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谷縣西郊離大安寺不遠的明橋里,乃青樓妓院匯聚之地,那兒新開張了一家名叫“鳳鳴坊”的妓院。
妓院有兩個大老板,一個是歐蠻的兄弟劉竿子,一個就是在陽谷鎮橫行霸道的麻大刀,他倆在明橋里合開了幾家賭場后,也想跨行妓院。劉竿子人頭熟,有點資本,麻刀子手下多,保鏢打手不少,兩人可說是合作無間。
那日麻大刀在賭場發現債臺高筑的高傳義詐賭,怒不可言,想來個殺一做百,懲戒這不知死活的臭小子,哪里知道半路居然殺出個程咬金,不但救了高傳義,還在麻大刀的臉上畫了個巴掌長的刀口,從眼角一直到嘴邊!原本就一臉橫肉的麻大刀,這下子更是雪上加霜,丑不堪言。
歐蠻從劉竿子的嘴里得知這事,又從麻大刀的描述中,得知此人就是沈梓秧,當下向麻大刀獻計,綁了高家的長子高傳信,明里說是要高家來償還弟債,暗里是想利用沈梓秧來個借刀殺人,除去麻大刀,好拿下明橋里的地盤。
麻大刀是個直腸子,在陽谷縣靠的是一身武藝,但論聰明才智,卻沒有歐蠻來得狡猾奸險。麻大刀一心只想討回賭債,哪里知道要得罪擎天刀莊的沈梓秧。
歐蠻和劉竿子計劃,就是要利用麻大刀綁架高傳信的當口,混水摸魚地將姚心妍的女兒小桃花也綁來,讓人以為是麻大刀一手所為,如此一來,姚心妍定會向沉梓秧討救兵,正好可借此除去麻大刀。
現在,小桃花被歐蠻和劉竿子兩人關在“鳳鳴坊”的柴房里。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們這兩個壞蛋放我出去!我要我娘,我要我娘——嗚哇——嗚——哇”小桃花讓人關在陰暗的柴房里,不禁又叫又罵,放聲大哭。
“這小娃兒還真中氣十足。我說歐老弟,你這法子行得通嗎?”劉竿子邊說邊將柴房的門鎖上。
劉竿子一直知道歐蠻的計謀。他在心中盤算過了,麻大刀和他合伙做買賣,盡出一些吃飯不做事的家伙,他心中早有不平,這下子如果除掉了麻大刀,那么這富麗堂皇的“鳳鳴坊”和幾家賺錢的賭場,不都是他一個人的了?
“劉竿子,你放一百二十個心,這天塌下來,都有麻大刀替咱們頂著,你只要坐收漁翁之利就好了。”歐蠻說道。
“這小女娃兒會有這么大的本事,可以引來擎天刀莊的沈當家?歐老弟,你的消息可不可靠?”劉竿子擔心地問。
“哈哈,劉老哥,你也太小看我歐蠻了!在楓林鎮人人可是稱我一聲諸葛蠻,我看人見事,絕對不會有錯的。沈梓秧在五年前從我手中搶走了姚心妍,我就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非比尋常!姚心妍隱姓埋名在楊柳村,人人還以為她是個小寡婦帶個拖油瓶……這男女情事,從來就逃不過我的眼睛!睔W蠻得意地說。
“是嗎?不論如何,你總得要保證不會拖累到我,這好處,我劉老哥不會忘記的……咳……咳……”劉竿子說著又不斷地干咳。
“謝謝劉老哥,您只要把病養好,下半輩子有我歐蠻在您四周招呼著,您盡可放心!”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劉竿子嘴角揚起笑容,心里還是七上八下地盤算著。
* * *
“砰”的一聲,賭場的大門讓人給一腳踢開。
賭場里的保鏢聞聲臉色大變,個個都抄起家伙,沖到大門口來——
只見一名身穿黑衣狼毛的漢子,俊逸魁武,手持青光長刀。
沈梓秧傲然地環視著場內四周。
他讓高傳義到賭場后方尋找高傳信和小桃花的下落,他則一個人引來眾人,單槍匹馬闖進了賭場,直截了當找麻大刀要人。
“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一個人到咱們這里撒野,留下個名兒,免得到時做了無名鬼。”一個帶頭保鏢指著沈梓秧說道。
“我要做鬼,也要拉幾個人墊背,你們這幾個嘍 還不配替我在閻羅地府開路!鄙蜩餮硪恍囊涎訒r間,好讓高傳義能順利找到小桃花和高傳信。
“你是菩薩放屁,好神氣啊!我們倒要看看你有幾兩肉,敢在這里吹大氣。”
“吹大氣,不敢。要打架,更別忙,我只是要來找你們的老大麻大刀,和旁人不相干。”沈梓秧道。
“哼!你是算準了咱們麻老大不在這兒,所以才敢來撒野!”
“他不在?那么高傳信人呢?小桃花呢?把他們交出來!”
“哦!原來是高家找來的打手,想要討人?”
“廢話少說,把人交出來!”沈梓秧心急,如果麻大刀不在此,那么傳義有可能會找不到小桃花。
“交出人可以。麻老大說高傳義欠的賭債,連本帶利都沒有還清,再交出三千兩,咱們就放人。至于什么小桃花、小白花的,老子這里沒有,你不妨到‘鳳鳴坊’瞧瞧,那兒有一批新進來的雛兒,紅花白花的任你挑。只是老子要看你今天有沒有這個命來享!”
保鏢頭兒話一說完便揮了揮手,十幾個人一擁而上,只聽到兵刃相交之聲大作,賭場里的賭客們紛紛走避。
沈梓秧動如脫兔,快如閃電,一招半式就連劃了幾個人的胸膛,用意只在嚇唬他們,故而只使了兩分的力道。
那頭兒低頭見到胸前的淺傷口,還以為是自己一時輕敵,且不想在手下面前丟臉,索性一舞刀式,大喝一聲,疾沖上前——
沈梓秧冷笑一聲,揮出長刀,須臾間又架在保鏢頭兒的肩上,那頭兒右肩一陣酸麻,竟然長刀脫手,應聲落地!
勝負立見,幾十個嘍 一時忌諱,只能看著頭兒被脅,毫無主意。
“這位大爺,我學藝不精,甘拜下風,你要高傳信,我這就命人帶來!鳖^兒動都不敢動的,向人使了個眼色,幾名嘍 急忙進去領人。
不到片刻,高傳信滿身狼狽地被人架出了房里,一見到沈梓秧就高興地大叫:“沈當家!是你!”
“沈當家?是哪個沈當家,不會是擎天刀莊的沈梓秧吧?”被沈梓秧長刀架在脖子上的頭兒,低首看了看肩上擎天刀莊的斷玉刀,大驚失色地問。
“正是在下!”沈梓秧嚴峻地說道。
“真是久仰大名,請恕咱們有眼不識泰山,這事兒咱們就這么算了。我們只不過要高傳義這小子還賭債,還不是麻老大看高家出手快,油水多,想要多撈,不然也不會扣著人不放啊……”頭兒說道。
“那么小桃花呢?”沈梓秧放下長刀問道。
“什么小桃花?我是真的不知道您在說什么?可如果你在找女孩兒,就到‘鳳鳴坊’找,就離這兒不遠,只隔兩條街,那兒剛到一批雛兒,或許有你要的人也說不定!鳖^兒指著方向說道。
沈梓秧聞言后收起長刀,頭也不回地走出賭場大門,高傳信只有快速地緊跟在后。
* * *
沈梓秧交代高傳信立刻騎著他的快馬報官,便一個人只身到“鳳鳴坊”找小桃花。
這次,他不再客氣,一見來人阻擋就廝殺。才剛開幕的“鳳鳴坊”到處都是高貴考究的新家具,不到片刻都變成了一堆廢木頭,而老鴿龜奴、鶯鶯燕燕們也紛紛四下逃竄。
麻大刀才剛聽到通報,還沒來得及準備,就聽見僻哩啪啦的碎木聲,趕緊抄起兩柄大鋼刀,沖到前廳迎戰。
整個“鳳鳴坊”的前廳打出了一地杯盤狼借,沈梓秧一個人有恃無恐地持刀站在中央。
“麻大刀,咱們又見面了,趕緊把小桃花交出來,我就留下你這‘鳳鳴坊’!鄙蜩餮碚f道。
“喝!好大的口氣,我說過了,你得罪了我麻大刀,我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的,上次是我太輕敵,著了你的道兒,今天我要加倍還給你!鄙洗嗡麄冊诎狄怪薪皇,麻大刀只有使出單刀,來不及使出他的成名絕技要雙刀,才會遭他暗算,這次他自信還有勝算的把握。
麻大刀雙刀斜斜劈來,勁道十足,沈梓秧也不敢小觀,將長刀兜了個圈化開攻勢,再從他雙刀的刀鋒中搶進,麻大刀的刀勢勁急,回擋反攻,沈梓秧左右迅速閃避,靈動至極!
他不想戀戰,于是倏地縱身一跳,從空中飛撲而下,如同一只大鵬,飄揚的衣衫下閃動著長刀直劈而來。
在場的保鏢打手們平日都是仗著蠻力亂打,對象往往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老百姓,有的一輩子都沒見過如此高明的刀式,于是個個看得口口不轉睛,目眩神迷,暗暗叫好。
沈梓秧這一招撲降而下,麻大刀不但震掉了雙刀,更閃避不及地在臉上又被劃了一個刀口,待沈梓秧想要逼問麻大刀小桃花的下落時,卻聽見大廳的二樓上有兩人正大喝著——
“慢著!”歐蠻一手凌空抓著個小女孩,一把匕首正指著小女孩的脖頸。
“你……楓林鎮的歐蠻?!”沈梓秧認出了當初用毒箭傷他的歐蠻,又見他身前的小女孩,雖看不清她的長相,但兩條辮子早已散亂不堪!她蹬著小腳,抖動地掙扎不停,這景象似乎讓他回想起什么。
“不錯!想不到你也有束手待斃的時候!這小娃兒就是小桃花,姚心妍的小私生女!你最好乖乖就擒,不然的話,這么可愛的小女娃兒就要到閻王府報到了——哈哈……”歐蠻大笑,癡肥的身子不住地抖動。
沈梓秧怔怔地瞧著樓上幾步之遙的小桃花,見她小小的身形,衣袍上全都是污穢的碳灰,知道她離開母親一定吃了不少苦,他的心一陣撕裂,要命的痛楚幾乎讓他站不住腳,那——是他的小桃花嗎?
“歐蠻,我只想問你上句話,殺我爹的主謀是否真的是姚勢天?”沈梓秧問道。
“你是說你老子沈照川?我劫了他以后,才知道他是桃花莊莊主。嘿!嘿!我讓姚勢天平白討了個大便宜,他應該感謝我才對。廢話少說,這小娃兒命就在你的手里了,把刀放下!”歐蠻大喝,將匕首壓向女孩兒的喉口。
“當”的一聲,沈梓秧頹然丟下長刀,腦中轟然作響!真如他所料,他們誤會姚勢天了!
“等等——歐老弟,你可以先叫沈梓秧將麻大刀殺了,這會兒你說話他不敢不從的。”劉竿子低聲在歐蠻的耳邊說。
“是啊!沒錯,這會兒是咱們占了上風,今天要是死了誰,就全栽在沈當家的頭上!睔W蠻的音量不小,劉竿子則看向麻大刀,心中竊笑他死期將近,竟還渾然不知。
“沒錯——”劉竿子話還沒有說完,猛地發現自己胸口滲出了茶碗大的血漬,后背還一陣刺痛,于是驚訝地回頭,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幕——
歐蠻在說話之際,早已悄悄地拿起匕首,穿透了劉竿子瘦弱的身軀。
“劉老哥,對不住了,我和麻大刀要借沈梓秧的手來除掉你,麻大刀會將你的那一份給我。我斟酌結果,還是決定先了斷你!這就叫‘馬無野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磕氵@要死不活的藥罐子,我什么時候才會發跡啊——”歐蠻說完便一腳將劉竿子踢到了樓下,劉竿子撲通一聲橫死在自己的“鳳鳴坊”里。
麻大刀趁勢撿起了沈梓秧的長刀,想先試試刀鋒,一轉身就往沈梓秧的小腹刺去。
沈梓秧此時正怔傻地注視著小桃花,對于近身的長刀竟渾然不覺!
“放我下來——娘——娘——”小桃花聲嘶力竭地大哭。
下一秒,沈梓秧在腹部被刺了個口子。
“哈哈哈……沈梓秧,想不到你也有這一天?當年任你們刀莊的人當殺豬般地作賤宰割,你以為我會就這么便宜你嗎?那時我隨口扯的謊不過是牛刀小試,今天要你命喪黃泉,做個冤死鬼,你去對閻王老子告狀吧!”歐蠻大笑后放下了小桃花,和麻大刀還在慶幸大獲全勝之際,全然沒注意到高傳義已悄悄走近歐蠻的身邊。
他向來熟悉賭場里的地形,加上個頭小,不容易引人注意。找不到小桃花后他就徑自來到了“鳳鳴坊”藏身。
就在沈當家情勢危急之時,他想都不想地沖出了廂房,緊緊地抱著歐蠻碩大的身體,和歐蠻雙雙跌落樓下的前廳……
沈梓秧小腹刀口不深,他趁麻大刀轉身,提氣狠狠一掌劈開了麻大刀,麻大刀毫無防備下跌落在碎桌椅上,痛苦地哀嚎!
就在歐蠻跌落時,傳義同時被壓在他碩大的身體下,一個翻身,歐蠻緊緊地掐住高傳義的脖子,滿眼血絲。“你這臭小子,來壞我的大事,我要讓你死——”
沈梓秧見狀,一個箭步,抓起了地上的匕首,歐蠻笨重的身體還來不及起身,刀口就直挺挺地刺進了他的心臟!
可是高傳義早在跌落時便斷了脖子,奄奄一息,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微睜著眼,隨后也頹然地斷氣了!
沈梓秧蓋上傳義的眼簾,再抬頭要找小桃花時,只見麻大刀沖上樓房,一手提著小桃花的后領,一手再次以刀頂著小桃花。
沈梓秧一陣心慟,這次他不再輕言放棄!如果小桃花死了,那么他會隨她到黃泉路上作伴。
沈梓秧拔出了歐蠻身上的一首,反手飛射,刺進了麻大刀的左胸。
麻大刀吃痛地掉了長刀,退后幾步,想要將匕首拔出之際,小桃花乘機掙脫了麻大刀,一步步奔下樓梯,向沈梓秧的方向跑來——
父女在階梯中段首次相遇。
沈梓秧狂喜,緊緊懷抱著這嬌小的身軀。他撥開小桃花臉上的發絲,猛然驚見眼前的小桃花竟然和姚心妍小時候一個模樣兒,晶靈剔透的雙眼,嫣紅如桃花心瓣的臉頰。
他的——他夢里的桃花又重生了。
沈梓秧在這一剎那,恍惚地脫離了肉身,到了記憶的彼岸,在那桃花紛飛的庭院,他第一次懷抱著姚心妍的心情。
“我要我娘,你帶我去找我娘好不好?”小桃花的清嫩嗓音劃破了他的冥想,他顫著手,輕輕撫過她雪凝玉瓷般的肌膚,生怕弄壞了她——
“小心!”沈梓秧還渾渾噩噩地回想,就瞥見一把青光閃動的斷玉刀瞬間直劈下來,原本就失了神的他完全沒多想,舉起左手想要擋過長刀保護小桃花。
方才麻大刀忍痛拔出匕首以后,傷重到幾乎要昏過去,可他強行忍住,悄悄地爬伏在地上,拿起斷玉刀,便往小桃花的身后砍去
麻大刀大喜,想不到竟然讓他一砍擊中——
沈梓秧的手臂應聲斬落!
“啊——你的手——”小桃花驚叫。
沈梓秧看著血流如泉涌的手臂,他搖搖欲墜地站起身,將小桃花推到身后掩藏,右手提起麻大刀的身子,使出全力往樓下一摔,登時麻大刀腦漿迸裂,當場斃命!
“你流血——你流了好多血,痛嗎?”小桃花拉著沈梓秧的衣袖,露出關心的眼神。
沈梓秧扯下衣袖,綁住手臂,還是抵不住狂瀉的血注,而腹部的傷口也正在流血。
“別怕!我的小桃花——”他想要輕撫小桃花的臉頰,伸出了手,一個腳步不穩從階梯上滾落下來,昏死在“鳳鳴坊”的大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