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后,林曉平利用假期回到國內,家人之中將全家團圓的喜悅之情表現得最徹底的,自然是經常為兒失眠的林媽媽。
"爸,你想想辦法好不好?"
只見林媽媽鎮日抱著兒子林曉平不放,不管他走到哪,她便跟到哪,連班也不去上了。
"爸,你也說句話好不好?"
林曉昭實在看不下去了!她母親只要再把兩腿抬起,圈住林曉平的腰,簡直就和無尾熊沒兩樣!
"咳……"
林爸爸瞄了連兒子上廁所也吵著要跟進去的妻子一眼,干咳兩聲,還沒試著施展一家之主的威嚴,便見林媽媽神經兮兮地回頭對著他們說:
"不行!曉平是我的,誰都不準跟我搶!誰敢跟我搶,我就跟誰拼命!"
林曉昭非常受不了,卻又莫可奈何,只能兩手一攤,放任老媽為所欲為。
林爸爸則繼續埋首書報中,搜集好文章。
而林曉平倒不覺得母親怪;丶疫@么多天,他覺得不對勁的人是林曉昭與羅里!
長期出國留學的他難得回到家里,身為他畢生摯友的羅里,自然是他們家的座上賓。羅里入門后,他注意到當羅里和姐姐打照面時,羅里竟低聲同姐姐說了句抱歉。
他望向母親尋求解釋,這幾天處于興奮狀態中的母親卻突然低下頭,放開纏著他不放的手,默默走開。
他不在家的這一年之中,發生什么事了?
找到一個客廳里只有他和林曉昭的空檔,他馬上把握住機會問道:
"你和羅里怎么了?"
林曉昭瞄他一眼,意外他會如此問。但她故意擺出老姐姿態。"有空管人閑事的話,不如多想想自己的事吧。"林曉昭要弟弟想想讀完書后能做些什么,或是想想假期結束后怎么讓老媽放手笑著跟他說拜拜。
林曉平微微一笑,他本來便不期望能從她這邊打聽出什么。
"你不說也沒關系,我會問他相同的問題。"
"他怎么說?"林曉昭緊張地問。
林曉平聳聳肩。"我還沒問呀。"
剛回來有太多事忙,還沒有適當時機和羅里好好聊。
林曉昭這才知道自己會錯意,坐在原地莫名有些局促不安。不想讓弟弟以為她非常在意羅里,她站起身。
"有什么好問的?我一點興趣也沒有。"她往樓上走。
"姐姐。"
林曉平喚住她。
"你明天下午有沒有空?我想請你幫個忙……"
* * *
夜里,林曉平和羅里來到一家小酒吧談心。
淺聊過彼此目前的生活情況,林曉平直接進入正題。
"如果我說姐姐什么都跟我說了,能從你這套出話來嗎?"
羅里笑著搖搖頭。
"你知道你的武器就是'誠懇'。"只要他想知道,應該沒有他問不出來的事情。
"遇到守口如瓶的你們兩個就沒有用處了。"林曉平也笑,笑得比他無奈。
"就算我們不說,你也能看透八、九分,不是嗎?"
若不是心中有底,又看出端倪,羅里相信林曉平不會開口問他的情事。
林曉平握著酒杯,輕嘆口氣。"等我好不容易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時候,事情已經演變到沒有轉圜的余地了。我不希望這回也是這樣。"
羅里這才有些吃驚地:"你果然早就知道……"
十年前他和林曉昭之間的點點滴滴,林曉平全默默地看在眼里。
"我以為不插手就是最好的幫忙,不過似乎是錯了。"
羅里一口飲盡杯中酒液,向酒保又點了一杯。
"你能怎么幫?"當初他不認為林曉平會幫他,所以才對這名好友隱瞞自己的心情。
他比林曉昭小兩歲是不可抹滅的事實,聽著林曉平規規矩矩地喊林曉昭姐姐,總覺得他好像在提醒他別對他姐姐有任何邪念……
林曉平好像知道羅里的想法,笑得有些詭異。
也許吧,也許當初他并不樂見好友和可愛的姐姐進展得更親密,他才在一旁靜觀其變。
但現在不一樣了,他希望他的姐姐得到幸福。
"我能怎么幫?"林曉平重復羅里的問題,然后回答:"得看你現在是什么樣的心情。"
羅里看著信心滿滿的他,說:"只怕你這回仍是為時已晚。"
"我換個方式問好了。"在為他獻策之前,總得先確定他是不是如他所想,對他的姐姐有意。"你現在有打從心底喜歡……愛的女人嗎?"
羅里低著頭。"有是有……"到了這個地步,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不過對方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對她而言,我是她生命中的一團陰影,她迫不及待逃開和我的糾纏……"
林曉昭生病時對他說的那些話,使他為她心疼不已。
他無意再惹她心煩,依她的要求長時間沒有和她聯絡;直到這次林曉平回國,他不好拒絕好友的邀請,到林家見到她,立即低聲同她說抱歉……
但是,再見到她,他確認了一件事--也許她已經看開了,可是他還沒有……
"我惟一怎么想也想不通的是,以前不管怎么問,她就是不肯承認她在意我;等到她愿意承認了,卻是宣告她看開了,她不可能和我在一起了……"
羅里握緊酒杯。
"為什么她可以去倒迫別人、主動牽對方的手、甚至親吻對方,卻不曾對我釋放出一點善意……"
羅里的每一句每一語,都透露出他深深為情所困。
"這一點你們很像,不是嗎?"林曉平知道他不好受,但他必須點破他。"追根究底,問題出在你的身上。"
羅里間言,疑惑地看著他。
林曉平告訴羅里:
"人家到最后至少承認曾對你有意。你呢?你試著傳達過你的心情嗎?只怕連百分之一也不曾傳達給對方知道吧?"
羅里何嘗不想讓林曉昭知道他有多在意她呢,只是……"事到如今,說什么都沒有用了,不是嗎?"
林曉平聳肩。
"也許吧。"舉起酒杯。"那我就不用覺得對你不好意思了。"他輕啜一口醇酒。
"什么意思?"羅里聽出他話中有話。
林曉平笑著說:
"有個在美國認識的朋友,見過我姐的照片后,一直吵著要我幫他介紹,這次還專程跟我一起回海島。我跟我姐姐說過之后,她似乎也滿有興趣的樣子,答應幫我去接對方,和對方做個朋友。"
羅里的臉色在林曉平說話之間愈來愈難看,到后來甚至變成鐵青。
"這就是你所謂的插手幫忙?你真的是我的好朋友嗎?"
林曉平笑著單方面與他干杯。
"至少可以讓你知道,'自尊'這個東西害慘很多人的一生。如果你不想成為其中一人的話,請你把握時間采取行動,把該講的話清清楚楚地講出來。"
* * *
站在人來人往的車站西口,林曉昭已經不止一次不耐煩地看手表。她東張西望,怎么看都沒有一個像是她專程來接的人!
她拿出手機,撥給林曉平。電話響了兩聲便有人接聽。
"曉平,你那個朋友到底坐哪班火車上來?"他原本跟她說的那班車現在說不定已經開到終點站基隆了。"你不是說他一百八十多公分高,又帥又會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國外回來的,很好認?"
"啊,對不起,他恐怕坐錯車或是迷路了。請你再等一下好嗎?"林曉平不改溫和的語調說道。
她聽說他這個朋友小學時便移民美國,在海島只剩下住在南部鄉下的祖父、祖母兩位至親。這次他和林曉平一起回臺,除了南下探親之外,還希望林曉平帶他四處看看海島一些熱鬧的地方。
"你不能自己過來接他嗎?"
"對不起,我必須去飯店接幾位對海島更不熟的朋友。"
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答應他來幫他接這位據說非常有認識價值的男子。
"我知道了,我再等一下好了。"
掛斷電話后,她忍不住埋怨弟弟給她添麻煩。
"真是的!"破壞了她悠閑的星期假日!
心想那人可能等錯出口,她決定繞車站一圈看看。當她走到西口往南口的轉折處,她背包里的行動電話響起。
"喂?"她接聽,打電話來的人卻沒有馬上應聲。"曉平嗎?"她繼續往前走,東看西看這附近是不是有什么屏障導致收訊不良。"喂……?"
"對你而言,最重要的東西是什么?"
"什么?"林曉昭停下腳步,突然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對方的聲音經過變聲,她不知道對方是誰。
"叫汪!"
來電者突然這么說。
"汪!"
她聽到一聲同樣也經過變聲的狗吠聲,但她知道那就是她的愛犬!
"瑪莉亞!"她緊張得跳腳。"你你你--你綁架我們家的瑪莉亞做什么?"
"你如果不希望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它的話,馬上、立刻、自己一個人來XX區XX路X巷X號來!"
"你……!你是誰?我警告你,不準動瑪莉亞一根寒毛,否則我會找警……"
"不準報警,別忘了你最重要的東西在我手上。"對方殘酷地冷笑兩聲。"或者失去它你也無所謂?,還是你過兩天才有空?不如我先砍下它一只腳寄給你,好取信于你。你覺得前腳好還是后腳好?前腳的話,是左前腳好還是右前腳好?后腳的話,是左……"
"我去!我馬上過去!你不可以砍我們家瑪莉亞的腳!連摸都不許摸!你、你說XX區XX路X……咦……?"
這個住址她再熟悉不過了!
好家伙,這個可惡的綁匪就住在她家隔壁!
* * *
同樣的,在臺北火車站,東口,一名立在出口正中央的男子掏出行動電話。
男子身長約一米六,不過身高和他那一身土黃色的西服不是他全身上下最主要的問題;黑框大眼鏡遮不住他臉上的痘疤,鼻頭上昨夜才冒出的紅痘子已經開始化膿。但他一點也不以為意,觀察車站里進進出出的女子面孔的表情既嚴肅又冷靜,更帶著濃厚的自傲。許多必須進出出入口的女子不自主地往邊門走,特意和站在正中央的他保持距離。
說他是外國回來的ABC大概會有幾個人多看他一眼吧,但僅只于那一眼,不會再多了。
他對著行動電話按下一串號碼。
坐在計程車上的林曉平接聽電話:"林曉平。"
"曉平,我在臺北火車站東日。我已經在這等了二十三分零十六秒。"
"抱歉,我知道你最不喜歡遲到的人。"他微皺眉頭,不太喜歡扯謊卻又不得不。"我姐姐她……"
"請你轉告令姐,"對方打斷他的話。"不懂得準時、守約的人,等于不懂得規畫自己人生的人,而且我相信這種人更不懂得如何珍惜別人的感情。我對她太失望了。不好意思,我不想和她碰面了,請你代我跟她說聲抱歉。"
"該說抱歉的人是我。"林曉平說得非常真誠,不因對方古怪的態度而流露出一絲不耐。"你為了見她一面特地回……"
"我接受你的抱歉,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對方再一次打斷他的話。"現在我要把握時間,四處研究一下海島這幾年的變化。再見。"語畢即掛了電話。
"再見。"
按下斷話鍵,握著行動電話,林曉平抿唇淺笑。
想想,一次解決兩件麻煩事,他做事愈來愈有效率了。
* * *
林曉昭氣忿地猛按羅里家的門鈴。
"羅里!你這個神經!你把我們家瑪莉亞騙到你家去做什么?還打變態的勒索電話!"她用力拍門板。"你別躲在里面不吭聲,快給我出來!"甚至舉起腳準備踹下去時--
羅里從里頭拉開大門,笑著對恭候已久的她打招呼:
"嗨!"
"嗨你的大頭鬼!"林曉昭推開他,徑自往屋內走去。
"瑪莉亞呢?"她擔憂地喚瑪莉亞的名。"瑪莉亞!瑪莉亞!"然后在餐桌底下找到它。"瑪莉亞,我們回家!"
瑪莉亞趴在餐桌下啃帶內的豬骨頭啃得津津有味,沒空和她打招呼,尾巴半翹在后腿邊連搖都沒搖一下。
"瑪莉亞不想回家。"跟在她身后的羅里說。
林曉昭回身瞪著他。他這個卑鄙小人,竟然用美食誘拐瑪莉亞!
"你到底想怎么樣?"
"想跟你表白。"
他說得太過簡單明了,嚇得她連退三步。"你……你你……你休想!你這個花心男子,我說過不想再跟你扯上任何關系的!"
羅里向前一步。"我說過我……"
"你說什么都沒用!"
林曉昭捂住兩耳。"我不聽!不聽、不聽!"見羅里又要開口,她開始大聲唱兒歌:"妹妹背著洋娃娃,走到花園來看花,娃娃哭著叫媽媽,樹上的小鳥笑哈哈。蝴蝶蝴蝶生得真美麗,頭戴著花……"因為歌詞有些忘記,她趕緊換一首:"一閃一閃亮星星,滿天都是小星星,掛在天上放光……"
"我已經找到我真心喜歡的人了。"羅里在她荒腔走板的歌聲中,望著她沉穩說道。
她停止五音不全的歌聲。"那又怎樣?"現在才說這種話,他以為她會高興得尖叫,然后抱著他猛親嗎?他想得美!"年紀比我小的男生都是小弟弟,我再也不要跟小弟弟玩辦家家酒的游戲了!所以你死了這條心吧!"
羅里笑得奇怪,她才猛然發覺他又沒說他真心喜歡的人是她--該死的,他在要她嗎?
果然,他走到餐桌旁。
"我想跟你表白的是,原來我這輩子的最愛是--瑪莉亞!"
他彎身撫摸瑪莉亞。氣人的是,瑪莉亞竟搖搖尾巴,對著他傻呼呼地笑!
"神經!"她跺腳,掉頭走。
"是瑪莉亞的主人。"他識時務地把話說完。走到停下腳步的林曉昭面前。"請你相信我,我真的一點也不花。從臺風夜那天起,我便開始處理那些不見容于你的復雜感情關系,所以后來才會有那些埋怨我突然對她們不睬不理的電話。真的。"
林曉昭抬睫瞄他一眼,在心里告訴自己不能相信他,卻想到那天那名年輕女子生氣拍門、踢門、以及口出穢語的激動模樣,的確很可能是因為他提出分手,那女子才會那么惱火……
"現在我和其他女生斷得徹徹底底、干干凈凈了。以后在我辦公桌上、車上,還有皮夾和行動電話上,全都貼滿你的照片,就像護身符一樣,讓其他的女人都不敢靠近。公司應酬的地方只要有一丁點兒的粉味,我就拒絕出席,這樣你說好不好?"
羅里說得太嘻皮笑臉,如果她就這么說好,那么她就是全天下女人之恥!
"神經病。"沖著他的臉噴出一堆唾沫臭罵他。"懶得理你。"她繞過他往門口走。
他抓住她的手,斂住輕佻的神采,正經地說:
"當你一口否決,說我不是你的初戀情人時,我真的很難過、很難過。因為我一直認為我的初戀情人是你。"
她回頭看他,內心因他誠摯的表情而怦然。
他望著她幽深的瞳眸,繼續說:"如今我發覺我今生只愛初戀情人一人。只是很抱歉,發覺得有點晚,承認得更晚。"他使力想將她拉入懷里。
"不可原諒。"她甩開他的手,別過身,明顯地不知所措。她早就決定不管他說什么,她都不相信也不聽!
"為什么?"羅里努力說服她。"你想想,我用一輩子來愛你,只是從我國中到現在,我們有十年的空白,這十年你也不曾對我表示過什么,所以互相抵消掉了呀。是你比較早坦白沒錯,但論起來我也只少愛你幾個月而已……"說到最后,卻變成為自己開罪。見林曉昭的臉色愈來愈難看,他識相住口,并說:"好吧,我承認我的確一點幽默感也沒有。"
他好似懊惱再次弄巧成拙,她見狀反而心軟,卻仍嘴硬說:"你說什么都沒用了。因為我的最愛自始至終都是瑪莉亞。"
羅里走向廚房,桌下的瑪莉亞立即停止啃肉骨,密切注視他的動向。
"瑪莉亞。"他如瑪莉亞所愿地拿出它最愛的牛肉干,瑪莉亞立刻猴急地爬出桌子沖向他。他給它好幾塊牛肉干獎賞它的聽話,它猛甩尾巴表示感謝。
"而瑪莉亞愛的好像是我。"羅里向林曉昭炫耀輕易收服頭號情敵。
"瑪莉亞!"
瑪莉亞美食當前,對主人的怒吼充耳不聞。
羅里走向氣得鼓腮的林曉昭,"有什么關系?你愛瑪莉亞,瑪莉亞愛我,而我的最愛是你呀。"
差點轉怒為笑的林曉昭還在硬撐。"不稀罕!"哼地甩開頭。羅里捧著她的臉蛋請她面對自己。多說無益,索性以行動證明同時探測她真正的答案。
他的眸光由輕笑轉為深情款款,她感覺心跳如擂鼓,知道他將吻她。
他俯下臉,她沒有抗拒,輕輕垂睫,自然得仿佛兩人已纏綿親吻千百次。
"不可以再多看別的女人一眼。"
不一會兒,在羅家門外隱約聽得到她的要求。但講話的語調不再強硬尖銳,而是甜美嬌嗔。
"是。"羅里答應得極為爽快。
"要四處貼滿我的照片。"聽起來有點像是交換條件。
"當然。"羅里樂意遵從。
"還有瑪莉亞的。"
"遵--命--"羅里似乎等得不耐煩了。
"這還差……"后面兩個字--不多,不知為何,轉為銷人心魂的嬌吟……
至于同樣待在屋內、很可能成為超級電燈泡的瑪莉亞,由于它認為這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比得上香Q好吃的牛肉干,所以它繼續埋首享用它的美食、啃它香噴噴的豬骨頭,對于在一旁上演的限制級畫面它一點興趣也沒有!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