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代末,內(nèi)戰(zhàn)的尾聲──
“可惡!”
怒吼一聲,拋開手中已經(jīng)完全沒了彈藥的槍枝,闕迎安仰躺在壕溝中,望著天邊飛來的一顆顆子彈呼嘯過頭頂,他已經(jīng)累得連在地上爬的力氣都沒有了,而敵人的攻勢依然凌厲。
難道……自己終究得葬生在這塊離家數(shù)百里的土地上?四周都是不幸戰(zhàn)死的同袍弟兄,而很快地自己也要和他們一起步上黃泉路?
真是不甘心啊。
要是能再多熬個幾天,也許援軍就會……
呵,他想騙誰呢?援軍,如果真有援軍的話,恐怕就不會落到今天這種地步了。明明都是同樣流著紅色鮮血的人類,為何要互相殘殺,他不懂。戰(zhàn)爭的開端原本是要擊退企圖入侵家園的外敵,轉(zhuǎn)眼間卻變成了自己人殺自己人的局面。就為了一小部分人的野心與他們口中的正義,自己就必須在這兒拋頭顱、灑熱血,毫無價值的死去?
呿!闕迎安暗咒一聲,摸索著他藏在口袋中的一小只鐵瓶,里頭裝的是再廉價不過的劣酒,但也最適合拿來麻痹此刻蔓延全身的恐懼。
是啊,沒了槍,他還有手上的刀,沒有了刀,就用咬的、踹的、踢的,能打倒一個敵人是一個。為了活著回家鄉(xiāng),不管要和多少敵人對戰(zhàn)他都不怕……
咕嚕咕嚕地,在他仰頭喝下那口酒的同時,眼角的余光卻瞥見一名年歲很小、稚氣未脫的士兵正在成堆的尸體中鉆動著。該不會是在竊取那些弟兄們身上的遺物吧?
都這種時候了,還有心情做這種事嗎?闕迎安先是一愣,接著綻開一抹苦笑。說得也是,死人哪還需要什么錢財,放在用得到的“活人”身上,總勝過埋在哪個無名冢中吧?
撇了撇唇,再次躺回地上的闕迎安,腦海中浮現(xiàn)的是自己新婚沒兩天便分離的妻子,留在家鄉(xiāng)中的老父、老母,他們現(xiàn)在不知道怎么樣了?是否已經(jīng)離開了危險的戰(zhàn)場,撤退到安全的地區(qū)了呢?
這場戰(zhàn)爭要是沒有爆發(fā),自己現(xiàn)在仍會是學(xué)校的教員,而妻子也依然會在身邊,說不定還會抱著剛出生沒有多久的兒子,站在門口迎接著他……兒子,要是妻子能為他生下個兒子就好了,那么他一定會告誡他,絕對不要再重蹈父親的覆轍,一聽到要徵兵,馬上就該躲得遠遠的才是。
天空為何還是這樣的湛藍呢?明明太陽底下的戰(zhàn)火烽煙是這么地濃密,幾乎快讓人透不過氣來,為何不下場大雨,讓一切都消失?
沙、沙沙沙……
闕迎安感覺到那只不請自來的手正要伸入自己的胸前口袋時,一把扣住了那雙細瘦的手腕,啞聲說:“喂,要拿東西之前,也先確認一下人家有沒有斷氣吧!”
“哇啊──”少年失聲尖叫。
“住口,你想找死!”
不出所料,伴隨尖叫的是更多聲的槍響,害得闕迎安不得不動了動身子,將少年壓護在身旁的另一個小壕坑內(nèi)。
一陣槍林彈雨過后──
“你這個笨蛋,在戰(zhàn)場上大叫,無疑是自尋死路!
“誰教你突然捉住我!既然沒死,干么躺在那邊裝死,我才差點被你給嚇死!鄙倌暌膊桓适救醯拇舐暦瘩g。
這就叫做“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吧!姑且不論自己剛剛才救了他一命,想不到這小鬼在戰(zhàn)場上居然沒有絲毫膽怯之色。雖然他看起來很瘦小,但或許他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么幼小?
闕迎安放開他,拍拍自己頭頂上的黃沙說:“小鬼,你多大年紀了?”
“誰是小鬼?我有名有姓,叫白念國!
“我在問你多大年歲,小鬼!
“你問我就得答嗎?”
“看你這身衣袍,頂多是下士吧?我是上尉,論位階你有義務(wù)要回答我的問題,小鬼!
輕嘖了一聲,少年不情愿地說:“十二歲!
十二歲的小鬼都被拉上戰(zhàn)場來?這世界已經(jīng)沒救了。闕迎安搖著頭說:“能夠活到現(xiàn)在,小鬼你的命也不小嘛!
“這有什么難的,我個兒小很好躲,再加上我準備好了兩邊的軍服,只要躲過了沒長眼的子彈,剩下的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看著辦了。必要時,我就騙騙那頭的人,說我和他們是一夥的,隨時都可以腳底抹油,溜到安全的地方去!
聽見他鬼靈精的回答,闕迎安只覺得有趣!斑@是誰教你的?”
“哼,誰會教我?全靠我自己想的。喂,大叔,你要聊到什么時候,對面的家伙快要攻過來了。”指指壕溝的彼方,清晰可見半里遠處的敵人,正打算匍匐前進到這里來。
闕迎安捉起了手邊的槍枝,問道:“小鬼,你剛剛在那邊搜,有沒有搜到子彈?”
“要是我有子彈,給了你,你又打算給我什么呢?”
“這個嘛……”他摸摸自己身上的口袋,找出幾張舊舊的紙鈔!斑@種東西雖然沒什么用,不過有總比沒有好吧。”
少年啞口無言地瞪著他伸出來的手。
“怎么,你不要?”
少年搖了搖頭。“你還是頭一個愿意掏錢出來的,以前遇到的家伙都是直接動手搶了再說!
“噢,對喔,也有那樣的法子!
少年狐疑地瞪他一眼,一臉“你是白癡啊”的表情。
闕迎安笑了出來!拔耶(dāng)然不是笨蛋,的確像你說的,也許動手搶會比較正常吧,如果對手是和我一樣體格的家伙的話。不過除非必要,我并不想那么做!
“……身處在無情的戰(zhàn)場,你還想保持什么仁義道德?”
“也不是這樣,就算是我的一點點虛偽之心在作祟,我想在死前確信自己是‘人’,而不是‘禽獸’罷了!
少年低頭沈思了一會兒,突然把自己口袋中的所有東西都翻出來,拿了十幾顆子彈給他,并說:“我不是免費給你的,大叔,你能活到現(xiàn)在,應(yīng)該手腕還不錯,所以你要負責(zé)讓我們兩個都活著離開這里,這樣咱們的交易就算完成了。”
送上門的子彈,闕迎安自不會往外推,他打開槍匣開始入彈,一邊說:“我不叫你小鬼,你也別喊我大叔了。我姓闕,你就喊我闕哥吧!白小弟!
“哎呀,喊什么都行啦!快點,敵人要過來了!”
闕迎安舉起槍,瞄準。
對,敵人還在眼前,為了活下去,要先打倒眼前的敵人。要是活下來的話,還有明天、后天的戰(zhàn)斗在等著他。
可是他感謝上蒼,在他差一點就失去對生命的眷戀之時,讓他看見仍在奮戰(zhàn)的少年,少年的求生意志也點燃了他的求生欲望。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