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莎,那邊是在做什么?為什么圍了一堆人?”
熙來攘往的市集一隅,晴空手里還拿著飾品攤上的一只精致手鐲,目光卻被市集邊圍滿人群的廣場吸引了去;她觀望了一會兒,便開口對身旁的人問道。
亞莎循著主人的視線看去,隨即睜圓了眼,原本平靜的臉上開始滲出汗珠,心里哀哀祈禱:不要!不要又犯好奇了!那種事情一旦讓“這個”公主看見,恐怕就不是隨便看看就能了事的!
“小姐!眮喩低炭诳谒,趕緊拉住晴空的衣袖!澳侵皇且话愕氖屑匈u,沒什么好看的……你看,”她為轉移晴空的注意力,便指向反方向!“那邊有你想看的畫師當街作畫,我們何不——小姐!”
她急叫,因為她口中的小姐根本不理會她那拙劣的招數,拋給她一個頑皮又帶抹壞心的笑后,便像條蛇一般滑溜地跑向人群。
“小姐!”亞莎急得跺腳,趕忙提起裙擺欲追去,哪知還沒移動半分,才提高半個腳跟,手臂就被一股力量拉住。
“這位小姐,”賣飾品的小老頭笑容滿面,拉著亞莎的手勁卻不小!皠偛拍俏恍〗隳昧宋业臇|西還沒付錢呢!
“噢!”亞莎哀叫,趕緊付了錢給小販,心里直嘆:這個古靈精怪的公主,怎么長這么大了還老喜歡陷害她呀!
另一邊,清亮似銀鈴的嗓音,中氣十足地朗聲高喊著:“讓讓!借個路!讓讓……”早跑得老遠的晴空仗著一副嬌小玲瓏的身材,迅速利落地直往人群里頭鉆去;這功夫可是她的拿手絕活之一,絕對比得上海蛇恣意鉆游巖礁之間那般暢行無礙。
看她那樣不客氣地左手推、右手揮,身體順勢擠進人群中的熟練身手,誰想得到她的身份其實是一個自給自足又和樂安康的美麗東方島國——摩爾曼拉的嬌貴小公主?
晴空的父皇在一連生下七個王子后,終于盼到她這么一個女兒,于是乎——她會成為萬眾囑目是應該,會長成天仙絕色是應當,會被皇宮內外當寶似地捧在手里呵疼愛護是理應如此,會被全國上下當女神似地縱容她所有要求更是理所當然。
但是,在放任她自由自在活了十六年之后,她會成為眾所盼望的那種純真善良、溫順柔美又優雅婉約的公主,卻不見得就是天經地義了。
當然在眾人民的心目中,她一直是個純真美麗又聰明伶利的公主,頂多不過是活潑了點、好動了點、調皮了點、愛玩了點……但他們卻都堅信晴空絕對是個為人民著想的善良公主。
事實上,只有她的家人及少部分較親近的人知道并了解——她其實是一只披著白兔皮的黑貓——看似溫馴善良,實則野性難馴。
隱藏在晴空美麗面皮下的真實個性,不但任性又驕縱,且又野又愛玩。長得一臉天真無邪的模樣,卻老愛故意跟人唱反調,不論什么樣的人事物,一旦她看不順眼,就絕對別想再有好日子過;她最愛有事沒事丟一堆難題給人,并把人耍得團團轉,然后自個兒在一旁看好戲;設計別人幫她做事、替她頂罪、拉人去淌渾水……等等諸如此類不勝枚舉,全都是她的拿手好戲。
而且她耍手段、設計人的功力堪稱高人一等;但她就是有辦法讓人忘掉她性格中恐怖又惡劣的一面,只消她一個絕美的笑容、幾句蜜似的溫言軟語,就足以讓每個人對她千依百順,然后心甘情愿被她放在手心里擺布操控。
最慘的是,大部分的人根本不了解她可怕的一面,被她“玩弄”了還傻傻地不明所以,甚至到最后被“玩完”了還會替她的行為辯解,打死都不愿相信他們心目中像女神一樣圣潔的公主會是個性格惡劣至極的公主,認定晴空一定就和她的名字一樣——“晴空萬里”,是純凈美麗無瑕的。
而現在晴空會身處在另一個國家圖騰雷格的都城市集中,說來早已見怪不怪。
圖騰雷格位在距離摩爾曼拉島不到半天船程的大陸地塊上,是一個富足強盛的大國。摩爾曼拉常以豐富的漁獲與該國進行交易,兩國邦交甚佳,也常有通婚的情況。
摩爾曼拉相較于圖騰雷格,就好像是純樸小鄉村與繁華大城市的區別;所以晴空偶爾會“光明正大”地溜到圖騰雷格的都城——瓦薩奇——中閑晃,到處走走看看這個多采多姿的都城。
雖說以她的身份實在不應該像匹野馬似地到處拋頭露面,但誰教她天生就有活潑好動的“資質”。要她乖乖待在皇宮中學習應對禮儀,那就像是要一只飛鷥去當金絲雀一樣——翱翔萬里、凌云沖霄的壯志雄心竟被壓抑至只能身處在金鏤籠中唱歌?那簡直沒道理、沒人性兼喪盡天良,
她可是正值花樣年華的十六歲呢!大好美景就在眼前,她可不愿意美好青春就這樣葬送在修習“一個公主該做的事”那種枯燥無聊、又讓人倒盡胃口的課程中。
從小到大,她每天都會和被授命教育她的老師大玩益智游戲,而那些刻板正經的教育者自然敵不過她靈活又狡詐的腦袋;不是在言詞辯論上輸給她的伶牙利齒,就是在一開始便直接敗倒在她純真可愛的假象下,讓她得以溜出課堂,逍遙又自在地在摩爾曼拉島上四處探險游玩。
時至今日,已經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讓她安分守己地坐在桌前翻一頁書、站在鏡前練習一步禮儀舞姿。她的家人即使深知她的性格,卻在疼她、寵她、縱容她為“優先考量”下,對她又野又愛玩的行為只好睜只眼、閉只眼。
晴空在人群中鉆來竄去,還不忘小心拉著面紗遮住大半張臉,不讓他人窺見她的美貌。
因為她極有可能會在市集中遇上摩爾曼拉的人民。其實被他們認出來并不打緊,頂多讓他們發現到,他們心目中那個純真美麗的公主,實際上竟野得像花地鼠一樣,讓那些純樸善良的人民因幻想破滅而傷心欲絕罷了,她才不在乎。但怕是到時若引起騷動,讓圖騰雷格的人民也發現了她的本性,因而損及摩爾曼拉的形象,對她父皇可就不好交代了。畢竟兩國還維持著一份莫名其妙的婚約,在一切情況都尚未明朗的狀況之下,凡事謹慎點總沒錯。
她的處世原則中有一條是——善用自己既有的優勢,并小心經營維護,在不被發現錯誤的范圍內盡其所能地為所欲為。
那個從小便將她寵上了天,以致縱容成她現在這般性格的罪魁禍首她的父皇,就常慶幸她不是個男孩,不然她絕對會將摩爾曼拉拖進其它大國的政治謀略中玩得不亦樂乎。因為她就是那種人要比陰狠耍詐她絕對奉陪,為了自己的喜惡,可以不管其他人的死活;她只忠于自己的情感,為了取得自己想要的東西,可以不擇手段。
說她驕縱任性也好,說她惡劣卑鄙也罷,比起當個好公主,她更在乎自己的快樂。
晴空終于鉆進人群中央,面紗上緣露出一雙黑水銀似的大眼滴溜溜地轉呀轉,就為了看清楚這群人究竟在干嘛。
在人群圍起的空地上架著一座木板平臺,上頭站了一個有著酒糟鼻和啤酒肚的圓胖中年男人,腰布纏在腰間快要繃開來似的。不過是長袍加頭巾的簡單衣著,卻可以被他弄成鮮艷又俗麗,在晴空看來,他簡直像極了一只招搖過市的肥孔雀。
那個肥孔雀正裝腔作勢地揮舞著一截皮鞭,抽打在木板上,發出“啪嘶!啪嘶!”的凌厲聲音,擺出商人的勢利笑容,用他那鑲著滿口金牙的厚嘴大聲叫嚷著:“來。砜脆!手腳齊全又溫順聽話的奴隸任各位大爺挑選唷!”
晴空望向肥孔雀身后的平臺,站著一排約七、八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男子,每個人的手腳都被銬上了鎖鏈,兩旁還各站了一個看守他們的彪形大漢,由她的角度往上看去,隱約可以看見他們每個莫不臉色灰黯、眼神空洞。
肥孔雀又喊:“價格絕對合理,每個奴隸都挨得起罵、禁得起打,絕不會耗費太多糧食,而且要他們做任何苦工都可以。相信我!買下他們的大爺是絕不會吃虧的!”
說著,又甩了兩下長鞭,示意兩個彪形大漢將幾個奴隸帶上前,準備開始喊價了。
晴空微微挑起一邊巧眉,眼里閃動著興味的神采,專注地看著木臺上的每個細節。她是聽過“販賣奴隸”這回事,但親眼目睹可還是頭一回呢。
圖騰雷格不似摩爾曼拉般祥和純樸,一個強盛的大國總會有其污穢灰暗的一面,很多人性黑暗面的事件都是在摩爾曼拉前所未聞的。不過這些污穢面對晴空而言,不但不會讓她出現負面的情緒或反應,反而會助長她那無窮無盡的旺盛精力及好奇心;她是那種只要遇上新奇事物,就非得探究到底,直到自己滿意為止的人。
“請看這一個奴隸!狈士兹笌С鲆粋奴隸展示道:“請各位大爺看看這身體格,不論是做工還是下田,都是絕佳的選擇,不買就太可惜了!價錢也便宜,底價只要四百比索!
“比索”是圖騰雷格、摩爾曼拉及鄰近幾國的共通貨幣,一袋米糧約需一百比索。換句話說,只要以四袋米糧的價錢就可以買到一個奴隸的后半生,可以想見奴隸的人權被貶抑到什么地步。
“喔!那邊有位大爺肯出價四百二十比索……這里四百五十比索……快!快唷!還有沒有哪位大爺肯再出價的?錯過今天可就得再等六個月喔!”
肥孔雀的叫聲與喊價聲此起彼落,整個廣場的交易氣氛顯得十分熱絡。瓦薩奇是個港口都城,奴隸船每半年才來一次,所以奴隸販賣也是半年才有一次,自然“生意興隆”。
晴空漂亮的大眼閃閃發亮,目不轉睛地看著臺上與臺下的交易情形;很快的,原本木臺上的幾個奴隸被一一買走,肥孔雀于是喚人再帶出下一批奴隸。
隨著鐵鏈相互碰撞與拖曳過木臺的沉重聲響,另一批奴隸被帶上木臺。
晴空一眼就注意到那個奴隸。
是他的眼神不同于一般人?是他的體魄氣勢不同于一般人?還是他渾身散發出來的冷然氣息不同于一般人?在一整列奴隸之中——不,就算是在一整個廣場的人潮當中,晴空相信她仍會一眼就注意到那個奴隸。
整個廣場鬧哄哄的人潮與聲音仿佛在她看見他的那瞬間全數消失,她只感覺得到自己與那個奴隸的存在,就像磁鐵吸住鐵片,無法將視線從那個奴隸身上移開。
他比其他奴隸還要來得高,雖然一樣是被折磨得骨瘦如柴,一樣是滿身污穢、狼狽不堪,但他卻站得比誰都還來得挺拔不屈。她從沒遇過像他這樣的人,即使是奴隸的身份,即使是在這樣正被販賣的場合,他卻像是最尊貴不凡的王者。
但最吸引晴空的是他那一雙眼。
由于長時間未曾修剪過頭發,她無法從他雜亂發絲中看清楚他的長相,但他那雙眼卻明顯地從黑發下透出冷光,那是真正的冰寒與漠然,清冷深邃猶如萬年寒冰,仿佛世事皆與他無關,也不容許他人無端打擾,那雙眼宣示著他的凜然不可侵。
一抹意味深遠的淺笑自晴空面紗下的柔甜紅唇緩緩綻開,她決定了——她要他!
“小姐!”
一聲哀叫遠遠沖著晴空而來,伴隨著喘氣聲與跟跟槍路的腳步聲,亞莎奮力排開層層人群,終于拖著疲累的步伐擠到晴空身邊;她可不像晴空一樣有著神勇無敵的體力,能在逛遍整個市集后,還在少說也有上百個人的人群中鉆進鉆出。
雖然身為晴空的貼身女官多年,但晴空總嫌她嘮叨,不愛與她一同出宮;更何況晴空早在好幾年前就已經厭煩透了國王派遣在她身邊“保護”她的一堆女官及護衛,老早就像甩掉蒼蠅一樣的甩掉了所有人,獨自一個人像匹野馬似地到處闖蕩。所以身為晴空的貼身女官一職根本形同虛設,她在摩爾曼拉皇宮中其實還有另外一份主要的工作。今天是因為晴空正要坐船出海時碰巧被她撞見,加上她原就是圖騰雷格人,在瓦薩奇出生并度過童年,對瓦薩奇的一切了如指掌;因此晴空才會在“偶爾多個向導也不錯”的心態下讓她跟著。不然平常在摩爾曼拉境內,晴空總是自己一個人騎著馬到處游玩,有哪個人能管得住晴空,并跟著這個野丫頭上山下海的到處跑?一天就夠讓人受的了,更何況晴空可是“天天”都在玩耶!
一到晴空身邊,亞莎就憂慮地拉住晴空的衣袖,期盼能將晴空帶離!靶〗!這里沒什么好看的,我們”
話才講到一半,就被晴空截了去:“你怎么這么慢?”她的目光不曾移動,頭也不回地數落著。
“慢?”亞莎張大了嘴不知該如何回話。是公主先丟下她的耶!故意不付錢就走人的也是公主自己耶!怎么被陷害的一方反倒先被怪罪?
“把錢給我。”不給亞莎反駁的余地,晴空又立即說道。
“錢?你要做什么?”亞莎一頭霧水,卻還是順從地從腰布內袋中掏出錢包。她擔心晴空會亂買東西,所以堅持錢包先放在她身上。
發覺晴空與她說話時壓根兒沒在看她,亞莎順著晴空的目光看去不過是一排奴隸嘛,有什么好看的!
再回頭看晴空,發現她眼里正閃著奇異的光亮;亞莎心頭一驚,她認得晴空的這種眼神,那是她心中興起某些念頭時的眼神。而根據以往的經驗,每當晴空出現這樣的眼神,十之八九不會有什么好事。
才這么警覺著,正遞出錢包的手也迅速收回,防備地說道:“小姐,你先告訴我你要做什么?”
晴空終于轉移目光,看了亞莎一眼,小巧櫻唇微微勾起:“不錯嘛!亞莎,你學聰明了。”
故意將剛才“買”來的手鐲當著亞莎的面戴上示威,有些詭異地輕笑道:“不給我錢也沒關系。不過你得記住,是你不給我錢在先,落得我只好自己想辦法去將我想要的東西‘買’回來,所以到時如果發生了什么‘意外’,自然得由你負責!
說著,在亞莎根本來不及阻止之前,晴空手腳利落地順著木臺底部的橫木,三兩下就攀上木臺,看得亞莎差點沒翻白眼尖叫。
一股冷汗直滑下背脊,亞莎開始后悔堅持自己要保管錢包,更后悔今天和晴空一起出海到瓦薩奇來,就好死不死碰上奴隸船來的日子。她知道晴空自小就是個爬樹專家,但現在她爬到販賣奴隸的木臺上去是要干嘛呀?天。≌l來幫她管管這個超級愛玩又超級會陷害人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