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秀巖直接找上林柏翠。
“姊夫,你跟二姊……”
“你知道了?”
丁秀巖點點頭。
“我……我也沒料到會這樣!
“我倒是早料到了。”
林柏翠詫異地看他,丁秀巖笑道:“別忘了,她和二媽一個性子,我可是從小接招接到大的。”
林柏翠苦笑。
“對方……我是說……”
林柏翠明白丁秀巖的意思!鞍!怎么說,也許不是你想的那樣。這純粹是我和丁筑的事,盈月……盈月只是個巧合。”
“盈月?嗯,名字挺美的。她快生了?”
“嗯。”林柏翠頓了頓,才會意出丁秀巖的弦外之音!拔!你可別聽別人胡說,那孩子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
“她……唉——說來話長,不關她的事!
“這你可得好好解釋了……二姊那性子,說不定真會跑去拿掉孩子哦!”
“拿孩子?”林柏翠險些跳上桌子去!拔!你說清楚,丁筑拿什么孩子?”
“啊?原來你不知道?二姊懷孕了,可她又說你和別人也懷了孩子,吵著要拿掉孩子離婚哪!姊夫,這到底怎么回事?
“這……”林柏翠愣在原處,一時不知如何自處。“秀巖,丁筑現(xiàn)在人在哪兒?我得找到她,我得找到她才行!”
“我……我也不知道,也許在二媽那里,或許……”
“謝……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先走了!”林柏翠走了幾步又折回來!斑@……這是我呼叫器號碼,有丁筑消息立刻通知我。我……我要當爸爸了?哈……記得通知我,記得?”說罷,便快步離去。
李盈月騙母親要去逛嬰兒用品店,往約定的小公園走去。
為了她,使得林柏翠的婚姻平地起波瀾,是她萬萬不愿意的,不管怎么說,有機會面對面解釋清楚也是好的。
若不是林柏翠堅持留住腹中的小生命,那么,文明中驟然離去后,她實在不知道該依靠什么生存下去。雖然這樣的誤會教她難堪,但為了這分恩情,李盈月也只好忍受了。
初夏,陽光卻有些得理不饒人,李盈月在公園里坐了半小時,已是香汗淋漓了。她覺得腰間一陣陣地酸疼,逕自捏揉著。
明中如果在,這該是他做的事!
不遠處,一株茂盛的誘鳥樹梢結了累累的果實,不知打哪來的“綠鳳眼”一上一下地玩耍著,令李盈月聯(lián)想起織巢鳥的故事。
織巢鳥長什么樣子?她不知道;有沒有這種鳥?她也不知道;但她寧可相信有,寧可相信織巢鳥的執(zhí)著,寧可相信“等待”真的有用。
她甚至寧可相信,只要她好好生下孩子,好好守住一個完好的巢,明中早晚會回來的,不論以什么方式——
李盈月的腰酸一陣強過一陣,而等待的人卻遲遲沒有出現(xiàn)。
該不會是生產(chǎn)前兆吧?她究竟來是不來?李盈月起身在四周繞了一繞,確定沒有約她的人,又折回長凳上坐下,而此時腰酸更劇了。她想再忍忍,但劇烈的不適教她推翻原來的決定。
公園是大臺北“車戰(zhàn)”中唯一中立和平的角落,但李盈月卻不能躲在這溫室中,她必須走進戰(zhàn)火,在爭先恐后的車陣中閃躲、抗爭、前進,直到回到那幢有水泥保護的城堡——溫暖的家。
李盈月在閃黃燈的斑馬線前駐足,左右距離紅綠燈都有五百公尺以上,她無力再走那么遠的路,只好在原地等候紅燈車少時通過。不料,雖是紅燈,仍有大量右轉車輛駛來,教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往前探了幾次,都在驚險中再度退了回來。
等了十余分鐘,終于等到車流減少、右轉車輛尚未駛近的空隙,李盈月喜出望外,準備疾步通過。忽地,一部暫停路旁的寶藍色轎車突然急駛而出,朝她迎面撞來,李盈月驚慌之余,手腳竟不聽使喚地僵在當處;而就在最危急之際,一雙有力的手一把將李盈月推出去,她一聲尖叫劃破長空,而后即不省人事……
待她再度悠悠轉醒,全身竟動也不能動,迷糊中只聽見醫(yī)生和護士交談著,然后再度昏睡而去……記憶中不斷重復著醫(yī)生和護士的對答。
“真是好人不長命!”
“他用一條命換兩條命,也值得了!”
林柏翠遍尋丁筑不著,終在丁蘭的協(xié)助下,得知丁筑決赴婦產(chǎn)科動小產(chǎn)手術,連忙趕到醫(yī)院,卻沒見著丁筑的人影。
“糟!會不會是丁蘭弄錯醫(yī)院了?否則,她兩小時前出的門,不會現(xiàn)在還沒到呀?”林柏翠急如置身熱鍋的螞蟻,在醫(yī)院門口張望徘徊。等待不果,又掏零錢打電話向丁蘭問詳細,手拿著話筒,仍不忘分心在人群中搜索丁筑的影子。在電話撥通的當時,果然瞥見丁筑自計程車上欠身出來。
“丁筑!”林柏翠迎上前去,充滿歉意和喜悅;但丁筑卻連退了數(shù)步,和他保持了一個自以為安全的距離。
林柏翠停下了腳步,夫妻至此,是他怎么也料想不到的;如果丁筑堅持進手術室,他又能怎樣呢?平常對這種小產(chǎn)手術習以為常,不過清除一些血塊罷了,而今,那腹中的胎兒對林柏翠而言卻是活生生的生命,他幾乎可以聽到他稚嫩的嬌笑,可以感受到他小小拳頭揮動的力量……他怎能眼看著他去送死呢?
“丁筑,我道歉!你不要傷害無辜的孩子!”
丁筑愿意嗎?有哪個母親愿意親手扼殺自己的孩子呢?但,她早已沒有退路了!她雙手交叉在胸前,故意不去看林柏翠。
“筑,我承認那天我話說重了,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你有了身孕。跟我回家,好不好?我答應你,你說什么我都答應你,應酬、參政,或者……筑?”
丁筑用手不著痕跡地抹去淚水,愈不肯落淚,淚愈是滾珠似的停不下來。
林柏翠乘機靠上去抓住她的手臂,丁筑警覺地要閃躲,卻來不及,只能把臉看向別處,不看他。
“筑,一切都過去了,讓我們一起來耕耘好不好?我們一家三口,嗯?”
“一家三口?”丁筑終于忍不住地抬起臉來,眼中既怨且恨!耙患胰?那另外兩口呢?李盈月和那腹中的孩子怎么辦?你以為你是什么角色,想和爸玩一樣的游戲?我和媽不同,我不會肯,我寧死也不會成全你們的!”
“筑,你在說些什么?”林柏翠見丁筑情緒失控,緊張地抱住她!袄钣赂赣H回家了,我以后不看她的診,你不喜歡,我就再不見她了,好不好?”
聽到林柏翠的承諾,丁筑平靜了些,不管他說的是不是真話,起碼他還在乎她。丁筑抬頭看他,那眉、那眼、那鼻梁、那唇,那戀愛時,日也看、夜也看,怎么也看不厭的敦厚與真情,她的心底,又漾起少女時的感動。
“我們回家,好不好?”
“你真的放得下?”她問。
林柏翠遲疑半晌,親吻了妻子的額頭,點頭答應:“有你就夠了,別的都……都是其次!”林柏翠說得吃力,有些違心的惶恐。
丁筑也是聰明人,但她不爭一時,她爭的是永遠;她偎著他,由著他帶離。
李盈月在昏睡中產(chǎn)下一子,由于受了驚嚇,身子又虛,仍在觀察室里待著。
文明中站在李盈月身邊,動也不動地看著她蒼白的臉,身后,丁秀巖面色凝重地嘆著氣。
文明中把手伸出去,在李盈月的臉蛋上空輕輕地游移著。他神色悲凄極了,卻沒有半滴淚水,就這么持續(xù)著,好久好久,悲戚轉而成為空洞的絕望。他數(shù)度想開口說話,都以嘆息收尾。
“你這是何苦呢?你的孩子出世了,生命算是延續(xù)了,有什么好難過的?又不像我……唉——”丁秀巖撇過頭去,不堪想像。
“你有愛過嗎?”文明中終于開口了。
丁秀巖怔了一下,點頭!罢勥^幾次,都不了了之!
“那也難怪你不能明白了。眼看著心愛的人在眼前,你卻觸不到,不能撫摸、不能擁抱,內心熊熊的火焰卻沒有宣泄的方法。愛人,只是一個遙遠的影子,那是多教人痛心的一件事!你懂嗎?”文明中轉頭看丁秀巖,那面容,慘白青綠得真是名副其實的“鬼樣子”。
丁秀巖沒答話。他關心的不是愛不愛的問題,他在乎的是——生命。
文明中說他可以讓他活,但他真的懷疑。
“如果你沒別的事,我想先回加護病房去看看。”
“看了又能怎樣?”
被文明中的冷水一潑,丁秀巖無奈地冷笑兩聲。的確,看了又怎樣?那轎車往身體直接撞上后,丁秀巖的魂魄直接被撞離了軀體,搖搖晃晃地退到一棵大樹前才停了下來,原以為自己命大沒事,還追了轎車一段路,轎車右車燈撞壞了,凹了好大一塊,車號是HD-×××2,當時他被撞得頭暈,沒看清楚。
直到丁秀巖回頭察看那險些遇害的年輕孕婦時,才瞧見另一個自己躺在孕婦身旁,頭上直淌著血。至此,看過“第六感生死戀”的他算是明白了,卻怎么也無法教自己再回到那身軀上,直到隨著救護車來到醫(yī)院,遇見了文明中,才重新燃起一線生機——
丁秀巖原以為救了文明中的妻兒,文明中理所當然會幫他,不料,莫測高深的文明中只是畫個大餅給他,然后守著妻子手術、生產(chǎn),再不提幫他的事,令他不覺怨文明中的忘恩負義。
“盈月很美,是不是?”
丁秀巖聽到李盈月的名字,很是大吃一驚。她叫盈月?難道是同名?這么巧?或者壓根兒是同一個人?天!要是同一個人,那……難道……哦,難怪那輛車這么眼熟……
“你不喜歡她?”
“啊?”丁秀巖回神過來,原以為定嚇出一身冷汗,待要去抹,才想起自己已然沒個軀殼。
“呼!很美。 彼呛鷣y應了之后才去仔細看那個女人——平凡得很好看的女人。
“其實,我也知道她不是最好看的,但她卻單純、善良得教人疼惜。她好懶,功課都懶得寫,每次都逼不得已才草草交差;可是,她懶的樣子,美得像陽光下的貓!蔽拿髦械哪樕,有著幸福美滿的笑容。
聽文明中談李盈月的語氣,丁秀巖對她也有了興趣,他想,她一定有某種誘人的氣質,像他母親季知顏一樣。
“你可能愛上盈月嗎?”
“什么?”丁秀巖不是沒聽清楚,只是訝異。他思索著文明中期望的回答,但始終無法確定,只好含糊地說些無關緊要的。
“我始終對愛情沒什么好感,愛情總是傷人,不傷別人就要傷自己,不傷自己就一定要打擊別人,都沒好處!
文明中聽了神色黯然,他覺得他和李盈月的愛情,幾乎可以用“兩敗俱傷”來形容了;但,他怎么樣都無所謂,倒是李盈月,他不能不替她作個安排。
“我要活下去,為了盈月,我必須有個健康的軀體,讓我繼續(xù)活下去!”
丁秀巖先是一怔,隨即暴躁地吼起來:“不!不——你這卑鄙的家伙,你騙我說可以讓我活回去,結果你是打我軀體的主意,想藉它還魂魄?你休想!你忘恩負義!你……”丁秀巖著急又氣忿地往上沖,但由于不適應沒有重量的自己,一時失衡地跌在地上,又羽毛似的飄浮上來,跌跌撞撞,無法控制。
“你急什么?我死了半年,就算有軀體也沒用了。”
丁秀巖好不容易掙扎起來,半信半疑地問:“那你說要活……”
“我要活,只為盈月一個人活。我?guī)湍慊厝,你幫我……”文明中回首,溫柔地看著妻子:“幫我活著,幫我照顧盈月!?br />
“這是交易?”
“是交易!”
“我必須娶她嗎?”
“沒錯!替我做我所該做的一切!”
丁秀巖猶豫了;這是他活回去唯一的機會。但,若這李盈月和姊夫的外遇對象是同一個,那……那他該如何自處?何況,他壓根兒不愛她,他怎能去娶一個他不愛的女人?
“你沒有別的路了!”
“……”丁秀巖來回地踱著步子:“為什么?為什么找上我?我又不愛她!”
“你會愛她的!
“我畢竟不是你啊!”
“我有辦法!”
丁秀巖沒得選擇,只得點頭。
“秀巖!秀巖……”季知顏受醫(yī)生叮嚀,不得驚擾病人,只能低泣,虛弱地靠在丁亦虹身上。
丁亦虹何嘗不悲傷呢?丁秀巖是他的獨子!但他是男人,他是支柱,他必須矗立著護衛(wèi)他的家、他的女人。
他們退出病房,有兩位警察在外頭候著。
“丁先生,肇事車輛右車燈撞毀,我們已到各大修車廠去部署了,有可疑車輛馬上就可以知道,你不必擔心!
“謝謝,辛苦了!
“公子是為了救一位孕婦才受傷的,他的見義勇為,很令人敬佩;那位孕婦已經(jīng)順利生產(chǎn),但是人還沒醒過來。據(jù)目擊者說,那輛車原停在路旁,是突然開出來的,我們不排除是尋仇;但據(jù)她家人所說,似乎沒什么仇家尋仇的可能,所以,只有等當事人醒了再說!
“那位孕婦叫什么?”
“李盈月!”
丁亦虹腦中“轟隆”一聲,一股不祥的預兆油然而生。
“李盈月?亦虹,這不是柏翠……”
“我知道!我知道!”丁亦虹阻止季知顏說下去。
“丁先生認識她?”
“不……不認識。一切麻煩你們,內人累了,我們先走一步。”
“是,請。我們會盡力!”
丁亦虹回到家立刻打電話給老劉,讓他開余孟芳的車子過來,老劉說車子自余孟芳開出去后一直沒再回來,這使得丁亦虹更加憂心了。
“亦虹,你是懷疑芳姊?”
丁亦虹先是沉默,然后深嘆口氣說:“但愿不是!”
“不,不會的。秀巖……秀巖沒有錯,如果真要報應,該報應在我身上才是。〔弧
“撞上秀巖只是巧合,她要撞的是那位李小姐,就像當初,她不肯放過你一樣!
“亦虹,我們該怎么辦?是不是該和柏翠談一談?”
“我先去孟芳那里,小筑發(fā)生這種事,我不能……”
“我知道!你去吧!我……我還想去醫(yī)院!
“醫(yī)院有護士!
“護士哪比得上自己的母親?何況,離他近些,心里踏實點!
丁亦虹點頭表示理解,把司機留給季知顏,自己叫車出門。
到了余孟芳的住處,丁亦虹特地留意她的車子,并不在停車場,原以為她不在,兀自開門進去,才看見她喝了酒,橫在沙發(fā)上。
見丁亦虹推門進來,余孟芳很是驚訝,更為自己花容凌亂而感到不安,忙坐起身,理平衣衫。
“亦虹?”
丁亦虹溫和地笑著說:“慌什么?難道還怕我看嗎?沒看到你的車,以為你還沒回來!
丁亦虹刻意不著痕跡地把話題引到車子上。“那輛車用得慣嗎?”
“嗯!庇嗝戏继搼鹕砣Q裝!拔胰Q件衣服!
“換件輕松點的,米白色那套休閑褲裝不錯。那年和小蘭、小筑上陽明山穿的那套,菱形的扣子,有著白色石紋,很雅致!
余孟芳背對著丁亦虹更衣,她知道他隔著半片雕刻玻璃在看她,她喜歡他看,看得她全身微血管幾近爆破似的激情;她更愛他的細心,那樣無微不至的細心,常使她愿意相信,丁亦虹最愛的——仍是她。
她聽話地穿著那套米白色褲裝走出來。
“你穿什么都端莊大方!”
哪比得上季知顏呢?余孟芳的嫉妒無一刻能停止,但,她不想當個教他討厭的女人!
“是不是為了小筑的事?你知道了?”
“我知道了。你的看法怎么樣?”
“小筑有孕了,不能教她受委屈。不論付出什么代價,都不能讓她受委屈!
“那當然!”他握住余孟芳的手:“那個姓李的小姐,出了車禍!”
余孟芳一驚,立刻轉而為喜!皣乐貑?孩子呢?孩子是不是沒了?”
“孟芳?”
“我……”余孟芳心虛而慌張。“我是小筑的母親,我當然要保護自己的孩子!”
“你沒做傻事吧?”
“傻事?我怎么沒做傻事?嫁了你不就傻了嗎?我任憑嫁給哪個人也強過嫁你,想守個人都守不住,只能守住這屋子、守住寂寞、守住空虛!
“你后悔了?”
“我……我,我就恨自己死不悔改,情愿傻,情愿在這兒守著過去的點點滴滴!”她緊緊抱住丁亦虹:“亦虹,我真恨,真恨自己不能恨你,我真恨哪!”
“孟芳——”他擁住她。“孟芳,你也曾是個第三者,想想,如果真是愛上了有婦之夫,如果真是無法自拔,愛有何罪?不要去傷害任何人,答應我,不要傷害任何人,好嗎?”
文明中帶丁秀巖到他和李盈月首次相見的教室。
“你們在這里認識的?”
“對!我是轉學生,又少了胳臂,同學們都離得遠遠的,只有她,只有她不同。”
文明中在課桌上盤腿而坐,囑咐丁秀巖:“看我集中精神之后,快速往我身上穿過去!”
丁秀巖點頭,退到墻邊,擺出一副短跑沖刺的姿勢,見文明中閉目凝神,渾身泛光,便往他身上沖去,直接穿過文明中。在兩人靈魂交疊之時,文明中腦中所想的一幕幕,都映進了丁秀巖腦海里,他感到無限的希望和喜悅。
“感覺到了嗎?”
“嗯,我完全接受了你的感覺!
“好,我們再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