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師兄,我求你帶我走,我再也受不了了!”
梅凈霜挺著一個大肚子,神情狂亂、恐懼地嘶喊著,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小手像攀住浮木似的緊緊揪住冷云生的衣袖。
一身白衣、儒雅俊秀的冷云生忙扶住她顫巍巍的身子,柔聲道:“小師妹,發(fā)生了什么事?師兄知道你來我這兒嗎?”
梅凈霜臉色更加慘白了,嘴唇顫抖地道:
“不,他不知道,我趁他出門時偷偷跑出來找你的。二師兄,大師兄他好可怕、他瘋了,我越來越不了解他,他竟然拿活生生的人試毒,我不能再待在他身邊,我不要孩子和那樣的父親生活在一起!”
她一口氣說完,雙眼驀地圓睜,直瞅著冷云生;好半晌后,她才凄楚地喃語:“為什么、為什么我當(dāng)初選的人不是你!”
冷云生神情頓時黯然,但一想到自己的妻兒此刻正在身旁,勉強(qiáng)綻開笑容安慰道:“小師妹,你別太激動,萬一動了胎氣就不好了。你暫時在我這兒安心住下,等大師兄回來——”
“不!”梅凈霜驚恐地呼喊了聲,截斷他的話!拔覀兊泌s快離開這里,要是他知道我來找你,一定不會饒了你的!二師兄,我們馬上走吧,離這里越遠(yuǎn)越好!”
說著,她慌亂地站起身,拉著冷云生便要往屋外走去?刹艅偪绯鲆徊剑矍巴坏匾魂囂煨剞D(zhuǎn),接著肚子傳來一陣劇痛——
“!”她急忙縮回雙手抱住肚子,緊接著倏地白眼一翻,昏厥了過去。
冷云生趕忙接住她的身子,低頭一望,只見她月白衫裙的下擺瞬間渲染了一片腥紅……
燭影搖晃,滿室凄清。
冷云生手中抱著剛出生的女嬰,坐在床邊,神情悲苦地凝望著床上因失血過多已奄奄一息的清麗女子。
“二師兄,我的寶寶是男孩還是……女孩?”梅凈霜艱困地啟動唇瓣,勉強(qiáng)擠出一絲聲音。
冷云生強(qiáng)顏歡笑的道:“小師妹,你生了個漂亮的女娃兒呢!”
梅凈霜蒼白的唇徐徐揚起一抹欣慰、歡喜的笑容,旋即又蹙起黛眉,吃力地伸出手。
冷云生忙握住她那逐漸冰冷的小手。“小師妹,你想說什么?”
梅凈霜睜大一雙盈滿驚惶的烏瞳,懇求道:“二師兄,千萬別讓他把女兒帶回去,孩子跟著他絕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我不要孩子將來和他一樣!答應(yīng)我,帶著孩子離開這里,好不好?”她越來越急促、虛弱的聲音像風(fēng)中殘燭般巍巍顫顫,彷佛下一瞬間便要熄滅。
冷云生無聲地落淚,他強(qiáng)忍住悲痛,回道:“我答應(yīng)你離開這里,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躲到一個他永遠(yuǎn)也找不到的地方!”
聞言,梅凈霜安心地笑了,眼皮開始不支地斂下。
“小師妹,你還沒為寶寶命名呢!”冷云生溫柔地提醒,聲音卻沙啞不已。
羽睫輕顫,梅凈霜微微睜開眼,視線飄向屋外正落下細(xì)雪的院子。燭影搖晃中,皚皚白雪彷佛變成了紅色……
“孩子跟我姓梅……就叫她絳雪吧,我的雪兒……”她緩緩?fù)抡Z,如囈語般的輕喃終至無聲,床上的人兒跟著芳魂縹緲。
冷云生悲痛地閉上眼。
窗外,細(xì)雪依然紛飛……
六年后 衡山忘憂谷
是夜,又見細(xì)雪飄飛。
一輪明月高掛天際,圓滿的清輝在雪地上灑映出一片清冷的銀白光芒。
靜謐的山谷腹地植滿一片梅花林,無瑕的雪花伴隨粉嫩梅瓣于月光下盤旋飛舞;風(fēng)姿傲然、暗香浮動的梅林深處,立著一棟樸實卻不失雅致的竹屋,里頭隱隱傳來女孩童稚的笑語聲。
“雁哥哥,你看,雪在發(fā)光呢!”
小雪兒打開窗,伸出胖胖的小手,接住一片雪花。紅撲撲的臉蛋上一雙晶瑩剔透、圓滾滾的眼眸黑不溜丟的,煞是可愛。
冷雁怔怔地望著粉雕玉琢似的小女孩,見她那可愛的模樣,不禁泛起一抹笑。但隨即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似的,俊秀的臉龐掠過一抹不該出現(xiàn)在十二歲男孩臉上的陰暗。他忽地傾身向前,粗魯?shù)刈セ匦⊙﹥旱氖,并關(guān)上窗欞,繃著聲音道:
“別玩了!待會兒著了涼,又要我爹為你操心!”
小雪兒扁起嘴坐在床上,圓睜著眼,一臉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彷佛在指控他莫名其妙、突如其來的怒氣。
見她眼眶開始紅了起來,男孩心里一陣不忍。他皺了皺眉,不知該拿眼前的小人兒怎么辦才好!
雖然雪兒不是他的親妹妹,但他并不討厭她,相反地,還很喜歡她,只不過有時他心里也很矛盾。自從家里多了小雪兒,爹和娘之間的氣氛變得有些奇怪,他看得出來,娘很不快樂,而爹爹也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甚至可以感覺到一股強(qiáng)烈的不安包圍著他們!這些年,他們搬了不少地方,彷佛在躲避著什么、懼怕著什么,他隱約知道,這一切全是因為小雪兒的緣故。
冷雁蹙著眉發(fā)呆,直到一陣細(xì)細(xì)的啜泣聲穿透他的耳膜,驚醒了他。
凝神一望,只見小雪兒的臉上已掛著兩行清淚。
冷雁心里一揪,小大人樣的嘆了一口氣,一把摟過小雪兒圓圓軟軟的身子,將她放在床上,輕揉著她柔細(xì)的發(fā)絲道:“別哭了,雁哥哥是怕你著涼了!彼麨樗w好被子,并伸手抹去她臉上的淚水。
“雁哥哥,別討厭雪兒,雪兒下次不敢了!”小雪兒眨了眨凝著淚珠的長睫,認(rèn)真又乖巧地說。
冷雁心疼地抱緊她,柔聲道:“雁哥哥最喜歡雪兒了,怎么會討厭你呢?乖,趕快睡吧!”
聽他這么說,小雪兒這才止住淚水,綻開一抹可愛的笑靨。一雙小手緊緊抱住冷雁的身子,小小的頭顱撒嬌地靠在他溫暖的胸前磨蹭了幾下,發(fā)出一串舒服的咕噥聲,接著便如同往常般很快地墜入了夢鄉(xiāng)……
片刻后,正當(dāng)冷雁也已昏昏欲睡之際,前廳忽地傳來一道奇異的聲響,他彷佛聽到母親驚呼的聲音;霎時,他的睡意一下子全跑光了。
他輕悄悄地下了床,打開房門,倏地一陣?yán)滹L(fēng)迎面襲來,令他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了個冷顫,趕緊跨出房間,關(guān)上門。
他的動作引起的聲響,震醒了前廳中因過度驚愕而呆愣著的冷云生夫婦倆。妻子沈柔趕緊沖過去,以保護(hù)的姿態(tài)緊摟著兒子。
冷雁因母親突如其來的舉動而怔住,不明白母親是怎么了,為什么突然這么用力地抱著他?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好奇地抬起眼,想看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這才發(fā)現(xiàn),屋里除了爹和娘之外,還有一名身著黑衣的陌生男子。
男人有一張過于白皙、陰柔的俊美臉龐,漆黑的雙眸中閃爍著淡淡的魔性,薄薄的唇色如血,緩緩揚起笑弧。黑色的衣衫和發(fā)絲在夜風(fēng)吹拂下如鬼魅般輕揚飄飛著,渾身散發(fā)一股邪魅又陰冷的氣息。
冷雁猛地又打了個寒顫,警戒的眼瞳里浮上一層恐懼之色。他從不曾有過像此刻這般害怕心驚的感覺,眼前這個陌生叔叔讓他覺得可怕,他下意識地更偎進(jìn)母親的懷里。
“師弟,好久不見了,這幾年來,師兄找你找得很辛苦哩!”男子首先打破沉默,陰柔的聲音像柔軟的夜色,靜靜地滲透入屋內(nèi)。
冷云生很快地回復(fù)鎮(zhèn)定,淡淡地道:“沒想到師兄如此掛念云生的去處,不知師兄找我有什么事?”
黑衣男人狹長陰柔的墨瞳里寒光一現(xiàn),滑膩輕柔如魅的男聲再度響起:
“何必明知故問,交出凈霜和孩子,你不會以為我什么事都不知道吧!”
冷云生臉色雖白,卻無驚嚇之貌。
“師兄的武功修為極高,難道看不出這小小的竹屋里就只有我一家三口人!”
男人俊臉倏地冷凝,語氣轉(zhuǎn)為陰森!皠e跟我玩花樣,你不會想要看你的妻兒死在你眼前吧!”
冷云生淡淡地輕斂眼眉,一滴冷汗卻悄悄沿額際滑落,他完全沒料到師兄竟然會找得到這隱蔽之地。
“小師妹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因難產(chǎn)而胎死腹中!”眼角覷著身后的房間,他只愿雪兒睡得熟,不會突然跑出來;他答應(yīng)過師妹,不會讓雪兒回到師兄身邊。
說罷,他走至櫥柜前從里頭捧出一只密封的陶甕,然后轉(zhuǎn)向黑衣男子,“這里頭裝的便是小師妹的骨灰,連同那未出生的孩子!”
男人的臉抽搐了幾下,神情頓顯狂亂,雙眸陡地殺氣迸現(xiàn),冷聲道:“既然霜兒死了,那你們一家三口就下去陪她作伴吧!”
話語一落,男人的身形如鬼魅般迅疾地飄向冷云生,大掌曲成五爪,猛然襲向冷云生的心口,這一下兔起鶻落,迅捷無比。
冷云生本能地往旁退去,避開了致命之處,卻也讓男子在右肩上留下五個指孔,傷口頓時血涌如泉,染紅了半邊衣裳。
一旁的沈柔見狀,顧不得己身安危,忙奔向前去,男子頭也不回地伸掌罩住她的頭頂,輕而易舉地打碎她的天靈蓋,一瞬間,沈柔已倒地身亡。
“娘!”冷雁見母親慘死,悲憤盈胸,渾然忘了害怕,怒氣騰騰地沖向黑衣男子,張口便咬。
男人像是無所覺,一只大掌攫住冷雁的頸項,將他提在半空中,任其呼吸困難地漲紅了臉,雙腳懸在半空中不住地踢蹬著。
冷云生忍住痛趕忙喊道:“住手!師兄,我求你,別傷雁兒!”
男人陡地停住了動作,卻不是因為良心發(fā)現(xiàn),而是心中另有邪惡的主意。他突然將冷雁打昏,轉(zhuǎn)過身朝冷云生陰魅一笑。
“師弟呀師弟,我們雖是同門師兄弟,卻向來不合。我擅使毒而你卻擅解毒,只可惜你非學(xué)武的料,這一生注定是敗給我了!這個世間既然已有了我‘毒仙’……,就不該有你這個‘醫(yī)圣’存在。你中了我的玄陰百毒爪,此毒滲入經(jīng)脈一個時辰若無解藥,毒氣便會攻進(jìn)心臟,到時候就算是華佗再世也無用,你是死定了!而我非但會活得好好的,還會后繼有人……”
話說到這里,他意有所指地望了望地上昏迷的男孩,嘿嘿冷笑了數(shù)聲后,又道:“你一向痛恨我使毒,我就偏要讓你的親身骨肉繼承我一身絕學(xué),讓他成為人人懼怕的狂魔毒君!”
說畢,他迅速抄起冷雁的身體,如來時般輕靈幽魅地飄離,雪花紛飛中,只聽聞一陣如鬼魅般的狂笑聲在寒冷的黑夜里回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