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未過,蟬鳴仍熾──
九月初,杜忍冬背起大大的書包上學了。
經過了三個月,竹林邊的大宅邸也接近完工,吵鬧的建筑工事已經結束,近日只見大大小小載著家具的貨車出入。
忍冬一踏進門,擱下書包上立刻撈起搖著尾巴歡迎她的圈圈。
“阿姨,我去看看,馬上回來。”說完,拔腿就往外跑。
丹若、菡萏相視一笑,知道她又要到那里去了。有圈圈陪著,她們倒也不擔心。
忍冬每日放學后,第一件事就是到大宅邸報到,看看在她上課去的大半天又添了什么家具擺飾。
從開工日開始,在大宅邸工作的工人們都習慣每天報到的小小身影,可愛逗趣的她為他們增添不少樂趣。
“阿伯好!我去樓上看看──”忍冬打了聲招呼,一溜煙的跑上樓梯。
“誒!”中年工人回頭,只看到常常跟在小女孩身旁的黑貓,搖著尾端一圈白毛的尾巴,慢條斯理的跺上樓。
“走這么快?!今天老板的家人來看房子……”工人自言自語,“應該沒關系吧?她只不過是個小女孩……”
在二樓,忍冬一間房一間房的逛,玩著她跟圈圈自創的游戲!憑記憶找出每間房里跟昨天不同的地方。
這游戲是她偶然發現的,圈圈記得每個房問原來的樣子,多了什么、少了什么它都知道;她也幾乎都知道,只是有時還是漏了。
不過她還是喜歡跟圈圈玩“記憶游戲”,她希望自己有天能跟圈圈一樣聰明!
有時她甚至覺得圈圈聽得懂自己說的每一句話呢。
黑貓精逕自走進二樓右翼第二間房,這里有張它中意的舒適大床。
它一個躍身,舒服自在的蜷臥在床的正中央,打算打個小盹兒,等小女孩來找它比記憶力。狹長的貓眼微瞇起來假寐。
倏地,它像察覺了什么,豎耳睜眸──
“你這個呆瓜,大哥肯定會因為受不了你,又把我們送進為了錢、不要命而收留我們的學校!”
“我哪里做錯了?”
“吼──我怎么那么倒楣跟你一個肚子出世的!”
“哎喲,你干么踢我,很痛耶!又不是我自己跑進去的,你要抗議應該找升天了的老爸、老媽……又踢我?!”一聲喘氣低吼,“我警告你喔,別再踢我,不然我要發火了!”
“哼,你發火呀!惹惱了大哥,大家都別玩了。”
“你……你……”
“我……我……我怎么樣?你別忘了,昨天要不是我幫你,大哥就逮到你了!
爭吵的聲音由遠而近,停在房門口外的走廊──
石武日糾著眉頭瞪視雙手插腰、高高昂頭的同胞姊妹石依月,直噴氣:
“你別忘了,你翻墻時,是誰幫你把風的!”
石依月毫不認輸的回瞪:“你也別忘了,是誰幫你把教務主任的車子推下污水處理池的!”
“你!我……好,好男不跟女斗,哼。”
“呵!”石依月得意洋洋道:“是跟女斗好‘難’吧,‘困難’的‘難’!
一甩頭,她跨入房間。
“隨便你說。”石武日有自知之明,自己是說不過她那張利嘴的,只得握拳忍下氣。
“只要你趕快想出辦法,讓大哥改變主意;我可不想被困在這里,哪里都不能去!他為什么不讓我們去美國!”
“你看!”石依月停下腳步,手肘碰了碰兀自說個不停的石武日。
兩人同時凝視床上有著一圈圈白毛的黑貓,然后互相交換了眼色,發出默契的笑容──令人發冷的陰謀笑容。
黑貓背脊竄過一道冷顫,戒備的眼眸來回逵視面露惡魔般笑顏的紅發少年和金發少女──
這是怎么回事?!它可是堂堂的貓精,不需畏懼凡人。但是克制不了的不祥預感直兜上心頭,它忍不住發出求救訊號。
“我要定你了!”石武日、石依月異日同聲宣言,同時逼近黑貓,空氣中瞬間浮動詭異緊繃的氣氛──
“圈圈!”
忍冬在二樓左翼聽到有人談話的聲響,循著聲音找了過來,內心莫名焦慮,想也沒想便直覺奔向圈圈最喜歡的房間!
“你們是誰?不可以欺負圈圈!”
乍見房里有人,忍冬愕然一楞,旋及護衛的張開手臂,阻擋在石武日、石依月兩人與黑貓之間。
圈圈?石武日、石依月好像聽到什么荒謬至極的笑話,哈哈哈的大笑。
“嘖嘖……小妹妹,我不得不說你沒什么創意!笔淙仗舾咭坏烂,“像這樣的貓,我們該叫它1O9辣妹才對,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是1O9辣妹?”忍冬小小的嘴蹶起來,很困惑的問。
兩人逕顧著笑,沒人理會她的問題。
這兩個人長得很奇怪,忍冬心里如是想。兩個人都瘦瘦高高像竹竿!
左邊的哥哥有到肩膀的紅色頭發、白得像白紙的皮膚,好熱的夏天卻穿著灰色的皮外套,和很窄很窄、像美洲豹的皮長褲,細長的眼睛好像會發光;右邊的姊姊有一頭金色的長發,亂亂的堆在頭頂上好像鳥巢,彎彎的眉毛很漂亮。
咦……為什么眉毛是黑的不是金的?忍冬稍稍分了心,繼續打量下去──姊姊的皮膚白白的,也透明透明的,感覺好像粉紅色的水晶糖,她的眼睛跟哥哥一樣都是會發光的長眼睛。
嗯……這個姊姊一定很怕熱,忍冬內心想。才會穿著只有一截布料的衣服,露出一大半的肚子,還有那么短的短褲,長長直直的細腿讓忍冬想到田里站著的白鷺。
忍冬默默等到他們停止大笑,才問:
“你們是誰?”
“我是混世小魔王。”石武日臉露得色,報出被眾人傅誦的封號,挑了挑左眉說,“她是混世小魔女!
“難道‘國之將亡,妖孽盡出’?”有人納悶的嘀咕。
“菡萏阿姨!”忍冬朝突然出現的人喊道。
石武日、石依月半側轉身。眼前是一個看起來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女生,說不出是哪里不對勁,但就是讓人覺得不尋常。
“你是她的阿姨?”石依月高傲瞇眼問。
菡萏仔細端詳金發少女。感受不到任何妖氣,可……菡萏走近些用力瞧,口中疑惑低喃:“不是妖,卻有紅發綠眼?”
石武日耳尖,聽到了她說的話,捧腹大笑──
“哈哈哈……她說你是妖!
“你也很像,卻不是!陛蛰陶J真的盯著石武日。
“呵,你還不是一樣!笔涝路磳⒁卉。
石武日故意指著石依月對菡萏說:“相信我,她是妖!她什么顏色的眼珠都有,不信我叫她換個顏色給你看看,你要什么顏……啊喔!”
他不幸中“腿”。石依月惡狠狠的瞪他一眼:“要不要我把你的頭發剃光,讓你什么顏色都沒有!”
“姨,我聽同學說過,她的姊姊常常戴彩色的隱形眼鏡片,改變眼睛的顏色。”
“原來都是些障眼法!陛蛰搪冻隽私獾纳袂椋刈⒁饬,詢問的看著黑貓圈圈,在心里頭問道:發生什么事?
黑貓覺得丟臉的搖搖頭。怎么自己這么膽小,他們明明只是普通的人,但……
恐懼感還清楚的留在心頭,這是怎么回事?豎起的尾巴尾端勾出個問號形狀,它困惑著。
石依月注意到她與它之間的眼波交流。太有意思了!“我要你的貓!”
“不行!圈圈是我的朋友!”忍冬大聲回笞。
“你要多少錢?”石依月堅持的問。
石武日補充道:“多少錢都行!
“我們不出賣朋友的!陛蛰膛呐娜潭募绨,“我們回去吧!”
忍冬擔心的瞅石依月一眼,抱起圈圈,緊貼著菡萏身側走。
“不許你們走!”
石依月仍不放棄,打算追上去,菡萏想也沒想說了個“!保
啊,糟糕!她忘了仙子交代的:盡量別在凡人面前使用法術。她拍拍自己的額頭,提醒自己下次千萬得記住。
石依月表情怪異的站著不動。石武日本來狡詐的計劃偷懶,打算坐享其成,讓石依月自個去追貓,不料,她竟然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
“咦?你不去追嗎?”
石武日看她仍是沒動靜,以為自己的詭訐被識破了,惱恨的說:
“可惡!為何你總是輕易就猜到我的心思?好啦,一起去追總行了吧?走……呃!”他臉色驚恐。
“你也感覺到了?”一股奇妙的力量讓她無法移動。
石武日驚奇的瞪大眼,“什么鬼?!竟然讓我不能動了!”
“不管是什么,都是那個女人搞的鬼!”石依月生氣的說。
石武日突然咧開口呵呵笑:
“……想不到住在這里挺有意思的,我一定要想辦法找到她,跟她學會這法術!”
他完全不擔憂自已被定住、不能移動,盡顧著沉溺在新奇的興奮中──
“我要那只貓!”石依月發亮的雙眸充滿決心。
“貓給你,法術我學……嘻!笔淙蘸艽蠓降恼f。
“哼,你最好學會法術,把自己變成一顆石頭!
“到時候,你可別來求我把你鼻梁上的雀斑變不見!”
“要我求你?你慢慢等吧!”
你一言我一語的斗嘴,石依月、石武日完全忘了自己動彈不得,也不在乎菡萏是誰、她為何會使法術。
☆ ☆ ☆
“……放空科技股跟生化股,百分之五十的資金放在Standard&Poor's5OO上;另一部分考慮舊經濟型股票,其他組合由你決定!
視訊會議的螢幕上換了個面孔,石青云看了一眼另一個螢幕上的即時國際金融情勢,快速地在鍵盤上下了幾個指令,然后冷冷的抬眼看著螢幕上惴惴不安的年輕人:“現在你該知道我不贊成你買進歐元的原因了吧?”
“老……老大,我──”
“我沒興趣浪費時間聽你支支吾吾!
“是。”年輕男子慚愧的低下頭。
“沒有萬無一失的投資,高手低手之分在于‘何時’發現、修正錯誤;在損失發生之前或之后。希望你不會再讓我失望。”石青云說話語調平緩,但字語之間有著無形的魄力。
“是,老大!蹦贻p人羞愧的臉上燃燒著崇拜的光芒。
石青云抬眼,發現他還在原地杵著不動,“還有事?”
“呃……沒、沒有!”男子脹紅了臉。
“還不去補救你所造成的損失?”
“喔!我立刻去!”
年輕人倉皇緊張的模樣讓石青云眉頭一皺。要是他的手下個個都是這樣,也許他該趁早退出這個市場。
投資市場瞬息萬變,容不得一分一秒的疏忽,一個判斷錯誤,損失的金額便達數千萬甚至數億美元。石青云聯絡在美國的副手,吩咐道:
“杰克,盡快排出時間,要他們一個一個飛來臺灣!
“哦?”杰克除了工作能力強,還有一點讓石青云極度贊賞的優點──就是用詞精準、絕無廢話。
“我想跟每個人談談!
“了解。”
“下午由你接手,有事再聯絡!
杰克按照臺灣的時問道了聲“晚安”,主動斷線。
石青云離開工作桌前,高大的身影佇立在視野開闊的落地窗前,深不可測的雙眸凝盯著持定的方位──
每晚當工作結束,藏在記憶深處的影像趁著黑暗鮮活起來,那有如天界嫡仙的女子,她是如何消失在空中?
實事求是的天性試著解釋、合理化那一夜如夢幻的驚鴻。
這一切一定有合理的解釋,她必須是真實存在的,因為他想──再見到她。
敏銳的直覺是他屢次正確投資的關鍵,而這一次,忽視不了的強烈直覺在血液中澎湃──他必須擁有她!
這世界能讓他感到渴望擁有的事太過稀少,他不想抵抗心底的沖動。
☆ ☆ ☆
“喵……喵嗚……”
“你是精,就算他們是妖也不一定就能拿你如何!
丹若在竹林中緩步而行,追隨她修行的黑貓精跟在腳邊!
他們應該是人,怪異的發色、瞳色只是現代的流行;菡萏仙子也說了他們不是妖,不過當時確實有股詭異的感覺!
黑貓精回想當時的情景,身體不由自主打個哆嗦,毛發聳立。
“既然是人,又怎會讓你害怕呢?”丹若指出矛盾處,忽而輕笑出聲,“莫不是你受了望日月圓影響,胡思亂想起來了?”
“仙子,那是狼族才會發生這種事!黑貓精發出嗤鼻聲,頗覺被污辱了。
“小心被狼精聽到,咬你一口!钡と裘黜嫘Φ那浦谪埡竺妫谪埲硪粍C,僵直的轉身,快速瞥一眼后方,竄跳到丹若前方,喵喵嚷叫:仙子,你別嚇我!
丹若發出銀鈐般的笑聲,含笑的眼眸在月光映照下爍爍生光──
是你要我跟在忍冬身邊,我才會遇上這等怪事的……
黑貓嘟嘟嚷嚷,長長的胡須不平的翹起。
“你這是怪我嘍?那好吧,從明兒個起,你不必跟在她身邊了!钡と粢桓焙谜韵镜谋砬。
不行!要是她遇上了麻煩怎么辦?
“現在是你自愿要留在忍冬身旁照顧她嘍?”
這下說是也不對,說不是也不對,黑貓精含混的喵嗚叫了一聲──
呃……她不會有什么麻煩的,就算有,我當然不會袖手旁觀。她可是仙子心中的寶貝呢!當然,我是看在仙子分上才……
丹若不置可否聽著黑貓精自圓其說;她早知黑貓精的心被忍冬收服了。
忍冬純真可愛,魅力難擋,自己不也是?由開始的不自在到現在已習慣了忍冬撒嬌時賴在懷里所帶來的暖意。
丹若蹲下拍拍黑貓精,打斷它的長篇大論:
“我相信你會好好照護忍冬的。她是個有福分的孩子,才能遇上你!
黑貓精驕傲的抬起頭,發出長長的叫聲:“喵──”
彼此間這樣的牽掛,不知是福是禍?丹若心中突有所感。遇上忍冬之后,她的心境似乎難以保持以往的清靈自在。
幢幢竹影中移動的一抹紅勾引了他的視線上毫無懷疑,他就是知道是“她”!
不容錯失,他快速移動的步伐踩上鋪滿干枯竹葉的地面,發出陣陣窸窣聲,直朝他們疾速前進──
“你是誰?我要知道你是誰?”
一個男人!丹若快速飛轉身,飛揚的裙擺翻出一圈紅浪,如緞青絲披落雙肩,玉膚勝雪,神靈骨秀,似水的雙眸因驚訝而睜大。
黑貓精感覺到波動氛圍透著一股奇特的力量,它戒備的拱起背脊──
石青云氣勢迫人的炯炯鐵眸,一瞬也不瞬的鎖定她──她鬢發素顏、白衣紅袍,服飾裝扮皆似自古畫上的天女下凡。無法忽視她清靈若仙的脫俗氣質,他心中一凜,執意要得到答案。
“告訴我你是誰?為什么這副裝扮?”吞噬人的眼眸發出捕捉獵物的光芒,始終盯著她,寸寸逼近!
與上次不同,她清朗無垢的眸子漸漸染上緊張顏色;他讓她感到緊張,情緒似乎受他牽引,失去本我的恐懼令她有逃避的沖動。丹若沒細想,直覺的返身逃避他散發出來的強烈威脅感!
黑貓精一楞,不知發生了什么,飛快跟隨而去。
丹若腦中一片白霧,完全忘了自己是個仙子,著著實實的奔跑著,直到隨她奔跑的黑貓精提醒,才恍然想到,施了法術。
石青云試著追上她,在極短的距離間,目睹她輕靈的身影在一瞬間從他眼前消逝──
該死!他全身緊繃,劇烈起伏的胸脯充滿挫敗,寫著鋼鐵般意志的深眸不屈撓瞪著她消失的方位。不管她是誰或是什么,他絕不放棄!
石青云在月光下立誓──一定要找到神秘的她!
丹若背抵著門,胸口喘息未定;黑貓精顧不得形象,像只狗兒一樣,伸出長長一截舌頭散熱,一順過氣,勉強開口,斷斷續續的說:
仙子,我……我們為什么……要逃跑?他是人,你是仙,我是精,真有人被嚇得逃跑也該是他──
“我不知……”丹若腦門轟然一震,愕愕然。她惴惴難安,“他不尋常,我感覺到威脅──”
仙子,現在你相信了吧?他跟白天我遇到的那一對少年、少女同樣都是凡人,卻都讓我們直覺感到危險,需要提防。
丹若潤潤干澀的唇:“嗯,感覺得到他比一般凡人意念堅決,他是個危險的人物!”她的心怦怦跳動著。
黑貓精點頭稱是,心里深有同感,人間處處有危險,這是它修行百年的經驗之談。
現代的人間,人心險惡,多的是不懼神佛鬼怪的人,仙子,你最好掩藏身分、改變裝束,避免引起凡人的覬覦惡心……
丹若想起離開仙界下凡前,伏魔大將軍鐘馗大哥曾對她說的話:凡事還是小心為上策。
她決定,自此改成凡人裝束,小心掩飾自己的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