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饒羿的心情宛如籠罩著嚴酷寒霜的隆冬,公司里的氣溫降到了冰點,他每天都臭著一張臉來上班,活像鬼見愁似的,人見人怕。
雖然他以往就是個冷峻嚴肅的上司,但從來不會像今天這樣,讓壞情緒嚴重影
響到工作的氣氛,弄得大家一見到他就像見到地府閻王,避之惟恐不及。
這一天,幾個倒霉的員工在下班前幾分鐘站在電梯前聊了兩句,不幸被他逮個正著,這些人不但被罵得狗血淋頭,還在考績上記上一筆,準備來個年終大清算,弄得大伙兒怨聲載道,直娘著要林詠筑替他們伸冤。
但她哪有能耐替他們伸冤陳情呢?以往她不曾仗恃自己與他的親密關系干涉他的決定,如今更沒有立場開口,因為他們的關系,即將要結束了!
她拿著手邊搜集來的婚紗店資料,起身走向饒羿的辦公室。
每天向他報告訂婚事宜的籌劃進度,是她最痛苦的一件事。
他這個要求,無異是在她的心口劃上一刀,還在上頭灑鹽,他明知道這樣會令她痛苦不堪,為什么還要這么折磨她呢?
“總裁,我來向您報告婚紗店的相關資訊!
她走進饒羿的辦公室,在他的辦公桌前不遠處站定。
“過來一點!我會吃人嗎?”饒羿抬起頭,看見她躲得那么遠,心中的火氣就猛往上竄。
她咬咬唇,向前跨了一步,將手中的資料夾攤開放在他面前。
“這是我搜集來的資料,請總裁過目。”
她低垂的雙眼只木然盯著印有精美婚紗照的目錄,沒去看他憤怒的眼。
“這是什么玩意兒?”他不耐煩地掀了掀前面幾張簡介,就“啪”地合上厚厚的資料夾,沒興趣再多看一眼。
“這是專門為新人拍攝婚紗照的攝影禮服公司。在臺灣,新人結婚時都會前往婚紗店拍照,留下永恒的紀念——”
“我和璯蘭都是在美國出生長大的,不時興這一套!”冷冷一句話,便把她幾日來踏遍中山北路的婚紗店、搜集資料的辛勞全丟進海里喂魚了。
“那——訂婚時梅小姐總需要禮服吧?如果不和禮服公司接洽,訂婚禮服就得自己想辦法。”她忍住心中的苦澀與痛楚,耐著性子解釋。
“你認為我會讓我的新娘,穿那些大家穿過的禮服嗎?”饒羿諷刺地問。“我的新娘,當然要享受最好的!馬上請人從法國將婚紗的目錄寄來,等目錄寄到了,我自然會替我的新娘挑幾件最適合她的禮服!
“是……”林詠筑地收起攤在桌上的文件夾,準備離開。
“等等——”
饒羿突然推開皮椅起身,大步走到她面前,緊擰著的眉頭,顯示他的心情有多差。
夠了!
他受夠了她的鎮定、乖順,那證明她根本不在乎他,所以才能毫不在意的替他籌辦婚事。
“你就這么認命地做這些事嗎?難道你沒有一絲不滿或怨言嗎?如果有就大聲說出來,我可以考慮停止這一切!卑ㄟ@場鬧劇似的訂婚典禮!
“我……”林詠筑抬起頭注視著他,面孔緊繃、微帶怒容的他,顯得焦急而暴躁,這是她最愛的地,卻也是她所陌生的地。
以往的他是個極為冷靜的人,與她相處時向來持之以禮,從來不曾這般怒顏相向,到底是什么改變了這一切呢?
仔細想想,這應該是在梅璯蘭出現后才改變的。
她鼻頭霎時一酸,驀然明白這個事實背后的涵義。
他應是厭膩她了吧?否則對她的態度怎么會有這么大的轉變呢?
她閉上眼,咬緊下唇,多想對他吶喊出自己的心聲:
是!我是不滿,我是有滿腹怨寧口,那是因為我愛你,我不想失去你呀!
然而,她寧愿咬破了自己的唇,任咸澀的血液流入自己口中,也不愿開口說出這些話。
她不能做個死纏濫打的女人,她不能在失去愛情的同時,也失去僅有的一絲尊嚴。
她吞下滿心的苦楚,深吸一口氣后睜開眼直視他,故作平靜地說:“我沒有任何怨言或不滿,能為自己的上司辦理終身大事,是我這個秘書莫大的榮幸,我會盡量做到令你滿意,請你讓我繼續做下去!
“你……”饒羿完全被她擊倒了,他難以置信,一個溫柔似水的女子,怎么會有如此冷硬的心腸?難道拋棄過往的一切對她來說,當真如此容易嗎?
“你——好!你敬業、你負責,那你就給我繼續做下去,直到我喊停為止!”
“謝謝總裁給我這個機會!绷衷佒椭^,不敢讓他看見她眼中滾動的淚水!罢垎栁铱梢宰吡藛?”
“出去——”饒羿無法再看見她那張毫不在乎的無情面孔,他的大手用力拍擊桌面,然后指著辦公室的門狂聲怒吼:“你馬上給我出去!”
“是的,總裁。”林詠筑盡可能的挺直背脊,走向那扇門,但一走出門外,熱淚立即奪眶而出。
她飛快抹去淚水,向同事編了個借口,便匆匆離開公司。
進入高騰三年,這還是她第一次早退,而且沒有請假。
但她不在乎饒羿會怎么想,她不在乎了!
真的不在乎了……
夜色逐漸深沉,林詠筑像團蝦米般縮在床上,她沒有開燈,屋內惟一薄弱的光源,是來自于窗外的路燈。
從下午回到家,她就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直到現在。
叮咚!
不知躺了多久,門鈴聲突然震天響起,她自沉思中回神,拖著慵懶疲憊的身軀走向門口。
“誰?”她走到門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問。
“詠筑,是我!”
門外傳來女性柔媚的嗓音,讓她稍微寬了心,但內心深處,卻有更深的失望。
她無故早退,他卻連一聲問候都沒有……
“藍憐!彼_門,藏起悲傷的情緒,用溫暖的笑容迎接好友。
“怎么有空過來?”她招呼藍憐入座,順手泡了一杯藍憐喜歡的水蜜桃果茶。
藍憐這個廣告紅星可是個大忙人,平常想約她一起喝杯咖啡就很不容易了,更何況她親向口登門拜訪?
“我的廣告進度提前結束了,上次那個請我拍廣告的洗發精廠商送了一大箱洗發精給我,特地帶幾瓶過來讓你試用。我還去我們常去的那間咖啡店,買了幾塊蛋糕過來!彼{憐將藍莓蛋糕放在桌上,保養極好的纖白玉手拆開包裝的小紙盒。
“快來嘗嘗我買的蛋糕,我特地挑了你最愛的藍莓起司蛋糕!
“藍憐……”林詠筑情不自禁熱淚盈眶。
藍憐雖然個性冷淡,不容易與人親近,但她對自己在乎的人、事、物,絕對付出真誠與關心。反觀饒羿,他在意她的程度,似乎遠遠不及待人淡漠的藍憐。
“怎么了?詠筑,你怎么哭了?”藍憐見她眼淚不斷往下掉,感到相當詫異。
“藍憐,饒羿他……他……”
林詠筑雖想忍住悲傷之情,但在藍憐關懷的眼光下,最后還是忍不住地將她與饒羿之間的事,全部告訴藍憐了。
她原以為藍憐會譏諷她、責怪她,罵她愚蠢,說她被甩早在她的意料中,這一切全是她咎由自取。
但藍憐并沒有這么做!她只用一種悲傷的目光,定定望著林詠筑。
“藍憐,你一定很氣我吧?因為我不聽你的規勸,執意和饒羿在一起,如今演變成這種局面,也是我活該,你為什么不怪我呢?”林詠筑哀傷地問。
“不,我不會怪你,因為我也曾經深愛過呀!你和從前的我一樣,都是為愛受苦的可憐人,我知道要割舍心底的最愛,就像割掉自己的肉那么痛,你都這么難受了,我怎么還忍心在你滿身傷痕的時候怪你呢?”藍憐垂下含淚美眸,緩緩搖頭。
“藍憐……”
“我不怪你,我只怪那個害你傷心痛苦的男人,這一切都是他的錯!他不該招惹了你,又打算拋下你另娶她人,像這種負心的男人,絕對不能輕饒地!”
藍憐漂亮的水眸中閃著冰冷的寒光,他別以為每個女人都像詠筑一樣好說話,至少她就不會放過他!
“不,饒羿不是負心漢!”林詠筑帶著凄涼的微笑,緩緩搖頭,事已至此,她還是不忍讓人唾罵他。
“饒羿從一開始就沒說過愛我,更沒承諾過要和我天長地久,這段感情的開端是由我主動的,他一直處于被動的接受立場,所以即使他決定和梅小姐結婚,也不算辜負我,因為他從沒對我做過任何承諾!
“那正是他卑鄙的地方!如果他不愿意,你勉強得了地嗎?就因為你會為他扛下開啟感情的責任,他也樂得澄清關系,一逮到機會就另覓新歡!”
“不是這樣的……饒羿不是這種人!”
林詠筑瓜不斷落淚搖頭,她了解饒羿,她知道他不是這種薄情寡義的男人,他沒有錯,他只是不愛她而已。
“詠筑,你還為他說話?他都已經準備拋棄你了!”藍憐有時真氣她如此軟弱好欺,那個薄情的饒羿一定是明白這點,才敢這么傷害她。
說不定他根本不打算放過詠筑,打算在結婚之后繼續腳踏兩條船,嬌妻、情人兩手抱呢!
“詠筑,你不能再待在那兒了!我看饒羿即使結了婚,可能還是不會輕易放過你,你最好馬上離開他,免得真成了他的地下情婦。”
“我會走的,藍憐。等到訂婚的準備工作完成之后,我自然會離開,這是我早就決定的!
“什么?你還要幫那個薄情寡義的男人籌辦訂婚典禮?”藍憐真想敲開她的腦子,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既然他決定和別人訂婚,就擺明是把你甩了,你還大方到幫他打理訂婚的事宜?拜托你醒醒好不好!”
“我知道你一定會很生氣,可是我還是得這么做。因為這是我親口答應饒羿的事,我必須要做到!
“他對你不仁,你還對他講什么信用呢?”
林詠筑無法解釋她與饒羿之間復雜的情感糾葛,只能苦笑著說:“藍憐,我和他之間的感情,不是旁人所能了解的。我始終相信饒羿不是無情的人,對我也有感情,只是那分感情不足以深到讓他與我廝守終生,這不是他的錯,是我的錯!如果我再好一點、更符合他喜歡的標準,或許他就不會另娶他人了!
“詠筑,你別傻了!你已經夠好了,還有誰能比你好?你相貌美、個性溫柔、心地善良、還有一手超凡入圣的好手藝,能娶到你的男人是前輩子燒了好香,饒羿不娶你是他沒福氣,你千萬別再說自己不好這種話了!”
林詠筑并不覺得自己有這么好,不過如果這么想能讓藍憐好過的話,她也不會阻止她。畢竟看待事情的想法是因人而異的,人總要設法讓自己好過,藍憐有讓她自己好過的辦法,她自然也有。
她讓自己好過的辦法,就是替他籌辦一場風光氣派的訂婚宴,然后悄悄自地生命中離席。
她私心希望,當數十年后的某一天,饒羿成了祖父的時候,偶爾想起林詠筑理但個人,嘴角還會帶著微笑,那么,她就覺得滿足了。
經過一夜的沉淀,林詠筑重拾平靜的心情,重新回到高騰實業上班。
奇跡的最,饒羿對于她昨日的蹺班并沒有多加責難,只淡淡說了一句:“以后有事記得先請假!
林詠筑沒有松一口氣的感覺,只有更深的失落。
他竟連詢問她早退的理由都沒有!她勉強的一笑,不想讓自己陷入低潮的情緒中,除了用更大量的工作來填補空虛的心之外,她也沒有其他方法讓自己好過。
“林秘書,請問饒羿在嗎?”
梅璯蘭滿面春風地走進林詠筑的辦公室,穿著一襲紅色洋裝的她看起來喜氣洋洋,頗有新嫁娘的喜氣。
自從饒羿宣布與她訂婚的消息之后,她到公司走動的次數就更加頻繁,雖然表面上看來,她是來找饒羿的,但林詠筑能從她的眼神中窺見得意與挑釁。
明知道她是來耀武揚威的,林詠筑卻無法梃身捍衛自己的所有權,只因饒羿從來不屬于她,她根本沒有開口說話的權利。
她垂下眼眸,低聲道:“總裁在他的辦公室里!
“謝謝!”
梅璯蘭背起香奈兒的皮包,扭著纖腰走進饒羿的辦公室,沒多久,又看見饒羿摟著梅璯蘭的肩,親昵地走出辦公室。
“林秘書,我和璯蘭去吃飯,如果有急事,就打我的手機和我連絡!别堲嗫桃庾叩搅衷佒媲,打量她的面孔。
他好像有一世紀不曾好好看過她了,她似乎清瘦了些。
“我會的!绷衷佒^續敲擊鍵盤將資料輸入電腦,不敢去看他們并肩而立的親密模樣,她怕自己一看見他們親密的模樣,就會忍不住崩潰。
然而她強顏歡笑的心情,饒羿根本不明白,他對她過于平靜的反應感到憤怒。她竟連他和別的女人勾肩搭背都沒反應!
如此他更加確定,她一定不愛他了!若是愛他,她怎能忍受這些呢?
他并不了解,她努力維持鎮定的表情,得花費多少心思,得忍受多少痛苦。
其實只要他們有一人肯先低頭,就會明白他們是深愛著彼此的,但他們都太驕傲,也太怕受傷害了,誰也不愿先表明心意,所以誤會才會一再產生。
“我們走吧!”
饒羿冷著臉正想往外走,梅璯蘭突然拉住他的手臂柔聲道:“羿,等一等!”
“還有什么事?”
“羿,既然林秘書在這兒,那我們也請她一起去用餐吧,你說好不好?”
剛才的刺激只是小兒科,梅璯蘭哪肯這么輕易放過林詠筑呢?她想在林詠筑的傷口上補一刀,讓林詠筑好好瞧瞧她和饒羿“恩愛”的景象。
饒羿還來不及回答,林詠筑已迅速抬起頭,露出慌亂的表情婉拒:“謝謝梅小姐的好意,你們去就行了!”
“哎呀!林秘書你怎么這么見外呢?你是羿的得力助手,請你吃頓飯也是應該的,你就別再推辭了,一起去吧!”
“可是實在……不方便……”
“噢!原來我們的面子這么小呀,怎么請都請不動,不知道林秘書是不是瞧不起我們呢?”梅璯蘭酸溜溜地說。
“我……絕對不是這個意思……”林詠筑咬著唇,有口難言,她心中的痛苦,有誰能夠了解呢?
她痛苦為難的表情,令饒羿相當不忍,他別開了頭,粗聲喊道:“夠了!她不想去,就不要勉強她了!
“可是——”梅璯蘭不甘心這么輕易放過林詠筑。
“如果你只想跟林秘書一起吃午餐的話,那我就沒必要去了!”饒羿扭頭,作勢往回走。
梅璯蘭大驚,連忙說:“既然林秘書不想去,那我當然不會勉強她,我們自己去吧!”
她甜笑著拉緊饒羿的手臂,深怕他發火走掉。
饒羿見她收斂咄咄逼人的態度,這才稍微平息胸中的怒火,不過一走出林詠筑的視線范圍外,他仍是很不高興地提出警告:
“璯蘭,我很感謝你答應配合我宣布假訂婚的消息,但我希望你收斂一點,不要刻意針對林秘書進行人身攻擊,如果你能做到這一點,我會更感激你!
原來,饒羿宣布和梅璯蘭訂婚的事全是假的,他早和梅璯蘭私下談過,取得她的同意與配合,為的就是逼出林詠筑的真心。
梅璯蘭知道他舍不得林詠筑受太多苦,嫉妒得恨不得將林詠筑撕成碎片,不過還是忍住了。
她認識饒羿多年,就算不十分了解他的個性,好歹也能摸透七八分。他是個強勢的男人,和他硬碰硬、大吵大鬧只會鬧得更僵,對她根本沒有好處,她應該學學林詠筑,以柔克剛,才有成功的機會。
她真的喜歡饒羿,不想只當他名義上的未婚妻,她想要嫁他為妻,與他共度一生。但饒羿對她卻只有普通朋友的情誼,并無男女情愫,聰明的她知道對饒羿死纏濫打不會有好結果,惟有假意配合他對外宣布訂婚的消息,一方面增加兩人相處的機會,一方面借此打擊林詠筑,等到除掉這個頭號大情敵,她不就勝券在握了?
“羿,對不起!剛才我太急著幫你探出林秘書的心意,是我太急躁了。”
向來心高氣傲的她為了獲得饒羿的好感,不惜壓低姿態、偽裝柔順,只求有朝一日能如愿嫁給他,得償宿愿。
見她如此明理,饒羿也不忍再多苛責她什么,只說:“算了!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的幫忙。走吧,我請你吃飯!”
“好!”
梅璯蘭高興地上前想拉住他的手臂,沒想到饒羿卻技巧一閃,讓她撲了個空。
梅璯蘭既尷尬、又惱怒,不過她還是硬擠出笑容說:“向餐廳訂位的時間快到了,我們快走吧!”她憤憤地想:這筆賬絕對要記在林詠筑身上!
下次她一定還要再去找林詠筑,把在饒羿這里所受的怨氣,全部出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