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窗外雪花紛紛,整個大地靜寂得無一絲聲響。
單騎策馬先行趕回的敕烈,帶著一身疲憊輕推開房門,忽讓床前那縮成一團(tuán)的人兒驚得睡意頓消。
他不是要她搬去書齋嗎?他抱著深深的懷疑搜尋了一下記憶,半晌后,他才發(fā)覺自己自始至終從未和她提過這件事。
他揚眉,心中有些惱意,沒想到一整天的策馬趕路,圖個早些回自己的床榻舒適的睡上一覺的美夢就此破滅。
他梭巡著房間,順鼻的松香硯墨,散放令他安神的香味,紫檀木床不斷誘惑著他。
他心一橫,決定叫醒她。
“咦?”他伸手欲將她搖醒,卻被她頭上那對飛翅制止動作。
他好奇的蹲身查看,原來是她懷抱著一個布偶,他不禁惱意頓無,唇角掛上了笑意。
他眼眸輕掃了一下像個孩子般沉睡的她,不料他的藍(lán)瞳像遇著了磁石的鐵,硬是移不開目光,定定打量起她來。
烏黑秀發(fā)一半盤成了微偏的發(fā)髻,另一半則編成辮子垂在胸前,清麗不施胭脂的素臉有著自然的緋紅雙頰。
她閉著眼,一臉陶醉又沉迷的笑,讓敕烈有些訝異,原來那張在他眼前總拘謹(jǐn)不安的柔美小臉,在睡夢中是如此天真滿足,可愛得宛若小太陽般。
小太陽……敕烈腦海不禁憶起那張在藍(lán)天碧海中,伴著水花揚起的陽光般燦爛的笑臉。他不自覺的撫觸她有如沉溺在幸福中的小臉,讓他有股熟悉的溫馨感,仿佛記憶中早就有個她,這奇異的感覺,讓幾乎忘了什么是柔情的他陷入不可思議的甜蜜迷思中。
他的大手忍不住滑向她纖細(xì)的玉頸,忽略心中那份淡淡悵然,但求單純享受她光滑皮膚給予他脂腹的滿足,以撫慰他孤冷的心。
頸項上游移的酥癢,使香甜睡夢中的昭陽不禁伸手去抓。在碰到大手的瞬間,她的眼睫驚駭?shù)念潉樱瑢ι砼院霈F(xiàn)男子的渾厚氣息,全身毛發(fā)無不聳然起立,旋即,她倉皇的張開眼驚呼出聲,“啊——”
敕烈被她突來的呼聲震得羞愧的收回手,充滿歉意的道:“對……哦!”
“不住”二字尚不及出口,他便被昭陽驚慌失措的身子撞上胸口。
他反射性的伸手一把將驚慌的人兒扣住,她顧不及看清他便掄起小手拼命往來人胸膛捶打。
“放開我,救……”昭陽口里的呼救聲忽地被淹沒。
敕烈渴望的將熱唇湊近那似有甘泉的紅唇,一種從未有過的激情如迅雷般快速地自他跳動的心口擴(kuò)散至全身血液。
對她欲占有的野心,好似他懂得男女情事后便一直追尋的冀求般,莫名又不可控制。他迷戀似的汲取她口中的馨香,翻動她的丁香小舌。
這滋味并不教昭陽十分難過,甚至讓她有種被需要的榮寵感。忽地,大掌自她后腦滑向她柔軟的胸前,這教人不安的撫觸讓她擺脫向下沉淪的念頭。她使勁往逗留在她唇齒間的唇狠狠的咬下去。
“啊!”他吃痛的放開她。
她張開的迷蒙大眼,眼前這俊美的臉孔定住,整個人似乎瞬間凍結(jié)。
“我一定還在睡夢中,才會見到幻影吧?”昭陽囈語般的道。紅唇微張著,無法確定。
“幻影?你要不要也嘗嘗自己鮮血,看看是不是幻影?”敕烈雙眸轉(zhuǎn)黯,沉如黑潭般的瞅視著她。他習(xí)于女人熱情的投懷送抱,對她這行徑,情欲難耐的熱火瞬間轉(zhuǎn)為忿然。
昭陽終于確定眼前的一切不是虛幻,于是難為情的道:“對……對不住!
她真氣惱自己如此用力的咬傷他。
她又慌又悔的執(zhí)起繡帕,怯怯的伸出手,仰著頭,小心翼翼為自己所犯的錯收拾殘局。
她是心疼他的,但只要一想到新婚之夜發(fā)生過的事,她還是有些害怕。
他對她見著他時總是如此擔(dān)驚怯懦的模樣,心里頓時五味雜陳,悶得讓他的怒意退了大半。
“算了,這點小傷不礙事,夜也深了,你就寢去吧!”敕烈按下她的手道。語畢,他掉頭便走。
空虛的感覺忽自四面八方涌進(jìn)昭陽心口,她的身子僵了一下,話管不住的竄出口,“王子……”
敕烈轉(zhuǎn)過身,以詢問的表情看著她。
驚覺自己有留下他的蠢動,她不禁羞得臉幾乎要貼上胸前,不安的輕舔櫻唇后支吾的小聲問:“妾身是想問……王子不就寢嗎?”
他有些訝然,心想他或許應(yīng)趁此機(jī)會趕走她,收回這唯一能讓他好眠的地方,但念及自己殘忍的打斷她的香甜好覺,他又不禁心軟,“你睡吧!我雖貪戀我的紫檀木床,但我一向不習(xí)于與人共枕,我還是上書齋睡上一覺好了。”
他的話讓昭陽一呆,她忽地張大眸子。
不會吧?是她聽錯了嗎?他說他一向不習(xí)于與人共枕,那也包括米娃娜嗎?
訝異和濃濃的欣喜情緒竄上心頭,她毫無遲疑的抬起頭,對敕烈將離去的背影急喚道:“王子請留步!
他轉(zhuǎn)回身,帶著不可思議的眼光望著她。
昭陽心底的喜悅漫過咽喉,體貼的說:“這會兒書房的炕上定是冰冷得難以入睡。王子長年在外征戰(zhàn),營帳內(nèi)打盹雖說是習(xí)以為常,露宿更是常有的事,但今夜好不容易風(fēng)塵仆仆趕回來,該在房里安穩(wěn)的睡上一覺才是。”
敕烈蹙眉不語,掙扎是否該留下。
她見他佇立在原地,隨時會拂袖而去的幕樣,一時心急的央求道:“我保證絕不會吵著你,我會在書案那兒安安靜靜的看書,你就安心的在這睡一宿,好不好?”
敕烈沒回答她,對她沒有以妾身、王子相稱有些驚訝,打量起她來。
他發(fā)覺,她這有些孩子氣的認(rèn)真模樣極為可愛,也很適合她。
這會兒昭陽更緊張了,她急忙再道:“要不這樣好了,我先去喜兒那,房間留給你,你便可不受打擾的好好歇息了!
語畢,她匆匆抱起仙子布偶,一副生恐動作慢了些他便會離去的幕樣,急急忙忙跨出步。
“站住!彪妨议_口止住她的腳步,“外面風(fēng)雪這么大,你這么跑出去,是想生病嗎?”他語氣里含著滿滿的責(zé)怪,卻有種說不出的關(guān)懷。
他對她見到他總像耗子見到貓般的驚懼模樣感到極不是滋味,沒好氣的掃了她一眼后,將身上披風(fēng)脫下遞給她,“披著吧!”
“謝王子,妾身告退!闭殃栃廊挥指袆拥慕舆^披風(fēng),心底一股暖流緩緩流出。她披上披風(fēng),含笑步出房門。
☆ ☆ ☆
由于敕烈是一路自哈哈那策馬歸來,所以直至翌日午時過后方自睡夢中醒來。
他半掀起眸子,惺忪的看著這一室喜紅的新房,一張?zhí)鹚拥男︻伕∩闲念^,讓他唇角揚起柔情的弧度,大手不自覺輕觸昨夜被咬的唇。
正當(dāng)他陷入思量時,房門被人踹了開來,隨著嘈雜的怒罵聲和勸阻聲,米娃娜怒氣沖沖的出現(xiàn)在他面前,一臉不肯信服的質(zhì)問道:“你真的在這待了一宿?”
敕烈不語,連正眼都不瞧她,逕自起身著衣。
“你……你真是太過分了!泵淄弈葰獾冒驯拮油矍暗膸装甘沽]去。
“別撒野,你知道我一向不喜人擅入我的房間,更厭惡人在我面前發(fā)潑叫囂!彪妨夷抗饫涑恋拇鸶娴馈
“那個該死的孫公主呢?她進(jìn)出你的房,還上了你的床,你怎么說?”米娃娜咄咄問道。
敕烈停下著衣的動作。他最氣恨輕忽他的話和不守規(guī)矩之人,她如此沒有分寸的逼問,更以低俗的字眼說他的王子妃,孰可容忍?
他臉一沉,殺人般的目光投向她,冷冷的說:“也許是總管沒和你說過,若讓我再聽到府里有關(guān)明朝孫公主之類的稱呼,我定嚴(yán)懲不恕!
“你……”米娃娜深知他言出必行的嚴(yán)厲作風(fēng),強(qiáng)忍怒氣咬牙道:“好,不進(jìn)你的房半步,謹(jǐn)遵你訂下的規(guī)矩!
語畢,她氣炸的轉(zhuǎn)身就走。她誓言要將那晦氣的女人徹底解決,讓她沒有機(jī)會再接近烈龍!
敕烈看著米娃娜怒氣沖天的背影離去,不禁有些煩躁,一種說不上是憤怒抑或擔(dān)憂的挫敗無力感,開始深深纏繞著他。
他不耐煩的張望了一下向來只有他一人獨處的房間,在一室喜紅下,竟有種令他不可思議的冷清感。
這房間看似沒什么改變,卻讓人覺得好像少了一抹該在這兒的倩影。
他懊惱的踱到堆滿了書畫字帖的案前,順手拿起昭陽的畫作,他隨口誦出畫上提的詩,“日夕懷空意,人誰感至精?飛沉理自隔,何所慰吾誠?”
畫中孤舟追明月,細(xì)水環(huán)重山,她日夕所懷為何?思鄉(xiāng)?抑或心恐和親使命難成?
敕烈不禁對桌上其他的畫作有興趣,興起窺探她內(nèi)心的好奇,他坐上椅子,翻起她那疊筆工細(xì)膩、字跡娟秀的字畫。
“重帷深下莫愁堂,臥后清宵細(xì)細(xì)長,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風(fēng)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币黄酚銮槿藙e有所愛的懺恨情愛之作,曲折中傳達(dá)出雖失去所愛,卻仍讓死心眼的她選擇癡愛下去。
“真愚傻。”敕烈下了一個評論,放下一幅圓月、桂柳相映下,竹亭帷幔飄揚的畫。
他一手取、一手收的慢慢看著她那疊近百張的詩畫,不禁贊賞她竟如此才華洋溢。
她的世界是那么多彩多姿,海洋的深奧、藍(lán)天的寬廣,陸上海里、天南地北、中原西域、天上人間全然羅概。
他一一將她的畫、詩和信手短箋細(xì)細(xì)品味,深深臆想,逐漸明白,她看似簡約單調(diào)的山水景物、花鳥樹影之間,全是為不能成就一份情而苦的情緒,抒發(fā)她內(nèi)心的情意。
她的心早有所屬的臆測出現(xiàn)在腦海中,忽然有種無可奈何的失落感向他襲來。
他將她載滿了苦情的字墨收好,分不清該為她身為他王子妃卻愛著他人而氣怒,還是該為她心有所愛卻被迫和親而幸災(zāi)樂禍,總之,悶悶然的情緒讓他的心難以平靜。
☆ ☆ ☆
在沒有什么人可支派的情況下,昭陽累得兩腳發(fā)酸,終在夜幕低垂時分備妥了洗塵宴。
她匆匆換上喜兒為她準(zhǔn)備的那套橙橘色衣裳,回到廳堂,準(zhǔn)備做個稱職的女主人。
“王子妃,米娃娜公主說她尚感疲憊,所以不來了!
“王子妃,金熊勇士說稍染風(fēng)寒,不適飲酒,也不來了。”
“王子妃,孛帖兒王后和公主們也說不來了!
“主子,王子說有要事與可汗和兀達(dá)王子商量,他們也都不來了!
不來了、不來了、不來了……這些回稟的話將昭陽臉上的笑容吞沒,她難掩寞落的低垂下頭,心里難過的自嘲,呵,還真應(yīng)了昨兒個喜兒所說,多做多錯,白忙一場,還落得人嫌棄。
空無一人的洗塵宴,教她這張羅了整日的主人情何以堪?
“罷了,佳肴已備,與其這么撤下,不如大伙兒一塊進(jìn)膳吧!闭殃栕现魑唬镀鸫浇窍蛟趫龅娜说。
但沒有人回應(yīng)她的話。
她望了一眼佇立在原地的人們,逕自執(zhí)筷夾菜入口,喝了幾杯酒后才又開口道:“我不知道我是哪里惹怒了你們,讓你們厭惡得連和我同桌共食都不肯。但且請你們看在這些佳肴美酒的份上,盡享歌樂舞嬪的表演吧!”
喜兒拉著平日與她談得來的可兒、佳兒率先坐下,隨即一位樂師敲起鐘開始演奏,樂聲響起,眾人才漸漸入座。
昭陽難過的情緒稍減,有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想法,她含笑執(zhí)起酒杯,一杯接一杯。
與他重逢后,她總因太在乎他而膽戰(zhàn)心驚,為他而喜、為他而悲,活得毫無自我,一顆心更從未真正平穩(wěn)踏實過!
累了,真的,只求今宵紙醉金迷,莫管明日……
也許是太過疲憊、太過感傷,她很快的陷入這自飲自醉的快樂,過不了多久,她整個人便飄飄然。為了不在眾人面前失態(tài),她在微酣之際,踩著蹣跚的步履走回房。
就在要推開房門的剎那,她尚存的理智喚住了她的手,她苦笑一聲,轉(zhuǎn)身往書齋走去,離開原該是他的房間。
迷迷糊糊的往書齋里的床上跌坐下,望著眼前桌上的酒菜,不禁疑惑道!斑?我有教喜兒暖炕、點燈和備酒嗎?”
“呃!”一個酒嗝,把她的疑惑拋往九霄云外。
她微啟紅唇,因為喝了酒而全身發(fā)熱,她不由得松開衣襟,露出白嫩細(xì)致的肌膚,搖搖晃晃的往桌旁走去。
她斟了杯酒,向閃爍的燭火敬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真是才下眉頭又上心頭!昨夜她是抱著何等喜悅?cè)雺簦趺催^了一個白晝,便又多添情傷入眠?
她無奈的一口飲盡杯中物。
仰起頭,她抽掉發(fā)簪,傻笑著道:“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
“呵!散發(fā)弄扁舟!彼龘u搖晃晃的站起身繞圈,甩著如瀑的烏發(fā),一滴淚不由自主的悄悄從眼角落下。
此刻,原就待在書齋喝悶酒的敕烈,在褪去衣物后自屏風(fēng)中步出。他只著單衣,一手抱住將要跌撞到幾案的她,道:“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他以這句詩勸她,也勸自己。
轉(zhuǎn)得頭昏腦脹的昭陽抬起頭,眼瞼沉重得幾乎張不開,望著那醒著抹不去、睡著又夢見的俊臉,心中的苦澀不禁讓她氣怨難平。她氣憤的指責(zé)道:“什么抽刀斷水,舉杯消愁?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才是。”
她扯著他的衣襟,像審問般的問:“為什么?我不懂,繞了一大圈,好不容易相遇,可說是有緣有分,為什么上蒼還讓我受這種苦?”
胃一陣翻擾發(fā)酸,她難受得捂住口!皭骸
“小心!彪妨覔畏鲎∷,拍撫著她的背。
“沒事,我沒事!闭殃枔]手道。她還有好多好多話要和他說,向他問清楚。
她抬起頭,張著朦朧大眼望著他,極專注的想看清她深深貪戀多年的藍(lán)眼珠,怎奈他不斷胡亂晃動,她只好伸手捧住他的臉,忘情也感傷的問道:“你心里沒有我對不對?可我心里卻從未沒有你,你知道嗎?”
她眨了眨有些泛酸的眸,手不舍放下,小小頭顱無力又疲軟的靠在他胸膛,繼續(xù)認(rèn)真傾訴,“我終于徹底明白,我自始至終都未會放下過你半分,不管時空如何變換,人事如何不同……真的,只不過是把你深深收藏在心里……放不下,經(jīng)過這么多年,連遺忘一分都沒有……我忘不了,不能不愛……縱使萬劫不復(fù),我也會如飛蛾撲火……”
她說得有些語無倫次,呢呢喃喃,卻深深扯動敕烈的心。
他不禁難掩失望的情緒,他竟差點將醉了的她訴說的對象誤認(rèn)為自己。
呵,經(jīng)過這么多年,連遺忘一分都沒有,她愛得可真是義無反顧!
而他真是醉得可笑,胡涂得可恨。
他伸手將她的雙手拉下,語帶艱澀的道:“你……喝多了,醉了。”
手忽然被拉開,昭陽不服氣的堅持道:“沒錯,我是喝多了,但我清楚明白我說的每一字、每一句!
敕烈別開眼。她是如此堅貞的愛著別的男子,他的心口不禁摻揉了妒意和氣怒。
“為什么別開臉?我又做錯什么?惹怒了你什么嗎?”她不禁悲從中來,嘟起紅唇難過的問道。
她不懂,為什么一片赤情真心換不得他半絲和顏悅色?她的心痛得幾要發(fā)狂。 澳阒牢覑勰銗鄣糜卸嗫鄦?難道你就真的不能愛我?縱使……我將心捧給你,都不能卑微的換得你一絲絲的愛嗎?”
她說得如此肝腸寸斷,他的眸子忍不住拉回,對于她那真切的渴求,他心底不禁希冀,她是為他而如此。
但可惜的是,她并不是。
這事實是殘忍也是無情的,不可否認(rèn),他十分在乎她心中所愛的是別人,這對他雖不能說是傷害,但卻是不悅和遺憾的。
也因為如此,他才會蓄意在今夜的洗塵宴,讓她受盡羞辱。
“自做孽不可活!彪妨液菹滦牡!
他不需要同情一個情感背叛的妻子。
感情向來內(nèi)斂的昭陽,好不容易放下心防道出愛戀,卻遭他這句傷人的話一刺,不一會兒工夫便再次將情感全數(shù)隱藏。她心口這么一緊閉,那些甜蜜的期望也被她丟出心房。
半夢半醒的她用力將他推開。
“沒錯,一切是我自做自受。”她踉蹌的往后退,眼里是滿滿的自責(zé)和后悔,兩串淚似斷線珍珠般落下。
敕烈被她這么使勁一推,腦子清醒了幾分。見她的淚像控訴般的成串掉下,他的心又何嘗好受?
畢竟他未曾給過她半分柔情善意,怎能怨恨她別有所愛?算了吧,念在她無辜又誠惶誠恐的來到大蒙,且讓她過她的日子吧。
他無奈的努了努嘴,有些難困的道:“仇敵聯(lián)姻,雖心有所屬,但錯誤已成,咱們實毋再彼此為難,你就好自為之吧!
敕烈轉(zhuǎn)身步向屏風(fēng),準(zhǔn)備著衣離開。
“心有所屬,毋需再彼此為難?”昭陽喃喃重復(fù)他的話。
她為他而退讓,成全他和米娃娜,讓自己成為王子府里的一縷輕煙,他還怪怨她為難他?
由愛生恨她做不到,但因妒生怒她卻無法控制。
她猛然拭淚,趨前拉住他,眼中透著質(zhì)疑、憤怨,語帶不甘的道:“沒付出真愛,怎知付出真愛而失去所有的痛?你說得可真風(fēng)清云淡啊,烈龍王子,鎮(zhèn)邦大將軍。”
她知道自己傾訴的對象是他?那她所說的話不就……敕烈唇角不受控的抽動了幾下,苦澀的心好似被胡涂的廚娘撒下過多的甜酸咸辣,嗆得他難以言語,整個人僵愣住,手上那只正準(zhǔn)備掛回頸項的懷表滑下,掉落在她腳邊。
昭陽的醉眼輕掃了一下腳邊似曾相識的破損懷表,又把目光拉回他身上。
敕烈輕輕拉開她的手,彎身拾起他最珍視之物。
昭陽痛苦而狼狽的望了一眼被他拉下的手,不禁輕笑自己那藏匿了多年的愛,“呵,竊占你大蒙中原國土、戮殺你大蒙勇士將領(lǐng)的明朝朱氏之人,怎配與你言愛呢?”
真可悲,不論心口是如何痛得難耐,她依然不能拂違他。
昭陽眼角的淚水,悄悄流進(jìn)發(fā)鬢,消失不見。
敕烈見她的頭痛苦的晃著,眸子不禁酸澀了起來,他將懷表置于一旁,把她一把抱起,勸慰道:“你累了,也喝多了,就別再說,也別再想,上床闔上眼好好睡一覺,讓自己舒服些吧!
不止她,他也需要,他的心被撼動得將要崩裂。
他決定抱她上床后趕緊離去,結(jié)束這一切。
昭陽躺在這夢寐以求的懷抱里,淚痛苦的決堤,她不禁低聲悲泣道:“我不懂,為什么每見一次面,甜蜜、痛楚、無助、嗔怒交雜的情緒便更加深刻?難道真要到苦澀堆滿了胸口,累積到了喉頭,直到嘴邊,連吃飯、說話都感到又苦又澀時,才能徹底醒悟不去愛嗎?”
她吐出的一字一句,落進(jìn)敕烈耳里,如火球般融化他冰封多年的心,他難受得不得松開強(qiáng)抿的唇,重重的吸氣,要自己的心平靜。
他無法就這樣拋下痛哭的她,但也不知要說些什么,他抱著她靠坐在床沿,不敢看她,更不敢安撫她,靜靜的讓她在他懷里宣泄。
他不明白她對他的愛從何而來,因何而來,但他知道不論如何,他也只能給她這些,也只給得起這些,因為他的心中只有陽陽,他最初也最終的愛戀。
不知過了多久,昭陽的肩頭不再抽動,淚也止了。
累了、倦了的她,真希望時間就這么停止。
敕烈見她闔上眼,于是輕柔的放下她。
昭陽似忽自云端掉落般驚駭,在他的手要抽離的剎那,用盡所有力氣深深環(huán)抱住他,苦苦央求道:“不,別走,求你別走!不愛我也罷,就陪我這一夜,求你……”
她好怕一人冷清寂寥的抱著悲傷、痛苦入眠。
六年前與親人分離獨自在小船上時如是,如今與念戀之人結(jié)縭后亦如是,被暖暖的身軀擁抱的溫馨和安全,她真的很渴求、很需要,尤其在今夜。
敕烈的心從未如此震撼,他垂下眼瞼,大手不舍的撫慰她趴附在身上的小小頭顱,苦澀的道:“何苦這么傻?”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再短暫也是一償宿愿!闭殃栞p輕吟道,淚水再度涌出眼眶。
敕烈眼中忽而閃現(xiàn)灼熱的光芒,為她的執(zhí)著而撼動的心終于不再防備,汩淚不止的暖流不斷釋出,熨燙著他全身。
他的雙手捧起她的臉,見到她腫若核桃的雙眸,唇不舍的自她耳畔往眸子移動,吻去她的淚水,之后細(xì)細(xì)的吻落在她的芙顏及玉頸上,一路延伸到她起伏的胸口,為的都是拾起她為他垂落的滴滴傷心珠淚。
她對他突然給予的憐惜感到全身酥軟,身軀不自覺的貼在他身上,柔荑迷戀的搭上他肩背。她求他吻她,他立刻封住她的小口。她把病入膏肓的愛寄予唇舌與他糾纏,兩人火熱的舌糾纏在一塊,幾乎分不開。
他讓她誘得全然無法自拔,腦子里想的只有她曼妙的嬌軀,但僅存的一絲理智讓他困難的放開她,愛不起她又怎能如此辜負(fù)她的真愛?這豈不逼得她更痛苦?
昭陽迎視他的眼光,眸中閃著某種動人的灼烈,她大膽的松開頸后的細(xì)繩,褻衣迅速的褪下,她執(zhí)起他的人手,復(fù)上她飽滿的雪峰。
此刻,誰也不愿明說,只將深邃的惆悵埋人心底,將不能開啟的無盡濃情蜜意,一次一次的傳達(dá)給對方。
他狂烈索求只有她能給的滿足,她交付只能由他安撫的空虛,這難溢于言詞的情愛,在兩個軀體的契合下,一切盡在不言中……
天灰蒙蒙的伴著霧氣,敕烈自睡夢中蘇醒過來,是怕張開眼無法承擔(dān)?他全然清醒的閉著眼,一身赤裸的擁著昨夜一次又一次被他擁有的昭陽。他不禁對這脫序的行徑忐忑不安。
許久后,在晨鳥的吱吱催喚下,他才輕柔的將她枕著的手抽開起身,藍(lán)眸映著那禁不起他狂烈索求而疲累的熟睡容顏,愧歉、難過摻雜的心緒,不禁讓他眼眶泛起水霧。
他不舍的、溫柔的為她蓋上被子,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個他現(xiàn)在唯一給得起的吻,帶著不知是不舍還是害怕的心情,在天未大亮前悄悄離開書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