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低泣抽噎聲連綿不絕。
近幾日來,時值初更,蘭郡王府中府門前便會上演這么個段子。
‘嗚嗚嗚……不孝子,竟棄你親娘不顧,把我這個老太婆丟在屋外,飽受風(fēng)吹雨打;枉你飽讀圣賢書,受封朝廷命官呀!不孝子,還不快開門?’
王府內(nèi)院,中府門外,舉著嬌貴雙拳,輕捶門扉的,是蘭郡王府的老夫人,受先帝極為疼愛的德勝長公主。
這世上,能讓她如此頭疼的,也只有門另一端,那頑固驕傲的中府主人了。
‘方才娘不還說,月明星稀,涼風(fēng)怡人,還要孩兒陪您賞花嗎?我陪也陪了,如今夜深,還請娘親早些回去您的內(nèi)府歇息吧!
中府門內(nèi),不疾不徐傳來優(yōu)雅男聲,對于德勝公主的指控,仿佛無動于衷。
‘心這么狠,不知你這性子究竟像誰!聞俟靼櫭监止,退開一步。抹抹方才應(yīng)景潑上臉龐的水珠,暗忖該怎么改變攻勢。
‘真不開?娘拖著這一把老骨頭求你,你也不讓娘進去看看你是否安好?’
‘娘若要進來也成,可千萬別把您身后那群打扮得活像花街姑娘的丫鬟給帶進來!
就連翻白眼的表情也同樣迷人的蘭郡王,固守中府門,絲毫不敢讓娘親越雷池一步。唉,他就不知如今這局面,究竟該怪誰?
是怪他天生俊秀好模樣,引來眾家姑娘垂涎,抑或是該怪他年輕即仕官,聲名卓著,又潔身自好,迷倒一票閨閣佳麗?
還是該怪他那急著抱孫的娘親,成天帶著她看上眼的奴婢們包圍著他,硬是逼他收房小妾生孫子?
總之,自己拖拖沓沓,不愿頂撞娘親的態(tài)度,或許才是元兇吧?
‘娘是怕你寂寞呀。漫漫長夜,孤枕難眠,你一個男人總會有些不方便的時候……娘啥都替你想好了,看,這一個個環(huán)肥燕瘦的美人兒,愛挑誰就挑誰……’
德勝公主不免有些怨嘆,為何她堂堂一國公主,還得拉下身分學(xué)花樓的鴇娘幫她那不近女色的兒子物色對象呀?
‘是呀,她們一進來,我可真不方便。’鶯鶯燕燕環(huán)繞下,想好好睡一覺都不成!魅,我還得要上朝呢,就請娘親別再吵孩兒安歇。’
剛自邊關(guān)被召回京沒多久的蘭棨陽,好不容易才推辭圣上厚愛,回到封地;待不了兩天,他卻只想找機會離開家中,希望能獲得安靜。
娘已接連十來天,天天找來一群群花枝招展的艷麗女人,像餓虎撲羊似的向他襲來;他光讓那陣仗嚇都嚇壞了,哪還能如娘親計畫──和誰看對眼?
女人發(fā)起狠來,一點也不輸男子,該出手爭,該出手搶的,半分不留余地;這是前天他光裸著爪痕累累的上身,抱著殘存的里褲逃回中府時的感想。
從此,他中府多了道女人禁令,凡屬女的、母的、雌的,統(tǒng)統(tǒng)不準(zhǔn)進門。
若非他不想與女人動手,他早將那些妄想攀上枝頭當(dāng)鳳凰的吱喳麻雀們,給扔上屋頂晾成肉干?丛谀镉H分上,他就不與這些盲從的下人們計較太多。
他對女人不是沒興趣,只是一有人在后頭催,他就只覺生厭,提不起勁了。
‘我擔(dān)心你呀!我就這么個獨子,萬一、萬一你有個什么差錯,你要我如何向你死去的爹交代?蘭郡王府就靠你單傳,不留血脈怎么成?’
蘭棨陽英挺逼人的容貌上,不免浮現(xiàn)萬分無奈。‘我不出差錯不就得了?我鎮(zhèn)守邊疆三年,不是好好的回來,而且還受封為正二品安西大將軍?’
封官不是因為家世,而是因為他的功績,總算受到眾人認定。
‘還說呢!’一提起這事,德勝公主不免就有一肚子氣。
‘在邊疆三年,你做了什么?人家孟將軍帶著小妾和兒子回來,你呢?就只收了一群粗魯漢子當(dāng)部下,讓娘被人指指點點,說生了個有斷袖之癖的兒子!
說到底,德勝長公主不過是希望兒子能做些讓她出去夸嘴的事,畢竟這是她唯一的樂趣;可兒子倔強不聽,硬是不肯答應(yīng),使她在姊妹間極沒面子。
‘娘,孩兒是去打仗,不是去犁田,犯不著四處播種!m棨陽雖然出身皇親貴戚,卻不曾有半分自大,他明白自己行事該有分寸,不能讓人家說閑話。
可娘親……與他考量的方向似乎差遠了些啊。
‘不開是不是?’德勝公主聽見兒子的譏諷,眉一挑,這脾氣也上來了。
‘來呀!給我攻堅!拿下中府!哪個姑娘能擒服蘭郡王的,我保她在蘭家一生富貴──’
蘭棨陽退開門口,頭也不回同時手一揮,讓待命多時的武裝家丁沖上前。
‘來人,給我擋下,誰要擋不住攻擊讓中府失守,就等著發(fā)配邊疆牧牛養(yǎng)馬,一輩子別想回來!’
男人與女人的戰(zhàn)爭,再次開打。
回到房里,蘭郡王拿出特制的棉花塊堵住耳朵,任憑外頭如何廝殺喧鬧,都阻擋不了他想好好睡上一覺的決心。
反正近來無事,他干脆離家出走吧,出蘭府后,啥事都沒了,他再也不用為了無聊事煩心。
蘭棨陽瀟灑入夢前,唇邊不免浮現(xiàn)安心一笑。
還好他從不隨便讓人瞧見他的俊美笑容,否則他中府定會立刻讓癡迷他的姑娘家發(fā)狂踏平。
‘繡女?是繡娘嗎?如果進宮去當(dāng)繡娘,掙得的銅板會比較多嗎?’李婕一面用手加速轉(zhuǎn)著紡輪,低頭撥弄著手上的飛梭,一面頭也不回地隨口應(yīng)答。
‘若能讓娘親吃飽睡暖些,那沒關(guān)系,娘就去跟縣老爺說,婕兒愿意進宮當(dāng)繡女。婕兒雖然做事慢了些,可針線活倒也還行?h老爺真有眼光……’
‘什么繡娘不繡娘,你這糊涂丫頭給我聽明白,我說的是秀女!’
李三娘瞪大眼睛,緊張兮兮地自狹小廂房門口忽地沖至女兒身邊,不客氣地揪起她耳朵:
‘秀女,就是皇帝老子的候補小妾!看臉蛋看家世就是不看腦袋選出來的!’李三娘雖然大字不認得幾個,可小道消息蜚短流長可聽多了。
‘呀,好疼,娘輕些呀……’李婕委屈萬分的停下工作,揉了揉發(fā)疼的耳朵。‘聽明白了,就是要進宮嘛……可我記得,皇上不已七十好幾?’
李婕從來不笨,只是時常漫不經(jīng)心,做事溫吞了些,但只要她肯用腦袋好好想想,甚至能看懂欽天監(jiān)畫的天文地輿圖,只消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便能默背。
她過目不忘的本事,曾令她死去的爹大嘆她為何生為女子,無法為李家求取功名;不過,她雖過目不忘,可總要花很多時間才會猛然想起就是那么回事。
她討厭費神的事,從來只想輕松過日子。
‘就是就是,皇上都一腳踏進棺材里了,還下令各地選出秀女送進宮,這是準(zhǔn)備把人家姑娘當(dāng)陪葬呀?’李三娘平日雖然貪財多嘴,可對女兒還算疼愛。
她不懂什么君臣倫常,她只知道,她不想讓女兒斷送一切。
何況,就算將女兒送進宮,照女兒的遲鈍性子,沒讓人踢出宮來就是萬幸,萬一女兒惹了什么大禍,豈不更慘,她后半輩子全指望女兒嫁個好夫婿養(yǎng)她呢。
‘都怪你爹,身為前大學(xué)士之子,卻連半個官位也弄不上,只能在私塾教書混飯吃,留下個沒用的好家世,不值半毛錢,還讓縣老爺為此選上你當(dāng)秀女。’
李三娘咬著繡帕,在房里走來走去!袥]有什么好法子能保住你呢?’
昏黃燭火下,不停打轉(zhuǎn)的搖晃人影,看得李婕頭好暈。她慢條斯理的隨口說:‘沒辦法呀,誰讓我還是閨女,如果早嫁人,縣老爺也不會選我了。’
‘嫁人?對,在圣旨下達前,就說你已嫁人就成了!秀女不選已婚者!’
李三娘宛若當(dāng)頭棒喝,猛然想起她遺忘已久的事。
‘我記得,你爹臨終時,留下了個繡荷包,說是曾為你與遠房的姑表哥訂下親事──對了,說不定是成對的繡荷包,一人一只作為婚約憑信!’
李三娘匆匆忙忙沖回自己房間,開始翻箱倒柜,隨即又快步跑回來。這其間,李婕也只是不慌不忙的微笑喝茶捶捶肩,有點缺乏緊張感。
人生,過得悠哉就好,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這荷包弄得太臟,我都以為很不值錢,現(xiàn)在仔細一看,上頭繡的花,還挺氣派的。記得你爹因為三十年考不取功名,沒臉回家鄉(xiāng),才帶著咱們母女在這兒定居下來……說起你表哥……過了這么多年應(yīng)該會是很有成就的人吧!
其實,李三娘只模模糊糊記得,李婕她爹的家世背景,畢竟,她是因為收留了無家可歸的他,才會與他成婚的,在此之前,她可是完全不了解李婕的爹。
親戚什么的,也都是李婕她爹十年前回家鄉(xiāng)探望一次,回來告訴她的。
‘不管了,都在這節(jié)骨眼兒上了,就叫你表哥負起責(zé)任娶你吧!既然是大學(xué)士之后,好歹也該人模人樣,有點家業(yè)了……’
‘爹也是大學(xué)士之后呀,可感覺上沒什么家業(yè)。以此類推是不對的!铈嫉辉u論道,像在說不相關(guān)的人。
‘……你少說兩句,咱們快點收拾東西,趁夜去投靠你表哥吧!
李三娘有時總不知哪個才是她女兒的真面目,她偶爾冒出過分犀利的言詞,到底是她真糊涂呢,還是假遲鈍?
李婕歪著頭想了想,許久才迸出這么一句。‘我不認識表哥欸……人家怎么會收留我們?’
‘這年頭,誰還管你認不認識?拿著繡荷包賴上他就對了!大學(xué)士之后,想必也挺注重名聲,若是不肯娶你,咱們就去告他──告他始亂終棄!’
‘可我覺得……這么急著成親,是不是太草率啦?有點兒有勇無謀哩……’
‘父母說了就算數(shù),我要你嫁你就嫁,不然你就不是我女兒!’
李婕輕輕瞥了娘親一眼,苦笑嘆了口氣。只要娘親開心,她也會開心的,打小就是如此,這次應(yīng)該也不例外……吧?
* * *
半個月后,南江縣城某處街坊上,多了對不太確定自己到了哪兒的母女。
‘這房子看起來好氣派!径ù蠼稚希铈佳鲋^,迎著刺目陽光,她幾乎快要看不清楚匾額上頭寫了些什么。她回過頭對著娘親綻出一笑。
‘我總覺得不太對勁,這房子的格局像是極有身分的人哩。咱們的親戚有這等高貴的人嗎?’
母女倆日夜兼程趕路半個月,好不容易才來到記憶中,父親口述的那地點。
李三娘也有些迷糊,皺眉看著女兒,心里不是十分有把握。‘可你爹說,你姑表哥的房子,是這縣內(nèi)最大的,這么問人就找得著。’
‘嗯,爺爺究竟叫什么來著?’李婕慢條斯理的問。她一向沒費心記太多事,而從未謀面過的爺爺一家人,當(dāng)然不是她該記著的。
‘……李大學(xué)士!聊S久,李三娘只得承認她沒記住那文謅謅的人名。
‘那遠房的姑表哥又叫什么?’
‘我怎么知道……訂親的是你死去的爹,又不是我!
這次輪到李婕不說話了!磥怼覀兊木索只剩下我與表哥各持一個的繡荷包?’她雖仍面帶微笑,不過已覺得自己的小腦袋隱隱作疼。
沒想許多就踏上旅程確實是過于心急。
‘嗯,現(xiàn)在也沒法子回家去找別的線索,咱們身上沒剩下多少盤纏,撐不到半路!钊镏荒芄肿约弘x家太倉促!傊,娘說得沒錯啦。就是這兒!
‘看來,得想想辦法才行!铈既嗔巳嗫偸切殊斓乃,定下心神看了看四周!C荷包上頭那朵蘭花,跟這府邸上頭的紋飾十分雷同,不過──’
‘婕兒,快讓路!’猛的,李三娘發(fā)現(xiàn)府邸的門突然打了開來,沖出一匹高大駿馬,筆直朝李婕狂奔過去。
一次只專心做一件事的李婕,難得她開始動腦筋,沉浸在自己思緒中,完全沒注意到周圍發(fā)生的事。她還推論的挺開心的。
‘不過仔細一瞧,可差遠了,所以,咱們應(yīng)是找錯了。娘,您說對不──’
‘小心!’馬上的騎士赫然驚覺前頭多了個什么阻礙,就在要撞上那東西之前他連忙拉緊韁繩,掉轉(zhuǎn)馬頭,偏了方向。
坐在馬上,年輕男子回頭瞪那膽敢擋他離家的家伙,可那一瞬間,他滿腔怒焰卻讓那如涼風(fēng)般清爽的畫面給吹熄了。
那悠然白衣女子,一副清麗出塵的小巧臉蛋,無論任何人來看,不說她是天仙絕色,也會同意她算是絕代嬌容。
雖然身上衣裳極為儉樸,可半分不損她那能教天下女人欣羨妒嫉的姿色。
裝扮越是不起眼,越是襯托出她令人驚艷的美貌,白瓷玉肌晶瑩細致,明眸仿佛盈滿水霧,粉嫩櫻唇引人遐思,令人不禁渴望猜想著,那身白衣下,會否擁有與那美貌相稱的玲瓏身段?尤其她朝他輕輕一笑的時候……
‘唔!’一瞬間,蘭棨陽驚覺自己的失態(tài)。他竟對個女人,尤其是他討厭的那種美麗女人看傻了眼?
不過,當(dāng)他與那女人視線對上的一瞬間,他發(fā)現(xiàn)她并不如其他人一般為他失神發(fā)狂撲上來的時候,生平首次,他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她……倒挺冷靜的嘛!而且在他們幾乎要相撞之時,別說閃躲,就連啼哭也沒有,不似尋常女人,嗯,夠理智,夠堅強。他心上浮現(xiàn)一抹不愿承認的贊賞。
李婕只感到有一道強壓掠過。先前一刻,她猜想該是不會和那東西撞上,因此她根本連躲也懶得躲,只是有些納悶,是什么東西與她間不容發(fā)地擦身而過?
她悠然順著那猛暴風(fēng)壓方向瞧去,那是一名年輕的威武騎士。
他青衣武服不怒而威,劍眉斜飛,星目有神,面容俊俏,身形英挺,腰間斜插雙劍一長一短,周身氣勢凜然。
如果不讓他那一臉怒氣沖天嚇退,而大膽仔細瞧他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那是個極有魅力的男子。
不光是好看,那所謂的魅力,是由內(nèi)而外,不須多加贅飾。無須言語,無須表情,存在本身就是價值。
儉樸衣裳讓他穿上,看來就像發(fā)了光,普通的斗笠讓他一戴,感覺就像珠玉打造般的貴重,舉手投足間,從容華貴的高雅氣質(zhì),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
天下不受他魅力吸引的人,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死人,一種是還沒出生。
官拜二品的安西大將軍,常寧郡王蘭棨陽,就是這樣的絕世美男子。出眾的外貌,是麻煩,也是屏障,敵人常因他過分俊秀而掉以輕心,是不爭的事實。
好炫目。李婕根本沒來得及注意,眼前的他究竟有多耀眼時,便悄悄的把視線給往下移,將焦點放在那匹馬上。
這男子可能挺好看的,所以,她還是別多看的好。直覺告訴她,最好別靠他太近,以免招惹太多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她只是輕輕一笑,不曾多言。
‘婕兒,你沒事吧?’看見那絕色美男子而不禁發(fā)愣好一會兒的李三娘,想起女兒險些受沖撞,急忙趕過去,一把扶住女兒。
‘沒事!铈己鋈挥X得有點心悸,好似有什么大事即將發(fā)生。
她不喜歡這種驚慌失措的感覺,她得冷靜,冷靜,冷靜……
‘喂,你這人看不看路呀?’李三娘護女心切,劈頭就罵。
‘是她自己擋在路上的!徊钜徊,就讓蘭府家仆們蜂擁圍上,失去逃脫路徑的蘭棨陽,臉色難看自不消說。他的怒氣,不對準(zhǔn)那礙事女人,該對準(zhǔn)誰?
‘我就這么個閨女,萬一她受傷了怎么辦?你們仗著有權(quán)有勢,就可以欺負人啊,告訴你,別看我們這樣,我們也是出身名門──’雖然不確定是哪一家。
李三娘其實萬分不愿在這么個偉岸男子面前張牙舞爪的,可她那遲鈍女兒不吭聲,當(dāng)然得由她這做娘的出面為她抱不平吧。
‘哼,女人,不外乎是想要什么報酬是吧?’蘭棨陽曾對那白衣女子的欣賞,瞬間被她那貪心的娘親給打散。他掏出袖里的錢袋,就往地上擲去。
‘少瞧不起別人了,這點錢……’李三娘瞄了眼那錢袋,看來還挺有分量的。她吞了吞口水,努力把持住!也挪豢丛谘劾铹ぉG?這花樣?’
李三娘一發(fā)現(xiàn)繡荷包上出現(xiàn)個相仿的蘭花紋,立刻跳上前,撿起那繡荷包仔細端詳,而后驚喜地打量起馬上的英挺青年。
‘這錢包……是你的?’
‘曾經(jīng)是,不過現(xiàn)在我全給你們當(dāng)作賠償了!艮D(zhuǎn)馬頭,決定回府,避免與她們再有牽扯。
‘對,就是這個!太好了,竟然是你!’李三娘開心的拉過立定原地的女兒,強迫她拿著那只錢袋。
‘婕兒,你過來看,這是你表哥的繡荷包!那個與你自幼訂親的表哥,就是他呀!’
聽到‘訂親’兩字,蘭棨陽險些從馬身上摔落。她們母女倆在說什么?他趴伏在馬背上,莫名其妙的回過頭盯著她。
李婕搖搖頭!挠羞@么巧的事?’娘應(yīng)是看錯了。因她清楚記得,花紋是不同的。她伸手拉扯娘親,不想把事情鬧大,拿荷包出來比對就明白了。
‘他不會是表哥的!
‘我也不記得,我有這樣的親戚!m棨陽對這些女人貪得無饜攀龍附鳳的計謀看多了,有些不耐煩。
‘想不認帳?這可是我家老頭和你爹訂下的呢!不然,叫你爹出來問就能弄清真相了!
看這青年的威武模樣與豪華府邸,李三娘如此據(jù)理力爭,其實心底也有些怕怕的,不過,讓女兒找到未婚夫比較要緊。
‘問我爹?’蘭棨陽只想翻白眼。‘哼,去皇陵焚香擲筊吧。’
‘娘……其實……’其實認錯人了。李婕力氣比不上娘親,想插話又被娘親一再打斷!嚷犖艺f……’
‘你這糊涂丫頭什么都別說了。娘說是就是!
可其實不是呀……李婕總是搶不了話。唔,她頭好疼啊……她抓緊放在懷中的繡荷包,不敢在這場面拿出來。先拉開娘好了……
‘別擔(dān)心,看娘的吧!钊镆詾榕畠何房s的原因是讓大場面給嚇住,不免拍拍女兒手臂安撫她。
這時候,就需要拿出母親的魄力!就連賣菜的也會因為招架不住她討價還價的本事,多送兩把蔥,為了女兒的終身幸福,她──拼上老命啦!
‘這位公子,也許你不知道這門婚約,這怪不得你,誰讓當(dāng)時你還小嘛。不過我告訴你,你們要是不認帳,我就到官府去告你們背信忘義,讓全天下都知道,你們家嫌貧愛富,不認婚約!’
越有名望的人家,越怕名聲給弄污,李三娘便是抓著這一點,要讓女兒的未婚夫不得不乖乖履行承諾。
‘這位大嬸,你可知道你在跟誰講話嗎?’敢這么明目張膽的糾纏上他,還說得振振有詞的女人,蘭棨陽倒是第一次遇上。
看李婕只是呆在一旁,不曾阻止她娘親的愚行,蘭棨陽的怒氣當(dāng)真被挑起。
看她貌美如花,清秀動人,原來也只不過與她那無理取鬧的娘親一個樣,想要嫁進蘭郡王府,以為這點花招就能成功嗎?她們是什么身分,也配癡心妄想?
虧他還曾在那一瞬間……一瞬間欣賞過她──可惡!
‘告訴你們,我是皇上的親外甥──正二品安西大將軍,常寧郡王蘭棨陽!在我面前,容不得你們?nèi)绱巳鲆!來人,把她們拿給我下!送交官府究辦!’
‘喂喂,我可沒有說謊呀──’李三娘扯著喉嚨拼命喊,就怕事情不鬧大;將場面弄得越熱鬧,對方認帳的可能性越高。
‘別傷害我娘!’李婕發(fā)現(xiàn)事情不對,強忍著頭疼,反抗掙扎著,不讓涌上的人群將她逮捕。
‘你和我女兒的婚約是真有其事!我可以擔(dān)保──’
‘別帶走我娘!’李婕使盡吃奶之力排開眾人,撲到娘親身上,同時回眸含淚望著那下令驅(qū)趕她們的他。
‘這門婚事你不認也好,不要我也罷,就是別傷害我娘──’為了給娘親臺階下,她也只好順著娘親的話硬撐到底。
呀,不行了,她的頭,真的好疼啊……
‘小心!’最早發(fā)現(xiàn)她異樣的,卻是馬上的蘭棨陽。無法否認,他就是無法不一直注意她一舉一動。
他在她倒下摔在地上前,搶先一步伸出手臂抱緊她,他的心,泛起莫名憐惜。
看她昏厥過去,蘭棨陽心中不免起了罪惡感。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非得讓她如此受驚?她……也不過是個柔弱女人罷了……他同她計較什么?
他確實不太想要一個貪心的妻子,可是……他不要她嗎?遲疑了片刻,他才肯定,他不想這么早便被婚姻束縛。
雖然她是他生平第一個讓他心動與欣賞的女人?墒撬幌胍辽佻F(xiàn)在還太早。
‘外頭鬧成這么一團在做什么?我要你們把郡王追回來,你們給我打群架呀?怎么,棨陽若敢抵抗的話,我同意你們這樣、那樣使勁出拳揍暈他──’
德勝公主一面比畫著,一面走出門外,她原本心煩意亂擔(dān)心兒子跑了,可才一出府門──嘿,這可稀奇,天要下紅雨了。
她兒子懷中那人──怎么看都像是一名姑娘呀!
她快步向前仔細一看,真不錯,不是男人扮女裝,而是貨真價實的漂亮姑娘!她兒子,其實還沒她想像中的那么討厭女人嘛!
太好了,她兒子沒斷袖,沒問題。但,那姑娘是誰?
‘這是怎么啦?’她和顏悅色的問,語氣藏不住那份欣喜若狂。
但不管怎么回事,反正會是好事啦!
* * *
原以為逃家一事會讓娘親大怒,再怎么說,蘭棨陽還是挺尊重娘親的威嚴(yán),可他卻意外發(fā)現(xiàn),娘親不但沒生氣,反而笑得合不攏嘴。
此刻,郡王府客房中,除了內(nèi)室里因為昏迷而躺在床上的李婕,以及因內(nèi)疚而靜靜坐在一旁看著她的蘭棨陽,屏風(fēng)相隔的另一端外室,還另有兩位談得十分相契的母親。
雖然看這婦人的模樣土里土氣的,不過德勝公主原就不是那么在乎身分的人;應(yīng)該說是,只要兒子愿意娶,鄉(xiāng)下民女也無妨啦,有總比沒有好。
‘是嗎?因為選秀而決定來依親的嗎?’
德勝公主歪著頭想了想。雖然與她親哥哥爭女人有些風(fēng)險,不過,難得蘭家也許可以有后,她還管得著那個妻妾成群,兒孫滿堂的皇兄找秀女呀!
反正皇兄女人多,不差這一個。明兒個進宮向皇兄唉個兩下,向皇兄討人就簡單了結(jié)了。
‘是啊,進宮雖然是好事,可咱們書香門第,禮儀傳家,不能不守承諾!ね醯哪镉H雖然與李三娘差不多年紀(jì),可那威嚴(yán)、那談吐,就是壓倒了李三娘。
李三娘不免要猜著,這郡王的娘親想必也不是普通人家吧。
‘郡王和我女兒的婚約是真有其事!
‘我不信,這等大事,爹沒理由只字不提。更何況我的這只錢袋是娘親親手所繡……我看是你們想藉機和蘭郡王府攀親帶故騙家產(chǎn)吧?’
蘭棨陽聽著聽著,忍不住出言打斷兩位母親談話。他總覺得再讓她們談下去,明日搞不好就得行婚禮。
‘娘,廢話不用多說,將她們送交官府,一用刑,馬上能查得水落石出!
‘棨陽,你太無禮了!’德勝公主一喝。她是打定主意不讓蘭棨陽有狡辯的機會!镎f話時,有你插嘴余地嗎?’
‘你不信?對了,那繡荷包還在婕兒身上呢。等著,我去拿給你們看!
好不容易這未來親家母似乎相信了她說的話,她怎能錯過機會?
像是想到了什么,李三娘信心十足的奔至女兒身旁,不客氣的伸手探進李婕腰際,想拿出繡荷包,這才發(fā)現(xiàn),她昏迷不醒的女兒捏得可緊了。
‘怎么回事?’李三娘一邊嘀咕著。‘死丫頭,還不快放手,好不容易能認親了呀?’
她不知道,李婕一發(fā)現(xiàn)有人要搶那繡荷包時便醒了。然后,當(dāng)李婕發(fā)現(xiàn),那證物可能要送去呈堂作證之時,她連忙抓得死緊,不肯讓娘親拿出去見光。
娘剛才將事情鬧得這么大,萬一讓郡王發(fā)現(xiàn),她們弄錯了,不就真會被送官用刑處罰了嗎?她不要,不要被抓去關(guān)呀!
別搶了,別搶了呀,娘──
‘您瞧瞧,婕兒有多珍惜這訂親之物,連昏迷了都不肯放手!瘽M頭大汗的李三娘,只得尷尬回頭對著跟在后頭瞧的德勝公主笑了笑。
李婕她當(dāng)然不能放手,因為她得罪不起正在氣頭上的蘭郡王呀。
看到蘭郡王那一臉鄙夷不信的神色,李三娘也賭上這一口氣。
‘不過,等婕兒醒了,我一定馬上拿繡荷包給你們看。那絕對是真的,我可以拿腦袋來擔(dān)保──’
娘──什么都可以拿來擔(dān)保,就是不能拿腦袋!你賠不起呀!
李婕躺在床上,慌慌張張想阻止,可卻又硬生生吞下所有重要的關(guān)鍵字,繼續(xù)裝死。
不能說,這時候就算是真認錯對象也不能說了!
她死都不能承認,她們母女倆認錯親──賴錯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