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里,人手一張神秘的傳單。才短短三天,就在平靜沉悶的校園里,掀起熱烈的議論與騷動。
每個人都在賭,看誰能剃掉屠夫的胡子。
但是看熱鬧的看熱鬧、議論的議論,在沸沸揚揚的騷動下,校園里彌漫著一股興奮、期待而不安的氣息,卻始終沒有人英勇地前來報名。
也難怪足足有兩千多人的偌大學校,連一個自告奮勇的人都找不到--實在是因為「締圣高中」流傳著一句話:寧可得罪天下人,也不要惹上屠夫。
屠夫的長相一點也不像滿臉橫肉的屠夫,反倒瀟灑帥氣得像偶像劇男主角,過分性格陽剛的臉孔像是經刀斧鑿塑過,炯然有神的眼凌厲如鷹、挺直的鼻透露著不輕易妥協的傲氣。
光是被他那雙冷冰冰的黑眸掃上一眼,就教人腿軟了一大半,更別提他那足足有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跟被繃在制服下的結實肌肉。
他,除了身上那襲制服外,沒有一處像個學生。
大家毫不懷疑,只要屠夫結實有力的拳頭一揮,會在三秒內把人變成肉餅。
屠夫其實有個正常的名字--涂璽夫。
這個名字來自于虔誠基督徒的父親,但從涂璽夫叛逆的眼里,誰都看得出來,他的眼中沒有主。
學校里每個老師都知道,跟他作對,就等于是跟自己的飯碗過不去,因為涂璽夫可是大有來頭。
他的父親是「締圣高中」的董事,母親是現任的立委,阿姨、叔叔們都是知名大學里的教授、系主任,連妹妹都剛當選這一屆的模范生。
顯赫的家世讓涂璽夫如同頂著一個光環,走到哪里都備受矚目,偏偏,他卻是一個人見人怕的「怪卡」。
脾氣暴躁、孤僻乖戾,愛唱反調、極度不合群,眼高于頂、目中無人--渾身上下都是要命的缺點。
尤其是他下巴那片痞子似的三公分短胡,更成為獨一無二的惡魔標記,對于服裝儀容要求嚴格的私立學校而言,他的舉動無異是種挑釁,像是壓根不把校規放在眼里。
他的特立獨行跟難相處眾所皆知,學校里每個學生視他如洪水猛獸,能閃多遠就閃多遠,就怕惹上他下場會很凄慘……
至于老師們,無一不是戰戰兢兢,對他百般禮遇討好,對他的傲慢態度不敢有第二句話,就連校規不容的蹺課、作弊這等情事,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裝是暫時性的失明。
隨著屠夫升上三年級,校園內有關他的各種傳言越來越多,學生間也逐漸醞釀起一種揭竿起義的氣息,像是早已看不慣他享有的特權。
「懸賞屠夫的胡子?」
教室里,徐冬青懶洋洋地仰頭看了眼來者,眼神里明白寫著對八卦興趣缺缺。
高一的她跟高三臭名遠播的涂璽夫完全沒有交集,頂多也是跟其他人一樣,看他囂張不可一世,跟下巴那片礙眼的短須不順眼而已。
「是啊,妳不知道嗎?」陳雅麗點頭如搗蒜。
搖搖頭,除了上學、放學的鐘聲,徐冬青什么也不會去注意。
「大家都在討論,不知道有誰能辦到這個不可能的任務!雇馓枴笍V播電臺」的陳雅麗,一副巴不得把她推上火線的熱切樣。
「誰會笨得自找死路?」徐冬青嘲諷地勾起唇。
九月的午后,暖暖微風吹起徐冬青的短發,幾綹發絲在她唇邊的梨渦飛揚,讓笑容乍然有種飛舞的錯覺。
這就是徐冬青,一個個性冷淡、難以親近的女孩,卻有一副笑起來牽動梨渦、甜美而純真的笑容,一如她給人的感覺--絕對的矛盾。
「大家都很看好妳耶!」陳雅麗一臉的巴結討好。
「我?」徐冬青失笑,真是承蒙大家看得起她!溉ヌ晖婪虻暮訉ξ矣惺裁春锰?」她反問。
她徐冬青可不是那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傻瓜,對自己沒有益處的事她才不干。
她這種唯利是圖的性格,深受母親耳濡目染的「熏陶」。
「當然有,妳將會成為全校學生心目中的英雄!
英雄?暗睨陳雅麗一眼,徐冬青冷冷嗤一聲--她壓根是唯恐天下不亂吧?
「拜托,他可是學長,我這個小學妹哪敢得罪他?」四兩撥千斤的技巧,她跟母親學得很透澈。
「這……」一針見血。眼前的確就是遍尋不著這么一個敢得罪他的人。
傳聞屠夫寶貝他的胡子如命,剃了他的胡子就如同是拔了虎須,肯定會跟他結下一輩子的梁子。
教室內一片喧鬧吵雜,徐冬青就坐在臨窗的位置上,窗外的風輕掃而過,吹亂她隨意攏在耳后的發絲,她卻一點也不在意,依舊以一種慵懶、近乎漫不經心地托著粉腮望著天空,眼神遙遠得像是早已穿過無邊的海洋。
那種眼神,從沒人看得出她在想什么。
陳雅麗一直知道,徐冬青很與眾不同,是那種冷冷淡淡、跟人始終保持距離,沒見過她真正跟誰走得近過,跟時下流行組小團體的高中女生完全不同,她總是特異獨行。
「話是沒錯,但是,妳可是全校男女同學崇拜的對象耶!」雞婆又大嘴巴的陳雅麗被派來當說客,可不想無功而返。
徐冬青懶懶地嘆了一口氣。就因為剛進學校時,跟一群欺侮同學的女生打了一架,她儼然成為應該隨時跳出去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女英雄。
得了吧?!徐冬青清楚得很,她沒有熱心助人的心腸、也沒有所謂的俠骨柔腸,只是因為被母親逼進這所貴族高中念書,一時心情煩悶,拿那群驕縱千金小姐開刀而已。
「我對屠夫的胡子沒興趣!骨宄、明白、不啰唆!完全符合徐冬青的個性。
「冬青,考慮一下嘛,據說有五千塊獎金耶!」
五千塊?徐冬青眼前霎時出現屠夫那片礙眼的胡子,被掛上五千塊標價牌的畫面--她忍不住噗嗤一笑。
「怎么樣?是不是很吸引人?」陳雅麗又燃起一線希望。
他們一群人拿出零用錢集資,就是為了讓那個囂張的涂璽夫嘗嘗吃癟的滋味,免得他老不將人放在眼里。
不過這些富家千金、名門公子錢多得很,就是缺少膽子,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敢去,因而有了找人代為出馬的念頭。
反正「死道友不死貧道」,事成他們樂得出一口氣,萬一屠夫發飆要找人算帳他們也可以把責任撇得一乾二凈,「摸蜆兼洗褲」這個一舉兩得之計,眼前就缺一個有膽識、有點腦筋的替罪羔羊來執行。
放眼學校里的學生,不是笨、就是膽小怕事,只有徐冬青符合他們要的特質。
「的確!」腦中的畫面引人發噱,徐冬青真想親眼目睹。
「那妳是答應了?」陳雅麗屏息問道,沒想到事情會這么順利。
「答應什么?」徐冬青從「遐想」中回神,疑惑地看著她一副中樂透的表情。
「剃屠夫的胡子!」
「拜托,五千塊連看醫生都不夠,我才沒那么笨!顾桓睒藴噬倘司蚣毸愕淖炷槨
這個徐冬青比想象中的更難纏。陳雅麗抹抹額邊的汗,不死心的再度游說。
「其實這個任務沒有想象中的困難,只要趁屠夫睡覺時,偷偷剃掉他的胡子就行啦!」
「說的比唱的好聽。」徐冬青無動于衷。
「妳膽子大,又有正義感,這個任務絕對非妳莫屬!
「謝謝!剐於嗖孪,陳雅麗說不定還會替她報名好人好事角逐。
「只要完成這件創舉,妳一定會變成全校的名人、大英雄!
「我怕曝光!顾龖醒笱蟠蛄藗呵欠。
斜睨了一眼心急的陳雅麗,徐冬青覺得想笑?磥怼笍V播電臺」已經可以改行去當金光黨了。
「妳……」陳雅麗氣呼呼,從沒遇過這么難纏、又難以說服的怪胎。
她可是拍著胸脯打包票,可以讓徐冬青點頭答應去替大家執行這個不可能的任務--但照這個情勢看來,她丟面子的機會居大。
「對不起,我要去廁所!顾龔阶云鹕砝@過陳雅麗,不想陪她浪費時間。
不知道為什么,一提起屠夫這兩個字,徐冬青就覺得頭殼隱隱作痛。
看著那抹修長飄逸,肯定是身手俐落的背影,陳雅麗用一種像是舍不得痛失幫手的口吻喊住她:「等一等!」
看著她勉強停下,隨時準備走人的不耐背影,陳雅麗豁出去了。
「五萬塊!」
徐冬青回過頭,驚訝地像是聽到彗星要撞地球似的。
對一個高中生而言,五萬塊是筆天文數字。
締圣是一所私人的天主教貴族學校,里頭的每個學生非富即貴,他們老愁成績差、愁身材不夠好、愁交不到男朋友,就是不愁沒錢。
但偏偏徐冬青「非富非貴」,只有一個愛慕虛榮,成天想著靠這個女兒為她攀上一個顯赫的親家,好一夕飛黃騰達。
她才十六歲--徐冬青才不屑去攀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她受不了那股傲慢俗氣的銅臭味,寧可日復一日的聽母親發牢騷,數落她的恨鐵不成鋼。
在徐冬青心里,母親跟男人就如同金錢跟傲慢一樣,同樣令她厭惡。
但她想要錢,卻是不爭的事實。
「怎么樣?除了五萬塊,還有希爾頓免費吃一輩子喔!」
陳雅麗她老爹是國內數一數二的電子大亨,錢多到沒地方花,頂多這個月多要個幾萬塊的零用錢,沒人會皺一下眉頭。她一下子把免費吃十年,提高為一輩子。
不知道為什么,有錢人都有種喜歡看人為錢屈服的扭曲性格,才十六歲的小暴發戶已深諳「有錢能使鬼推磨」的不變真理。
徐冬青不是那種會為錢出賣靈魂的人,但誠如她矛盾的性格,跟母親長久以來的濡染,她懂得凡事要替自己謀好處。
反正,她早就看那個叫屠夫的家伙不順眼,尤其是好幾回跟他錯身而過,他鼻孔朝天的狂妄自大德性真教她作嘔,是該有人替天行道了。
不過,她雖自認比起那些家里鈔票跟腦漿成反比,氣焰高張卻膽小如鼠的富家千金、少爺同學有智慧,但那跟跑到老虎地盤上拔虎須又是兩碼子事。
只是,五萬塊的吸引力真的很大,想想這筆錢可以讓她買到想要的摩托車,不必累得半死去補習班教一群又笨又傲慢的小孩英文,也不必看她老媽的臉色,裝卑微地求她施舍。
只是去剃胡子,又不是叫她去逮捕賓拉登,有啥好怕?!
「好,我去!」
五萬塊,她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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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的男生宿舍里一片闃黑,只剩下走廊上的幾盞燈光在暗夜中發出微弱的光芒,顯得格外陰森詭異。
兩人一間的豪華宿舍內傳出此起彼落的如雷鼾聲,活像夏夜爭相求偶的鳴蛙。讓躲在暗夜中活像來郊游似的人兒,幾乎忍不住笑出聲。
俐落爬進半人高的圍籬,抬頭仰望二樓最外側的房間,那是她今晚的目標。
一身黑色T恤、運動長褲,遮掩不住她修長纖細的身材,但暗夜下,除了那雙顯得過分熱切興奮的晶亮水眸,幾乎察覺不到她的存在。
淡淡的銀月照在布滿墻面的爬墻虎上,該是靜謐沉睡的夜,她卻跑來當賊,準備偷偷摸摸溜進某個人的房間。
輕松踱向陰暗院落里的一棵百年樟樹,她三兩下爬到樹上,沿著伸展的樹干攀向最角落的房間。
不小心扯落的樹葉散發出一股嗆人的樟腦丸氣味,害得她忍不住狠狠打了個噴嚏。
及時伸手摀住嘴,噴嚏在掌心里化為悶響。
好險!徐冬青揉揉發癢的鼻子,謹慎掃了一眼依舊沉寂的房間,一片闃黑的臥室沒有半絲光線,這讓她安心不少。
跳進房間露臺、輕巧打開落地窗,徐冬青得意地揚開嘴角。一如她所猜測,狂妄自大的人都不太怕被偷襲,連門窗都不關。
大搖大擺的晃進房間里,她拿下臉上的黑色口罩重新呼吸新鮮的空氣,露出一張寫滿得意的臉龐。
借著落地窗透進來的月光,她看見床上半癱著一個高大的身影,身上的制服解開了幾顆鈕扣,露出一大片胸膛。
她幸災樂禍的踱到床邊,居高臨下俯視那個甚至還來不及換下制服,就藥性發作的少年郎,平時氣勢凜人,讓人聞之色變的屠夫,短短幾分鐘內變成了軟趴趴的待宰小羔羊。
小羔羊?徐冬青忍不住輕笑出聲--她喜歡這個形容詞。
靠得太近,她不經意碰到無力垂落床邊的腿,便順勢低頭打量起它們。
他有雙長得不可思議的腿,透過薄薄的布料,隱約可以窺出里頭包裹著健壯有力的肌肉,象征這個傲慢的家伙,將來會變成一個健壯高大、具影響力的男人。
這家伙危險性十足--她搖搖頭對這個結論報以嘆息。
從容地扭開床邊的小燈,她悠哉的在五坪大的房間里晃。
就一個夜半登堂入室的小偷來說,她實在大膽,也太有恃無恐了些,旁若無人簡直如入無人之境。
「屠夫」這個名字,跟開膛手杰克幾乎是同等級人物,都是令人膽戰心驚的狠角色,而她今晚不但打算剃虎須,還在老虎的地盤上觀光起來。要是那群主使者看見這畫面,肯定會竄出一身冷汗。
果然不愧是董事的兒子,兩人一間的房間他卻一人霸占,房間里沒看到幾本象樣的書,只有一堆惡心的花花公子雜志,還有一大迭全抱鴨蛋的考卷。
原來屠夫真如傳言,不但是個乖戾的少年,頭腦還很糟糕,考卷上一個字也不會寫,全是亂七八糟的鬼畫符。
突然間,她想起屠夫就讀一年級的妹妹涂圣潔,那個臉蛋漂亮、言談舉止有教養,每學期都名列全年級第一名的新科模范生。
他們兩人,簡直像是天使與撒旦,無疑地,他絕對是那個可怕又邪惡的撒旦。
不過,雖然會污染眼睛的墮落刊物一大堆,但是房間整體來說還稱得上干凈,只除了房間里彌漫著一股強烈的男性氣息,讓她有點頭昏、不太舒服。
摸夠、看夠,也該辦正事了!
她從背包里掏出一把刮胡刀,銳利的刀鋒在暈黃燈光下閃著寒光,那是一把還沒使用過的全新刮胡刀,為了他,她花了兩百五十八塊零用錢,心疼。
把背包往地上一放,她手握「兇器」,爬上床湊近沉睡的撒旦身邊。
在暈黃燈光下,撒旦那張冰冷的臉孔柔和不少,緊閉的長長眼睫在俊臉上投映出一排陰影,放松的嘴角像是融化的冰霜,泄出一道友善的線條,可見有句話說:「沉睡中的人都是天使」,這句話還是有幾分可信度。
光影下的胸膛,隨著呼吸上下起伏,呈現出一種具有力量的緊繃,卻又透著血熱溫度的吸引力。
她挑挑眉,伸出沒拿刮胡刀,隨時準備等他無預警醒來時自衛防身的手。徐冬青試探性地戳戳他的胸膛,想感受一下它是否真如所看到的那樣堅硬結實。
好痛--她彎起眉頭,咬牙甩甩發疼的纖指。
她從來不知道,男生的胸膛會同時存在一種宛如冷石般堅硬,卻又宛如熔巖般滾燙熾熱的極端。
剎那間,心跳亂了拍序,一股陌生的熱度襲上她的雙頰,讓她頓失冷靜。
不行、不行,她得速戰速決--亮出手里的刮胡刀,她大膽伏在他頰邊,看準他那片陰暗叢林下刀。
唉呀,糟了!看著那條迅速從皮膚沁出的血珠,徐冬青暗呼不妙。
從來沒有替人刮胡子的經驗,第一刀就刮破他的皮膚,那赤紅的血絲,像是在嘲笑她的手拙。
其實,憑良心說,屠夫這片胡子真的不丑,他那身狂妄倨傲的氣息,跟這片頗有對抗規矩禮教意謂的短須,可說是絕妙搭配。
只可惜他做人失敗,每個人都討厭他,這片顯眼的胡子無辜地成為替罪羔羊,人人都想除之而后快。
徐冬青猜想,那群老子錢多、不愛讀書,又閑得沒事干的人,大概是想看總是冷冰冰、倨傲孤僻的屠夫,氣急敗壞、暴跳如雷的樣子吧?!
邊想,她草率地胡亂抹掉肌膚上的血絲,重新換了另一頭開始刮起。
扎人的三分短須,被豪邁的刮出一條白色大道,威武的冷面屠夫昏睡不醒,再加上門面被她糟糕的技術一修整,顯得可憐又可笑。
要是有臺照相機,她還真想拍下這個歷史性的鏡頭。
邊暗自惋惜著,她繼續往黑色草坪上刮出第二條蜿蜒小徑,她退開身子滿意地欣賞自己的第二刀杰作--沒想到她還蠻有藝術天分的!
左張右望半晌,她的唇邊突然綻開一抹興奮竊笑,舉起刮胡刀左右對襯的順出兩道圓弧。熟能生巧,她的技術儼然達到大師級的水準,左右往上一收,他的下巴出現一個蝴蝶結。
一個火爆少年郎,下巴打上黑色蝴蝶結,簡直是搭配完美的天作之合!要是她早生幾年,畢卡索那些外星人都看不懂的鬼畫符根本沒得混!
忍著笑,她滿意地欣賞自己的曠世巨作,越來越覺得沒有帶照相機來根本是自己失策。
這種畫面,怕是百年都難得看到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