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盯著怪物似的,梅絳雪睜大眼直瞅著地上的藍皮書,心頭忽地涌起一股不好的預(yù)感;理智告訴她要就此奪門而出,別再去追究那些不解的疑團。
然而,當(dāng)她橫下心轉(zhuǎn)過頭想要離開時,腦海里陡地浮現(xiàn)義父欲言又止的模樣,以及雁哥哥雙眸里幾次一閃而過陰暗而森冷的恨意。
無法欺騙自己,終于,她還是俯下身拾起那本藍皮書,就著煢煢燭光,伸出手微微顫抖地翻開,迅速閱覽了一會兒后,她便明白這本冊子是那大惡人的親筆手書;她屏住氣息、穩(wěn)定心神,強迫自己繼續(xù)往下看,一目十行地細讀下去。
突然間,她臉色倏地變成一片慘白,眼里充滿了無法置信的震驚駭然,不自覺咬緊的唇瓣更是抑制不住地顫抖著。
砰的一聲,握書的手無力地松開,書冊應(yīng)聲落地,她踉蹌地跌退了數(shù)步,眼眶已泛出盈盈淚光;這本手書讓她明白了她從不知道的身世,更殘忍地揭露了一件事實——她的親爹是殺了冷叔和柔姨的兇手,而橫在她和雁哥哥之間的竟是……不共戴天的父母之仇!
像是青天霹靂,梅絳雪只覺全身彷佛沉浸在冰冷的地窖里無法動彈。
雪兒,有些事情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義父話里的意思。
宛如無魂之體,她眼神茫然無措地踱出荒宅;屋外寒星點點,肅冬的寒意已悄然而至,颯颯冷風(fēng)揚起她一頭烏絲,在月光下綻著藍黑的光芒。
“想必梅姑娘已經(jīng)看到令尊的親筆手書了吧!”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響起,方才的蒙面人再度出現(xiàn)!艾F(xiàn)在你總該相信我所言不假了吧!”
梅絳雪徐徐轉(zhuǎn)過身,神情幽淡地道:“你這么做有什么目的?能對恨情谷各處居所知之甚詳、并且來去自如,姑娘應(yīng)是谷中之人吧!”
蒙面女子身形驀地微微一僵,隨即邪邪地輕笑了數(shù)聲,“看來我是小看你了,沒想到你心思這么敏銳!”側(cè)首凝睇了梅絳雪一會兒,她繼續(xù)說道:“梅姑娘不必擔(dān)心,認真說來,我應(yīng)該是你的朋友而非敵人,我和你是站在同一陣線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泵方{雪冷淡地道。
“我的意思是,梅姑娘若想報殺父之仇,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迸訐P起一弧陰冷詭譎的笑意。
“報仇?何來之仇?”她喃語,幽邈的嗓音透出幾許蒼涼的意味。
蒙面女子雙眼陡地瞇緊,“梅姑娘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那冷雁便是殺你生父之人,他弒師篡位,難道你不想報殺父之仇?”
梅絳雪一臉茫然迷惑的望著她,像是仍聽不明白她話中之意,下一刻卻又陡地輕笑出聲,喃喃自語:“報仇?我有什么資格報殺父之仇?雁哥哥之所以會家破人亡全是拜‘他’所賜!要不是因為我,他也不會失去冷叔和柔姨,更不會在‘他’的魔爪下受苦了這么多年……”
她忽地停住話語,神情霍然轉(zhuǎn)為驚惶無措,圓睜著眼愣了好半晌,才又喑啞地低語:“雁哥哥一定也知道這件事……他、他一定很恨我!
蒙面女子似是不耐她一連串毫無意義的話語,眸光更顯陰沉,“我不懂你到底在說什么,我只問你一句話,你想不想報仇?”
梅絳雪稍稍回過神來,重新將目光移回她身上,“姑娘到底是誰?為什么這么在乎這件事?又為什么要幫我?”
“你毋需知道我是誰。”女子沉冷地道,“只要回答我你究竟想不想報仇便可!”
梅絳雪毫不考慮地搖了搖頭,“若真要談仇,嚴(yán)格說來,我還欠雁哥哥一條命,該償還的人是我不是他!”
“哼!說了這么多廢話,你的意思就是不想報仇吧!”蒙面女子冷嗤了聲。
“很抱歉,辜負姑娘一片好意!泵方{雪轉(zhuǎn)過身準(zhǔn)備離去。
“慢著!”隨著一聲低喝,蒙面女子迅速攔住她的去路,“既然你不想報仇,我也不勉強,不過你必須答應(yīng)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許你替冷雁他們一干人治毒!泵擅媾与p眸倏地迸射出兩道森冷的恨意。
梅絳雪愣了愣,隨即回道:“恕難從命!”眼前這蒙面女子的身分實在很可疑,彷佛和雁哥哥有深仇大恨似的,她究竟是誰?
“梅姑娘執(zhí)意如此?”女子眼里寒芒迸現(xiàn),語氣邪柔陰森,“我實在不想成為你的敵人,但如今看來我是沒有別的選擇了!”
梅絳雪尚來不及理解她話中之意,只見她揚手一彈,輕呼道:“三師兄,出來吧!”
呼聲一落,暗黑的樹影后隨即步出一道高大的男子身影;清冷的月光照映出男子邪氣的長臉,一雙狹長黑眼充滿妖魅,一看便知并非善類。
“你們到底是誰?”她可以感覺得出來,眼前這兩人和雁哥哥之間非但存在著某種關(guān)系,而且是敵非友。他們引她來此的目的主要是針對雁哥哥等人,顯然地,他們并不希望雁哥哥治好體內(nèi)之毒。
蒙面女子沒理會她的問題,逕自朝男子使了個眼色!叭龓熜,這位便是人稱妙手玉觀音的江南神醫(yī)梅絳雪。現(xiàn)在,她是你的了,只要將她帶離恨情谷,隨你想要怎么處置她,我都沒有意見!
被稱為三師兄的男子嘿嘿邪笑了數(shù)聲,眸光不懷好意地在梅絳雪身上溜轉(zhuǎn)。
“太好了,沒有了她,我看大師兄只有等死的份了;而我非但可以治好體內(nèi)之毒,就連門主之位也將輕易地手到擒來!小師妹,這回我真得謝謝你呢!”
“廢話少說!已經(jīng)過了三更天了,還不趕快動手!”蒙面女子冷喝了聲。
男子迅速收起笑意,一步步朝梅絳雪行去。
盯視著他一臉的陰森邪氣,梅絳雪忍不住一步步往后退。
“小美人,我勸你別反抗,乖乖地跟我走;只要你治好我身上的毒,我可以向你保證讓你吃香的喝辣的,甚至讓你成為新任門主夫人,畢竟你可是師父他老人家的女兒哩!”男子微露淫笑地誘語。
梅絳雪愈聽心里愈是驚駭。原本她只是懷疑,現(xiàn)下她更加肯定眼前這一男一女是千毒門之人。聽他們的對話,彷佛恨雁哥哥入骨;引她來此,就是為了不讓她醫(yī)治雁哥哥體內(nèi)之毒,欲置他于死地。
“你們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我絕對不會置雁哥哥于不顧,想要我跟你走,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她冷冷地回應(yīng),心下暗自思忖該如何脫身。
“哼!敬酒不吃吃罰酒!”男子冷嗤了聲,眸光倏地變?yōu)殛幒荩捳Z一落,身形瞬間襲向梅絳雪,探手直取她周身幾個大穴。
梅絳雪縮身閃開,并乘機向后躍離一丈之遠,可男子隨之逼近的凌厲攻勢讓她愈來愈感吃力,幾次險些中招。情急之下,她虛晃一招,隨即轉(zhuǎn)身飛奔而去;此處距離杜大哥居住的凌鶴樓最近,只要能撐到那里,他們一定會有所忌憚、知難而退。
“三師兄,別讓她跑了!”
身后傳來蒙面女子刻意壓低的呼聲,下一刻,男子已攔在她面前,阻擋了她的去路。
可惜,就差幾步之遠,梅絳雪咬唇暗惱;跟著不假思索地主動出擊,她自知不敵對方,她向來以習(xí)醫(yī)為志,在武藝上的修為尚不及霂風(fēng)姐與冰月,但她知道自己萬萬不能被擒,雁哥哥、杜大哥和俞大哥還等著她救命!
思至此,她毅然揚聲呼喊:“杜大哥、俞大哥,你們快來呀,有人闖進谷里!”
男子未料她有此舉動,登時愣了一下,隨即眼露兇光地一掌襲向她胸前——
“。 泵方{雪來不及避開,胸前傳來一股劇痛,她踉蹌地跌坐于地,再也使不上力氣爬起來,只能眼睜睜看著男子一步步向她逼近。
“屠霸,放開她!”正當(dāng)男子點住她的穴道,拉她起身欲離開時,一聲冷喝及時響起,跟著一道青色身影在他們面前飄落,正是杜鶴聞聲而來。
被喚作屠霸的男子神情倏然一凜,迅速將梅絳雪拉向身前,一手曲成鷹爪緊扣住她喉頭。
“放開她?哼,二師兄,你以為我會那么傻嗎?識相的話就趕緊讓開,否則我殺了她,大家同歸于盡,誰都別想活過今年除夕!”
“敢動她一根寒毛,我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道邪魅幽沉的嗓音冷冷地插入。
杜鶴一聽聲音便知是誰,不由得露出一抹放松的微笑;而屠霸則是渾身微微一顫,猛然回頭望去,瞬間白了一張臉。
“雁哥哥!”梅絳雪忍不住輕喚了聲。她已經(jīng)好些天沒見到他了,此刻乍見他,心湖中全是滿滿的欣喜。但很快的,她的喜悅瞬間消逝無蹤,浮上心頭和腦海的,只剩下一個清晰的事實——她那從未謀面的生父是雁哥哥的弒親仇人。
她迅速垂下眼睫,只覺喉頭苦澀難咽、心緒愁惶,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冷雁沒留意到她的異樣,此刻,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屠霸扣緊梅絳雪喉頭的手上,一雙黑沉幽冷的星眸隱隱迸現(xiàn)著殺氣。
對峙了一會兒之后,他忽地勾唇一笑,“屠霸,你真有本事,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回恨情谷!睜钏坡唤(jīng)心的徐懶語調(diào)透著一股陰冷幽魅,讓人不寒而栗!氨緛磉@也沒什么,咱們師兄弟一場,我并不想趕盡殺絕,可你不該挾持我的雪兒,聰明的話就趕緊放了她,也許我還可以考慮饒你一命!
“哼,少說大話,只要你再逼近一步,我立刻要了她的命!”屠霸心中雖然害怕,但仍不服輸。這可是他的大好機會,只要梅絳雪在他手上,他便能全身而退,甚至?xí)亲詈蟮内A家,他才不會傻得放開她。
“看來你是執(zhí)意與我作對嘍?”冷雁斜眸睨向他,“那就別怪我不顧同門之情!”話語方落,他的眸光倏轉(zhuǎn)冷冽,跟著身影迅如鬼魅地飄向屠霸,彷佛一縷幽魂,探掌直取對方腦門。
屠霸微一怔愣,沒想到他竟不顧梅絳雪安危驟然出招,待他回過神時,一陣掌風(fēng)已然襲至;他挾著梅絳雪勉強避了開,正想再出言警告時,天靈蓋突然傳來一陣劇痛,他倏然心驚,抬眼一望,雙眼不敢置信地圓瞠……
“不、不可能……這怎么可能……”他驚恐地發(fā)出顫語,在意識到自己即將斃命之際,他不甘心地使出最后僅存的真氣,凝聚于指間。哼!他就算死,也要拉個人作陪;只要梅絳雪死了,其他人也別想活了。
就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冷雁再度發(fā)出一掌,屠霸狂吐一口鮮血,握住梅絳雪的指間再也無法使力,悶哼一聲,整個人瞬即往后倒去。
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梅絳雪登時只覺翻胃欲嘔,一張臉慘白無比,身子一軟便跟著往后倒去——
在身子快要觸及地面的剎那,一雙手牢牢地摟住她,下一刻她已經(jīng)被攬入一堵堅實寬闊的胸膛里。
“雁哥哥……”這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氣味,她忍住胸口和喉頭的疼痛,抬起頭望進冷雁一雙深幽的眼。
“你沒事吧?”冷雁輕柔地詢問著,充滿肅冷殺氣的黑眸里另有一抹難掩的急切與憂心,當(dāng)他的眼光瞥及她喉頭上的青紫瘀痕時,神情更顯陰暗沉冷。
“我、我沒事!”梅絳雪勉強一笑,在確定自己真的被冷雁擁在懷中之后,全身意識陡地放松,下一刻已然在他胸前昏厥過去。
冷雁趕緊抱起她,無暇理會一旁若有所思的杜鶴,幾個縱身輕躍,轉(zhuǎn)瞬間已沒去了身影。
杜鶴望著他遠去的身影,唇角不覺揚起一弧頗帶興味的微笑。看來大師兄對梅絳雪并非真如他所言只有恨意,瞧他方才緊張的勁兒,出手迅即不留情;他不由得同情地望了一眼地上屠霸的尸體,喟然嘆道:“念在師兄弟一場,我就好心為你挖個坑埋了吧,讓你入土為安!闭f罷,他扛起屠霸的尸體隨后離開。
深夜的幽谷再度回復(fù)寧靜,樹叢后一抹嬌小纖細的身影斂住氣息觀看了這一切經(jīng)過,僅露出的雙眼隱隱迸現(xiàn)著恨意的森冷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