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著一盞暈紅的小燈籠站在道觀門口,南宮朱衣第兩百八十三次嘆了口氣,眼巴巴地看著在幾條街外,將黑夜照得恍如白天的燈輪。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上元燈節,幾乎所有京兆府的人都出門看燈去了。
聽說,今年小皇帝為了討好剛冊封的貴妃,還特別在安福門外裝了一座由五萬盞金銀燈裝飾成的燈輪,甚至還讓宮內那些從不拋頭露面的宮女,出宮共襄盛舉,在燈輪下載歌載舞,慶祝小皇帝冊封新妃呢!
唉!同樣都是人,同樣都是女人,同樣都是皇帝冊封的妃子,她南宮朱衣為何就偏偏得這么孤苦伶仃、孤孤單單、形單影只地守在這連鬼都不會來的道觀呢?而且還只能掛個小小的燈籠充充數、應應景呢?
難道就只因為她嚇死了老皇帝嗎?她也不是故意的啊!誰曉得那老家伙會那么禁不起嚇,一下子就兩腿蹬直,見他的老祖宗去了!害她這貴妃享受不到一個時辰的威風,就被送來這個醴泉觀做女道士,從此長伴青燈古佛……不,是長伴太上老君……也不是!應該是王母娘娘……好像也不對,總之,她南宮朱衣從此只能守著這個小道觀過一輩子啦!
嗚……她還以為自己被封為貴妃,就雞犬升天、安然太平,從此享受著幸?鞓、威風八面、一呼百應的日子呢!想不到……想不到現在她居然提著小燈籠站在這鬼道觀門口過元宵,她究竟是做錯什么,還是招誰惹誰啦?
一想到這兒,南宮朱衣不由得忿忿不平起來。
哼!不當貴妃就不當貴妃,她就不相信她做道士會做得比別人差、比別人沒出息,唐朝不就有個女道士魚玄機嗎?
想那魚玄機琴棋書畫樣樣皆精,所做的詩更是傳頌整個長安城,還認識一堆男人。她南宮朱衣雖不是魚玄機,可也才高七斗、學富四車,只比那曹子建少那么一斗,比惠施少了那么一車;論美貌,更是魚玄機與其他女人所遠遠不及的,否則怎能被皇帝選入宮中當貴妃呢?
所以憑她南宮朱衣的才華、容貌,想要轟動海內、震驚廟堂,那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到時候,小皇帝就算跪在地上求她,她連瞄也不會瞄上他一眼。
哈!這么一想,南宮朱衣不禁高興起來,轉身正想將燈籠掛上時,突地一只手伸了過來。
“請問……”
南宮朱衣吃了一驚,不自覺地尖叫一聲:“鬼!”
她跟著兩手一拋,將燈籠往上扔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抱頭鼠竄,同時大呼小叫起來:“鬼,有鬼!救命啊、救命!”
哪知那鬼神通廣大,居然移形換位,一下子就擋住了她的去路,甚至還開口說話:“姑娘,我……”
南宮朱衣一時不察,迎頭便往那鬼身上撞去。
只聽哎喲一聲,南宮朱衣往后摔了出去,小屁股頓時跌坐在地,疼得她連眼淚都掉出來了。
可她連叫都不敢叫,一手摸著小屁股,一手蒙住頭,還不停打哆嗦,嘴里不清不楚地咕噥:“別捉我、別捉我!我從沒害過人,也沒做過壞事,我一直都很乖、很善良、很聽話的,而且我每天早晚都有按時燒香拜拜喔!如果你要捉的話,就去捉老太婆好了,那老太婆一天到晚欺負人,還會告狀拍馬屁,你若是捉她去,閻羅王一定會很高興,會大大賞你的……”
楚聿豐睜大眼睛,無法置信地看著這個趴在地上、全身發抖,嘴里胡言亂語的丫頭道士。
他知道自己的功夫不差,輕功也不錯,走起路來往往無聲無息,可是真有無聲無息到被當作鬼的地步嗎?
瞧她的打扮應該是個女道士,既然是女道士就有燒香誦經,有燒香誦經怎么還會怕鬼怕成這副德行?
楚聿豐蹲下身子,伸手在南宮朱衣的肩上輕輕一拍,“小師父,我……”
豈料他這么一拍,趴在地上的南宮朱衣居然跳了起來,她閉著眼睛,胡亂嚷嚷著:“別捉我,求求你別捉我!我答應找道士給你超度誦經,如果你要和尚也可以,只要你不捉我,我什么都可以答應你!”
楚聿豐又好氣又好笑,他抓住南宮朱衣的肩膀說道:“小師父,我不是鬼,我也不會捉你,更不需要你找道士、和尚來超度誦經。我只要你告訴我,這里是不是醴泉觀就行了!”
南宮朱衣一愣,壯起膽子,悄悄睜開一只眼睛,歪著小腦袋瓜偷偷瞄著眼前的“男鬼”。
“你、你說你不是鬼?”
楚聿豐劍眉一攏,俊美的臉上有一抹哭笑不得的神色,“我長得像鬼嗎?”
這清朗又帶著磁性的好聽聲音,讓南宮朱衣消卻了大半的懼意,她睜開眼睛望向楚聿豐。
“你真的不是鬼?”
楚聿豐搖頭,“當然不是,不信你摸摸我的手,再看看我有沒有腳,就知道我是不是鬼了。”
南宮朱衣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戳戳他的手,發覺他的手居然暖暖的,而且他也有腳,哈,還有影子呢!聽說鬼是沒有腳也沒有影子的,這樣看來,他真的不是鬼啰?嗯……還是再確認清楚會比較好。
于是,她伸出手指,往楚聿豐的胸膛戳去。
嗯……結實又寬闊,暖暖的胸膛還夾雜著淡淡的、好聞的男人氣息,讓她忍不住變指為掌,連摸帶按,一雙小手在楚聿豐的胸膛上摸來摸去。南宮朱衣心里想著,真奇怪!為什么這男鬼的胸膛摸起來會這么舒服?還長得這么好看?鬼不是都青面獠牙,舌頭伸得長長的,一副很可怕的樣子嗎?為什么這個男鬼長得這么好看?
說楚聿豐好看,那是半點也不假的。
他容貌俊雅、風儀閑暢,如珠玉在側,似朝霞初舉,舉手投足折煞衛介、一顰一笑羞愧何晏。
可最令南宮朱衣覺得不可思議的,卻是他那對仿佛會攝人心魄的勾魂眼。
只見他一對眸子明亮有神,深邃得宛如兩潭湖水,教人望而失魂;又似朗星,既溫暖又遙遠,既冰冷又似蘊涵無限熱情,若有意似無心,似笑非笑的表情,令人神魂顛倒、不知所措,直想就這么看著他、跟著他,就算不當貴妃也無所謂!
難道……他真不是鬼?
南宮朱衣帶著幾分狐疑地問道:“你是人,不是鬼?”
楚聿豐不動聲色地往后退一步,避開南宮朱衣那不斷騷擾的“祿山之爪”。
“我說過了,我是人,不是鬼!”
“那你為什么要扮鬼嚇我?”
楚聿豐差點讓自己的口水給嗆死,“什……什么?我扮鬼嚇你?”
南宮朱衣理直氣壯地點頭,“是啊!三更半夜,你不聲不響的站在人家后面,還突然伸出一只可怕的手,這不是扮鬼嚇我是什么?”
“三更半夜?可怕的手?”楚聿豐抬頭看了看不過初更的天色,又看看自己修長的手,茫然地搖搖頭。
他長得很可怕嗎?才初更時刻,就被人當成鬼?
倏地,南宮朱衣小手一拍,“我知道了!你就是那個每月十五就要出現一次,把全京兆府的姑娘們都嚇得不敢出門的采花大盜,對不對?”
楚聿豐更詫異了,這丫頭道士在胡說些什么,什么采花大盜?
一想到采花大盜,南宮朱衣的小臉上不由得泛起一絲恐懼與驚慌,隨即連連后退、雙手亂揮,“你別過來!我可是學過功夫的,而且我是奉了老家伙的遺命在這兒修行的,如果你敢對我怎么樣的話,可是會被滿門抄斬、大卸八塊、烤成肉干,掛在城墻上示眾的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