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午后,柔風輕拂,陽光明媚,當朝首輔大臣風允的府第內,亭臺樓閣,沐浴在春光中。
后院一個名為臨風閣的小樓前,湖水如碧,幾株參天古樹營造出一個悠然寧靜的空間,在樹蔭掩映下的吊床上,躺著一道白衣身影。
這是一個身段清雅的女子,一身白衣飄逸灑脫,姿態(tài)卻是教人為之嫉妒三分的閑散。她優(yōu)閑地躺在吊床上,長腿交迭,雙臂枕在腦后,臉上蓋著一本攤開來的「百戰(zhàn)奇略」,正睡得香甜。
有風有日,真是睡懶覺的好天氣!
書本下的優(yōu)美菱唇勾起一個漫不經心的弧度,逸出一聲輕嘆,再度睡去;正當她打算好好去夢周公時,靜謐的空間突然被打破。
「小姐,小姐,不好了!」一個青衣少女隨著喊叫聲從遠處奔來。
秀氣的長眉輕輕聳了一下,又平復下去,她準備來了個充耳不聞。
那丫頭卻不打算放過她,氣喘吁吁地跑近,拉拉她的衣袖,繼續(xù)叫道:「小姐,小姐,大事不妙,妳快點起來吧!」
不著痕跡地抽回袖口,她依然動也不動。
「小姐!」年紀尚幼的丫頭忍不住跺腳大喊。她跟著小姐近五年,豈會看不出小姐是在裝睡?
我沒聽見、我沒聽見……腦中不斷催眠自己,她依然不肯睜開眼。好不容易能睡個午覺,平白讓人攪了多可惜?反正這丫頭叫累了自然就放她清靜了。
可惜,今天顯然有所不同。
丫頭氣惱地咬著唇,放聲大叫:「妳就要被老爺賣了,還不起來?」真是的,都什么時候了,還只顧著睡覺!
他想賣我?哼,我沒賣他就算他走運了!她明顯的不屑,書本下的臉譏諷地哼了哼。
「小姐!妳還不信?老爺都進宮去求見太后了!
見太后又怎樣?我又不是沒見過。
「妳到底知不知道老爺見太后是做什么去的?」
能做什么?閑嗑牙,外加抱怨;又不是第一回了,有什么好怕的?
「老爺是去求旨的!」
咦?求旨?老爹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真是的,沒事當他的首輔大臣不就好了嗎?管那么多!
「是去求賜婚的旨!」
哦,賜婚,他又想當誰的媒人了?真是無聊!
「求太后給妳賜婚!」
哦,給我……咦?給我!
她猛地坐起身,書本啪的掉到地上,露出一張清雅秀美的臉,臉上已是一分睡意也沒有。
她直直地望著身側的丫頭,「青衣,妳剛才說什么?」
青衣噘著嘴,抱怨道:「小姐,妳真會折騰人,明明醒著還裝睡,想讓我叫到嗓子啞了?」就知道小姐總是這么沒心肝,不懂得體諒她這個下人。
「廢話先留到肚子里,我現在問妳什么,妳就回答什么!顾裘,目光帶著幾分凌厲,又混合著幾分輕狂。
「喔!」青衣暗暗翻了翻白眼,小姐也真是,自己不正經的時候拿她鬧著玩,有事了又怪她!
「還不快說!」她雙眸一瞪,仗著自己的身分欺壓人。
青衣膽小,被她這么一嚇,乖乖應聲:「剛才我聽何總管說,老爺今天進宮是去向太后求旨,給妳賜婚!顾宦牭竭@個消息趕緊跑來告訴小姐,誰知道小姐竟然這么沒良心,先是裝睡不理她,現在又兇她。嗚……她這個丫鬟當得好可憐!
「給我賜婚?」她摸著下巴沉思,喃喃自語。想了一會兒,她又問:「青衣,有沒有聽老爺說要讓我嫁誰?」
青衣可憐兮兮地苦著臉,道:「小姐,我可不可以不說?」
「我要妳說妳敢不說?」她雙眼一瞪,目露兇光。
「可是……」青衣小心翼翼地看看她,低頭絞著手帕,「何總管說,我要是說了讓老爺知道,他會打斷我的腿,再把我賣掉。那我這輩子不就完了?」越想越是恐怖,她可不想到時候賣給一個老頭當妾,不僅沒地位,還會被虐待。
「妳是我的人,誰敢賣妳?」她不屑地冷哼,一臉的不以為然,又湊上前去威脅道:「不過,妳現在要是不說的話,我馬上就讓妳躺在床上三個月起不來,之后再把妳賣到藏嬌樓去,一輩子脫不了身,怎樣?」話落,她再獰笑個兩聲,以示所言不假。
「哇!不會吧?」青衣嚇壞了,身子往后縮了縮,一臉哀求的說:「小姐,可不可以不要賣我?」她已經很可憐了,從小被老爹賣到風府當奴婢,小姐好狠心,竟然想把她賣到妓院去。
「不行!」惡徒面目猙獰,「除非妳老老實實地告訴我!」
面對如此明目張膽的恐嚇,青衣哭喪著臉,含著眼淚拼命點頭,「好好,我說,我說!估蠣斠腔鹆,頂多把她賣給別的官家;可小姐火了,她的小命就等于去了半條。想來想去,她還是識時務一點比較好。
「上回張尚書不是上門來求親嗎?老爺對張公子滿意得不得了,可是小姐一句話就把人家打了回票,老爺不敢就這么答應張尚書,所以就求太后下旨去!蛊鋵嵰补中〗,拒絕得一點面子也不給,張尚書怎能咽下那口氣?
「那個張公子?」她斜吊起眼,一臉不屑,「明里溫文爾雅,暗里卻干些男盜女娼的勾當。老爹也真是老胡涂,讓我嫁給那種人,我還不如直接當尼姑去!」那種人渣,給她提鞋她還嫌臟咧。
青衣扁著嘴,「可是老爺又不知道,小姐說了他還當妳在騙人!拐l要小姐平日里就頑劣,真有其事的時候人家就不信她了。
「是啊、是!」她從鼻子嗤了一聲,「真是搞不懂,我這么聰明的人怎會有那么笨的爹?」搞不明白他是怎么爬到首輔大臣的位置,讓她當還差不多。
是啊,她也搞不懂老爺那么正經的人怎會生出小姐這么叛逆的女兒?好好一個官家小姐,偏偏個性惡劣得能教死人也給氣活。
當然,這話她嘴上是不敢說的,不然小姐肯定會讓她刷一個月便桶。
「小姐,要是太后真的下旨賜婚,妳真要嫁嗎?」
「嫁……」她翻個白眼,接上后半句:「才怪!」她又不是傻瓜,那個張公子不只無才,還淫亂得很,每天看到這樣的人,她肯定會失手把他給閹了!為了替張家香火著想,也為了老爹的名聲著想,她還是不要干這種沒半點好處的事。
「那怎么辦?老爺都去求旨了,根本是想讓小姐來個措手不及嘛!」青衣哼道。
「怎么辦?」仰首望天,她的嘴邊扯出一個讓人看了寒毛直豎的笑容,「這賜婚的旨估計也不可能馬上就到府上,總得過個一天兩天的,找個時機和理由再下,那么我就……哼哼……」心中主意成形,她指示青衣撈起地上的書,翻了個頁又躺下去。
青衣看得莫名其妙,「小姐,妳這是干什么?不管了嗎?」
「少啰唆!」書本下傳出模模糊糊的聲音,「我要睡覺,給我滾遠點。」
「小姐!」
「再不滾明天藏嬌樓見!」
青衣一跺腳,還是沒膽跟這惡劣主子抗議,轉身凄涼地離去。嗚……她是天底下最可憐的丫鬟了,天天被主子威脅賣去妓院,沒事還喜歡兇她,有什么鬼主意,她就成了替死鬼,她怎么這么可憐?
那準備再夢周公的人才不去理那愛演悲情戲的小丫頭,徑自睡得正樂。管他東南西北,她大小姐現在就是想睡,天塌下來也砸不到她,這事嘛……嘿嘿,有時候也該給老爹樂一樂。打定主意,她再度沉入夢鄉(xiāng)。
風輕輕,水潺潺,春光明媚,日光正好,真是睡覺的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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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凌楚,當朝首輔之女,時年一十九,待字閨中;據說,她聰明慧黠,品貌雙全,精通詩詞,且端莊嫻靜,實為當朝女子之表率。時人有云:「娶妻如娶風凌楚,此生無憾!
咳咳,以上這些話,是風凌楚昨日穿男裝上街閑逛時聽說書人說的,當場害她差點把一口碧螺春給噴了出來!
聰明慧黠?嗯,這點說的倒是真的,她一直都認為自己聰明得有些過分;品貌雙全?也可以算是吧!雖然個性有一點惡劣,但在大體上她絕對好得過那些酸溜溜的書生;精通詩詞?那當然,要是她去考科舉,誰敢稱狀元!不過,她最精通的不是詩詞,而是經義;端莊嫻靜?呵呵,傻笑一下,她好像從來沒聽過,只知道她一旦在家,老爹就整天吹胡子瞪眼的,罵她不肖女。
唉……總之,這些詞雖然大都跟她有些關系,但絕不是別人所想的那種會紅袖添香、相夫教子的閨中女子形象。她的形象,撇開男女,或者說是狂儒比較生動一些。風家的人都是愛書如命,她也不例外,但她不是沒事吟風弄月、傷春悲秋的閨中詩人,真正讓她興致勃勃的,是經世濟國之學。她的容貌確實不比任何美人遜色,但卻不能用傾國傾城來形容,最吸引人的,是她清朗明凈的氣質,而非女性魅力。
唉唉唉!再嘆三聲,她丟開看了一半的詩集,雙手抱頭,仰靠在椅背上神游。
會營造出這么種形象,是因為老爹要求的。當朝首輔之女,總不能是如此狂放的樣子,要是讓外人發(fā)現了,還不知道會說老爹什么閑話;若是因此而影響老爹的仕途,就不在她任性的范圍內了。
但是……真讓她繼續(xù)維持這種形象,到最后嫁一個書生文臣,然后相夫教子?那還不如一刀砍了她比較痛快。那些所謂文人,哪一個不是死咬著刻板的禮儀看待女子?書讀得越多,思想越是頑固,哪里容得一個如此離經叛道的妻子?就算與己無關,也刻薄得很!想來想去,她最不該去惹招的,就是文人。
那么,接下來該怎么辦?十九歲,已經是老爹能容忍她的最后期限了,如果她在今年還沒嫁出去……呵!一個過了二十歲的女子,就算再怎么品貌端莊,也會被恥笑,老爹丟不起這個臉的。
嫁自然是要嫁,她估計老爹讓何總管把這事透露給青衣知道,根本是在給她出難題──要嘛自己找個人嫁,要嘛等著賜婚。
也罷,她還能一直賴在家里不成?家中有小弟繼承,毋需她操心,只要自己不惹麻煩,就是孝順了。這么多年,她已經夠讓老爹操心,現在也該讓他高興一回,主動跳進陷阱,嫁人去吧!
只是……嫁誰呢?她擰眉思索。
既然是為老爹的面子而嫁,干脆就讓老爹再風光風光,怎樣也得挑個品貌皆是一流的物件;而且,還不能是個文臣,能讓她繼續(xù)過逍遙日。
誰?有誰符合這個要求?她眉頭深鎖,閉目沉思。
身分高貴,又可能給她自由……她猛地睜開眼,取過擱在一旁的手冊。
這個手冊里,記載著朝中大小官員與其他對本朝有影響的人物,若能符合她的要求,必然要是其中有名才行。
她翻開第一頁,便停了下來,提起朱批,在剛才想到的那個名字上劃了個圈。朱紅的圈內,寫著三個字:朱煦景。
朱煦景,當朝皇帝同母幼弟,排行第九,封號昭王,乃漠北大營統帥。
她微微笑了笑,想起了那張剛毅不屈的臉龐,鐵甲銀盔,凜然威武,雖渾身浴血,卻仍然氣勢凌人。這個人是本朝難得的軍事奇才,十五歲正式領兵,多年來親手打造戰(zhàn)無不勝的漠北大營,功績顯赫;而且,他是當朝天子的同母弟,太后寵愛非常,身分夠高貴。最重要的是,他不是酸腐儒生,常年不在京中,完全可以給她自由!嘿嘿,這么好的人選要到哪里找?完全是為她量身訂做的!
主意一定,她擱下筆,滿意地望著紙上名字微笑。指尖在頸間摸到一枚硬物,更是得意,就算他不答應,她還有這個好威脅;當初欠她的人情,有信物在此,他還能不認?
嘿嘿,朱煦景啊朱煦景,你就等著為我風凌楚貢獻出王妃的寶座吧!
哈,她真是聰明,連這么絕妙的主意也想得出來,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空前絕后絕世才子……正是得意間,她手上的冊子突然被奪走。
她回頭大叫:「風凌齊,你這小子活膩了是吧?」
她的身后,站著一位十七八歲笑嘻嘻的俊秀少年,手上甩著她的手冊!腹,妳又打什么鬼主意?這回又是哪個倒楣鬼被妳算計了?」
看看一臉賊笑的小弟,風凌楚也不急著拿回來,摸著下巴沉吟道:「凌齊,你的輕功進步不少啊,這回居然沒讓我發(fā)現!
因為有了她這個先例,老爹怕家里再出一個混世魔王,一直不給小弟練武,只能讓他暗地里跟她學。誰知道這家伙別的學得亂七八糟,輕功卻一日千里;五年下來,他的輕功已進步到讓她刮目相看的地步了。
風凌齊揮著她的手冊,得意地笑著,「那是當然啦,誰教我是個天才!」說罷,他鼻孔朝天,擺出一副自傲的模樣。
抄起桌上的習字本扔過去,風凌楚一臉兇相,「天你個頭!你要真是個天才,會到現在還窩在翰林院?早該進內閣了!」真是的,像她這么聰明的人怎么會有這么個笨弟弟?
「呀!」風凌齊摸著自己被砸中的腦袋,哀叫一聲,臉色垮了下來,「姐,妳也太狠了吧?好歹我也是妳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妳居然這么對我!」天底下有他這么可憐的弟弟嗎?整天就是被欺壓,這個姐姐根本是生來剝削他的!
「我怎么對你了?」風凌楚眉一挑,冷笑,「小子,你少給我裝蒜,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算計我!上回那個張公子,不就是你故意招來的嗎?」說起那個色膽包天的張公子,她就一肚子火,這小弟為了整她,竟然故意跟人家透露她的行蹤,讓她平白招了個麻煩。
此話一出,風凌齊立刻心虛地低下頭去。要命!他不過是耍了點小手段,居然也讓她知道?唉!有個太聰明的姐姐實在不是件好事,尤其這個姐姐的個性還很惡劣,那就絕對是一生噩夢了。
「我可告訴你,你最好給我乖一點,接下來可能會有麻煩,你別在這時候搗亂!癸L凌楚哼了一聲,臉色立刻沉凝下來。
「有麻煩?」風凌齊疑惑地說,「姐,妳又打聽到什么消息了?」名義上,他這個姐姐是家里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事實上,卻是他們父子兩個的幕后軍師。也不知她是怎么辦到的,竟然建立一套情報網,把朝中的大小官員摸個一清二楚,這才能讓他們這幾年仕途平順,否則,以老爹在朝中豎敵的數目,他們風家哪里還能這么平靜?這也就是老爹氣歸氣,卻總是縱容著老姐的原因。
風凌楚站起身,走到書架前找書,淡淡地道:「上回我得罪了張尚書,人家表面上大方,暗地里把這筆帳記到老爹頭上去!惯@事,她確實是欠考慮一些,否則也不會給老爹帶來麻煩。
「原來如此。」風凌齊了然點頭,「不過,張尚書和老爹早有夙怨,這回妳沒給他們父子面子,定然會借題發(fā)揮?礃幼,這怨是越結越深了。」
修長的指尖劃過一排書脊,她抽出其中一本,回頭對他笑得極為陰冷,「原來你還知道!要不是你開的頭,我們怎么會惹來這個麻煩?」
「這……」風凌齊猛地打了個冷顫,他怎么忘了,這事還有他的份……「呵呵,姐,妳不是一向處事冷靜嗎?我以為妳可以把那色豬解決掉,而我就可以順便在旁邊看看戲嘛……」越說越小聲,說到最后不敢再開口,摸著腦袋低頭看地板。
風凌楚哼了一聲,收回目光,「算了,這事先不提,反正跟張尚書的恩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以后小心點就是。不過,凌齊,接下來這段時間,我大概沒有心力管這些,這些事你注意一點!购么跏秋L家出產,這個小弟腦袋精明得很,這種事交給他,完全可以放心。
「哦!」風凌齊乖乖的點頭,問,「那接下來妳要干什么?」
「干什么?」她微微一笑,「老爹急著要把我嫁入張家好化解恩怨,你說,我該不該束手就擒?」
「當然不可以!」風凌齊怪叫,「那張公子是什么人物?嫁他這輩子不就完了?」他這個姐姐雖然總是欺壓他,可是在他心中,他姐姐這樣聰明的人物,絕對不可以嫁給那種人!
風凌楚輕勾嘴角,他們姐弟之間雖然總是打打鬧鬧,感情卻不是假的,凌齊的想法她自然清楚,心中不由得一暖。不嫁給張公子,那她就必須快點行動了。
放回書本,她走到屏風后。
「姐,妳干嘛?」風凌齊看著屏風映過來的影子,她正脫去外衣,換了件寬大的外袍,而且還動手去梳理頭發(fā)。
一邊俐落地束起長發(fā),風凌楚一邊回道:「我想到一件事,得出去一趟!
「去哪里?」這時候都快半夜了。
屏風后走出一個翩翩佳公子,一身白衣翩然,風姿絕世。
她笑了笑,方圓內頓時泛開玉一樣的光輝。不過換了身衣服,她馬上從一個秀美少女變成了俊雅少年。
風凌齊還沒反應過來,她已躍出窗口,遠遠拋來幾個字:
「藏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