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盡的浩瀚荒原邊關景色,呼嘯而過的北風席卷著漫天的塵沙,一個高大偉岸的身影,身上穿著披風軟甲站在關上遠眺景色。
小時候他曾經去過荒漠的另一頭,在那里有碧綠色的青草,宛如綠色地毯鋪向無垠的盡頭,像是天與地相遙,蔚藍的天空偶爾飄過綿絮般大塊的浮云,躺在那片草地上,除了飛掠過幾只聒噪的候鳥外,僅剩自己的呼吸聲,在那里他覺得心情很平靜,一直很希望能有機會再回到那個地方。
還記得數百匹馬群奔馳過草原的景色,它們嘶叫著,揚鬃踢蹄爭先恐后的往前急馳,看著它們奔跑后卷起的大量塵土,他依稀記得在記憶中存在那么一雙眼睛。那雙眼睛很明亮,她騎在馬背上,用一種精靈的眼神斜斜的掠過他。
但隨著時光的流逝,記憶的沉淀已將那雙眼睛主人的臉孔給磨蝕,再也記不得了。這么多年了,他一直不斷的回憶那雙眼睛,不愿意再因時間而淡忘。
他淡淡的嘆了口氣,正想轉身回府時,卻有來人傳報,他的好朋友翟統領來訪。男子原本淡淡的愁容,一掃而開,他爽朗的笑著然后離開。
安西都護府位在交河城上,都護府的設立是為加強對邊軍軍政的管理,也是中央與羈縻府州之間的紐帶,它代表中央行使對羈縻府州的管理權,負責管理邊防、行政和民族事務。
翟仲宇正與帶領鷹軍之首,駐守在安西都護府的駱林風將軍密談,據翟仲宇這個把月來的明查暗訪,知曉駱林風之父,也就是已故的前駱老將軍,曾經于貞觀九年協助平定吐谷渾,十四年唐太宗派侯君集平定高昌氏,現今事情雖已過了五、六年,但據聞那位化名莊夜荷的女子曾是外族某部的公主,她雖在戰火烽延前夕與家人的借故逃跑,但她也曾誓言將對滅其家族的駱老將軍報復,雖不知這消息是真是假,也有可能是他聽來的訛詐之詞,但……觀莊夜荷的行徑動態,與之前混入青樓間想打入皇室人脈這點來看,就算事實與真相有所差距,但也略有脈絡可循,因此,基于翟仲宇又與駱林風小有私交,他便大膽的上門找他來協助抓犯人了。
翟仲宇在經一番費心講解并說明請他該如何配合時,駱林風先是一付閑賴意散狀,直道一個小飛賊,根本無需大費心機,就憑他一根手指頭,也足以應付,后來翟仲宇又告知其妻也就是昭佶郡主還在莊夜荷手中當人質時,駱林風才同意按他的計劃。
“好吧!既然你心中早有腹案,就依你之言行事吧!若需要我的支援,盡管開口便是。”駱林風雖對這傳聞中一笑傾城的殺手覺得有些好奇,但……一向不近女色的他,心中懸懸念念的唯有記憶中那早已模糊的五官,仍緊緊的牽動他的心,其馀的女子,他是一絲興趣也無。
不過是個小飛賊,而且還是個女的,一點殺傷力也沒有。
他只覺得,這種日子過下去,實在有些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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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悅”客棧是都護府一帶最大最豪華的客棧,在這里緊接來往出入關的要道上,多半想要出關或是入關者,皆會在此小憩一會兒,是以這里的來往商客出入密集,也正是想要打探消息的最佳場合。
莊夜荷身穿綿布襖,披小褂,發結髻,臉色臘黃,手邊還提著一個竹籃子,上頭用花布掩蓋,在他人眼中,她不過就是個剛從關外入關的外族婦人,而她的身材量形原較關內女性為高,只是在外族中,像她這般的身形也算是嬌小的了。
她特意撿了一個靠窗能俯瞰外頭街道的位置,點選了兩樣簡單的小菜,她開始思索自己的下一步路該如何走。
過去,她有一個怨恨的男人,而他,早已死在烽火下,F在,她將要去追索這筆債,那個讓她失去復仇機會的男人,可也不會好過,畢竟他奪走了她過去的一切,即便那段過去是如何的不堪。
莊夜荷悶悶地喝著小杯的曲酒,眼角馀光緊盯著熙來壤往人潮穿織的街道,腦海里的思緒卻紛紛亂亂,一幕幕皆是她不愿再回首的過去,她痛恨過去的一切。她氣結于胸的不自覺將酒杯重重的放回桌面,發出了悶悶的聲響,幸好聲量不大,但也足讓以她清醒過來,這一清醒眼角馀光就瞥到了她想要的線索。
現下,那正信步走在大街上的那個男人,腰際垂掛的是什么?
莊夜荷瞇著眼睛盯量了一會兒,唇角慢慢上揚,是都護府的駱字腰牌,想必他就是駱將軍之后了?雖然經過這么些年,可她還記得若干年前她曾在草原上見過那標記,知道那就是當時名聲駭人的駱軍,后來聽聞駱老將軍已死,其子帶父披掛上陣接任其父之位,所謂父債子償,她要找的人就是他。瞧他雖是刻意作平民百姓打扮,但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武者莽夫氣息,可是遮掩不掉。一介莽夫,一個粗魯男子,一個……該死的男人。
雖然她來此邊關的用意,就是為了找尋駱家后人,但都護府乃軍事重地,憑她的武藝是斷然無法輕易靠近,所以她一直在伺機等待獵物出圍的時機,好不容易獵物就近在眼前,怎不叫她心急?怎不叫她心緒紛亂?
心中的思緒如落花飛櫻,染遍了心頭,她胸臆中的狂暴怒氣兀自狂燒,微瞇眼,她站起身想隨后跟蹤,卻被一記森冷刺骨的劍意所遏止,那柄劍未出鞘,僅是輕輕地就著劍鞘抵住她的后腰,那人似是無意般的挨著她的后背坐下,與她背靠著背。
“這位大嫂,不多坐一會兒?”來人,語調輕松,可是氣勢卻很冷峻,阻止了她想離開的意圖。
莊夜荷怔了一下,沒料到‘他’又追過來了,而且,還認出了她?
一瞬的錯愕,卻沒讓她失了應有的應對,她隨即用外族人爽朗的笑聲掩飾:“這位英俊的小哥,你——叫我啊?可我怎么不記得認識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是嗎?”翟仲宇哼著,嘴唇微抿替自己斟了一杯酒:“瞞者瞞不識,別以為我是無聊要找你聊天,說吧!人什么時候才要放回來?這種把戲玩久了,不覺得生厭嗎?”
莊夜荷知道他不是虛張聲勢,索性也不再矯情,她坐了下來又向店家叫了一碟蔥爆牛柳與脆皮醬鴨,指名付帳者為身后英俊的小哥,就開始朝著盤中飧下箸,嘴里還不忘叨念損翟仲宇幾旬:“謝謝這位小哥的慷慨大方,想不到關內的漢人皆是如此好客的。 鼻f夜荷變臉的功夫十分高明,倚賣女性的嬌、嗔、癡、媚無一不精,無一不曉,也造就了她一笑傾城的殺手名號。不以武功高超見聞,反而是殺手界難得的‘溫柔’派,最擅長讓人死的‘心甘情愿’。
“省下你那些甜嘴蜜舌吧!我不吃那套,如何?你是不是又看上新的獵物了?我奉勸你,有我在你別想再添事!钡灾儆畹难韵轮猓苊靼浊f夜荷心里所打的主意。
“是喔?”莊夜荷也不搭理他,自顧自地吃得開心。
翟仲宇明知莊夜荷有意刁難,也只能強捺怒氣,耐著性子等她吃完。好不容易等這個姑奶奶吃飽了,喝足了,終于放下箸,她才好整以瑕的涼涼地開口:“你不配愛人,尤其是愛昭佶姑娘,你——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你不配擁有她!
翟仲宇積了滿腹的悶氣,等了老半天,結果莊夜荷居然就撂下這句話,他當然光火,他沉著氣,冷冷的聲調仿佛結了霜:“我是什么樣的人輪不到你來評教,別拿藉口作為你威脅我的說詞,別以為你有人質在手,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樣?”
“是嗎?”莊夜荷易容的臘黃臉皮,擠出一個膩死人的笑容,雖是易容成婦人,可她笑起來仍是千姿百媚,足以令人為之心顫神迷,對桌的那些吃飯的食客,看見莊夜荷的笑容,一個個也失了魂,落了魄,全沒心思在碗中飧里。
“那你想怎么辦?”莊夜荷不確定翟仲宇知道她來此邊關的目地了解多少,但是若想讓自己的事情辦得成功,能多除去一個麻煩還是好的。再說,她一向看翟仲宇不順眼,要不是武功打不過他,他又不近女色,渾身上下除了昭佶這個大軟肋,就再也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她也不會費這么大功夫,早就一劍讓翟仲宇歸西去了。她——生平最恨的就是男人。
她身為殺手的職志就是——殺盡天下負心的男人。
而他,翟仲宇正是符合條件的必殺名單之一。
“不怎么辦?你有你的執著,我有我的堅持,如果我們再繼續僵持下去,就看誰是勝利的那一方吧?”翟仲宇擺明了下通碟,示威加警告,往往都是擾亂對方陣腳的策略之一,只是玩的風險相對愈高,就愈難控制后面的發展。
話說完,翟仲宇就招來小二將帳結清,莊夜荷在他將離開之際,才幽幽地丟給了他一句話:“你捫心自問吧!在你心里究竟是愛洛琳多些?還是昭佶郡主?你的心里究竟誰的份量占的較重,你自問,你真的配擁有昭佶郡主嗎?你”……真的配嗎?”
翟仲宇沒有回應,可是莊夜荷的話語,再次悄悄地不著痕跡的刻在他的腦海里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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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佶按例如往常般的跟隨姊妹們一同作勞務,只是因為莊夜荷的特別交待,她都一直沒機會到外場去看看,雖然明知這里是家客棧,可是她卻被禁止出現在‘客倌’的面前,今天,很反常的,昭佶被要求換上她原本華美的衣飾,姊妹們告訴她,老板娘決定要放她離開了。
昭佶不可置信的瞪大瞳眸,眼里不斷遞出的訊息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之后,她笑著心情愉快的像是要飛上了天般,很開心的央求幾位姊姊幫她畫眉上胭脂,完全忽略掉幾位姊妹們臉上明顯的不安,但昭佶也非完全忽略掉她們臉上的異樣,只是她將之解讀成是她們舍不得她離開。
她笑嘻嘻的要姊妹們放心,她一定還會再回來看她們云云,姊妹們澀澀的微笑,搖頭不語,甚至有位姊姊還莫名其妙的哭了起來,昭佶真的覺得她們好奇怪,但是……卻什么也問不出來,只等著莊夜荷回來,親自放她走后,她就真的自由了。
跟著當初領她加入這個大家庭的那位少婦姊姊后頭走,她的名字叫莫云,昭佶總是喊她莫姊姊。
一路上莫云并不說話,只是沉默的領著昭佶去見莊夜荷,可是明眼人一看也知道她的心里藏著心事,昭佶受不了這種別離的愁緒,所以一路上嘰嘰喳喳的獨自說的很開心,終于莫云在一間客棧的房間站定,并順手將門給推開,叫昭佶自己等在里面,說一會兒見了老板娘她就可以離開了。
昭佶向她點點頭,笑著向她說:“謝謝莫姊!痹捳f完,昭佶就擦過她的肩徑自走進房里,門掩上了,莫云隔著窗鏤的木雕淡淡的丟了一句話給昭佶。
“不管發生什么事,我希望你都不要怨怪老板娘,她,畢竟是為了我們女人好。”話說完,也不等昭佶的反應莫云就離開了。
昭佶疑惑的偏著頭,百思不解她話里的意思。
瞄向桌上的茶食甜果,昭佶百般無聊的開始吃喝起來,只是……好無聊!怎么會要讓人等這么久?唔……眼皮好重,好……想睡。
就在昭佶昏睡過去后,莫云才黯然無聲的接近她的身邊,確定她無反應后,她回過頭看向莊夜荷,而她的臉上也露出了一抹深思。
時間不知道經過了多久,昭佶終于醒過來了。
她腦袋一片渾沌,睜開眼睛后才發覺自己是躺在床塌之上,可是四周黑漆漆的,半點光亮也無,她第一個反應就是想坐起身,可是……
沒辦法,她的身體疲軟的像是連一根手指頭也抬不起來,想說話偏偏連嘴唇也開合無力,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慌亂與焦躁的心理盤踞上心頭,害怕的感覺漫延而至,她害怕的只想落淚,就在這時,她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嗓音。
黑暗中,她的視覺被剝奪了,因此相對的,她的聽覺也就份外靈敏。
她聽出聲音起自一板之隔的隔壁間,她的呼吸窒凝,馬上就聽出聲音的主人是誰?
“昭佶人昵?”是翟仲宇那冷漠的音軌。
?他終于來了嗎?是來救我的?
昭佶的心里呼了聲,甚至感動的直想一輩子都愛慘這個男人,但——
“你放心,她人很安全,對女人我一向待她們很好!笔乔f夜荷的聲音。
她是怎么回事?不是要放我走嗎?為什么自己會躺在這張床上動彈不得,而她卻與自己的相公待在隔壁?
“她是誰?”翟仲宇的聲音里透出絲絲激動。
“她是洛琳的孿生妹妹,依琳,我依照洛琳生前的遺愿,費盡力氣才找到她的!薄澳恪褪擎㈡⑸白類鄣哪腥藛?我聽莊姑娘說,姊姊生前最后的遺愿是希望我能服侍在你身邊,代替她照顧你!绷硪粋軟軟的聲調響起。轟!昭佶的腦袋里無端劈進一記雷響,將她轟的耳際一陣隆隆響,胸口狂顫的心跳鼓動著。
“是嗎?但我怎么未曾聽她提起過她還有個妹妹,再說……你也不是你姊姊,你無法代替她!钡灾儆畹穆曇艉孟褚苍陬澏。是在壓抑他滿腔的愛戀嗎?
他明明是那么的愛著洛琳的,明明是那么深切的愛戀著那個她從未見過的愛人的,看到一個面貌極相似愛人的臉孔,怎么可能不激動?怎么可能不心動?
昭佶感覺胃中冒起了大大的酸泡泡,好酸好酸的感覺。
她在黑暗中吸著鼻,壓抑鼻端一股酸澀的愁緒。
“翟仲宇你別在充裝圣人了,你明明心里是十分愛著洛琳姑娘的,會娶昭佶郡主根本也非你所愿,你根本就不想娶她的,不是嗎?”莊夜荷的語調透著譏嘲,也帶著幾分不屑:“要不是洛琳的苦苦相求,你以為我會發好心幫你找人嗎?再說她們姊妹分別六、七載,洛琳也沒把握找得到她自己的妹妹,她又怎么會對你開口?”
‘你根本就不想娶她的,不是嗎?’
轟!再一記悶雷打中昭佶的心坎,昭佶閉了閉眼,感覺眼眶濕濕的。
是的,這句話翟仲宇以前也曾說過。
“我跟昭佶郡主之間的婚事,從頭到尾本來就是場笑話,我也不愿意,但是既然我們已為夫妻,卻也是不爭的事實!崩,夠冷的吾調,,果然像極翟仲宇這樣冷血無情的男人說得出的話。
眼眶中盛滿了淚水,盛不住載不下的悲傷,也就只能任其溢滿而出,淚水沿著昭佶的眼眶染濕了枕頭,輕輕地無聲息的滑落。
“雖然我與姊姊自小離散,但是既然姊姊生前最后的遺愿是要我好生照顧你,我也愿意遵從,就算是要依琳為妾,依琳也愿意!鼻魄疲『靡粚︽⒚们樯,居然愿意為多年未曾謀面的亡姊完成遺愿,好高貴的情操,好珍貴的情誼!
昭佶的心里酸不溜丟的想著,眼淚更是毫不客氣的奔泄。
好你個翟仲宇!我不辭千里迢迢來找你,更不辭辛苦的吃盡苦頭,竟然換得一場笑話,好吧!算我昭佶自作多情,算我昭佶厚顏無恥死纏你不放,現在我終于明白,你為何叫我自己另外找個男人嫁了,那是因為你早就不想要這場婚姻了是吧?可惡的男人,該死的男人,全都是自私到盡頭的家伙,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只能獨守愛人一個。這什么天理?這什么公道?
昭佶的心里不斷的回蕩著這番思緒,熱淚狂奔著,耳邊轟轟響,她什么再也聽不到了,剩下的唯有一方黑暗的寂寥緊緊的鎖住她。
鎖住她的——靈魂。
不知在何時,隔房的聲音消失了,而她的身體也恢復了行動,昭佶壓抑不了滿腔的心傷怒火,哭著沖出房門就跑出去了。
待昭佶離開之后,莊夜荷與莫云才自另一間房踱步而出。
“老板娘,這么做好嗎?”莫云問著莊夜荷。聘請一位聲音極其酷似翟仲宇的男戲子客串演出這場戲,莫云的心中好是不安。
“無所謂好不好!鼻f夜荷的聲音極其冷酷:“與其廢盡唇舌仍不能點醒那個被愛情沖昏頭的癡女,不如就用這個方法讓她徹底死了心!彼奄u去漸遠的單薄身影,喃喃地似是自語般的低語:“終歸,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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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屬下們的暗線查訪,確知翟仲宇與駱將軍之后乃為熟識,近幾日互動極為頻繁,莊夜荷明白翟仲宇這個礙事鬼定是怕自己會找上駱家人麻煩,才會如此費盡心機的跟前跟后,充當臨時保鏢,嗟!那個無用的將門之后。
不過,莊夜荷倒也不心焦,反正她的餌已經放下去了,不愁掀不起波浪,她期待著那波浪花翻涌的美麗。
打從那日客棧一別,她便透過暗椿巧設,先是遣人為翟仲宇送上昭佶的頭簪一枝,接著又托自京城而來的商賈買來近似昭佶的衣裳一件,并且將之毀損染上雞血,再刻意包裝好送給翟仲宇,聽聞翟仲宇那個冷血男子在收到禮后,幾乎氣的快要將都護府給炸翻掉。氣吧!急吧!想必翟仲宇現在還不知道昭佶昨日已然離開的事情。
這廂的莊夜荷可是氣定神閑的邊喝茶邊聽下屬的報告,她就不相信,翟仲宇還能忍耐多久不離開都護府?如果他還沉得住氣,就表示翟仲宇那個薄情男的確是愛不起昭佶,而若是他離開了,她就有機會潛入都護府,就算不然,她也還有其他方法可以逼出仇家之后。
莫云跟隨在莊夜荷身邊也算是忠誠的舊部了,但也看不慣她此番對待昭佶的作為,平日,她還會為莊夜荷出謀獻略,這回她卻反常的蹙著眉,抿著唇,她坐在莊夜荷身旁,卻少言寡語。
莊夜荷不是不明白她,于是也就出言點撥了幾句:“翟仲宇雖非是個薄義無情之人,按理說他與昭佶郡主之間的事我不該插手,但……錯就錯在,翟仲宇挺身坦護我仇家之后,而且他的心中又還同時愛著兩個女人,甚且……心中根本就只愛著死去的那縷芳魂,這樣的男人,讓昭佶愛著他,會很辛苦的。”
“但,昭佶是無辜的!蹦泼餮。
“我曉得的!鼻f夜荷豈非無智之人,但家仇于前,有時是必需要殘忍的。
“替我多方查探都護府那里的消息吧!我只想讓這件事情盡早落幕,這樣也許……還可以少傷害些人。相信我,傷害我們的姊妹,我的心里也是不好過!鼻f夜荷一向果決明快,眼眸里總是染著一抹憤世嫉俗的眼神,如今也悄悄地蒙塵了。見到這樣的她,莫云無息的輕喟。
難道這就是仇恨蒙蔽人心的典范嗎?一向被視為女人救星的莊夜荷,竟有這么一日,也不得不被迫做出傷害女人的事?
夜,漫襲。
在邀悅客棧一處雅致的偏院,稍早便已被人包下,兩名英偉的男子正在內頭舉杯對飲。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何非今夜就離開的原因,但是找你來喝這頓餞別酒,你總不好不陪我喝個酩酊大醉吧?你遠從京城而來,到此地也不過半旬,匆匆而來又別,若是今夜不喝個盡興,實在不夠意思!蹦凶犹羝鹨坏罎饷,雖是話意里帶著半分責怪,可是他的神情卻是惋惜的成份多些。
“駱兄,你知道的,我一向不興酒道喝多了只會誤事!钡灾儆钔窬芰笋樍诛L的好意,重新沏上一壺新茶,將原來的酒杯斟上清茶:“若是不介意,請允許我用清茶代酒,回敬駱兄一杯!
“不行不行!我不接受。”駱林風越過桌按下他手中杯,將自己的酒杯倒上新酒給翟仲宇道:“就說了今夜要喝個盡興,我是個武夫,就好貪這杯中物,這清茶不合我的胃口啦!”駱林風看似已喝的有些薄醉,偏偏酒醉之人卻從不承認自己已醉。
翟仲宇一臉無奈勉強陪喝了兩杯,嘴里也咕噥著:“別喝醉了,今日你只帶了簡從兩人在外候著,你其實不該為我辦這場餞別酒宴的,你該好好的待在府里……!
“說什么呢?我可是堂堂的鷹軍之首吶!現今皇上派我來此戍守我還會怕了誰不成?莫說如今僅是一個小小的女飛賊,就算是那些番人們我也無所畏懼,別這么羅嗦了,喝酒吧!”
“我實在是還有要事在身,實是對不住,我不能喝太多的酒!钡灾儆畹姆磻行o奈又有些索然,他看起來好像有什么苦說不出似的。
房門外,莊夜荷喬裝成一名小廝,手里捧著兩碟下酒菜與一壺燒刀子,事先她早已先將迷藥滲進酒與小菜中,并且支開原本的夥計自己跑來端酒,她端詳打量了許久,初步的認知就是翟仲宇似乎并未將昭佶郡主的事情告知駱林風,且他雖有所懷疑她的動機,卻臆測不出她真正的目地,看來是自己將翟仲宇高估了。
走進了房內,那名粗魯的武夫昏醉的眼里只看得到酒,而翟仲宇似乎也并未認出她的身份。也是,她如今的裝扮不過是個白凈的小廝,穿著寬松的衣服,纏了胸布,要她易容成男子并非難事,更何況她還刻意垂低了眼,不讓眼神與翟仲宇接觸,這個男人太可怕了,幾次交手下來,莊夜荷深知翟仲宇的謹慎與精明,只是……他如今看起來有些憔悴,似乎是自己擾敵的心理戰發揮了成效,翟仲宇此刻已失了平日的冷靜與沈著。
拗不過駱林風的堅持,翟仲宇也悶悶地灌起酒來,一切都在莊夜荷的掌握中。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駱林風與翟仲宇倆人已雙雙昏睡在桌上,而門外候著的兩名便衣侍衛,也早叫莊夜荷給輕松撂倒了,她走近駱林風的身邊,抽出隨身的配刀,蠟燭晃悠的火映照在刀光的刃面上,透出一絲陰詭的冰冷,今天她的大仇終于能得報了。
舉起白刃對著毫無防備的駱林風,舉刀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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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應該昏睡中的駱林風,忽然睜開了眼睛,在莊夜荷猝不及防的錯愕下反將她制伏,她的右手像是被一只鐵箝箍住般反制在后,一切的變化來的太突然太令人意外,她大呼錯估翟仲宇的智慧,她怎么輕易的認定自己已擾亂了他的心思呢?再奇怪者,為何她親眼看到他們已喝下她所下的迷藥酒,竟然沒事?再見翟仲宇拎著另一壺相同瓶式的酒瓶在她眼前搖晃,她馬上就明白了,原來,她的所有一切行動他早就知道了。看來是自己所布下的底細早被對方反收買了。
“說吧?昭佶人在那里?”翟仲宇的口氣涼涼的,他真的蠻火大的,就算明知前幾日那件染血的衣裳是示威性的恐喝,也很明白昭佶在她手里該是無性命之憂,但,心中那無來由的怒火與焦慮仍是無可抑遏的在他心中滋養甚且漫延,原本,他是打算用較溫和的方式處理莊夜荷的這件事,沒料到她竟然有本事撩起他的脾氣,撩起他那自認早已冷靜理性過了頭的情緒。
“哼!前兩日我不就已送上尊夫人的血衣了嗎?還問我什么?”莊夜荷不甘自己的失敗,所以嘴里硬是不妥協。
“翟兄,何必與這女賊多費唇舌,交給軍法審理就是!瘪樍诛L冷凝人心的低沉聲泄出,充滿了令人無法輕忽的威嚴。
“不用這么麻煩吧?直接殺了我不就省事?”莊夜荷故意激他,這個莽夫粗魯兼且還是她仇家之后的男人。
“這倒是個好提議!瘪樍诛L嘴角噙著一抹笑,一雙有力的手臂硬是將她整個人扳過來面對他,而莊夜荷則不意外地投予眼前的男人憎恨的一瞥。駱林風掐著她的下巴,逼她直視他凌厲的眼瞳,藉著昏黃的燭光,他的眼中流泄出一抹訝異,為莊夜荷眼中那似陌生而又熟悉的眼神所震憾,回憶中靜止無波的古井仿似突然被投進一顆石子,擾亂了原本的秩序,回憶中因著這突來的意外,而產生了紊亂的音頻。
莊夜荷是不明白眼前男子的錯愕何來,但是她馬上就掙開了他的箝制,反手探腰抽出軟劍,唰的一聲銀光宛似波浪般的卷上駱林風的手腕,藉著制住駱林風右手行動的瞬間,她馬上又欺近在一步之距打算給他致命一擊。
軟劍猶如一條銀蛇般的嚙咬住駱林風的手腕,一股冷涼的刺痛感攀爬至腦際的反射區,他馬上有了反應,被制住的手腕猛地落肘,將莊夜荷拉近距離,不顧被割的鮮血淋漓的手腕,他直接就以左手應敵,莊夜荷想抽回軟劍,駱林風卻反而將軟劍牢牢的扣死,不讓她再有奪回武器的機會,不消幾回合,莊夜荷就被一雙鐵扇似的大掌擊中后腦給暈了過去。
翟仲宇從頭至尾都沒有插手,他盯量著駱林風,而后者則面帶思量的眼神望著他懷中昏厥的莊夜荷。
事情陷入膠著,莊夜荷鋃鐺入獄成了階下囚,可是打從她自知報仇無望之后,就像是鐵了心似的,自從之后一言不發,滴水不沾,甚至米粒半分未食,似乎純心要做無言的抗議與自我了斷的想法。辜且不論翟仲宇心焦昭佶的下落,就單看駱林風的舉止行為就怪異得緊。
他先是試探性地問了莊夜荷幾個關于貞觀九年間外部族所發生的事件,然后又幫問了昭佶的去向,接著發現她不吃不喝之后,神思就像慌亂了般頻頻遣人送上非囚犯所能享用的吃食,奈何莊夜荷根本不領他的情,而翟仲字眼看這般僵持不是辦法,又見駱林風神情有異,決定另外擬出別的辦法。
他讓人在酒館茶肆間放出流言,表示近日內要將莊夜荷押解回京,而曾是莊夜荷的下屬若能主動交出昭佶郡主,則他愿意對她們做出最寬厚的處置既往不究。消息放出去三天,線報就傳回來了,昭佶郡主與他相約在相思林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