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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的假情人 第四章
作者:歐倩兮
  娓娓生著悶氣,一路僵坐像座雕像。

  挾制她的男人卻絲毫沒有知錯而省悟的跡象。

  到了水上餐廳,他拉開車門還用一張可惡的笑臉對她說:「趙四小姐,請!

  「別叫我趙四小姐!」她立刻嘶聲道。

  他揚眉!笧槭裁?你不是趙四小姐?人家不都叫你趙四小姐?」他一連聲問。

  沒錯,而她最痛恨莫過於這個稱呼!特別是在外頭,「趙四小姐」這么一喊,人家還以為她和從前東北軍閥的兒子張學良有什么家庭關系,況且這稱呼也過度嬌貴了,她喜歡認為自己是傾向於風雅浪漫的,而不是嬌貴那一型的女人。

  但是這個痞子哪裏知道這么多。

  他把她帶入金碧輝煌的餐廳,她從來就沒能適應炫麗強烈的光色環境,很快一雙患近視的眼睛便花了,腳步也跟著跟嗆起來,不得不倚靠著李隆基走時,他還以為她變得小鳥依人了呢。

  他附在她耳邊道:「和我在一起,你只管輕輕松松,好好的享受。」

  娓娓別過臉去不睬他。

  而李隆基果真的曲意逢迎,活像那種天打雷劈的多情種子,對女人殷勤眷愛得不得了,連一杯水、一紙餐巾,一點細微末節都顧到,娓娓本來就有點頭昏眼花,漸漸地對他無力抗拒,也就由他去了。

  他們享用北歐鮮蒸鱈魚和匈牙利醬烤羊小排,在美味的薰陶下,一時氣氛好轉,李隆基寬了心,談起他游歷國外的見聞,娓娓倒也沒有再和他搶白。

  八點整,餐廳的照明暗下來,舞臺上卻放出彩光,主持人上臺引出一群載歌載舞的鮮衣女郎,連著三支歌舞,娓娓只覺得眼花撩亂。

  到了第四節,苗頭漸漸有點變了,上頭的旋律燈色明顯的曖昧,底下坐著的客人也忸怩著、期待著。出場的舞者格外妖嬈,衣著一件少過一件,兼有邊扭下舞臺、邊脫舞衣甩向在座男客的。

  娓娓開始坐立不安,感覺極其的不舒服,他們看的是什么?脫衣秀嗎?

  一名舞者旋過娓娓面前,假意倒在李隆基懷裹,向他搔首弄姿一番,引來一陣笑聲,然後扭開去。

  娓娓這時候終於瞧清楚了,濃粧艷衣掩下去的雄性面孔和骨架!她瞪著李隆基說:

  「這些人……這些人……」

  他笑道:「表演得真是維妙唯肖,不是嗎?水上餐廳這團人妖秀在東南亞名氣很大。」

  「人妖秀!」娓娓的臉色變了,嗓門拔尖起來!改銕襾砜慈搜!來看這種淫佚邪惡的表演!」娓娓覺得她高尚純凈的靈魂徹底被污染、被戕害了,這不肖的男人竟然如此對待她。

  李隆基「咦」了一聲!高@不是你自己要看的嗎?你說要觀摩的,你口口聲聲崇尚的藝術!

  娓娓氣得渾身亂顫,桌上一杯白酒端起來,潑了他一臉!钢挥邢铝鞯娜瞬艜詾閯e人也都那么下流!」她羞憤得連嗓子都在發顫,猛然起身奔離開餐廳。

  李隆基坐在那裏,發了一會兒愣,覺得自己像個白癡似的,沒一件事是懂的。

  他掏出手帕慢慢拭著臉,怒意卻一點一點的竄上來。他推開椅子立起身,在滿廳橙的、綠的、紫的飛旋的彩光下,和眾賓客的嘩笑聲中,大步邁出餐廳。

  到這地步,他對這頑劣、欠管教的女人真正失去了耐心。

  他趕到餐廳門外,恰見到娓娓上了一部黃色計程車,飛也似的走了。他咬牙、他詛咒,急急跳上他的跑車,橫沖直撞追了上去。

  兩部車在夜晚的濱海公路上競逐。他不愿意迷信,然而現在他肯定他和這條公路犯了沖,只要他人在這條公路上,事情再牽涉到趙娓娓,整個世界就變了樣,他不再是個能夠掌控一切的男人。

  李隆基越想越是暴怒,猛將車加足馬力。

  娓娓在計程車上頻頻回頭看,著急地拍打椅背,逼迫司機先生。

  「快點,你開快點,別讓後面那部車追上來!

  司機先生做著鞠躬盡瘁的努力,拚命踩油門,然而他與他的車畢竟都上了年紀,實在不宜從事這樣劇烈的運動。

  「小姐,你是惹了什么麻煩?人家要這樣追你?」他顫巍巍抓著方向盤瞄後視鏡問!羔崦孀纺愕氖鞘裁慈?」

  娓娓咬牙切齒道:「是個下流、邪惡、粗野、完全不要臉的男人!」

  計程車嘎地一聲在道旁停下來,司機先生苦著臉對她說:「小姐,這種人我拚不過他——我也不給你收錢了,你就快下車吧!

  娓娓站在荒蕩蕩幽暗的公路上,自己也傻了,不相信她的計程車竟然中途拋棄了她。不遠處,林寶堅尼像一頭獸,張著一對亮焰焰的眼燈向她俯沖過來。

  她扭身就跑,跌跌沖沖上了草坡。李隆基路旁煞下車,一躍而下,也追上草坡。他有種舊事重演的感覺,要是此處有點光線,讓他看一下環境,他幾乎要發誓這片草坡就是七天前他和娓娓撞車出事的同一個地點。

  老天爺在開他什么玩笑?

  「娓娓,不要跑,你給我停下來!」他和海邊的風一起咆哮。

  娓娓突然驚懼起來,聽那男人的怒吼,好像他完全符合她描述的那種人——

  下流、邪惡、粗野、不要臉。她在夜裏荒涼的濱海公路落入這人手裏,天知道會有什么下場!

  一害怕,她更是盲目地奔竄,在黑暗中成了個瞎子,很快不敵李隆基,他從背後撲了來,地身子一傾便倒在草坡上,他整個人壓上來。

  「放開我,放開我,你這痞于!」她尖著聲叫,竭力掙扎。

  他壓著她的身體、她的手和她的腳,也壓著他自己的嗓子說:「不要掙扎,否則你會弄傷你自己!

  不知為什么,他這句話比任何粗暴的力量更讓她感到危險。她靜止了不動,一方面

  也由於經過剛才的奔一回、跑一回,剩下沒多少力氣,只能喘息。

  他倒半點也不喘,但是胸膛起伏著,在娓娓胸脯上造成了壓力。她越驚怯越擺出高

  傲的態度來。

  「你敢對我無禮,我家裏不會放過你——現在你馬上送我回去,我要回家!顾鋵崯o一絲意愿讓他送回家,下過想藉著這點高姿態壓抑他任何妄動的企圖。

  也不知他有沒有被唬到,只聽見他「嘿嘿」笑了幾聲,然後把臉迫近她。暗裏她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卻感受到他的一股威勢。

  「你既然能夠和大衛親親熱熱混了三天,那就能夠和我處上一晚上。」他的口吻極柔和,然而那柔和之中蘊著有一絲嚴厲感。

  娓娓從害怕中轉為氣憤。她最受不了別人誣蠛她,特別是涉及清白的部分。

  「誰和大衛親親熱熱混了三天?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

  他詫異道:「有人告訴我大衛這三天和一個長發少女進進出出,狀極親密,不是你嗎?」

  娓娓寒著聲說:「謠言止於智者,這話果然不假,只有笨蛋才會以訛傳訛、無中生有,把沒有的事當成真的。」

  李隆基挨了她一頓諷罵,卻毫不以為意,滿口氣都是欣喜道:「你是說你并沒有和大衛在一起?是我誤會了?」

  她把臉一別,冷哼:「我管你誤不誤會,對於你或大衛我可一點也不在乎!柜R上她澆他一盆冷水。

  然而李隆基真的不介意,他感到滿心清涼,暢快極了——娓娓和大衛沒有瓜葛,他大大松了一口氣。說句實話,他對於在選擇男人方面能力太差的女人,還真有點不放心。幸而娓娓并沒有那么愚笨,讓他覺得無比的欣慰。

  李隆基靜默了一下,突然間又覺得沒有那么快活了——娓娓不要大衛,娓娓也同樣不要他!在她的心目中,他的等級似乎和大衛沒什么兩樣。

  他非常不服氣,單刀直入就問:「娓娓,為什么你表現得對我這么排斥、這么抗拒——你究竟對我有什么不滿意的?」

  「我對你有什么不滿意的?」娓娓把臉轉過來,固然她在暗裏看不見什么,但是她瞪著他。「我對你什么也不滿意!」

  這女人就是喜歡打擊別人,李隆基心裏嘀咕。他問她:「我有那么糟嗎?」

  截至目前為止,他一直是各界公認最有價值的單身漢,有多少為人父母者爭先恐後,使盡了吃奶之力要把女兒硬推給他。

  她又開始掙扎,可是李隆基絕無一絲放開她的意思。他等著她的答案。

  娓娓吸了幾口氣,說道:「像你這種含銀湯匙出生的男人,除了口中的銀湯匙,其他的貧乏得可憐,紈褲子弟不懂什么是有血、有肉、有思想、有感情的人生,紈褲子弟唯一的本事就是游戲人間,除了游戲人間,其他的什么都不會!」她的一番話充分表達了她的鄙夷。

  李隆基喃喃道:「為什么你講這些話的時候,讓我想到"傲慢與偏見"?」

  娓娓不理會他的問題,出手去推他,卻無法移動他分寸。

  「娓娓,」他把嘴湊在她唇上說:「我覺得你應該重新檢討你對我這個人的判斷有沒有失誤。」

  他的嘴擦過她雙唇,一種溫熱的接觸感,她倒抽一口氣,尖叫道:「你放開我,你這個討厭鬼——我討厭你,從一開始我就討厭你!」

  李隆基非常、非常之困擾,他不習慣女人討厭他,尤其是他看上的女人。

  娓娓在他底下拚命扭動著,犯了一個要命的錯誤——首先她讓他失去文明人的耐陸,緊接著挑撥起一個男人的原始、狂野本能,F在李隆基渴望回到蠻荒時代,可以在半路就把看上的女人扛回山洞,對她為所欲為。

  不,不必回到山洞,他現在就要對她為所欲為,就在這裏,就是此刻。這靜僻海濱的夜裏。

  他低下頭,劫掠似地、侵占似地吻她。她一張極小的嘴整個被他含住、吮住,燙熱地廝磨著,她發出反抗的嚶嚀聲,他反而越發蠻暴,以舌強撬開她的雙唇,深入她口中。

  娓娓沒有法子再掙動了,她的人整個地被李隆基壓得牢牢的,他的軀體這時候感覺起來特別龐大、特別堅實,像巖石一樣。她底下的草莖微微扎著她,草上的清露沾濕了衣裳,薄涼地貼著她的肌膚,她的背面是涼的,但是胸前是熟的——李隆基是一塊燒得發燙的巖石。

  她被燙得神智有些迷離了。

  很快他轉而吻地下巴、她的頸子,他是一個迫不及待的男人,他要更大的滿足。她遍布著紫云的衣領上有一只細細的蝴蝶結,他咬住它,一拉,蝴蝶結松了,領口敞開來,露出雪色的柔膩的胸。

  他把嘴貼在那上面,吻那片雪色。娓娓仿佛重新受到刺激,起了掙扎的反應,他卻把她一雙手腕按在地上,加強地壓制她,誰也不能奪去他此刻的樂趣,即使她也不能。

  草坡再過去是黑夜一般的大海,而四周是大海一般的黑夜;夜是靜的,大海卻是奔騰的、吞噬的,像饑渴的男人。

  灼熱的口吞住敏感纖巧少女的胸尖——那陣強烈的震動不知來自於誰,只知沖動是沒有辦法停止的,也沒有辦法阻擋,它照自己的意思進行。娓娓在恍惚中聽見裂帛的聲音,似乎什么東西被撕開了,風拂過來,她感到肌膚好冰冷,仿佛她裸裎了大半在風裏,然而她太昏沉了,不能判斷,也動不了。

  李隆基喘得很急,口裏的熱氣彌漫在她的身體上,他對她做著一些讓她不解的動作,她從未經歷過這種事,迷迷糊糊的無法反應。

  「娓娓,」和著海濤聲,他發出沙啞的呻吟!肝乙。」

  一陣浪頭從海裏撲上草坡,冰冷的浪花分崩離析像一顆顆碎玻璃,激烈地打在人身上。

  娓娓驟然打哆嗦,像作了一個兇暴的夢,驀地轉醒過來。

  她猛地把李隆基推開,掙扎爬坐起來。微弱的星光下,薰衣草色的衣裳淫蕩的敞裂開來,掛在她半裸的身子上有如一片疑云,她失聲驚叫:「你——你對我做了什么?」

  他怔在那兒,好像不明白自己干下了什么荒唐事。

  娓娓駭然地哭了,覺得她的一生已經完結。

  OO0

  時候還不算太晚,然而娉娉聽見遠遠的花園那一頭電動大門開啟,汽車駛了進來,她側頭細聽,認出是跑車那特別渾厚有力的引擎聲,她感到有些詫異——他們這么快就回來了?最有情調的時刻都還沒到呢。

  娉娉把原版的WOGUE扔在綠緞子沙發上,抱著胳膊走出起居室。她先前的家居服替換上一襲薄柔的袍子,上頭有些藕斷絲連橙綠的花色,走動起來,像花草在春日的風裏搖搖曳曳,頗有一種韻致。

  門一開,她妹妹跌也似地進了來,一件稍早帶出門的紗質外衣裹在身上,雙臂緊緊環抱自己,頭發凌亂,面色如土。

  「娓娓——」娉娉才出聲,李隆基隨後跟著跨進大廳,同樣衣衫不大整齊,一張臉是鐵青的,身上有著泥巴。

  娉娉看看這一個,又看看那一個,沒有辦法確定這兩個人是到水上餐廳吃飯,還是上了競技場去格斗。

  「發生了什么事?」她問!冈趺闯闪诉@副樣子?」

  娓娓向她顫顫走近幾步,下唇不住地抖動,像要掉下來似的,突然「哇」一聲哭了,繞過她一古腦兒便奔上樓去了。

  娉娉回頭看李隆基!冈趺椿厥?你和娓娓是怎么了?」

  李隆基張開嘴巴,卻沒有發話,他用力撥撥頭發,神色懊惱之至,好像不知如何說明。

  娉娉見他不吭聲,又掉頭去望樓梯,旋又回頭!改阍谶@兒等著,不要走。」她命令,很快舉步跟著上樓。

  娓娓在她房間,一頭埋在粉紅色的床裏,纖秀的雙肩聳著動著,哭得正傷心。她三姊在床沿坐下,試著摟住她。

  「告訴三姊,發生了什么事,三姊替你做主。」她對淚人兒說。看到妹妹這副梨花一枝春帶雨的可憐模樣,她一方面著急心疼,但不知怎么,又覺得有點好笑——娓娓和李隆基還真是冤家,頭一回出去就吵了回來。

  娉娉的手摸到娓娓的衣裙,發現那上面被劇烈撕裂的痕跡,她吃了一驚,連忙摸索查看,真正覺察到妹妹的狼狽相。

  她一急,嚴聲問:「你的衣服為什么這個樣子?到底發生什么事,你快說呀!」

  娓娓一張臉戍了巴掌大,掛滿了淚水,抽噎得喘不過氣來,只能斷斷續續說話:「他……他對我做……做出下流的事來……」

  娉娉倒吸一口冶氣,臉色也變了!刚嬗羞@種事?這李隆基有這么卑劣——可惡!」

  她霍地起身,怒氣沖沖復又下樓去了。她饒不過任何欺負她們趙家姊妹的人——特別是男人。

  66O

  夜很深了,窗口上蒙蒙朧朧,映著敷衍似的月色。家裏已安靜多時,眼淚和沖突也都止息了。

  娓娓臥在絲絨被褥裏,軟軟柔柔睡著了的姿態,她三姊陪她到前一刻,剛輕手輕腳的走了。

  她以為她睡了,然而沒有,她的軀體或許已經松弛下來,心情卻仍舊像根弦,扭得緊緊的,還在哆嗦、悚動,不能釋懷。

  她的手握起一個小小的拳頭,揪著被子一角。

  三姊在樓下如何的對付李隆基,如何的替她出氣,娓娓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也是於事無補的,一切都太遲了——她的清白已經斷送在李隆基手裏。

  思及此,娓娓疏美的睫毛又開始顫瑟,仿佛新的淚水又要溢出來,不過她沒有哭,她顫瑟是由於心驚——她的人生在今天晚上被一個男人改變了。

  李隆基一手結束掉她純真無邪的二十三年生命,把她帶進她一直在抗拒的另一個人生階段,這個階段不再是清純、天真的,在這裏有著人赤裸裸的欲望以及驚悚的激情,他讓她赫然發現自己在性靈之外,也免不了有這層原始的表現。

  她便是為了這個而恨他。

  娓娓把臉整個的埋入枕內,今晚在草坡那一幕反而因為這阻絕的空間,越加清晰地在腦中上映——她當時的那些感受,又都一一回流到身上。

  那種火熱、那種激越,那種攫住了整個人、整個意識和身體的駭人快感,她在他的熱吻、他的愛撫裏面感受到快感,她的情緒和軀體都起了強烈的反應。哦,她忘不了,她永遠也忘不了——

  在那一刻,她竟然有一種想要放蕩的渴望!

  「我恨他……」娓娓在枕頭裏面嗚咽。

  娓娓知道從那一刻起,她就此失去了童真,她與冰清玉潔已劃下了界線,那欲望的蛇已在她身體裏面成了形。

  因此她恨他!是他挑起她那種放蕩的情緒,他或許沒有毀掉她身體上的清白,然而他毀掉了她性靈上的清白,這又有什么不同?她的人生總之是變了一個樣子。

  她一輩子也不會原諒李隆基。

  0OO

  他失去了趙娓娓。

  她向吉利龍請了假,他到幼稚園找不到她。打電話到趙家,傭人一律照規矩說小姐人不在。他索性直接上門,卻被阻在門外。連趙娉娉他都見不到。一連七天,她們姊妹倆隱得像蚌殼似的,絲毫不露個影兒。

  他失去了趙娓娓,讓人覺得毀滅的是,他根本還沒有得到她。

  他壓根兒想不到一件事——趙娓娓是真正討厭他,一點也不是做作。教他怎么相信?屢次吻她,她那嬌軟的唇、嬌軟的身,哪一回不像蜜一樣的要化在他懷裏?那副半嗔半羞的模樣,絕不是在厭惡的男人面前會有的反應。

  有關范園長的教誨,李隆基反躬自省,他缺了哪一樣?愛心,他有;誠心,他有:耐心,他有……呃,或許這部分是略有些不足。

  那天晚上在草坡上,說來他的確魯莽了點、躁進了點,娓娓是個清純的女孩,不該對她操之過急,雖然他算不上是個耐心十足的男人,但是保持適當的忍耐和等待,這點修養,他自信還有。

  誰教她——誰教她那么熱情嘛!

  到最後他幾乎很難控制她,她像一朵乍得到雨露潤澤,一定要綻開的花,迸放一種任何男人都壓抑不住的蓬勃熱情,一切出乎自然——那撩人的嚶嚀、顫抖、蠕動,她把自己送向他,那美麗的身子……

  一個男人在熱情的女人面前是最無助了。

  好在事情最後他也只是撕破她一件衣服——哪知道她竟然就此不理他,真正教他是無語問蒼天,充滿了含冤者的悲豐。不過,李隆基走過藍星的義大利石拼花大廳,依舊是昂首闊步,看不出一絲內心的煎熬。

  象牙白和海藍兩色砌起的藍星大廳,使人想到歐洲王室所過的夏日,尊貴且從容,然而入門一對青花瓷巨瓶,對應正前那幅龍王春日戲花屏風,各處幾款中國骨董,又給歐洲宮廷似的大廳帶出一味典雅的東方情調。出入藍星的人都可感受到它有它代表的主人的那種貴族氣質,以及瀟灑的情懷。

  他在綠樹中庭遇見衣冠楚楚的一家三口,原來是素識的運輸公會宋理事長,本身也是一家船公司的老板,攜了夫人和女兒來喝下午茶。

  夫婦倆對李隆基態度極奉承、極親熱,他們對他很抱有些期望——女兒是剛從國外念書回來,態度相當大方,人又不失嫵媚,和李隆基無論在各方面都是極相襯的一對。

  許多聚會的場合,夫婦倆無不力邀他參加。此外又給女兒制造許多機會與他接近。

  這會兒宋理事長更是興匆匆道:「寶曼啊,你那工作室上回那些個問題,現成有李少董這位專家,大可以向他請教請教,」說著,轉過來向李隆基解釋,「寶曼剛成立一個工作室,做的是行銷方面的業務——這女孩就是閑不住,喜歡忙著。」

  宋寶曼睨一眼李隆基,對爸爸瞠道:「要請教人家,也得看人家有沒有空呀!

  「這樣吧,你和李少董約個時間,請他出去吃飯,一并討論你公司裏的問題!顾卫硎麻L決定道。

  宋太太卻拍了丈夫的胳臂一下,笑著怪他!溉思议_大飯店,還用得著你請出去吃飯?這棟樓上上下下十幾家餐廳,怎么吃都吃不到外邊去。」

  李隆基大笑!杆翁悴恢,有時候我也想換換口味,嘗點新的!

  他這么一句話,宋家母女也不知想到哪裏,無緣無故臉都有點紅。

  時間沒有約定,但是李隆基答應要騰空給寶曼一點工作上的意見。他告退走開時,還感覺到寶曼一雙眼睛尾隨著他不放。

  女人真可愛,李隆基總是這么認為,有時她們的可愛在於——她們對你永遠抱有目的、抱有心機,但是永遠以為你不會知道。

  對李隆基來說,女人注意他、愛慕他,那是常態,雖然尚不至於以此沾沾自喜,卻也不能虛偽的說他不喜歡。事實上,他是個很懂得喜歡女人,也被女人喜歡的男人,這輩子他沒有碰見過不喜歡他的女人。

  現在他碰上了。

  趙娓娓。

  馬上那可人兒的模樣又出現在心上。李隆基自己也不能相信,他不是個初出茅廬的男人,卻對一個小女孩似的女人這樣神魂顛倒,究竟為什么?

  她的性子別扭,人又倔氣又執拗,還帶有點偏激的思想,打一開頭就對他冷言冷語,從沒給過他好臉色,毫不把他放在眼裏——她是林黛玉,完全不是宋美齡,她和他擇偶的條件格格不入,和他心目中理想的妻子形象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然而,他忘不了她!從早到晚的想著她、記著她,像上了癮,如饑如渴的,沒有復原的希望,她微笑也好,顰蹙也好,甚至是咬牙在罵他、發他的火,他都覺得她的一切是那么甜、那么好、那么讓人心疼,甘愿讓她打、讓她罵、受她的氣,但是他要愛她,他要……他要她——

  「你病了,病得很重很重。」突然一個聲音在李隆基耳下幽幽道。

  他嚇一跳,一看,是大衛那張臉。他有點吃力地從迷醉與麻痹的狀態還復過來,這才發現不知幾時已進了銀藍的電梯,直上十二樓,裏頭只他和大街兩人。

  大衛的眼睛在他身上指指點點,然後搖頭浩嘆:「一整個星期,魂不守舍的,比女人弄丟了一支發夾還要喪氣!

  李隆基駁問:「我看起來像為了一支發夾而喪氣的樣子嗎?」

  「這倒沒有,」大街搔著下巴說:「不過你像為了一個女人喪氣的樣子。」

  李隆基要發作,嘴巴張開來,一頓,又閉上了。他從鼻子悠長的呼出一口氣,說不上來自己是喪氣或不喪氣。

  然而他表弟卻一口咬定,「隆哥兒,你打起精神行不行?你知不知道你這副郁卒委靡的樣子,我看在眼裏有多痛心?有多過不去?」

  李隆基背過身去,反翦著雙手,顧自仰望電梯天花板的圖案,讓大衛去發揮他從劇團學來的演技。

  大衛加上激楚的配音,「那天我不過是開個小玩笑,把人妖秀的票給了你,讓你帶娓娓去欣賞表演,那無傷大雅之堂嘛——」

  李隆基一陣火氣沖上來,回頭叱道:「無傷大雅?!我可被娓娓當戍了下流胚子!你謊稱娓娓想『觀摩乙人妖秀,你忒大的膽子,捉弄到我頭上來,我還騰不出時間來跟你算帳呢!」

  他表弟慌擺著雙手,退後說:「好嘛,好嘛,是我不好、我無聊、我三八,我道歉,我彌補,可是,哎——」他蹭了一下腳!高@趙娓娓也太生嫩、太不通人情了嘛,我上趙家去找她,想要解釋,她——」

  李隆基頓時目露銳光看著大衛。「你去找她?」

  「嗯,是呀,就今天上午!

  「你見到她了?」他顯出不能相信的神情。

  「見到了,」大衛挑挑眉!冈趺?她又不是伊莉莎白女王,難得一窺,她人就在那兒嘛!

  李隆基兩排齒列磨了磨,竭力不讓自己看來像個嫉妒得發狂的男人。娓娓避不見他,卻見大衛!

  「她對你說了什么?」

  大衛搖頭。「沒說什么!

  「那么你對她說了什么?」

  「我告訴她,人妖秀是我開的一個小玩笑,也不能怪你啦,你是無辜的,話說回來——像你這種身價非凡,世界一流男性,外面多少女人在哈你,我勸她要懂得把握……』

  「結果呢?」

  「結果,」大衛嘟出一個嘴來!杆盟盅Y那把插花用的大剪刀硬把我逼出門!

  「娓娓用一把大剪刀把你逼出門?」李隆基很難相信娓娓有這么剽悍。

  「也不是她啦,是她那個三姊趙娉娉——她好兇呀,一張嘴巴比剪刀還利!勾笮l—逕昨舌,搖頭道:「隆哥兒,我看你就算了,趙家的女人,乖僻的乖僻,兇悍的兇

  悍,都很難惹,何必瞠這渾水?她們要誤會讓她們誤會好了,愛你的女人那么多,像剛剛宋理事長的女兒,我都看到了,她對你可真是如癡如醉呀……」

  李隆基臉龐板著,二曰不發出了電梯,大步跨進辦公室,大衛巴巴跟在後面。紀小姐從她的位子站起來說:「少董,有位小姐在辦公室等您。」

  李隆基雙眉一蹙!改奈恍〗?」

  內間那扇橡木門一開,一口嬌嗓子道:「是我。」

  李隆基尚未發言,大街挨在他的肩後頭失聲說:「是……是三小姐!

  趙娉娉著一身紅衣,胸前一排金質鈕扣閃閃生輝。她搖曳過來,遞出一只玉手,李隆基即以紳士的風度將她挽住,兩人步入辦公室,不見任何一絲芥蒂的存在。

  大衛傻眼看著,他聽見娉娉一陣口風傳了過來,「我等你好一陣子了,隆哥兒——你和娓娓的事,我要和你談談呢。」

  大衛忍不住跟進去,追著娉娉嚷道:「可是今天上午你才說這件事情沒什么好談的!

  娉娉瞟著他,唇邊起一個哂笑,但是捺著性子說:「那是和你沒什么好談的,和隆哥兒就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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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娓娓愛藝術家?」

  李隆基的嗓聲陡然揚高,招來一旁一對散步的外國夫婦的目光,他連忙朝他們頷首表示歉意。他和娉娉是在藍星大飯店十八層的日光走廊,整條廊一面是斜式的落地玻璃,望出去是無盡的藍綠的海天,許多人喜歡來到這裏觀景;晨起、日落,以至於入夜,仿佛海的一生。

  娉娉在他的身邊,打掃一下喉嚨說:「其實應該說是娓娓向往藝術家的愛情!

  李隆基瞠目看她,好像她突然長了兩顆頭。

  這也難怪,自那天從水上餐廳回來,他就成了世上最迷惑的男人——娓娓會把男人都搞胡涂了。趙娉娉不能不同情李隆基,回想那晚她下樓質問他,他那表情充滿委屈,她聽他支支吾吾道出事情經過。說真的,她不想表現得那么缺乏人道,可是事情實在是太……太好笑了!

  哎,她真有點不應該,當場就爆出了笑聲,使得李隆基受到二度傷害。

  可憐,他不過就是個男人,對自己心儀的女孩表示了一點熱情,做出了一點情不自禁的動作,然後「不小心」撕破她的衣服,卻落得被當成毫無人格的色魔這種下場。

  娉娉當下趕快為他拍去衣服上的塵埃,揀掉下巴一塊乾了的泥巴,極力挽留——可是他還是傷心地走了。

  接著一整個星期,娉娉都陪著妹妹,安撫她的情緒。李隆基來電或上門的時候,礙著妹妹,她又不方便和他接觸,免得妹妹又多心了——不過為了這件事,她鎮日思索,還真費煞心思呢。

  她想,娓娓因著這天真的個性,如果就此錯過李隆基這樣上選的對象,那就太教人扼腕了——娓娓現在或許打死不這么認為,可是將來她會明白的。為此,她這個做姊姊的不能坐視不理,務必想出一個方法來,拉攏撮合這小倆口才行。

  她心中已有了好主意,今天來找李隆基,要說服他合作。

  李隆基卻一點也不能理解。藝術家?娓娓喜歡藝術家?他腦中馬上浮現那種長得像老子的漫畫家,或是像個師父的作家,他還記得上回在一個展覽會場見到一個家伙,說是所謂「空間裝置藝術家」,我的媽呀,人家不說,他還以為那家伙是個撿破爛的。

  娓娓喜歡的是這種人?這女人腦子裏到底在想什么?

  憑他,身家背景,學歷經歷,眼前的成就,將來的遠景,哪一樣不勝過那些虛無縹緲、不切實際的藝術家?娓娓卻把他批評得一無是處,這……這還有天理可言嗎?

  娉娉將李隆基臉上的神色變化看在眼裏,手一攤道:「不要說你覺得匪夷所思,我們自己家人也覺得匪夷所思,但是娓娓從小就有一腦子羅曼蒂克的想法,她是在一堆羅曼蒂克的愛情故事裏長大的!

  李隆基忍不住道:「那不是沒救了嗎?」

  娉娉不予置評,但是她掉過頭來,正色道:「我要問你——你對娓娓究竟是有心,沒心?」

  李隆基緘默了一下,雙手抄在口袋裏說:「有心又能怎么樣?你妹妹喜歡藝術家,我又不是藝術家!

  「如果你有心,你就得變成藝術家!

  李隆基看著她,好像現在她有三顆頭。

  「你聽我說——必須投其所好,才能收服她的心,娓娓對於有財勢、有成就的男人沒有興趣,她要的是一個能滿足她那獨特幻想的男人,你得從這地方做起!规虫骋还蓜诺兀贿呍诶壬蟻砘仵庵,一邊比手劃腳。

  「首先,換個發型,換個裝束,做一副藝術家的打扮,挑個藝術行業,嗯……什么都可以,平常你只要說一些別人聽不懂的話,搞一些誰也不明白的動作,派頭就出來了——再找機會重新接近娓娓,娓娓和你總共沒見幾次面,她又是個大近視,絕對認不出你來,只要你帶她去淋點雨,看點星星,她一定——咦,你干嘛這樣子看我?」

  李隆基瞅著她說:「你該和大街好好交個朋友——你們同樣有些瘋狂的思想!

  「瘋狂?」娉娉愕然道:「我覺得這是天才的點子呢!

  「的確很『天才』!估盥』e步走了。

  娉娉很快追來。「喂,喂,你覺得這點子不好嗎?你不喜歡?」

  「我覺得好或不好,喜歡或不喜歡,結果都是一樣——我不是藝術家,我不可能假扮戍這種人去討好娓娓。」

  「可是舍此沒別的方法了。你要知道,娓娓對你有成見,現在芥蒂又深,她是不可能接受你的!

  李隆基停步,轉過來看她,臉朝著落地玻璃,窗外已是紫幽幽的暮色,他的面孔因而顯得陰暗。他沉聲道:「如果這樣,那我只好放棄她了!

  娉娉望著他高大的身影逕自揚長走了去,她一顆心往下墜著,那股子惋惜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奸。

  娓娓和李隆基兩個人,勢必要相互錯過對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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