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天氣,微涼,有風(fēng),云層似乎變得很高。于媜自國光號上下來,沉重的行李令她額頭冒出細(xì)細(xì)的汗珠。 她望見路旁的公共電話,想起應(yīng)該打個電話給母親的手帕之交陳碧玉,她將手伸進(jìn)口袋,掏了半天只有一包面紙。
「天啊,不會吧」于媜放下手上的行李,翻遍身上每一個口袋:「我把陳阿姨的電話收到哪里去了……」她索性蹲在地上找起來。當(dāng)她抬頭時,發(fā)現(xiàn)一個高大黝黑的男子正蹲在她面前端詳她,她下意識地拉上行李的拉鏈:「我妨礙到你了嗎?」
「你沒認(rèn)出我。俊鼓凶诱f。
「你又不是劉德華!」于媜武裝起來。
男子愕了一下:「小姐,我是楊宇樓,陳碧玉是我媽,麻煩張大你那對小眼睛,仔細(xì)看清楚!
于媜當(dāng)場哭笑不得:「楊大哥……我……對不起,我真的沒認(rèn)出你,你變得好黑!」
「你不會說我變得好帥啊」楊宇樓接過她的行李,慘叫了一聲:「哎,你這里面裝石頭?」
「我裝了兩套金庸小說在里面!褂趮o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
宇樓昂昂下巴:「我的車停在對面,走吧!」
于媜心里納悶為何他不把車子開過來,但還是默默的跟在楊宇樓身后。
汽車、機(jī)車在他們身旁穿梭,于媜對于閃避車子是有些遲鈍,往往要宇樓拉她一把。
「走啦,走啦,它不敢撞你的!箺钣顦翘统鲕囪匙,打開路旁一輛幾乎看不出是白色March的門。
于媜上了車,懷疑高大的楊宇樓是不是真的擠得進(jìn)這部小車。
宇樓睨了于媜一眼:「你是不是覺得我的車有點(diǎn)臟?」
于媜從車窗往外看,天空灰暗了許多。
「你的車很小,我可以幫你洗!褂趮o說。
宇樓訝異的看了她一眼:「你會后悔的!」
「是嗎?」于媜對他的反應(yīng)尚不能理解,直到到了宇樓家,她才恍然大悟。
原來宇樓家在彎彎曲曲的小巷弄里,于是他必須將車子停在離家步行十分鐘距離遠(yuǎn)的地方。
宇樓開了公寓大門:「我們家在五樓,爬不動的話你可以在三樓休息片刻!
經(jīng)宇樓這么一說,于媜對這一整天的行程似乎感到有些疲倦:「你媽媽在家嗎?」
「在啊!」宇樓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剛才蹲在地上找什么?」
「找你家的電話!褂趮o也問了一個慢半拍的問題:「為什么你剛才不直接把車開過來接我呢?」
宇樓想了想:「因為車站附近車很多,我如果亂停,被拖吊了要罰三千塊錢,而且那邊車子很塞、很難回轉(zhuǎn),所以我選擇走一段路!
他們喘噓噓的爬上五樓,宇樓的B.B.Call尖銳的叫了起來,他低頭看了一下:「哎,我要到攝影棚去居然忘了!」他迅速的打開門,朝屋里大叫:「媽,媽,人我?guī)湍銕Щ貋砹,我開工去了!
楊太太穿著圍裙慌忙的從廚房跑出來:「小媜來啦」
「楊夫人,您交代的事小的都辦妥了,小的可以走了吧」宇樓將于媜的行李提放在玄關(guān)處。
「不吃飯啊?」楊太太話還沒說完宇樓已經(jīng)一陣風(fēng)似的下樓了。
「陳阿姨,你覺不覺得楊大哥有點(diǎn)怪怪的?」于媜笑說。
楊太太哎了一聲:「他最近在導(dǎo)古裝片,沒事就叫我什么夫人。你媽媽還好嗎?」
于媜高職畢業(yè)三年多,在臺東一直找不到適合的工作,于媜的母親因此打算讓她上臺北半工半讀。
「我媽最近忙著幫妙覺禪師募款蓋道場!
「哇,最近宋七力跟妙天的事情鬧得這么大,你怎么不提醒她一下呢」楊太太不由得蹙起眉頭。
「她說她真的看過宋七力的頭頂發(fā)光,只是我們沒修行,所以看不見!褂趮o無奈的聳聳肩。
楊太太親熱地拉著于媜進(jìn)飯廳,于媜長得像母親年輕時候的容貌,眉毛細(xì)長,小巧的鼻子,小小的嘴,皮膚白細(xì),很容易就雙頰紅透。
看不出于媜的五官或個性有哪里是遺傳自她父親。
于媜的父親,套句現(xiàn)在的話說,那就是大多數(shù)女人喜愛的壞男人。于媜的母親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個男人有妻小,但卻又愛他愛得如癡如醉,她做了一件愚昧的事,那就是懷了于媜,并且不顧眾人反對的生下孩子。而那個男人在一夜溫存后便消失得無影無蹤,讓她好一陣子精神恍惚,連聽到電鈴聲都會懷疑是不是她的情人回來了。
「陳阿姨,你在想什么啊?」于媜推了楊太太一下。
楊太太回過神來:「你媽說你打算找個補(bǔ)習(xí)班?」
「對啊,如果能念個大學(xué),將來工作也比較好找嘛!」
楊太太對于媜的成熟懂事真是心疼極了,于是她將頂樓打掃一番,要于媜也不必在外面租房子了,就在這兒住下。
然而,當(dāng)楊宇樓回家后,卻如遭晴天霹靂:「媽,樓上是我的工作室,我要寫企劃案、改劇本、要跟阿潘他們開會,你現(xiàn)在把它讓給于媜住,我怎么辦你知道租一個辦公室要多少錢嗎?你以為我錢多啊……」
他忽然住口了,于媜不知何時悄悄的站在門口看他發(fā)飆。
楊太太尷尬的笑了笑:「小媜。」
宇樓有些發(fā)窘:「你都聽見了?」
于媜點(diǎn)點(diǎn)頭:「我明天會去找房子,我本來就打算住補(bǔ)習(xí)班附近。」
「補(bǔ)習(xí)班附近的房子也不見得有我們樓上舒服!」宇樓嘟噥:「反正你們都收拾好了就住吧!外面的壞人很多,還是住我們這里,你媽會比較放心!
楊太太松一口氣,瞪著宇樓說:「那你剛才跟我吵什么?真是的!」
宇樓自嘲的說:「你這么快就移情別戀,我當(dāng)然不平衡啦!」
于媜終于確定在楊家住了下來。
那天夜里她躺在床上,枕上有淡淡Calvin Klein男用香水的味道,是楊宇樓的吧?楊家就他們母子倆,楊先生過世約有十年了,楊太太是傳統(tǒng)的家庭主婦,看得出來家里的事多是楊宇樓作主。這樣一個跋扈、囂張、大男人主義的男子會用香水?
當(dāng)于媜半夢半醒之際,似乎聽見有人敲她的門,她坐起身,并不十分確定自己的耳朵有沒有聽錯。
「于媜!
于媜張大了眼睛,這回不是敲門聲,而是真的聽到有人叫她。她起身開門,外面是楊宇樓,有點(diǎn)靦腆的樣子。
「你睡了?」
于媜點(diǎn)點(diǎn)頭。
「不好意思把你吵醒!
「沒關(guān)系!」于媜整理了一下頭發(fā):「我還以為我在做夢呢!」
「我失眠了!」宇樓說。
于媜看見他手上拿著一個枕頭,一時思緒大亂,心想:天!不會吧!他難道想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非禮我?而且還帶個枕頭……
「于媜,你怎么臉色發(fā)白啊?」宇樓伸手要試她額頭的溫度:「你不舒服嗎?」
于媜一下子倒退了好幾步,驚慌失措的說:「你想做什么,你不要過來,你再走近一步我就叫了……」
「O.K.你不要激動!」宇樓將手上的枕頭擱在地上,同時舉起雙手做投降狀:「我認(rèn)輸了,我被你打敗了,你把床上那個枕頭還給我,沒有那個枕頭我會失眠,我明天還有早班戲要拍,我一定要趕快睡著,請你把我的枕頭還給我。謝謝!」
于媜對自己的過度反應(yīng)感到好笑,她很想立刻向宇樓道歉,但又忍不住大笑起來。
「夠了,夠了,我真的被你打敗了!箺钣顦且荒玫阶约旱恼眍^二話不說,立刻帶上門走了。
當(dāng)?shù)诙煸缟嫌趮o起床后,就沒看見楊宇樓。楊太太問她:「昨晚睡得好嗎?」
「很好!咦,楊大哥出門啦?」于媜問。
「他們的工作就是這樣,有時候很早,有時候很晚!箺钐珕栍趮o:「吃面包、牛奶可以吧?」
「阿姨,不用麻煩啦!我隨便吃就行了!褂趮o又問:「楊大哥平常都住樓上那個房間是不是?」
「是。 箺钐珦(dān)心于媜是為昨天宇樓的那番話而心里別扭:「宇樓昨天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他沒有惡意的!
看楊太太的反應(yīng),宇樓應(yīng)該還沒向他母親為昨夜的事告狀吧!
于媜到補(bǔ)習(xí)班找她的高中同學(xué)李雅玫,柜臺人員知道她有意來上課,親切的在教室后面安排了一個位子讓她旁聽。
下課鈴聲一響,李雅玫立刻沖了過來:「于媜,你怎么不在樓下等我?」
「我本來是打算在樓下等你,但是你們一個柜臺人員就把我?guī)蟻砹。」于媜說:「我是不是明天就可以開始上課啦?」
「你得繳過錢他們才會給你講義!估钛琶道约呵邦~的瀏海說:「如果我是你,我就先玩他個一個月再開始上課!
「再玩一個月今年就玩完了!」于媜向來對念書就沒信心,若非工作難找,她萬萬不想受聯(lián)考的煎熬。
李雅玫帶于媜到樓下柜臺繳費(fèi),同時向柜臺表示,人是她介紹來的,聽說有介紹費(fèi)。
于媜有點(diǎn)詫異,這種事,起碼應(yīng)該等她離開,他們再私下談不是嗎?
李雅玫當(dāng)場拿了兩千塊的介紹費(fèi),歡天喜地的拉著于媜出來:「欸,兩千塊,怎么花?」
「吃麥當(dāng)勞好了。」于媜說。
李雅玫睨了于媜一眼:「欸!太幼稚了吧」
「那你有什么比較成熟的建議呢?」于媜其實蠻喜歡吃麥當(dāng)勞,不管是漢堡、薯條或是炸雞塊。
「我知道有一家Piano Bar,他們的老板兼琴師長得好帥,好像杜德偉喔!」李雅玫的眼睛閃著光芒:「他不但樣子長得像,就連聲音也很像你知道嗎?我一定要帶你去看他。」
李雅玫帶于媜去的那家名叫「逃家」的Piano Bar,不知道平時是怎么樣的光景,但今天店門口停了兩輛傳播公司的工程車,店里燈火通明。她們到門口時被一個穿T恤、牛仔褲的小男生攔下來:「里面在拍戲,不能進(jìn)去!
「有沒有杜德偉?」李雅玫開玩笑的問。
「沒有!」小男生酷酷的說。
「你們?nèi)辈蝗迸R時演員?」李雅玫伸長脖子朝店里張望。
「咦……我進(jìn)去問問我們執(zhí)行制作!剐∧猩娴倪M(jìn)去問了。
李雅玫一臉訕笑:「我的媽,哪來的ㄙㄨㄥㄅㄧㄚ子。
于媜拉了拉李雅玫的袖子,示意她該走了。
李雅玫猶豫著:「也許『逃家』的老板在里面……」
「改天再過來嘛!時間也不早了!褂趮o很少晚上九點(diǎn)多還在外面游蕩。她甚至很難想像李雅玫為什么會崇拜一個長得像杜德偉的男人,如果是她,她就直接迷戀杜德偉本人好了,起碼唱片行就買得到他的CD和卡帶。
小男生出來了:「我們導(dǎo)演說今天不缺人!
李雅玫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嗯,我同學(xué)肚子不太舒服,跟你們借個廁所總可以吧!」說著說著便拉著于媜像個火車頭似的沖了進(jìn)去。
進(jìn)入店里,于媜只覺得燈光很強(qiáng),她看見幾個熟悉但叫不出名字的演員,聽到有人說:「穿了,穿了!」于媜并不知道「穿了」是指她們在拍攝中闖入,只是不停地四下張望,而身旁的李雅玫早已不知去向。
就在于媜還在四處觀察的當(dāng)兒,楊宇樓竟然從一架機(jī)器的后面兇神惡煞似的站起來。
「Piano Bar是你這種年齡該來的地方嗎?」他板著臉,像在教訓(xùn)小孩。
于媜自從李雅玫開溜后就像舌頭打結(jié)似的:「我不知道啊……」
一旁,工作人員收拾好器材紛紛上車,楊宇樓轉(zhuǎn)頭對他們說話,立刻換了一張溫和的臉:「辛苦了,回家好好休息!
燈光師從車上探出頭來笑說:「樓哥,什么時候談戀愛了?這么保密!」
于媜的臉一下子變得像燒紅的炭火。
宇樓說:「我妹妹!」
工作人員走后宇樓回過頭來:「咦,你干嘛啦?臉這么紅!」
于媜摸摸臉頰,吐了一口氣,有些尷尬。
在上了宇樓的車后,他問:「昨晚嚇到你啦」
于媜又發(fā)窘了:「真的很不好意思,我還以為你要……」
楊宇樓瞪大了眼睛:「小姐,你的潛意識里好像對我十分不滿?」
于媜又低下頭:「沒有啦!我只是很容易緊張,我不是故意的!
宇樓望著她,忍不住笑起來,這個女孩怎么這么靦腆呢?但她言語的爆發(fā)力卻又往往使人大吃一驚。
「逃家」為了借楊宇樓拍戲,已將近十天沒有正常營運(yùn)了。陶斯在自己的店里枯坐,吧臺小妹一邊洗杯子一邊嘟噥:「整晚都沒客人,好無聊喔!」
「打電話找你朋友來捧場。 固账谷计馃,悶悶的抽著。
「你殺了我吧!我那些豬朋狗友每次來都賒帳,到月底你還不是扣我薪水」小妹嘟著嘴,無限委屈。
「好吧!那你就調(diào)一杯蛋蜜汁慰勞自己好了!固账箶Q熄抽不到一半的涼煙。
小妹立刻堆起一臉的笑容:「陶哥,我?guī)湍阕鲆粋松餅好不好?我昨天買了一瓶楓漿,好甜好香喔!」
「想吃就做吧!不過你最好打聽看看,『媚登峰』最近還有沒有在打折。」
「陶哥──」小妹抗議:「你這樣說我還怎么吃得下嘛!」
陶斯聳聳肩,懶洋洋的說:「那就算我沒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