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清風徐徐,滿園盛開的花朵,飄過的微風為屋內送進了幾許清香。
被派去照顧梨依的新婢女,名叫玉娟,是個年近三十的寡婦。她算是杭州別院中較年長的婢女,所以皇甫軒相信她能妥當的照料因失去記憶而感到茫然無助的梨依。當然,他的另一個目的是想讓玉娟觀察梨依的一舉一動,看她是否有異狀,然后向他報告。
「小姐,這是妳原本穿在身上的衣裳,我全洗干凈了。」玉娟走近床沿,遞出一迭干凈的衣裳,交還梨依,然后端來一小鍋補湯!高有這鍋湯是廚房特地為妳熬煮的,趕緊喝下吧!」
「謝謝!」梨依馬上喝下,熱燙的湯使她暖了胃,也暖了心,接著轉頭對著玉娟露出感謝的笑容!笂吅突矢佣际呛萌,一個收留我暫住,而妳這么照顧我!」
「這是奴婢該盡的本分,小姐不必言謝,只要妳日后好好謝謝二爺便行了!估嬉缆犓f話便覺得她是那種行事老練,做事沉穩的婢女。
「對,如果不是皇甫公子救了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他的恩情早已刻在梨依的心版上!父奶煳乙欢ㄒ煤酶乐x才行。」
玉娟笑了笑,世故的目光完全尋不到對方半點的虛假,她覺得自己對這個女孩越來越褪去戒心。
「玉娟姐,皇甫公子他究竟是個怎么樣的人?我只知道你們都叫他二爺,他也似乎很富有,雖然他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模樣很令人安心,但是有時候他的表情又很復雜,給人一種冷若冰霜的感覺,好似沒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對他充滿好奇,很想知道關于他更多的事情,可是又怕逾越了身分。
從皇甫軒的舉止、談吐觀察所得,他絕非一般販夫走卒,但又絕不是令人生厭的紈褲子弟。他的眼中沒有猥褻與輕浮,懾人的氣勢不得不叫人心服,而這種特質正是名門大戶子弟所具備的。
玉娟詫異梨依竟有這么纖細的心思,才相處幾天就發現二爺那么多特質?是失去原來的記憶心思才特別專注,還是她對二爺特別在意?
「小姐,妳聽過『四龍堡』這地方嗎?」
她認真地在腦海中尋了一遍后,失望地回答說:「沒有。四龍堡聽起來很威風的樣子,它跟皇甫公子有什么關系嗎?」
玉娟見梨依一無所知的樣子,便娓娓向她道出皇甫軒和四龍堡的各種事情,心里暗暗想:假如她真的失憶,那聽了也好讓她知曉現下世道的事情;假如她只是佯裝失憶,那她最好趕緊識趣離開,別妄想好計能得逞。
梨依聽后訝異了一會兒,他真是個不得了的人物!難怪她總覺得他很不一樣,那是一種不需刻意、極自然散發而出的氣質,與一般附庸風雅的富家子弟不同,是真正的沉靜與優雅。
「他什么都有,我更加不知該如何報答他的救命之恩!真希望我能早點恢復記憶,那就不會給他增添麻煩了!顾p皺秀眉。
「失憶不是風寒那種普通的病,急不來的,反正二爺已經救了妳,斷不會無緣無故就要趕妳走,小姐就順其自然好了!對啦,今天天氣不錯,要不要到園子散步呢?」
「我可以出去嗎?」梨依的明眸閃亮起來。自從被帶來別院后,她便一直待在房間內,半步都沒有離開過,根本不知道這座別院是什么模樣。
「應該可以吧!」二爺并沒有下令要軟禁梨依。
「好,那我們去走走吧!」
梨依換上外出的衣服,在玉娟的陪同下,跨出院落,沿著一條由鵝卵石鋪成的羊腸小徑蜿蜒而去。
若有似無的樹木芳香,伴著遠處潺潺的水流聲,她一邊欣賞著四周的花草,一邊繼續向前走。
霍然,景色一變,她看到前面有一個小湖!
「好漂亮!」她不禁呆住,在一間府第內竟有這么一個湖!
湖水很清澈平靜,能安撫浮躁的心;湖邊的野花慵慵懶懶的自開自落;夏日淡藍天空中的一抹云彩也倒映在湖中,狀似嬉戲狎玩。
「小姐,我去拿一些糕點和熱茶來給妳,妳留在這邊別走開!」玉娟看見她點頭,便留梨依一個人在湖邊。
在這清幽雅致的地方,她感到很舒服、悠然,就好似皇甫軒給她的感覺一樣,淡然而穩重……
一想到皇甫軒,她的心湖便平靜不了,微微波動起來,有如一顆躍入池中的石子,輕易打擾如鏡的水面!
她知道自己能夠得到他的相救,還有一個舒適的棲身之所和大夫替她看病,這對她這種無依無靠的失憶女子來說已是萬幸!但她怎么心里老是想起他?起床時想他、吃藥時想他……莫非這是因為他是她的救命恩人?
「二爺那么快就回來杭州別院小住,我們這次又能被派去他院內做雜務,天天能見到他,真是太好了!」
「那還用說!咱們二爺俊得沒話說,人又溫文聰明,愛慕他的女人,光數都數不完了呢!」
聽見幾名路過的婢女私底下的閑聊內容,提到皇甫軒,梨依不禁留神傾聽,想知道更多有關他的事情。
「對呀!前幾日我還聽說那個大利商行的當家老爺想把女兒許配給二爺呢!」大利商行可是城里數一數二的大商號,要真與其聯姻,對已在頂尖地位的四龍堡雖說不上是如虎添翼,但絕對有好處。
「那二爺答應了嗎?」詢問聲此起彼落,緊張兮兮。
「聽門房的人說二爺拒絕了!」其中一人興奮地道!刚f真的,上至嬌貴千金、小家碧玉,下至婢女村姑、賣藝歌妓,有哪個會對主子沒興趣?只是任憑她們使出多媚誘的手段,卻不曾見誰成功過!」
「我就是喜歡二爺這冷冷淡淡的模樣,總比看見他四處招惹女人好吧?」年紀最輕的婢女突然神秘地低頭問:「妳們說,被二爺救回來的那位姑娘,會是他看上的人嗎?」
背對著她們的梨依,心跳突然間大得像打雷一樣!
她們說什么?他……看上她了嗎?怎么可能!
「對啊,我從來沒看過二爺對哪個姑娘關注過呢!」一個從四龍堡調到這里的年長婢女回想道!傅@也難怪,那個姑娘長得那么漂亮,是我幾十年來見過最美的女子,就連我是女人見了她也會喜歡,更何況是男人?」
「但她是來路不明的人!一個連自己的過去都想不起來的人,怎么配得上四龍堡的主子?」
聽到這句話,似有一支利箭快而準地射中梨依內心里的傷疤!她這失憶的女子連名字也沒有呢!她還在胡思亂想什么?
談話聲漸行漸遠,突然由遠而近的腳步聲打亂梨依心中的愁緒。正當梨依回過神來,便遠遠地看見馮桁獨自走近。她直覺地想要退開一邊,甚至想調頭就跑,全因她怕極了對方來勢洶洶的樣子!
經過這段時間偶爾的碰面,她發現這個總是跟在皇甫軒身后的大漢,看她的眼神非常地不友善。她不知道為什么他這么討厭她,也無法形容這是什么樣的感覺,只是很自然地就想盡量回避馮桁。
但無奈纖巧的梨依,還是被身手敏捷的馮桁攔了下來。
「梨依姑娘,怎么自己一個人待在這邊?」馮桁一句問候也沒有。剛才看見一個清秀的少女站在湖邊,他就知道是她了。
早就料到對方有這審問的語氣,她撫著胸口要自己鎮定一點,一五一十地回答他說:「玉娟姐陪我出來散步,現在她去廚房拿吃的東西來,我便在這里等她!
馮桁不置可否,盛氣凌人地劈頭再問:「趁四下無人,不如姑娘妳就干脆說出妳的身分來歷吧!」
「我?我記不起……」她連一丁點兒印象也沒有,教她怎么回答?她也很希望自己知道啊!
「妳從哪里來?怎么會突然出現在我們二爺眼前,而且時間剛好在有人被剪辮的時候?二爺派我問過西湖附近的每家每戶,都沒人認識妳這樣一個失蹤姑娘,更沒人聽說過妳的事情!」
「是皇甫公子派你去打探我的事?」她一聽,知道有機會與家人團聚,內心雀躍起來。「那你有查到什么線索嗎?有找到我的親人嗎?」
「妳是否佯裝失憶,伺機接近二爺?」看她發亮的眼神,馮桁非常懷疑她是否有聽懂他話中的意思,只好開門見山的問。
「我沒有說謊!」她氣憤地反駁。
「妳來歷不明,很難令二爺相信妳吧?他救妳回來,全都是為了救人一命,不代表相信妳!惯@是他馮桁跟在皇甫軒身邊十多年來的經驗,所以對這個姑娘,他不認為會有例外。
「難道連皇甫公子都以為我是假裝失憶的嗎?」梨依從驚訝中找回了聲音,不由得僵在原地,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皇甫軒救了她,卻不相信她沒有惡意,還處處防備她?難道失憶是一件這么不可原諒的事,是不可饒恕的罪?
她不但失去自己的過去,連帶也失去別人對她的信任嗎?
「你知道嗎?我也很想回答你所有的問題,但我辦不到!」梨依強作鎮定,卻無法克制鼓噪的心情,身子像行尸走肉般離開湖邊。
瞥見梨依悵然離去的身影,馮桁不由得皺眉,悶嗤一聲。就算她看起來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他也不會受騙的!二爺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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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萬籟俱寂,月光皎潔。
雖然喝了藥,但梨依怎么也睡不著,或許過去幾天她睡得太多了,所以今晚的她反而精神起來。
她坐在床上望著窗外,腦海中不由得想起白天在湖邊,聽到馮桁所說的話,強烈的孤獨感和茫然不安籠罩全身。
她已喪失原有的記憶,可是無論她如何強迫自己記起往事,仍徒勞無功!每當她凝思細想,便頭痛欲裂得難受,叫她不知所措。
到最后腦子內仍舊一點實在感也沒有,根本想不起自己姓啥、叫什么,更不知道家住哪里,連為何會昏睡在西湖邊的梨樹旁,她也忘得一乾二凈!
這半個多月以來,她不停地向老天爺祈求,讓她快點恢復記憶,可以早日回家,她很耐心地等著奇跡降臨在她身上,可是為什么還是等不到?難道連上天也忘了她的存在嗎?
以后她也要這么茫茫然然地過日子嗎?往后的生活她只能寄人籬下,受別人的懷疑嗎?一想到連皇甫軒都這么想,梨依對他滿心的仰慕如同被澆了冷水一樣,對未來更加的不安!
她重新躺回柔軟的枕頭上,將自己緊緊裹在上好的棉被里,眼眶一紅、鼻頭一酸,盈盈的淚水再也不聽使喚的掉下來,直至淚濕衣襟,方才哭盡力氣,累得昏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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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后
皇甫軒聽完玉娟近日的報告后,便趁處理完手邊事務的空檔,找機會踏進梨依所住的院落。
他并沒有立即進入她的閨房,而是隔著半掩的門窗,注視著端坐在房中一角的人兒——她正直直地看著窗外。
夕陽西下,天邊紅澄澄的晚霞光芒萬縷很是美麗。梨依本來就是動人可愛的女子,在夕陽輝映的橙紅光線下,自然多了一分韻味,但為何她顯得如此沒精打彩,而且看來更清瘦了?
「聽說妳整天都沒吃藥?為什么?」皇甫軒推門走進去,站在她的面前淡淡說著。
抬頭看見身著一襲月白長衫,氣宇軒昂的皇甫軒,梨依本該歡喜,但她下意識地微嘟小嘴,忿忿地垂下眼。這樣的男子,能令周遭所有人因他而自慚形穢,包括她。
「沒什么,只是胃口不好,有點吃不下!顾@么關心她有沒有吃藥,是否怕她拖延恢復記憶的日子?
「我請大夫替妳換藥方子,順便叫下人預備更清淡的膳食!顾趫A凳上直盯著她瞧,使梨依不由得心里發麻。
「沒有用的!
「妳故意不吃藥?」皇甫軒下意識地壓低聲音,她怎么能這么不愛惜自己呢?
「吃了也不見得有效!」她吃那么久的藥卻連一點記憶也沒有恢復,想來再吃下去也是浪費。
「不吃的話,就一定不會好起來,妳愿意永遠都無法回復記憶?」他富磁性的嗓音彷若在作無聲的警告。
他們再度靜止了,兩相凝望沒有言語。
他早就從她單純的臉上,發現她備受煎熬的模樣,所以絕不是胃口不好這件事而已,他現在就等她自行將內心的話說出口;而她則是訝異他的細心敏銳,不由得想起他根本就不笨,只是沒點破她而已。
梨依知道逃不掉他的法眼,只好顫巍巍地咬著唇說出心事。
「皇甫公子,如果你懷疑我有不良企圖的話,就不要幫我好了……」她眼神委屈又氣憤。
皇甫軒怔忡片刻就頓時明白了。他盯著她半晌,輕輕的笑了一下,說:「我不是懷疑妳的企圖,但妳的身分來歷不明,我總不能不問一句就收留妳吧?而且,查問身世亦是對妳、對我都百利而無一害!
一來是保障了他,他斷不可能為了作好人,而危害自家人的安全,所以他必須肯定她真的失憶,也沒有和任何跟他有沖突的勢力有所關連;二來亦是替她找回失散的親人,萬一真的找到,即使她失去記憶,回到親人身邊也是對她最好的。
「我早就說我沒有撒謊,失憶也不是我愿意的,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我?現在你的信任對我來說比任何事都重要!如果……連你都懷疑我,我哪有立場再待在這里?」
皇甫軒發現她雖然有著江南姑娘脆弱的外表,但骨子里仍看得出她強烈的自我意識,心思既纖細又易受傷、也想變強、捍衛自己。而且她竟然將他對她的想法,看得如此重要?
「假如我真的不適合待在這里,我可以離開的。天大地大,總會有我棲身的地方。」說不定在醒來的第一天,她就不該跟他走,可當時她就因為他能安撫她無助彷徨的心,才不顧一切地相信他、跟隨他啊!
他沒料到,看來柔弱的梨依知道他派人去偵查她的事情后,會有這等反應!他沉穩的眼神首度有了明顯的轉變。
「妳哪兒也不能去,妳忘了自己什么也想不起來嗎?此刻的妳除了待在這里以外,妳還能上哪兒去?」尤其是像她這樣可愛又甜美的小女人,一定會馬上被壞人抓走。
「是你們不想我留在這兒……」
「妳怕什么?怕我知道妳的來歷時,會將妳丟回西湖邊自生自滅?」他看起來很嚴肅,讓人不得不緊張起來,但在他心里卻完全不是這回事。
「你不會嗎?」但那個叫馮桁的一定會第一個將她趕出大門!
「天下之大,不是每個人的出身和經歷都很清白的!够矢幾约壕褪且粋例子,所以他從來不會介懷一個人的出身如何,最重要的是其心術是正是邪。
「那你為何讓手下來對我放話,苦苦相逼我完全記不起的事?」梨依皺眉,毫不扭捏的直說。「我不知道怎么樣才能想起自己是誰!」
她毫不矯揉造作的嬌憨和一絲孩子似的氣息,使他的心莫名一動!但他神思立即一斂,沒讓情緒形于外。
「我沒讓馮桁去查妳!顾厣。
馮桁這個人就是太嚴苛了,但是沒有惡意,他把梨依看成和以往一樣心有城府的女人,所以對她有所偏見。
「那他為什么要查我?」她圓睜著雙眼,小手緊握成拳。
「他對妳沒有惡意,他只是想要確保妳所言非虛,且真的失憶而不是騙局!
「那,你們證實了嗎?」她已別開頭沒直視他。她很怕自己會在他眼前流下委屈的淚。
「我知道妳沒有對我說謊或隱瞞什么!顾p揚眉毛,嘴角開始上揚。
匯集手下的查探、玉娟的回報,和他自己的觀察,他得出這個結論。
「可是我真的說不出自己過去的事情……」
「就算我不曉得妳的出身來歷也沒有關系,只要知道妳本質善良、沒有惡意就夠了,之前的事請妳不要放在心上,相信日后府內再也不會傳出這種質疑!
聽畢,梨依蹙緊的眉頭微微松開,微垂的螓首緩緩轉回來!肝也皇墙橐鈩e人說些什么,我只在乎你如何看我,因為我……是你救回來的,你就有如我重生后唯一的親人。所以請你不要再懷疑我……至少在我還沒恢復記憶前,好不好?」
她對未來的去向仍非常模糊,不知該何去何從,而且……她不想離開給她安全感的他。
「我怎么樣也是妳的救命恩人,我不會讓妳一個姑娘流浪在外的。梨依,以后放心在這里休養吧!」注視著她如盈盈秋月般晶瑩剔透的雙眸,他幽深的眸中溢出要她安心的肯定。
他會跟她說那么多,只是想讓看來懂事明理的梨依,明白她的擔憂是多余的。
看她失落無助的樣子,無論他如何鐵面凜然,也想要將她納入自己的懷里細心呵護,不讓任何人傷害她。但若她傷勢完全復原,還會愿意待在他身邊嗎?一定會想回到家人的懷抱吧!
這油然而生的念頭,雖然連皇甫軒自己也感到荒謬好笑,但這就是他現在的真實感受,他不會拒絕向自己坦然承認。
梨依愣愣地望著他,喜孜孜地彎起迷人的甜笑。「謝謝!」
她胸口竄過一抹淡淡的暖意,他的溫文和善意讓她心底的感動更加熾熱,一顆芳心猛然跳著。
接觸到她信賴的眼神,皇甫軒喉頭一緊,一時之間他察覺到這丫頭……他真想好好的保護她。
眼前的兩人均有一些悸動,不過皆很快恢復鎮定自如的神態。但心細如二人,仍從這詭異的氛圍中,捕捉到一絲曖昧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