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
澤云電通大樓,地下一樓。
老天!這是什么鬼地方?
瞪著眼前黑漆漆、陰森森,宛如鬼片才會出現(xiàn)的場景,夏夜雪一陣毛骨悚然,雞皮疙瘩全冒出來。
窄窄長長的走廊,連一盞燈都沒亮,粉墻上蒙了厚厚的灰,看不出原來是白色,臟兮兮的角落不但堆了些廢棄的辦公桌椅擋路,還有蜘蛛吊在空中,放肆地蕩秋千。
惡……
這就是她未來工作的地方嗎?
夜雪瞠著明眸,不敢相信。
進公司一年,她一直很得部門主管賞識,夸她做事勤快又細心,說她只當個小小行政秘書簡直是埋沒人才。
不過說歸說,年終獎金卻沒多給,她后來才知道,她拿的竟然還是全部門最少的,連一個每天遲到早退的女同事拿的都比她多。
怎么會這樣?
她很疑惑,也有點不平,但想想自己是社會新鮮人,學(xué)經(jīng)驗重要,薪水還是不要太計較吧。
她忍下來,比以前更勤奮,表現(xiàn)更好,沒想到因此招嫉,那個工作態(tài)度嚴重有問題的女同事居然告她一狀,誣賴她漏了一通重要客戶留下的訊息,害公司損失一筆生意。
于是今天一早一紙調(diào)職令下來,派她到新成立的電子商務(wù)部。
「哈!恭喜妳!鼓莻女同事還冷嘲熱諷!感虏块T新希望,澤云電通就靠你們拓展業(yè)務(wù)了!
她想打人。
誰都知道,這個電子商務(wù)部只不過是總經(jīng)理想出來的整人點子,為了斗掉他的眼中釘袁星朗。
據(jù)說這年輕人是董事長親自面試進來的,對程式設(shè)計很有天分,幾年來也為公司開發(fā)了不少新產(chǎn)品,可惜為人有點狂傲,脾氣陰陽怪氣也就算了,還常常不把上頭的命令放在眼里。
總經(jīng)理被惹毛了,大大不爽,礙于袁星朗是董事長招進來的,又是公司里一顆小明星,不敢明目張膽開除他,卻變了個法子成立一個電子商務(wù)部,然后把他一腳給踢到這里來。
表面上賞了袁星朗一個經(jīng)理職銜,其實明升暗貶。
堂堂一個部門經(jīng)理,手下卻一個人也沒有,不是笑話是什么?很多人毫不客氣地嘲笑,夜雪也暗自同情。
只是她沒想到,自己竟也隨后被流放到這邊疆部門來。
「唉,我這是招誰惹誰了?」她嘆氣,捧著裝著私人物品的紙箱,老大不情愿地跨過一只在地上亂爬的小強,來到走廊最里頭的那扇門前。
她用腳推開半掩的門。
總算見光了。
明亮的燈光雖然讓她一時感覺刺眼,卻也松了一口氣。
老實說,她這一路走來時,還真擔心以后的辦公室會是一間灰撲撲的倉庫呢。
不過等她張大眼,打量四周一圈后,剛?cè)计鸬南M鹈珩R上又熄滅了。
這間辦公室雖然不至于很陰暗,但凌亂的擺設(shè)離倉庫也不遠了?臻g很大,卻到處堆滿雜物,正中央一張辦公桌,看得出來是臨時找出來的,其中一只腳還短了一截,墊了本書才維持平衡,桌上什么都沒有,就一臺筆記型電腦。
人呢?
夜雪東張西望,尋找袁星朗的人影。她走進辦公室,剛想將手上的紙箱放到辦公桌,一聲低喝阻止她。
「別放!」
她嚇了一跳,差點抱不穩(wěn)紙箱,倉皇四顧,總算在角落里發(fā)現(xiàn)一個拿著鐵錘的男人。
男人皺著眉,身上的襯衫因流汗?jié)窳艘淮笃,發(fā)綹也濕透了,垂落額前。
他就是袁星朗?比她想象得還年輕,她本來以為他起碼三十好幾了,現(xiàn)在看來不過比她大上幾歲而已。
「你好,我是夏夜雪,你的新秘書。」她自我介紹。
「我的秘書?」他好訝異!刚l派妳來的?」
「總經(jīng)理。」
「那死老頭?」他講話頗惡毒!杆尤豢吓扇私o我?」
「呃。」她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只得點點頭。
他瞇起眼看她。「妳該不會是他派來監(jiān)視我的吧?」
「監(jiān)視?」她沒好氣。這男人想太多了吧?
「不然妳干么淪落到這鳥地方來?」
他以為她愿意嗎?她也很不甘心啊!夜雪咬唇。
「妳剛說妳叫什么名字?」
「夏夜雪。」
「下什么雪?」
「夜雪。夜晚的夜!顾忉尅
「夏天晚上下雪?」他揚眉,冷嗤!甘窃鯓樱亢┐﹩?看來給妳取名字的人頗有先見之明嘛,知道妳有一天會淪落到這里來。」
他這什么意思?嘲諷她嗎?
夜雪皺眉。傳言這男人很難相處,果然不假。
「那張是我的辦公桌,妳的東西放妳自己辦公桌去!顾f。
「我的辦公桌?在哪兒?」
「這里那么多張不會自己搬一張出來?」他不耐煩地指著埋在雜物堆里的老舊辦公桌。
他是要她自己搬嗎?夜雪愕然。這男人怎么一點紳士風度都沒有,居然要一個弱女子自己搬桌子?
「好吧!顾龕瀽瀾(yīng)了一句,左顧右盼,還是不曉得要把手上的紙箱放哪里去,只好又動他辦公桌的腦筋!改悄愕淖雷酉冉栉曳乓幌。」
「不行!」他干脆地拒絕。
「為什么?」
「妳沒看到嗎?我的桌子瘸了一只腳,萬一妳的東西放上去造成它不平衡怎么辦?摔壞了我的電腦妳要賠嗎?」
夜雪倒吸口氣。
拜托!怎么會有這種龜毛又小氣的男人。克莺莸伤,眼看他完全沒讓步的意思,只好自認倒楣。
「好吧!我放地上總行了吧?」她悻悻然,將紙箱暫且擱在地上,走向雜物堆,傷腦筋地思考該從哪里下手。
辦公桌雖然有五、六張,但都被塞在最里頭,必須先搬出其他雜物,那一個個又重又臟的柜子看得她一陣累,還沒搬就想舉手投降。
而且這間辦公室連個空調(diào)都沒有,熱死人了。
「有沒有搞錯。抗臼窍胱屛覀儛炈绬?」她一面氣喘吁吁地拖柜子,一面抱怨!冈谶@種地方辦公,會死人的。」
袁星朗沒反應(yīng)。
夜雪也不期待那種沒一點風度的男人有什么反應(yīng),自顧自爬上一個矮柜,伸高手想檢查空調(diào)系統(tǒng)。
可惜她太矮,費了半天勁也構(gòu)不到,重心一晃,還差點摔下來,她趕忙蹲下來穩(wěn)住自己。
「妳在干么?」袁星朗淡淡瞥她一眼。
「檢查空調(diào)系統(tǒng)!顾パ馈
「空調(diào)壞了。」他不冷不熱地說。
「我知道!」簡直廢話!肝抑皇窍肟纯茨睦飰牧!
「妳會修嗎?」他問話的口氣近似幸災(zāi)樂禍。
她氣悶!覆粫!
「那就別爬上爬下的!顾涑!肝乙呀(jīng)通知總務(wù)部的人了,他們會派人來修。」
「干么不早說?」
「妳又沒問我!
他說啥?她簡直要氣昏了,干瞪他。
偏偏他好像一點也沒感覺她的怒氣,繼續(xù)釘他的柜子。
她快瘋了,全身細胞都在尖叫,爬下矮柜,深呼吸好幾次,好不容易覺得情緒平靜多了,正想繼續(xù)搬桌子,他忽然又探出頭來。
「喂!妳去買罐冷飲來。」
「你、說、什、么?」她僵住嬌軀,難以置信地回眸。
「很熱,妳去買些涼的來!顾统銎A,取出一張五百元大鈔!改模o妳。」
她一動也不動。
「妳沒聽到我說的話嗎?」他狐疑地望她。
「聽到了。」
「隨便妳買什么,只要不是甜的就可以。順便也幫妳自己買,我請妳。」
他請她?他請她?瞧他說得一副很慷慨的口氣!
「真謝謝你喔!顾S刺。
「快點!顾麚]了揮手中的鈔票。
她拍拍手,拍去掌上的灰塵,然后一步一步走向他。
「先生,你可能沒弄清楚,我是你的秘書!顾蛔忠痪鋸娬{(diào)。
「我知道啊!
「我可不是你的傭人。」
他皺眉,很不解她在憤慨什么的模樣。
她更氣了,一把火燒上來,搶過他手中的鈔票,揉成一團,然后毫不客氣地往他臉上一擲。
「想喝什么自己去買!」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很不愉快的初次會面。
之后,兩個人便像結(jié)了仇一樣,見了面,誰也不搭理誰,各據(jù)一張辦公桌,各做各的事。
空調(diào)系統(tǒng)修好了,辦公室也在袁星朗殺到總務(wù)部,半催半請,加上兩道威脅眼神后,趕派兩名清潔員工來打掃得干干凈凈,本來堆在角落的雜物被移到地下室另一間倉庫去。
總算稍微像個辦公的地方了,如果不是跟個冷血上司在一塊兒,夜雪說不定還會覺得挺開心。
只是每天見到他那張死板著的臉孔,她就有氣。
真衰!為什么偏偏被派到這種男人手下做事?她要不要辭職算了?
「喂!」他沒禮貌地喊她,近來,這個字已成為她的代名詞!肝乙獖呑龅哪欠軵ower point做好沒?」
「做好了。」她老大不高興地起身,將一份裝訂得整整齊齊的簡報文件甩到他桌上。
他撿起來看,隨便瀏覽一會兒!高@個圖不對!挂幌伦颖阕サ藉e誤!肝乙氖勤厔輬D,畫橫條誰看得懂?改成折線!」
「是!顾桓试傅卦陔娔X上打開文件,重新畫過一張圖。
「還有,說明的地方說重點就好,這么落落長是要給誰看?」他批評。
「我怕經(jīng)理不好解釋,所以才寫得詳細些!
「我怎么樣解釋不用妳來煩惱!」他白她一眼。「妳寫重點就對了。」
「知道了。」好心沒好報。她在心里碎碎念。
「標題的地方要標出這張的重點。什么叫『介面介紹』?介紹什么介面?這張的意思不就是表示這個介面很人性化嗎?妳至少也下個類似『人性化的介面方便使用者操作』之類的標題吧?都給我改過!」
一篇簡報被他批得一文不值,幾乎每個地方都要改。
夜雪很火。
說實在的,他講的不是沒有道理,頗能一針見血地指出缺失,但他有必要用這么欠揍的口氣說話嗎?真的讓人很想踹他兩腳耶!
她忿忿地端起水杯,喝冷水降火氣。
花了一早上,她總算依他的意思改好了,他看過,也不點頭,撇個嘴算數(shù)。
「行了。」
「我可以去吃飯了吧?」一點多了,她肚子早餓得呱呱叫了。
「給妳十五分鐘,一點半以前回來。」他頭也不抬。
「什么?」她臉發(fā)白。要她吃戰(zhàn)斗餐嗎?十五分鐘!她光走出這辦公大樓就差不多該回頭了。
「我兩點跟客戶約了,妳跟我一起去。」
「我去干么?」
「幫我操作電腦!顾煿值氐伤,彷佛她問了個笨問題!缚偛荒芤腋蛻艉唸髸r,還要自己按滑鼠吧?」
就是要帶她去秀一秀,表示他這個經(jīng)理也是有個手下可以使喚就是了!
夜雪暗自鄙夷,表面上卻不甘不愿地點頭!钢懒。」
算算也來不及吃飯,她索性不吃了,整理好簡報,抱著個文件袋便跟他一起出門。
兩點,兩人準時抵達客戶公司,對方卻不在。
「不好意思,我們副總還在開會!姑貢鰜淼狼。「請兩位先稍候一下好嗎?」
「他還要開多久?」看得出來袁星朗不太高興。
「這我不確定耶!姑貢鴮扇祟I(lǐng)進會客室。「兩位先等等,我去通知副總!
袁星朗點頭,秘書退下。
兩人默默等著,不一會兒,秘書倒來兩杯茶,滿臉歉意的笑容!父笨傉f請兩位再等十分鐘,他盡快結(jié)束會議!
還要十分鐘?
夜雪暗笑,知道一向急躁的袁星朗肯定想發(fā)飆,只見他抿著嘴,好不容易壓下脾氣。
秘書再度離開,夜雪捧起茶杯,閑閑啜飲。
袁星朗則是打開他那臺寶貝筆記型電腦,登入澤云電通的客戶管理系統(tǒng)。
這個系統(tǒng),可以說是他一手打造的,雖然用的是某家科技管理顧問公司的系統(tǒng),但細節(jié)的改良和維護都是由他負責,透過這個系統(tǒng),客戶可以直接對澤云下單,也能透過網(wǎng)路,得知訂單的最新狀況,隨時掌握出貨進度。
雖然整個系統(tǒng)基本上算是滿完善的了,但龜毛的袁星朗總覺得不是很滿意,老覺得還可以讓系統(tǒng)更好用一些,所以這幾天到處拜訪客戶,希望藉由他們的回饋找出盲點。
他一番好意,對方卻好像不是很領(lǐng)情,不但沒準時現(xiàn)身,還讓他足足多等了將近二十分鐘。
他重重搥了桌面一記,關(guān)掉電腦。
「走吧!」
「走?」夜雪毫不訝異他開始耍脾氣,櫻唇淺揚。「去哪兒?」
「當然是回公司去!」
「那李副總怎么辦?你要人家開會出來見不著你?」
「是他自己爽約的!」袁星朗低咆。「我等了他二十分鐘!」
「才二十分鐘!顾淅涞驼Z。
「妳說什么?」他瞇起眼。
她不答,輕輕哼一聲。
這聲冷哼,很輕微,袁星朗卻聽得很清楚。
他不爽了!笂吅呤裁矗俊
「沒有啊。」她聳肩,起身收拾文件!敢呔妥甙。」
「妳給我站!」他厲聲命令!赴言捊o我說清楚!
她又哼一聲!改阏娴南肼?」
「說清楚!」他眼眸噴火。
她不慌不忙地回頭,迎視他。「我說你連這點耐性都沒有,以后怎么可能成大器?」
「妳說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光是個系統(tǒng)工程師了,你以為自己還可以像以前一樣高興耍大少爺脾氣就耍嗎?你要知道,你現(xiàn)在面對的是我們澤云的客戶,是衣食父母,得罪他們可能就是白白奉送賺錢的機會!顾x正辭嚴地教訓(xùn)他。
他瞪大眼,神色陰晴不定。
「我們這個部門如果想做起來,以后一定要常跑業(yè)務(wù),你以為你這種態(tài)度可以招攬到生意嗎?」
「夏夜雪!」他怒斥她。「妳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嗎?」
「當然知道!
「妳才進公司一年,不過是個菜鳥,敢這樣對我說話?」
「你也不過比我早進這家公司兩年,」她不甘示弱!笡]比我資深多少!
「起碼我已經(jīng)是個經(jīng)理了,是妳頂頭上司!」他睥睨她!付鴬吺俏业拿貢浀脝?」
「你!」她脹紅臉!改阋詾槲以敢猱斈忝貢鴨?大不了我--」
「怎樣?」
大不了辭職!她好想瀟灑地把這句話擲回他臉上,卻說不出口。
不是她貪戀這份工作,而是她不甘心,不愿就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給掃地出門。
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就算要走她也要先闖出一番成就,徹底讓公司了解他們錯失了一個什么樣的優(yōu)秀人才。
「想趕我走?沒那么容易!顾环䴕獾剜洁。
袁星朗聽出了她在低喃些什么,眼眸閃過一道興味的光!冈瓉韸呉膊桓市摹!
他撫弄下巴,俊唇若有所思地勾起。
她沒看錯吧?他在微笑嗎?
她狐疑地望他,想從他表情找出一絲絲輕蔑,很難得地竟完全沒有,反而詭異地似乎有一點點類似惺惺相惜的味道。
不會吧?她頓時打起冷顫。她肯定是看錯了。
正當她驚疑不定之際,他忽然又打開電腦。
她嚇一跳!改愀擅?」
「我倒要看看那位副總大人到底打算讓我等多久!顾似鸩璞龡l斯理地飲了一口。
她瞠視他。一分鐘前,他不是還焦躁得想抓狂嗎?怎么這會兒忽然冷靜下來了?
「他已經(jīng)遲到二十五分鐘了喔。」她試著提醒他。
「反正我今天下午也沒什么事,沒關(guān)系,就慢慢跟他耗。」他回答得很酷。
「嗄?」
「妳不是說,要做生意就得要有耐性嗎?」他似笑非笑地掃她一眼。「我正在培養(yǎng)呢。」
她呆了,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而這措手不及的愣樣彷佛取悅了他,低低地、帶點嘲諷地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