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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愿天空不生云 第五章
作者:阿蠻
   
  若茴站在窗邊看著燈火通明的室內(nèi),瞧見金楞的人影又往他的房間走去,重嘆了一口氣。

  

  她已經(jīng)對那個日本研究生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了,如果他只是單純想和她交朋友的話,她很樂意能擁有一位像他如此善解人意的中性朋友;若不是的話,她非常抱歉,因?yàn)樗研挠兴鶎倭。對方雖沒露出怨怒,但從他的眼底所顯藏的失望,若茴已經(jīng)了解,他們甚至連做朋友都不太可能。她只有遺憾了。

  

  若茴小心翼翼地合起門,輕放著腳步走進(jìn)喜氣洋洋的客廳,瞥見那個橫躺在竹椅腳旁的藍(lán)圓帽,心酸地將之拾起,雙手緊掐著質(zhì)地溫軟的帽子,揉進(jìn)了懷里。

  

  “若茴!”

  

  這一喊,教她旋轉(zhuǎn)過身,迎視雙手抵在他臥室門前的金楞,見他打量的眼從她臉上挪至她手上的帽子后,若茴才輕聲地說:“我已經(jīng)跟人家表明態(tài)度了。”

  

  他抬起黑密的睫毛,深沉地看了她一眼,“你如何讓他知難而退?”

  

  若茴看著他那兩湖深不可測的黑眸,坦率的說:“我已心有所屬。”

  

  他微微一震,眼中射出駭人的光芒,但嘴角卻弓了起來,命令道:“過來!”

  

  若茴乖乖地走上前,微仰頭看著他不語。他也沉默不語,只是靜靜地將她從頭到腳打量個清楚,過了三十秒,他卻突然以一手掩面,笑了起來,然后解釋:“你這個小道姑!這不是秋決時刻,犯不著一臉慷慨就義的樣子。哈!”不及一秒,他又收回笑意,嚴(yán)肅地看著她受傷的表情,然后再次舉手撩起她及頸的烏亮短發(fā),輕輕地在她額上印下一吻,“你離開后,我分析自己的感受,我的表現(xiàn)實(shí)在很蠢,事實(shí)上,你可以說我是在吃醋!

  

  “你不要我,也不想讓別人得到我!彼。

  

  這時他的唇又轉(zhuǎn)為譏誚的角度,手背也挪至她的耳垂與頰邊,輕柔的來回摩挲她光滑如嬰孩的肌膚,然后按摩她的頸背。“你錯了一半,也對了一半;我要你,也喜歡你,但我不能保證自己不會傷害你。我永遠(yuǎn)無法滿足你所需要的東西,因?yàn)槲腋恫怀鋈。像你這樣的女孩,一旦所愛非人時,通常會心碎成淚人兒!而我這種男人,一旦得非所愛時,高漲的情欲一退后,便冷酷得不是人。這雖不能說是鐵律,卻是普遍的事實(shí)。我欣賞你,不忍見你我之間的關(guān)系演變到那種情況。如果你對我還存有一絲愛情童話故事般的憧憬的話,那么接受我的勸,最好離我還一點(diǎn)!

  

  “你對其他女人也是這么說嗎?”她愀然地問。

  

  “不!我直截了當(dāng)跟她們說!愛是口棺材,婚姻是墓冢,如果怕死,最好趁早滾下我的床!彼鏌o表情的念著,似在宣試死亡證明書一般。

  

  “那么我還存有半絲的希望;愿你冷酷的心終將軟下來!

  

  他目光一柔,右手從她的頸背撤回!叭糗,你至今還沒搞懂嗎?想貪圖歡樂是要付出代價的,存在于你潛意識里的價值觀,也許會在你快樂無憂時被淡忘掉,但它已深植在你的思想里,將來如果你遇上了一個真正值得你愛的人時,你會后悔、埋怨自己當(dāng)初執(zhí)迷不悟的失足,你根本無法適應(yīng)這種快餐愛情!

  

  “在我聽來,你自信滿滿的話可說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就像伊甸園里的那條毒蛇,拿著誘人的蘋果引誘夏娃一般,而你甚至做得更好、更有技巧。你一直告訴我,你欣賞我、喜歡我,同時一面警告我,你很危險、不值得愛、要小心提防,最好是跟你保持距離,以策安全;事實(shí)上,你真正的意思卻是在暗示我,如果我在得知種種壞處后,卻還是要緊黏著你的話,你并不反對,所以我將來若是被你負(fù)了心,就別自怨自艾,是嗎?”若茴不疾不緩地點(diǎn)破他的用意,頹然看著他一徑笑而不答,帶著寒漠的眼;那雙眼,冷得足以媲美地獄與人間邊緣的黑水,閃跳兩簇如幽靈般若隱若現(xiàn)的磷火。她心中的希望也隨之冷卻,鼓足勇氣道出最后的話,“而你真正的言下之意,卻是希望我點(diǎn)頭!”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人一生中,知音能求幾人?有多少人能像你這樣洞悉我邪惡的動機(jī)呢?”他雙手圈住了她纖細(xì)的高腰,將她貼近自己,冰寒的手似滑溜的蛇鉆進(jìn)她毛衣下溫暖的身軀,上下來回地在她柔滑的絲緞上移動,制造一波波親昵的電流,讓若茴不禁地打了一個寒顫!八晕覀冞_(dá)成共識了,只有纏綿,沒有情牽,可以嗎?”

  

  他拉下若茴肩膀上的毛衣,俯下頭在她裸露的香肩上印下一吻,接著又要滑至另一個肩頭時,若茴發(fā)出顫抖的抗議,打斷了他的行動。

  

  “我接受你的勸,決定離你還一點(diǎn)。你最好幫我找一個寄宿家庭,如果能,我希望在一個禮拜內(nèi)搬出這里!

  

  她冰冷的口吻頓時如冷水灌頂,澆熄他的欲望,不顧禮節(jié)地,他連著低咒了三聲,自她身旁挪開兩步,冷誚地眄視她,“你雖不懂得撒嬌,但分析男人的心態(tài)倒也準(zhǔn)得令人倒味口,不過……你很受教,小道姑。乖乖做個不逾軌的乖女兒吧!我不缺你這等中人之姿、乳臭未干的甘藍(lán)菜小娃娃,你安全得很!”他旋身一轉(zhuǎn),當(dāng)她的面輕合上門,丟下若茴對著木門咀嚼他惡毒的話。

  

  那一晚,若茴失眠了。她輾轉(zhuǎn)反側(cè)地窩在半濕冷的厚被里,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小窗外面月白風(fēng)清的冥夜。此時,夜色藍(lán)得發(fā)紫,點(diǎn)點(diǎn)星宿隨著飄動流波而熠閃,似在對她擠眉弄眼,又似在嘲笑她的固執(zhí)。

  

  我不缺你這等中人之姿、乳臭未干的甘藍(lán)菜小娃娃,你安全得很!

  

  什么嘛!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若茴幽然嘆了一聲,她當(dāng)然知道他是在維持自己的尊嚴(yán),但還是很介意被人如此的挖苦,或著該說,是介意被他挖苦。

  

  如果他不冒出情啊欲啊之類的冷血言辭,她根本會傻楞楞地點(diǎn)頭允諾。

  

  若茴的理智告訴自己,這個抉擇是對的、正確的、不辜負(fù)母親對自己的信任。但私下,她不得不承認(rèn),她是很冀望能依偎在他身旁的,奢望他能愛她,用心愛她,用情待她。

  

  早在前往布列塔尼時,若茴便已對他漸生孺慕之情,只不過,不識愁滋味的她沒察覺出來,一直到抵達(dá)格拉斯哥,冷眼旁觀他與別的女孩在校園里同進(jìn)出的親昵態(tài)度后,才頓悟,她目明的程度并未比其它女孩好到哪去,她也是不可救藥地暗戀著他。而他對待她的樣子卻一成不變,周末出游時,就像個專業(yè)的導(dǎo)游,如數(shù)家珍的告訴她建筑物的風(fēng)格、歷代人物的豐功偉業(yè),諸如此類無關(guān)風(fēng)月的話,無聊得教她直想打呵欠。

  

  這些日子來,她同一干朋友到小茶館暢談時,也會遇見一些他的朋友,她們便當(dāng)她的面數(shù)格她哥哥的不是,從他的表皮細(xì)胞到骨里的血小板,從他頭頂?shù)钠ぶ业侥_趾頭的纖毛孔,從他面部七孔到他胸腹腔的五腑六臟,一一不放過,當(dāng)她們情緒高昂激亢時,個個頭蓋上是七竅生火、五肺生煙。但高潮迭起的話鋒一轉(zhuǎn)后,。》吹箍淦鹚麃砹,她們從他的一肌一膚、一笑一怒,開始比較、歸納。本來表里不一的他,變成了雙面騎士;從頭至腳每一寸都濫情的他,倒變成了多情劍客;沒心缺肝、寡義薄情的他,成了為學(xué)生仗義直言的好老師。

  

  而她們最熱中的話題便是,誰是最近跟他交往甚密的女孩?

  

  若茴傻眼了,到底他是為國爭光呢?還是敗壞國風(fēng)?無論如何,在這里比他帥上三倍以上的好男孩比比皆是,他有什么本事這么吃得開?大概是他比較饑不擇食吧!

  

  這一個月,未聞他折花攀葉的傳語,反倒是發(fā)現(xiàn)他天天等她進(jìn)門,而眼光也會似有若無地盯著她,那種態(tài)度與獨(dú)占的眼光是未曾有的。女孩是敏感的,尤其是面對自己喜歡的人時,那股直覺準(zhǔn)得跟芮氏地震儀一般。所以若茴也不免施一些小手段,回家愈晚愈好,也忍下他冷嘲熱諷的刻薄言辭。無奈,他對她只有情欲,而無情感;只想獨(dú)占她一時,而不想與她相擁一世,這個男人連說謊都賺累!

  

  想到這里,她以雙臂撐起身子,套上向金楞借來的連帽睡袍后,便打開那扇窗,小心地鉆出去,她整整長袖睡衣后,雙臂緊圈著雙膝蹲坐在微傾的屋檐上,感受刺骨的冷風(fēng)慢慢侵襲她的身體。她沒料到,爬出有暖爐的房間,寒澈的溫度竟是這么的低,她拉起帽子,雙手揉搓地呵著氣,藉以取暖。

  

  天青霽朗的靜謐包圍著她,驀然,一抹螢流的彩光掠過她的眼角,攫獲她的注意。

  

  她猛一扭頭,剎那間,便為天際泛起的一波光束所迷惑,那光束又綠又藍(lán)又紅又紫,是極光!

  

  若茴目瞪口呆,看著那一波一波緩慢移動推浪的光影,有著那酷似嫦娥舞弄的彩帶因飄風(fēng)而流瀉泄,這天工的神奇竟比人工雷射光更撩人。于是,一股驚駭?shù)馁潎@不知不覺的從喉里脫口而出。

  

  一陣倒抽聲從地面?zhèn)魃蟻砗,便是?yán)厲的咆哮,“老天!小道姑!你在上面干什么?

  

  想學(xué)獨(dú)臂女尼飛檐走壁嗎?趕快爬進(jìn)屋里去!摔下來跌得粉身碎骨也就認(rèn)了,怕就怕摔不死,成個半僵尸就倒霉了。”

  

  若茴俯瞰,他正穿著厚大衣及運(yùn)動長褲,縮著頸子、叉著腰地仰望她。她不解地傾過頭看著他橫眉豎眼的惡相,消化完他的意思后,才悶不作聲地翻轉(zhuǎn)過身,準(zhǔn)備鉆入窗洞里,哪里知道她才剛抬起右腳踩在瓦上,左腳便往后滑了一大步!靶⌒!”隨著他嚇人的呼聲傳上,若茴的雙腳也失去了重心,兩條腿及白棉袍在空中晃蕩著,令她有種渺不知焉薄的感覺,若非她雙手緊抓住屋檐的盛水管,早就摔下了地。此刻,地上還有一只瘋狗向她大聲疾呼地猛吠。她難過極了!

  

  “該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最好給我抓好那根管子,若掉下來,看我怎么狠狠修理你!

  

  “你別吼嘛!大不了我賠你一根新的管子,趕快幫我,我的手要被凍僵了。”若茴可憐的告饒。

  

  他急沖回屋內(nèi),拿串鑰匙又飛奔至后院底端的倉庫,開門迅速抬出鋁梯,往屋檐一架。

  

  他快速一階階地爬上梯,直到跟她平行后遞出了手,“把手給我!”

  

  “不行……我快掉下去了,我動不了了!

  

  他聞言后,右手攀著扶梯與屋檐以防梯子翻落,伸出左手?jǐn)堊∷难,浮在他心中的那塊鉛才重重地掉下了地。她的臂環(huán)著他的頸,雙腿繞著他的腰,冰冷面無表情的臉頰緊緊地貼上他的下顎,就像個小嬰兒一般以四肢緊扣住他的身子。此時,他才聽到一陣砰聲大作的撞擊聲。卜通!卜通!天。∧蔷故撬约旱男奶。若她沒摔死,他也準(zhǔn)被這觸目驚心的一幕嚇得心臟暴斃。他撇下扶梯,徑自緊摟著她跨進(jìn)屋里,不發(fā)一語地穿過廚房、客廳,向自己的寢室走去。停在床緣后忽地一跪地,便扯開她打顫的四肢,將她安置在厚棉被里,抓過好幾個枕頭塞得她全身不留一絲空隙。

  

  “手腳好癢!”若茴忍不住的抱怨。

  

  “癢?”他挑眉,忽然直起腰桿,屹然矗立在她面前,張牙舞爪地比畫著,嘴里開口滔滔地罵出聲。“你該謝謝你的菩薩沒讓你凍得麻木不仁!你知道外面幾度嗎?攝氏零下五度!你想要自殺也不是這么個笨法吧,還是你天生就有夢游的毛病?”

  

  “我想看極光……”事實(shí)上是她爬出窗子后,才看到極光的,但見他一臉怒氣騰騰的樣子,她只得撒個小謊讓他誤會前后順序。

  

  但小謊無助于稍減他的怒火,反而強(qiáng)化了他的謾罵!斑想頂嘴!在屋內(nèi)看不到嗎?

  

  非得這樣玩命?你若摔死,我還得請尼姑道士為你超渡,花錢破災(zāi)事小,就怕有錢請不到人,屆時教你死后做枉鬼!”

  

  他就這么的雙手叉腰、來回走著,嚴(yán)厲的眼從沒挪開她的臉過,若茴的頭只得不安地一寸一寸往他的被里縮,躲避他殺人的目光。最后,她只露出兩個圓睜大眼,委屈地盯著他的下巴發(fā)楞。

  

  “你看著我的眼睛!”他隨之一吼,震醒若茴,教她倏地舉目死盯著他的眼睛,不敢眨上一眼。

  

  他身子一彎,將厚被子扯下,跟她鼻對鼻、眼對眼、呼吸沉濁地將話迸出口:“不、準(zhǔn)、你、再、爬、出、閣、樓、外!聽懂了沒?”

  

  “懂啦!”若茴勉強(qiáng)地頷首,沒膽量再冒出任何話去頂撞他;面對一頭被激怒、鼻口噴氣的牛,還有人能奢望平心靜氣地與之講理嗎?還是乖乖閉嘴等他消氣才是明智之舉。

  

  “能懂最好,我去煮碗姜湯給你喝!彼麑⒑癖辉俣妊谏纤淖,只留下她的眼睛和可呼吸的鼻子。

  

  二十分鐘后,他端來一大碗的湯強(qiáng)迫她吞下,這碗紅糖姜湯滋味雖甜,但卻辣得她眼睛直冒水蒸氣。為了怕他變本加厲、責(zé)難她不識抬舉,她乖順地喝光姜汁,直至碗內(nèi)涓滴不剩方始罷休。

  

  他坐在床緣,目睹若茴的面頰漸生血色后,心才寬了些。他幾乎是不自覺地把她從被里拽起,狠狠地緊擁住她,感應(yīng)著彼此狂亂跳動的血脈韻動,足足十秒,他松開了手,挪起坐在床緣的臀部,不看她一眼地端起空碗,熄了燈,朝門外走去。“你今晚就在這兒歇著,我上閣樓睡!

  

  “別走……”她才剛伸出手、暗□地說話之際,門就被重重的合上了。

  

  金楞背抵著門,仰首閉目,無奈地以右手覆蓋住自己的臉,朝樓梯口走去,暗地警告自己,一個不懂得撒嬌、不會顧盼生姿之技的女孩就讓他如此心神不寧、捏把冷汗,若她真撒起嬌、流轉(zhuǎn)眼波時,自己是否還有任何招架之力?!

  

  若茴側(cè)身蜷縮起身軀,此時,她的身子雖暖,心卻寒過冷風(fēng)。她想求他留下來陪她,跟他表白自己的心意。如果他蔑視她的愛,她可以將愛隱藏得很好,如同隱藏自己的淚水一般;如果他不愿給她愛,她也不在乎,因?yàn)槟軖挈c(diǎn)回憶也好。

  

  四個月前,她對愛情的感覺是遲鈍得很,總是笑望著多情人種刻意吹皺那池春水,夸張了失戀后銘心刻骨的感受。曾幾何時,她未嘗墜入情網(wǎng)的甜味,便先啃噬到失戀的苦澀;不管有沒有和他更進(jìn)一步的交往,她注定是挽不回這場愛情游戲。誰來教教她如何哭泣?如果大哭一場能為她解愁分憂,她何嘗不想?

  

  在經(jīng)過兩個小時的內(nèi)心交戰(zhàn)后,若茴掀開了被,毅然地跳下軟綿的床,赤腳踏上冰冷的木旋梯,來到閣樓門前,吱嘎地推門,赫然出現(xiàn)在門中。

  

  這時在里面的金楞忽地直起了上半身,瞠目看著從門口射進(jìn)的白光,只見她全身罩著一件白棉長袖睡衣,細(xì)致的腳踝光溜溜地踏在地板上。她看起來像個輕盈的裸足天使。

  

  “你又夢游了?想爬出窗外再飛一次?”

  

  他淡漠的口吻教若茴頓縮了一下。良久,她才舉手摸著冷頸說:“不是,只是……

  

  我………我想告訴你,我改變主意了!”

  

  他重重地想罵出三字經(jīng),忍了好久,才垂下頭,側(cè)向一邊說:“很可惜,我也改變主意了,你現(xiàn)在最好臀部向后,立刻滾出這間臥室。”

  

  有三十秒,若茴都沒動,只是靜佇原處,而他也是擺著同樣的姿勢不瞧她一眼。最后若茴鐵下了心腸,舉起雙手開始解著胸前的扣子,直到腰際后才松手,然后雙肩一抖,白棉睡衣徒然墜地,無力地癱在她的腳踝間。從門口灌進(jìn)來的冷空氣教她不得不圈起雙臂以保溫,可憐的若茴就這么的站在那兒打寒顫。足足一分鐘后,他才抬眼望著她,眼里的冷漠早已消逝無蹤,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團(tuán)盛怒的火焰。他以右手猛然掀開了被,直沖向她,微低頭瞪著她,彷佛她犯下一件彌天大罪似的;若茴瑟縮了。

  

  “你會后悔的,”他冷言警告她!斑@樣獻(xiàn)身給我不值得!

  

  他獨(dú)斷的口氣教若茴聽來很不是滋味,“這并非獻(xiàn)身!我會來這兒是因?yàn)槲摇?br />
  

  若茴見他眉一挑,等著她將話說完,于是她便將“愛”字深深地吞進(jìn)了肚子里,改說:

  

  “是因?yàn)槲蚁胍,你說欲也好,說情也可以,我不在乎,但我抗議你用‘獻(xiàn)身’兩個字來嘲弄我,因?yàn)槟锹犉饋硌芰艿膼盒,不比古代拿活人祭祀來得文明!?br />
  

  他莫可奈何地翻了白眼,她簡直是江山易政、本性難移,連要誘惑男人時還這么義正辭嚴(yán),睡衣內(nèi)還穿了一件羊毛衛(wèi)生衣!他能清楚的看見她挺立的嫩粉蓓蕾在薄料下顫抖,他渴望她的程度不是自己能想象到的,但他不想這么的便宜她。

  

  “你穿著的是什么?”他雙手插進(jìn)寬松的睡袍口袋,閑定地來回轉(zhuǎn)著,像是打量稀有動物似的將她徹底評頭論足一番,隨后無聲地繞至她的背后,雙手猛地一扣,緊緊地包圍住她上半身,擄掠地將她往后勒,使她背脊每一寸緊貼著他胸膛。他低下頭狠狠地在她的頸項(xiàng)上吸吭,滑溜的舌尖媲美毒蛇吐信一樣攻占欲望之城,修長的右手不安分地隔著布料摩挲著她的肩頭,手指亦像是攀爬斜坡般地一寸寸向她的胸前逼近,最后蠻狠地鉆進(jìn)領(lǐng)口內(nèi),五指罩住她的酥胸,掠奪似地掐揉、挑逗它們。他聽著若茴的喘氣聲,語帶惡意地問道:“害怕、難受了嗎?小道姑,想拔腿而逃!”

  

  “沒……有!”若茴的確害怕,不是心怯傷害,而是懼怕他即將要使出的訕笑把戲,這是他一向擅長的武器,專門找出人的弱點(diǎn)大肆嘲弄、譏誚。

  

  “喔!還沒是嗎?那你是嫌這樣不夠香艷、刺激羅!彼⑼戎,心一狠后,本攙扶在她腰間的熾熱手指,頓時像帶著電流的極棒往下挪,沿著她玲瓏的曲線滑過嫩紅的腿側(cè),一指順勢探入,輕揉慢捻地?fù)芘?br />
  

  若茴緊緊地閉上眼,忍受著他造成的無情羞辱。她是能感覺到情欲的火苗在心里燃起,但是羞辱的潮水澆熄了所有的激情,所剩下的,是一團(tuán)焦灼的遺骸、空虛的心。

  

  他的雙手溫柔,但那張嘴卻惡毒得猶如沾著毒液的冷劍,“你喜歡人家這樣猥褻你?

  

  你喜歡?我奉陪到底。你就這么渴望讓我開苞?沒問題,但別忘了,一旦開了苞的花,凋謝得也最快。你就這么喜歡自取其辱?當(dāng)一個男人不想要時,你卻自愿找上門的話,你知道我們叫它什么嗎?”他話一完,粗魯?shù)某榛仉p手,將她整個人扳過來,大手掐著她的下顎,冷酷地將話一個字一個字的迸出口:“好聽一點(diǎn)的話,我們叫它‘倒貼’;難聽一點(diǎn)的話,是花癡!男人不會珍惜倒貼的女人!再無恥的色狼卯上了花癡,都會想躲。這夠清楚了嗎?”

  

  若茴蒼白的臉上已毫無血色,晶瑩的眼眸沒有怨恨、沒有羞愧、沒有感覺,有的是空洞的寂寥。她不知道只是單純地想付出愛,也會被亂箭重傷。

  

  “想哭嗎?”他看著她緘默、無表情的臉,變本加厲的說:“你為什么不哭?被一個男人講得這樣下賤,你為什么不哭?你沒有羞恥心嗎?”

  

  “我的確有羞恥心,但只有在我真的做錯事時,才會感到羞恥。我不是不會哭,只是我的淚唯有在想滋潤我干澀的眼時,才會流出!

  

  金楞惱火了!澳氵@樣做不是真的因?yàn)閻畚,你這小娃娃只是被自己的幻想沖昏了腦袋,你以為你可以像你的菩薩一樣普渡我嗎?你以為我會吃你這一套?告訴你,我比你老,頑冥的思想已被定了形,改不了的!

  

  “我從沒奢望要改變你,事實(shí)上,改造這世界可能還容易些!

  

  金楞怔怔地望進(jìn)了若茴無悔的眼里,他看到的是一個昏然儒夫的倒影映在一個勇者的明眸里。他是儒夫!不敢愛,不能愛,也不要愛,特別是不能要她的愛,因?yàn)樗慌,一個被下過咒的人不配承擔(dān)、擁有這么好的愛,他害怕這又是上蒼在開他的玩笑。他緊緊抓住她的肩膀靠向自己,雙手顫抖的摸上了她的后腦,疼惜地搓著她的頭發(fā),黯然流下了悲慟、無助的淚。

  

  “你不用說,什么都不用解釋;我也不問,問了也得不到解答。一切都很好,就是別再傷害你自己。這樣好不好?”

  

  他不發(fā)一語地繞過她,舉步維艱地走向門去,將門合上后,再次來到她身后,輕輕地在她肩上落下吻。他也希望能為她保有那份清純,一如她進(jìn)來時的模樣,一個清新可人的裸足天使。

  

  ※※※

  

  聽人說,今年的冬天特別冷;但對若茴而言,卻是溫暖、幸福的。

  

  她喜歡看金楞端坐在工作臺前繪圖的認(rèn)真模樣,喜歡他坐在椅上教她茶道的正經(jīng)表情,喜歡他緊擁著自己坐在爐火前,凝望窗外被鏟雪機(jī)推得一尺高的皚皚白雪,喜歡他陪著她堆雪、做雪人、為雪人穿戴整齊的快樂時光,喜歡回拒一些女孩的來電,并理直氣壯地告訴她們“他不在”的得意樣,喜歡看他跟他兒子在線上聊天、了解他在臺灣的生活,喜歡跟他搶漫畫書及金庸的武俠小說看,喜歡陪他上超級市場購物、收刮貴得離譜的中式泡面。

  

  一千個、一萬個的喜歡,其實(shí),就是這么一個簡單的“她愛他”。

  

  一旦天氣轉(zhuǎn)晴時,他們會到別的地方度假。截至目前,她跑了不少觀光勝地,蘇格蘭的部分就不用提了,光是南下至約克就逛得她腿酸腳麻。她去了外觀波詭云譎的衛(wèi)比修道院,傳說是吸血鬼德古拉第一次登陸英格蘭的藏身之地;去了凄美蕪曠的約克荒原,一訪伯朗黛三姊妹的故居;繞行湖區(qū),看過大小冷湖、倒影、山谷、北極避冬而來的候鳥;走訪備受徐志摩推崇的詩人華滋華斯的鴿舍;甚至在無心插柳的情況下,闖進(jìn)了約克國家公園,得以幸運(yùn)地參觀遠(yuǎn)從祖國來的“朱銘太極人物雋刻石雕展”。

  

  圣誕節(jié)時,他送她一條由一百零八顆黃澄澄、渾圓滾滾的蜜蠟串成的念珠,正中央還有一個一元硬幣大、橢圓的天然透明水晶雕刻壓制成的鷺鷥圖案。毫無疑問,細(xì)工乃出自他的巧手,用途乃是調(diào)侃她。

  

  新年前夕,他所設(shè)計(jì)的紅鉆首飾將在倫敦克利斯弟公司拍賣會場上,做首次公開拍賣,所以她終于有機(jī)會南下至倫敦一睹盛況。每當(dāng)他要辦正事時,若茴就自己搭著地鐵到處逛。

  

  一九八八年的新年,他們是在冰島首都雷克雅未克度過的。冰島幅員遼廣,厚冰層下,到處都是硫磺溫泉及熱噴泉,全境總加起來,人口才不過二十五萬上下,此時正值冬季,全境見不到陽光,摸黑在郊區(qū)開上一整天的車,還碰不上一個人影,難怪冰島居民的讀書率會為全球之冠;在這里,幾乎可以找到來自各國的書籍。

  

  這是若茴頭一次體驗(yàn)到連續(xù)一周失去光明的感覺,那是夜夜遙望東方天際,卻遲遲盼不到黎明,唯有北極光才是幸運(yùn)之光。她覺得,這似乎就象征著他們倆之間的關(guān)系……

  

  晦暗。她啟開玩笑的對他如是說,他則瀟灑地付之一笑,默默不語地在黑暗中溫柔地與她纏綿,一次又一次地蠱感、掏空她的心,讓她無暇也無力再去思考。

  

  這么美好的冬季,若茴舍不得它逝去。

  

  直到來年一月暮冬時刻,他接到一封發(fā)自非洲的電報(bào),改變了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

  

  “我也要去!”

  

  “你不能去!”

  

  “為什么?”

  

  “因?yàn)槲业卤∧荃r,養(yǎng)不起你,去了非洲后,生活不比在這兒輕松,那里物價雖低,但民生物資匱乏、政治情況不明,我的工作又具危險性……”

  

  “危險?做水利開發(fā)事業(yè)會有什么危險?你只是在找借口不讓我跟罷了!”

  

  “好!算我在我借口,不過你還是不能跟!

  

  “我就是要跟!我有錢,可以訂機(jī)票、可以自己申請入境許可證,你沒法阻止我!

  

  “我沒辦法?!我他媽的辦法才多呢!只要我撥通電話,你休想踏入那個國家!

  

  “你得道歉!”

  

  “為了什么?”

  

  “為了你剛才嘴里迸出的不遜之言。”

  

  兩人就這么劍拔弩張的對峙,良久,他才惡形惡狀地瞪著她,吐出一句話!拔覟槊俺鏊麐尩倪@三個字向你道歉,你最好也他媽的別再窮攪和!

  

  “我不會成為你的負(fù)擔(dān)的,我很有用的,可以替你洗衣、燒飯、燙衣服,我聽說在那里衣服一定得燙制過后或經(jīng)太陽曬過殺菌才能穿,要不然蟲卵會附著在衣服上!

  

  “這些我自己都可以辦到。聽我說,你若跟著去,我會分神的,我會替你擔(dān)心這、擔(dān)心那。你不能跟!”

  

  “我偏要!”

  

  “這不像你,少任性了!

  

  “我討厭人家告訴我該怎么樣!我夠大了,懂得自己要什么!

  

  他緊鎖住她堅(jiān)定的目光良久,回想這些日子來的情況,他不得不承認(rèn),這小妮子沒給他添麻煩過,也不會莫名其妙地耍小姐脾氣,更沒有成天追著他問自己是不是愛她、喜歡她、稱贊她的無聊話,甚至于不問自己從不吻她唇的原因。老實(shí)說,她的媚功差得很,可能調(diào)教個半輩子不會有進(jìn)展,但是,偏偏她這股鈍性能抓住他的欲,莫非他老了?

  

  味口轉(zhuǎn)淡了?

  

  唉!他也實(shí)在不想讓她從身邊溜走,只要他沒破誓,他甚至想把她綁得緊緊的。但是………他不能老實(shí)跟她吐露白已去非洲真正的工作。

  

  “好吧!但是你得答應(yīng)我一件事,不能問任何問題,不能好奇,最好什么都不知道!

  

  “這些日子來,我曾令你失望過嗎?”若茴臉露勝利的微笑,反問他。

  

  ※※※

  

  若茴身著圍裙站在瓦斯?fàn)t前,右手翻著食譜,左手不停的攪拌鍋里的湯汁,不一會兒,耳際響起熟稔的引擎聲教她松了手邊的工作,直跑到窗口看著那輛汽車慢慢地倒駛?cè)胲嚨篮,再急急地沖回瓦斯?fàn)t前,繼續(xù)攪和著食物。

  

  這兩周來,天氣更加酷寒了,若茴終于了解隆冬的肅殺了。一早起來,道上積雪可達(dá)四寸厚,得靠鏟雪機(jī)刮過,才看得見濕漉漉的黑色柏油路。

  

  “回門羅!”門被打開后,他抱著一裝滿滿的食物,用臀部將門頂了回去,走經(jīng)她時,在她的后腦落下一吻,徑自走到料理臺前,將袋子一放,開始抖掉發(fā)上及外套上的雪花,順口問:“今天還好嗎?”

  

  “嗯!”若茴應(yīng)了一句,然后說:“半小時前,有一個男人打電話給你,他不肯留名字,只說是從非洲打來的長途電話,好象有很急的事!

  

  他不吭聲,只是靜靜地卸下大衣,瞄了她一眼,就走進(jìn)了客廳。

  

  若茴黯然不語,無意地用杓子攪著那鍋湯,心緒又飄回這幾個月來的情景。

  

  最近,若茴出門時,都會特別將視線挪至情侶的身上,細(xì)眼觀察別人的一舉一動;看電視、上電影院時,最能吸引她注意力的不再是曲折迷離的情節(jié)和演員的精湛演技,而是一有男歡女愛的親密鏡頭出現(xiàn)時,就開始仔細(xì)揣摩、研究,最后她下了一個結(jié)論:

  

  只要男女之間的關(guān)系非露水姻緣的話,多半會有接吻、迸出雷電火花的情愫。

  

  他從不吻她的唇,即使再熱情纏綿的時候都未曾過,他會輕吮她的額、眉、鼻、耳、頸項(xiàng),唯獨(dú)她的唇彷佛是禁區(qū)似的。若茴不懂,連有潔癖的母親也不反對爸爸吻她啊!

  

  而他一句“不衛(wèi)生”打散了她所有的問題。他可以對她溫柔至極,但區(qū)區(qū)一個吻,卻覺得不衛(wèi)生!這教若茴多少無法平衡、理解,想想看,被一個自己所深愛的男人嫌不衛(wèi)生是多么沮喪的一件事!

  

  自從那次她吵著要跟他去非洲以來,他會夜夜緊擁著她入夢,她更加珍惜這種溫馨的親密,但是她缺乏安全感,她感覺到他還是處處防著她。表面上,他把熱情的戀人扮演得極為成功,盡管若茴是用心在對他訴愛,但是他沒有以心來響應(yīng),只是不停的挑撥彼此的欲,卻緊緊關(guān)閉他的心。只要她稍微對他表露愛意時,他不是裝不懂,就是說心好煩、想出去逛逛,這讓她永遠(yuǎn)無法體會到和他相知相契的感覺。

  

  “嘿!長腳鷺鷥,發(fā)什么呆!湯底快結(jié)一層鍋巴了!彼麘蛑o的警告聲從客廳傳來,令她的手下意識地又?jǐn)噭悠饋,最后確定湯汁入味后才熄火。

  

  這一頓飯,氣氛有些不尋常。他不再談笑風(fēng)生,只是心不在焉地看著BBC新聞報(bào)導(dǎo),直到一則有關(guān)非洲犀牛的報(bào)導(dǎo)出現(xiàn)時,他將碗筷一放,直沖到電視前將音量調(diào)大,雙手插入牛仔褲后的口袋里,神色凝重地傾聽新聞。若茴豎長耳朵聽著衛(wèi)星傳送的通迅報(bào)導(dǎo),得知是一則有關(guān)聯(lián)合國環(huán)保單位派出的調(diào)查員在非洲小國遇害身亡的事。

  

  鈴……他快速抄起話筒,喂了一聲后,才了解是大門的鈴響。

  

  若茴體恤地前去應(yīng)門,開門后,面對的是一位年過半百、穿著體面、風(fēng)度儒雅的紳士,微帶金紅的頭發(fā)已全然灰絲,白眉下的眼帶凝重地向她詢問Mr﹒Hirozaki(廣崎先生)的下落。廣崎是金楞護(hù)照上的名字!

  

  不到五秒,這個白眉皓發(fā)的陌生人和金楞就疾走進(jìn)他的工作室密談。若茴獨(dú)坐在客廳里,心中的疑竇也開始作祟了。金楞一定沒有她想象中的單純,去非洲的工作也絕非單是為了協(xié)助第三國家開發(fā)水利工程。若茴望著墻緣的書架,定眼往一些保育的書籍望去,彷佛一股魔力在召喚著她,她竟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接近那些書,眼睛略過非洲、澳洲后,挑出臺灣稀有動物那本精裝書,隨意地翻動了一下,直到中間一頁自動地展現(xiàn)平攤開來,里面夾著一張紙,紙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英文和法文,上面還有水印及銅板般大小的鋼印戳。

  

  這張紙是一份證書,證明持有人已在國際解難特訓(xùn)中心完成三年特種訓(xùn)練兵役。其特殊技能:建筑、寶石設(shè)計(jì),精通中、英、法、日文。真實(shí)身分:廣崎日一。完訓(xùn)后發(fā)給掩護(hù)身分:日籍建筑師、英國格拉斯哥大學(xué)講師。編名單位:世界救援環(huán)境生態(tài)保育組。

  

  若茴迷惘了,她愛上的人,究竟是怎么樣的一個男人?

  

  他說他叫金楞,在臺北出生,在峨眉長大,卻是持日籍護(hù)照的廣崎日一;她是林若茴,也是在臺北出生,雖不知峨眉在哪里,但她還是持臺灣護(hù)照,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林若茴。

  

  ※※※

  

  “我已決定了,若茴,你還是待在這里,因?yàn)槟銦o法適應(yīng)非洲當(dāng)?shù)氐臍夂,”他坐在竹椅上,和顏相對地勸著她,“如果你想在這兒念書的話,申請學(xué)校不成問題……”

  

  “是嗎?廣崎先生,你只要打通電話就有了嗎?”若茴坐在另一端,冷冷地看著他,不悅地皺起眉,不睬他地回轉(zhuǎn)頭去,“我不要留在這里,我要去非洲。”

  

  “你最好給我遠(yuǎn)離非洲!但先解釋前面那一句話的意思,”他銳利的眼緊鎖住她,“你話中有話!

  

  “會有什么話?”她反問,拿起報(bào)紙,翻看著“犀牛謀殺案件”,嘴里和善的說:

  

  “我為什么要待在這里?你跟我非親非故,男未娶、女末嫁,我為何要守在這里等你,為你澆花、替你看房子?”

  

  “那你可以滾回臺灣去!”他神色一黯,話就迸出來了,這人翻臉比翻書還快。

  

  “你要我娶你是不是?作夢!你以為我渴望留你在這里?你以為你很行,一個青蘋果可以喂飽一個大野狼的胃?我不是非你不可,你最好拈拈自己的斤兩。”

  

  她的心絞住了。“我不敢以為!你又要口出不遜之言、亂箭傷人了嗎?你除了會當(dāng)紙老虎嚇唬人外,你還會做什么?”

  

  “我會‘做’的事多著呢?”他一轉(zhuǎn)鐵青的臉,突然笑著站了起來,往外走去。

  

  “現(xiàn)在晚上十點(diǎn)半,你要上哪去?”

  

  “出去逛逛,這里空氣悶得很!彼粗糗钜舱玖似饋恚粣偟貑枺骸澳愀墒裁?”

  

  “跟你一起去!”若茴很自然的反答,這些日子來,都是這樣的!

  

  他馬上露出一個嫌惡、不耐煩的表情,然后說:“你既煩又索然無味,你知道嗎?

  

  我要上妓院尋花問柳,你跟個屁!”

  

  “你……”若茴氣得講不出任何話。

  

  “我……你……怎么樣?講不出話來了吧!有膽就跟著我來!我玩別的女人,你讓別的男人上!就怕我花銀子請人搞你,人家還要貼我錢回拒哩。你除了會在床上裝死以外,能做什么?你連愛都不會做,光說不練有啥用!”

  

  若茴忍無可忍,沖上前,右手一抬,使勁一揮,就給了他一記結(jié)實(shí)的左耳光。

  

  他沒躲,因?yàn)樗褪且@樣的結(jié)局!疤昧耍∵@一記五爪耳光就算是我欠你的初夜權(quán)。我取走你的處女膜,你也取走我的處男巴掌,我們之間算是扯平了。我希望明早回來時,你能把我房里的東西清干凈,滾回你的閣樓里去!”

  

  ※※※

  

  兩人冷戰(zhàn)不到一周,金楞就又有了新的女朋友,一個來自丹麥的金發(fā)女孩,她是體態(tài)健美的現(xiàn)代舞蹈家。而若茴只是聳聳肩,看著他一臉得意揚(yáng)揚(yáng)的樣子,撂下一句話:

  

  “幌子!”然后不睬他泄了氣的皮球般的臉一眼,就彎進(jìn)自己的閣樓去了。

  

  因?yàn)樗谕饧s會,若茴可以來個眼不見為凈。所以不到第二個禮拜,他使堂而皇之地將那個女孩請回家來,與他正式同居。只要若茴在場,他會竭力抓住每一分、每一秒的機(jī)會和人纏綿,這教若茴看在眼里,苦在心里。

  

  一天之中,他唯一對她說話的時候,便是在她耳邊溫柔地低喃:“你為什么不滾回臺灣去?”、“回臺灣去好!以你生澀的技巧,隨便編個謊,找人嫁嫁,人家都不會懷疑你是個破了瓜的老處女。”、“你就這么不識抬舉,硬要死賴著不走!”、“你為何不走?”最后,對于應(yīng)付他口沒遮攔的苛刻言辭,她已經(jīng)練到老僧入定的境界,所有不堪入目、入耳的詭計(jì),皆來個一笑置之。

  

  黔驢技窮,他一火起來,嫌丹麥女孩媚功不足,就又和人家分手說拜拜了。

  

  “怎么?激將法失靈了?”若茴得意地坐在沙發(fā)上看著武俠小說,滿嘴嘲諷。

  

  “對一個只遵奉禮、義、廉‘三維’的小道姑,你能指望我會成功嗎?”他刻意落掉恥這個字,交臂怒視光著腳丫子、優(yōu)閑地橫躺在竹椅墊上的她。

  

  “你也沒有很虔誠地奉行八德啊,怪誰?”

  

  “那你就錯了!我奉行‘爸德’的老婆,媽德!”他真的很想拽起她,狠狠地吻她,吻得她鼻青臉腫,行李一拎,竄逃回國。

  

  這個小道姑根本不是女人,沒有一個正常的女人會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老神在在地看書!而且是看他的書!不行!他一定要她恨他,最好恨他入骨。該死的女人!跟一只陰魂不散的蒼蠅一般,揮之不去,驅(qū)之不散!

  

  ※※※

  

  三天來,他竟沒碰“幌子”,說給“鬼”聽都不會信;但這是事實(shí),他竟為那個道姑守身如玉。

  

  既然她不吃硬的,他使改變戰(zhàn)術(shù),來個軟功。

  

  當(dāng)天晚上,他就跑上去找她,說是復(fù)仇,倒不如說是他想要她已到了發(fā)瘋的境界,他的動作粗魯、狂暴至極,可媲美混帳。彷佛為了要懲罰她,他沒讓她合上眼、安穩(wěn)睡上一覺過。

  

  翌晨他微瞇著眼,艱辛的從床上爬起來時,已近十一點(diǎn)了;而她,卻笑靨迎人地將飯菜送上閣樓來給他用,還跟他提醒這是早午餐!真是哪壺不開提那壺!

  

  這招軟功,當(dāng)然,也失敗了!當(dāng)真茴香草這么賤命、這么耐活?

  

  不行!說什么都不能讓她跟著去非洲玩命,不趁早甩開她,他將永無寧日。

  

  最后,他找了一個周末下午,決定開誠布公地好言相勸,這回她最好領(lǐng)情,因?yàn)樗浅粤顺盂玷F了心,否則他就不叫“金楞”。

  

  “若茴,答應(yīng)我,別去那里。我是認(rèn)真的,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我是以待罪之身擠進(jìn)江湖之中,就請行行好,別攪局!

  

  “待罪之身擠進(jìn)江湖之中?說得真文言,我看是‘廢物利用’吧!”若茴不妥協(xié)。

  

  他頓時啞口、一臉冷然,好久,雙指一彈,露出頗有同感的表情,才故意認(rèn)命地說:

  

  “既然這樣,你就別死纏著我這個廢物,回臺灣去,好不好?”他也會有這一日!

  

  “我只是想去那里觀光啊,又礙不著你的路!你去肯亞抓你的犀牛、象牙大盜,我去非洲剛果看我的猩猩啊!”

  

  “我不是去捉人,是去搜證!”身子一轉(zhuǎn),就折回房收拾些東西,拂袖而去,臨走前只說:“我們走著瞧!”

  

  從他跨出去的那一步起,便再也沒有回來過,若茴守了三周的空屋后,有位腔調(diào)濃重的男子來敲門,他的態(tài)度和善卻疏遠(yuǎn),遞給她一封信,就走了。

  

  若茴打開封套,里面裝著的是一張回臺灣的單程機(jī)票和信紙。

  

  信上只寫著……

  

  朝雁鳴云中。音咎一何哀?

  

  問子游何鄉(xiāng)?戢翼正徘徊。

  

  言我寒門來,將就衡陽棲。

  

  往春翔朔上,今冬客南準(zhǔn)。

  

  遠(yuǎn)行蒙霜容,毛羽日摧頹。

  

  ?謧∧w,身隕沉黃泥。

  

  若茴,你曾問我這世上是否真有紅鳶?答案是有的,但故事是我刻意杜撰的,聰穎如你,該領(lǐng)悟我的話中意。你我同類不同種,就讓我們飛翔蒼穹各一方吧!

  

  望著信,若茴沒有哭,只是顫抖著唇,看著手里那張薄薄的白信紙,任它飄落在銀色雪地上,紙上原本飛舞著剛毅有勁的藍(lán)墨筆跡,因雪水的滲透漬染頓時模糊。

  

  好一個同類不同種!金先生,你不知道的是,失偶的白鷺鷥也是形單影只慣了!

  

  ※※※

  

  踏入祖國,已是木棉即凋、杜鵑爭艷、時在中春的四月天了。

  

  黎明對她而言,已不再是希望的象征,她唯一的宿愿便是走訪峨眉。峨眉在哪?就在那恰似杜甫筆下“夕嵐長似雨”的萬巒山岡之中。

  

  四處問人,有無金氏人家?所得到的答案皆是:這里有姓黃、姓彭,就是沒有姓金的人家。

  

  正當(dāng)絕望之際,有人問了:“你要找什么人啊?”

  

  “嗯,也沒有真的要找人,只是隨便問問!

  

  結(jié)果村人告訴她,這里是真的沒住過金姓的人家,但有個茶莊店號叫金鵬,是彭姓大戶人家的代稱,也許她要找的人在那兒也不一定。

  

  他們跟她指點(diǎn)了路線后,若茴就上前尋路去了。

  

  這里的四合院不多,唯一的一家就在眼前。半頹半傾的木門在和風(fēng)中嘎嘎地敲著,兩只石獅不懷好意地直盯著她瞧,她猶豫地踏上了五階石階,叩了一下門環(huán),等著人應(yīng)門。但里面沒出半點(diǎn)聲,她輕輕地推了一下門,將頭探進(jìn)窄窄的門縫里,只見蕭條的庭園正中央,有一名下巴蓄著長白胡須的老人坐在一輛輪椅上,膝上蓋著薄毯,合眼休憩。

  

  若茴見他沒動,又再敲敲門板,還是徒勞無功。正當(dāng)她伸著舌、輕抬左腳跨入高高的門檻時,他卻眨了一下眼皮,悠然蘇醒過來。

  

  若茴保持著滑稽的站姿和老人面面相覷良久,老人長滿斑紋發(fā)皺的臉上面無表情,眼光卻犀利地盯著她驚慌失措的面龐端看了好久,才開口:“如果你要找廟上炷香,這里不是廟;如果你要買茗茶,這里是住家,不是店鋪;如果是想四處參觀、瀏覽,你要就進(jìn)來,不要的話就將腳縮回去。”

  

  若茴當(dāng)然是選擇走進(jìn)屋內(n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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