
是罵她吧!她想。
“我早上見過你,對不對?”她有著一股讓他難以忘懷的韻味。
“抱歉,我不該那樣看著你!
“那我可以問你為何看我嗎?”他存心要讓她繼續(xù)慌張,誰教她剛剛的舉動傷了他男人的自尊心。
“我覺得你長得還不錯,所以多看了幾眼,不過請放心,我對你‘絕對’沒有非分之想!毖矍斑@男子好看的容貌和她那出色的弟弟可說在伯仲之間,才讓她不禁多看幾眼。
蕭邦把存疑擺在聲音里,“只是不錯嗎?”她的贊美不夠填平他的自尊,更別提她還刻意強調(diào)“絕對”兩個字。他好整以暇地等著她更精采的回答。
來不及回應(yīng),捷運列車已進站停下,魚可人沒站穩(wěn),身子微晃,雙手迅捷地抓住蕭邦的領(lǐng)帶,而蕭邦的手臂也摟住她的腰以防她跌倒。
“謝謝!彼底詰c幸自己沒出丑。
蕭邦的臉色可沒那么好看了,脖子被人勒住是什么感覺,他總算嘗到了。
“這位小姐……能不能請你……放開!”再不放開,他都快沒氣了。
驚覺自己差點害人家一命嗚呼,魚可人連忙松手,又是彎腰又是道歉的。
“真不好意思!對不起,我直覺反應(yīng)就抓住……”最近的東西。
順了氣,蕭邦幽默地接話:“我的領(lǐng)帶——你覺得它夠支撐嗎?”
魚可人輕笑,“對不起!”道歉的聲音里夾帶著純稚的笑意。
他終于明白為何這個女人會讓他印象深刻,因為她的純真是他從沒擁有過的,所以,他被她吸引住了。
他的童稚在母親離去、父親死去后,就被埋在不知幾千公尺深的墓冢內(nèi)了。
“你怎么了?臉色不是很好看,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對跟前這個陌生人的印象還不錯,魚可人直覺便對他付出關(guān)心。
“我沒事,大概是晚飯還沒吃的緣故!闭f正確一點,中午秘書幫他買的便當,他也沒動過。
“那你最好趕快吃飯,專家說餓太久,胃容易壞!濒~可人中肯地建議。
瞥向窗外,她到站了,她忙道:“不好意思,我趕時間,下次再聊了。”
真的會有下次嗎?她知道應(yīng)該是不會有了。
將皮包和文件夾抱在身前,她立即往門口沖去,腳步疾速,身形俐落地在人群間鉆動,出了捷運站,連忙往回家的方向疾奔。
今天輪到她下廚,要是沒滿足對食物極度挑剔的姚寧寧,忍無“寧”日!
蕭邦也快步追了出來,卻在捷運站前失去魚可人的蹤影。
“走那么快,這東西怎么還她?”他晃晃手中的幾張文件,那是剛剛從她的文件夾中掉落的。
順手翻翻,文件上頭印著“華陵企業(yè)”匹個燙金字體。
能怎么辦?他沒義務(wù)為她親自送去,再說,他連她的名字不知道,就算送過去,也不知道該送給誰。
把文件夾進早上未看完的雜志里,蕭邦徒步邁去的方向,恰巧也和魚可人一致。
一次是偶然,但接二連三又算什么?
隔天,魚可人在同一個捷運車廂內(nèi)、同一個位置再度“偶遇”蕭邦。
這還算偶然嗎?
“昨天,你走得很急!笔挵羁蜌獾孛枋,他的無往不利首度吃虧。
“有急事!”她苦笑。
昨天第八十九次挑戰(zhàn)失敗,她的廚藝真是菜到?jīng)]臉回家面見母親。
“你有東西掉了,你知不知道?”他慢條斯理地問。
東西?有嗎?她臉上立即show出一個大大的問號,看得蕭邦有種想笑的沖動,不過還是忍住了。
瞧見她可愛的表情,蕭邦故意吊她胃口,“真的沒有?再想想,一定有的,你昨天手上除了皮包還拿著什么?”
拿著……!糟糕!
魚可人臉色難看地抬頭,“是不是一份文件?”那可是她費盡千辛萬苦才趕出來的,拜托別告訴她那份文件已成為垃圾堆里的房客。
蕭邦瞧她一張臉猶如黏上般,瞬間變化出各種不同的表情,上唇不由得揚了揚。
“這下想到了吧?”
“是不是你撿到了?可以還我嗎?那對我很重要!睙o論用什么方法,她都愿意,只要別再叫她開夜車就好。
蕭邦將卷在手中的雜志往魚可人頭上輕輕一敲,語帶輕松。
“又不是欠我?guī)装偃f,表情別那么嚴肅?丛谖覀兇钔话嘟葸\的份上,我也不會為難你,不過,我沒料到會再次遇見你,沒帶在身邊。這樣好了,晚上七點在捷運站門口見,我再把文件送來給你。如何?”
第三次與她相遇,真是古怪的緣分!
昨晚,修車行的老板打電話來說臨時調(diào)不到零件,要他再等幾天,所以,今天他又乖乖地來搭捷運。
只是,他實在很難想像,今天竟然又遇見她,實在太詭異了。
對于他狀似親密的舉動,魚可人一點也不覺得反感。
昨天因為太過緊張,沒注意到周遭的騷動,但今天再見他,已不再那么陌生,所以也感受到附近女性投射而來的羨慕眼光。
她二度大膽地對他打量一番,在心底下了結(jié)論:這男人和她弟弟一樣,具有魅惑女人的本事!她弟弟是大男孩的真性情,而他……她看不透。
他的眼睛偶爾會透著幾許滄桑,像上了幾千道鎖一般,將人排拒在外,不讓人有滲入的空隙。
“謝謝,你人真好!彼钦嫘母兄x。
“我先自我介紹——我是蕭邦!
蕭邦按照慣例,朝她展現(xiàn)親切迷人的微笑。
他說他的名字是——蕭邦。
那個波蘭的鋼琴詩人,亦是她最愛的鋼琴家,就是這個名字,害她站在人潮洶涌的捷運站門口苦苦等候。
不可否認的,蕭邦真的長得不差,再和他身上那應(yīng)該價值不菲的西裝相襯,舉手投足流露出一股紳士的氣質(zhì),只是偶然間,他眉梢與唇邊上揚的角度會有點玩世不恭的味道,可多半時候,他表現(xiàn)得非常得體,全然是個成熟的男人。
站了約莫一個鐘頭,魚可人眼見一波又一波的下班人潮不斷涌出捷運站,而那個和她相約七點的蕭邦,卻是一點蹤跡也沒。
直到分針過了12,魚可人終于認定——她被蕭邦放鴿子了!
那明天開會要用的文件怎么辦哪?
看來,她得重趕一份了。
踩著頹喪的腳步,魚可人好想哭!
今天晚上的美食節(jié)目,她是別想看了。
這次介紹的是她最愛吃的臭豆腐,她好想知道哪家最好吃喔!
混蛋,蕭邦!
開了一整天的會議,眼看終于結(jié)束,蕭邦這才起身活動活動。
“耀日,以后開會別開那么久,我已經(jīng)三十歲了,體力大不如前!边@次他是代替出國的總裁表哥開會。
行銷部經(jīng)理安耀日瞪他一眼,“只要你晚上別再出去亂搞,我相信你一定能夠適應(yīng),畢竟,這五年你不也這樣過來了,總——編?”
雜志的編輯與行銷有密切關(guān)系,因此行銷與編輯部門每兩個星期定期舉行會議,檢討上期的雜志內(nèi)容。
對于好友諷刺意味十足的口吻,蕭邦戲謔地回應(yīng),“人生苦短,得意須盡歡哪!”
安耀日再白他一眼,一副顯然不甚贊同他的論調(diào)的模樣。
“再說,我這次身兼二職,你就別折騰我了。”他伸展著四肢。
“聽說你最近都搭捷運,還習慣嗎?”
蕭邦想了想,點點頭,“挺愉快的。”
安耀日不信地問:“愉快?你不是最討厭人擠人的地方嗎?”
蕭邦但笑不語。
“是不是又認識哪個小美人了?”
美?魚可人未達他對美的標準,不過自有一番屬于她的特殊韻味。
“想那么久,難道是對方長得不合你意?”身為蕭邦的好友,安耀日太了解他以貌取人的個性。
不合他意?蕭邦爬了爬頭發(fā),回想著魚可人那鄰家女孩的清新模樣。
“她是個清秀小佳人,挺襯你的,介紹給你要不要?”他是認真的。魚可人的單純配安耀日的精明,再適合不過了。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你可別有那么一天,發(fā)現(xiàn)自己看走了眼,后悔一輩子!”安耀日提出忠告!昂撸≌娌粫缘每瓷夏愕哪切┡,怎么會喜歡你這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男人!”最后,他搖頭又嘆氣。
頂頭上司沒下班,秘書自然也得留下來加班,所見辦公室里傳來笑語聲,她盡責地敲門進來報告今天的最后一個行程。
“總編,你七點還有個約,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八點了……”,清楚蕭邦向來以公事為重,而今天早上他交代過這是私事,所以一直等他開完會后,才提醒他。
這會兒,蕭邦終于想起了和魚可人的約定,他立刻拎起外套,摘下眼鏡置入外套口袋內(nèi),沖出辦公室。
那速度之快,讓安耀日傻眼。
“小凡,你家老板是跟誰有約,瞧他那么緊張?”
秘書推推鏡框,“很抱歉,安經(jīng)理。第一,這是老板的私事我不便過問;第二,我下班了,有問題明天請早!
語畢,她俐落地提起早巳收拾好的包包,迅速步人電梯。
努力敲打鍵盤,又不時伸伸懶腰,好不容易熬過十一點,她最愛的美食節(jié)目已宣告結(jié)束,她也含淚忍著沒沖出去看,現(xiàn)在終于可以專心地補回那份遺漏的文件。明天一早就要用,她可不想被主任念上老半天。
看看自己這副精神不濟的樣子,怕是要弄到明天早上了。
又打了個呵欠,這下不喝咖啡不行了。
家里咖啡早巳喝完,她決定去便利商店補貨。由包包內(nèi)掏出錢包,眼角瞥見她的手機上有三通未接電話和一則短訊,三通未接電話都同樣來自一個陌生的號碼,她不予理會,好奇地檢閱短訊——
我在捷運站等你,蕭邦。
再看看短訊傳送過來的時間,八點四十分。她皺了皺眉,外套一拎,迅速出門。
都兩個鐘頭了,他該不會還在那里等吧?
當她喘著氣趕到捷運站時,果真看見蕭邦倚著墻壁而立。
“你……”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趕搭捷運都沒讓她這么喘過。
遠遠就見到她跑向自己,蕭邦不覺拉開笑痕。
等她在他面前站定,他拍拍她的背,“先順了氣再說話!
一分鐘后,魚可人才問:“你怎么在這里?”
“我們不是約好了?”他答得理所當然。
“你等不到人可以先走!”讓他白等了兩個多鐘頭,對于他先前的失約,她已不再見怪。
蕭邦笑得溫柔,“先前是我爽約,因為我開會開到快八點才結(jié)束,我有錯在先,等你也是應(yīng)該的!
那一抹笑容深深地刻入魚可人的心版上,她對蕭邦的好感又多了一些些。
“等那么久,天氣又挺冷的,你不累嗎?”這會兒,換她不好意思了。
“害你又跑出來,我才過意不去!贝藭r,他是真的滿懷歉意。
魚可人雙手插入口袋,“你別這么說,我才不好意思呢!因為我把手機調(diào)靜音,所以沒聽見鈴聲,才害得你等那么久,真的很對不起!”
“我們兩個就別再互相說對不起了,總之,是我有錯在先。來,這是你的文件!
發(fā)覺他眉頭輕輕皺了下,她立刻詢問:“怎么了?”
蕭邦撫著胃,“胃有些痛!
“你又沒吃晚餐?”
“開會嘛!”
“這樣不行喔!”她伸出食指搖了搖,然后大方地牽起他的手。“老是不吃飯,你的胃早晚會鬧罷工,幸好這里有家不錯的三明治店,營業(yè)到一點。雖然現(xiàn)在吃有點晚了,不過有吃總比沒吃好,你以后至少也帶個餅干、牛奶之類的在身邊,否則你會提早進醫(yī)院的,看你年紀輕輕的,怎么……”
魚可人領(lǐng)著他走,一路上不停地叨念著。
從沒被人這么關(guān)心過,手心傳來的暖意似乎把二月天的冷給驅(qū)走了。
而蕭邦臉上的笑意,未意褪過。
就是這個可愛的女人,讓他破天荒地為她等了兩個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