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在西班牙安達魯西亞有一座名喚"賽維亞?信仰"的陵寢,雖為陵寢,實則無人長眠於此。
由正門望去,絲毫感受不到任何一絲的不舒服。
地中海式的建筑風格呈現,乳白色的主體配上色彩鮮艷的瓷磚點綴,拱形門柱邊皆懸上銅制的燈飾,兩旁草木扶疏,花影嬌艷,吸引著人們的好奇心,令人想一窺建筑內究竟是為何人而建,而建造此墓的人又是為何興起了這么個令人百思不解的念頭。
沒有人知道,這座陵寢為的是一份潛藏在心中的思念,更沒人想到,其中的答案早已刻劃在殿堂前的石柱上,只是若非遇上中國人,答案恐怕終究難解。
乳白色大理石上,以古老的中國文字這么篆刻的……
賽維亞.信仰
如果愛是一種信仰
那么,無疑地,愛上你將是我此生最虔誠的信仰
而這執著皆出自於旱已隨你輕舞的心
為此,我相信,他日,那真誠將帶你回到我身邊
在那之前,我將靜心等待,等待……
至此
碧落黃泉,都將隨之
"真是舍碧落,下黃泉,都將追隨。"賽維亞?信仰的大毆前,年約十一歲的小女孩懷疑的口氣對著她身旁的男子喃喃地問。
"他人正在內殿,你何不親自去問呢?"看似冷然的男人,對著小女孩臉上的甜美,也不禁柔軟了剛毅的線條,微笑以對。
對於男子臉上的微笑,小女孩很是滿意,因為她知道這般溫煦的笑容是很難展現的,前提是,除了她以外。
不過,聽見他的回答,小女孩還是忍不住地噘起嘴,"展叔叔他悶死人了,臉上的表情總是千篇一律的苦悶,我才不去問他。"
小孩子的喜惡是很分明的,誰是真心對她好,她都能感覺出來。當然,她并非是說展桀傲對她不好,而是他的個性過於沉悶,每回叔叔們的聚會,他總是顯得孤寂默不吭聲,有時楚叔叔想與他抬貢仍都白費心思。
"他會這樣,是因為他的心有個缺口,等到填回的那天,你就能看見真正的他了。"對著小侄女,魏君曄總不吝嗇笑容。
雨年多前,他弟弟與若塵收養了莫離這孩子,卻在領養不到一個月后的交通意外中,夫婦相繼殉難,而后他成了她的監護人。
說也奇怪,莫離雖不是若塵的親生女兒,然隨著年齡增長,竟然愈發的像極若塵……
"所以,只要這位叫賽維亞的大姊姊回來,展叔叔的缺口就能愈合?"
魏君曄投以贊許的眼神,算是回答了她的問題。
"不過,展叔叔的想法太異於常人了。有這么多種建筑能選,他卻偏偏建了座陵墓等賽維亞,要我是這位大姊姊肯定是不會回來的,回來了,就好像隨時準備住進去,多可怕!"說著,她小小的身子打起了哆嗦。
"這個答案恐怕也只有她能給了。"魏君曄輕輕地嘆息,這些年展的改變是他們有目共睹的。
滿心仇恨的他,最后還是沒有把自己的父親展時揚逼上絕路,只是壟斷了展家在亞洲以外的生意,展家的飯店只能出現在亞洲四小龍內,市場在無法拓及以外的各洲,聲名也不如以往響亮。
近年,除了忙著"賽維亞?信仰"的興建,他大多時間都在幫著管理藍家的生意,或許,更清楚的說,是在替藍玦影彌補和照顧那個家,這是除了思念外,他唯一能替她做的。
隨著時間的遞逝,藍昭蕓走出了傷痛,敞開心扉接納了其他的追求者,原先對展的愛戀也轉變為如同朋友般的情誼。
朋友這么些年,他與楚都還無法相信展桀傲為了個女人會化盡昔日的戾氣,但,這改變是他們樂見其成的,只希望藍玦影真如展始終堅信的那般,活在世上,這樣,事情也就圓滿了。
"走吧,莫離,我們該回去了。"
回過頭,席莫離踮起腳尖,探頭望了望里面,卻什么也沒見著。"我們不與展叔叔一道嗎?"
"不用了,他還會在那待上好陣子的。"說著,魏君曄已邁開步伐,走出"賽維亞•E信仰"的前殿。
"等等我呀!"席莫離小小的步伐趕忙的追在魏君曄身后。"叔叔,你說愛情的有效期限會有多久?"她的問題總是多得問不完似的。
"愛情也是會有期限的?"魏君曄眉毛揚了起來,失笑道。
"當然是有保存期限,還有制造日期呢!"就像她一樣,打從第一次見面就開始了永久保證的期限。
偷偷望著他高大的身影,她又連忙轉回頭,生怕被他發現她漂亮的黑眸里醞釀著的愛慕……忽地,她看見陵墓的前毆有道女子的身影踏了進去,距離的遠近讓她看不清楚女子的容貌,只見其農纖合宜的身形。
"叔叔,賽維亞是不是有著一頭微紅的長發?"
"你怎么猜得到。"
她當然猜不到,而是,親眼看見的……
看來,展叔叔心中的缺口許是要愈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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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要等到什么才回來?"指端拂過為她而建的雕像,展桀傲眼中的悲痛任誰見著都為之嘆息。"三年,已經三年了,你還要在外飄流多久?所有人都已經原諒了你做的事,難道你還不肯原諒自己嗎?"
對於那天,他一生都忘不了。
當他風塵仆仆的趕到碼頭,現場已是一遍混亂。碼頭邊,圍觀群眾加上乘船篩客的親友們將現場擠得水泄不通,陸續乘坐著小艇回來的旅客,每張臉上都是歷劫歸來甫定心魂的模樣。
在人群中,展桀傲始終沒找到他熟悉的身影。
有名旅客在記者的詢問下,終於說出當時的情況。說是一名東方籍男子在游輪駛離碼頭后,發了狂的沖向甲板,瘋癲的叫著、嘶吼著;在場大多的外國人根本不知他說了些什么,直到一名同樣有著東方面孔的女子出現,他先是安靜下來,而旁開始狂笑。
接著他用英語說這艘船上裝了炸藥,他只要那名女子作為陪葬,如果他們不想一塊送死,就聽從船長的指示,搭乘船上的救生艇離開。
人群在四處奔竄、惶恐的時候,他看見那名女孩臉上從容不迫的模樣,像是早已做好了準備,等著這刻的到來。
救生艇陸續離開主船沒多久,海面上"轟"地一聲火光四起,聲音震耳欲聾,成了他們在場歷經者永生難忘的畫面。
事后在旅客名單上證明了那名男子是展桀璽,至於那名女乘客是藍玦影沒錯了。
游輪公司在事后派人幾經打撈,只尋找到一些依稀能辨認是展桀璽的尸塊及物品,但始終沒有找到藍玦影的下落。他們判斷這有可能是尸體在爆炸的過程中,因為高溫與巨烈的氣爆致使找不出任何與她有關的東西。
展桀傲卻不這么認為,事發后他沒有動用任何海面搜索,只因他相信藍玦影仍活在世上。
總有一天她會出現,出現在他為她所建的陵墓,等著問他為何要蓋座陵墓等她回來,屆時,他會告訴她答案的。
這一等,三年過去了……
三年來,他每天都到這,最初是為了監察工程,現在是對著為她而塑的雕像,從黃昏到月牙升上,在午夜時分才不舍的踏上歸途。
"今天,你是否又將讓我獨自踏上那段路程……來往間,唯有翌日的來程因思念而是短暫,回程途中卻又顯得無止境。"
雕像自然是予以無聲回答。
石塑像上微笑著的容顏,此刻,是怕在笑他的傻氣了……
"是不是有我在你身邊,回去的路程也能變為來程般的短暫?"
熟悉的聲音緩緩地在他身后響起,展桀傲愣了半晌,卻沒有回頭的勇氣,怕是心中作祟,又是場空……
山不來就穆罕默德,就讓穆罕默德來就山吧!
於是,她的身影走到他面前,與他的眼神交織凝望著。
仍是一襲輕狂的紅,藍玦影終究還是回到他的身邊,解開了在她心中困擾已久的結。
當日,她的確是想將所有的仇,所有的悔,一并葬身大海,只是臨危前的一秒,事情有了變化……
她確實是可以就這么離開,但離開以后,所有悔與恨就真能隨之消逝?
不,傷害依舊在,痛苦會經由展桀傲的身上蔓延下去;唯有她的面對,傷害才能撫平,他也才能得以解救;因為他愛慘了她,而救他同時也是拯救她自己,他們同樣深陷愛情的泥沼,早已成為一體,難分你我了……
"躲了這么久,你終於肯出來見我了。"伸手,他順了順她隨風飄揚的發。
她的小手同樣沒有閑置的撫上他的雙頰,如往堅毅的線條,眼神中仍是狂妄與自信,若不是那抹潛藏的深情躍上眉梢,她會以為這段日子他過得很好,沒有讓思念折磨得不成人形。
"我從來都沒想過要躲,只是……"忽地,她像是賣著關子,噤了口,對以微笑。
"只是?"展桀傲揚了揚濃眉,替她接下末完的話。"只是你需要一些時間想清楚,等你覺得可以面對了,才肯回來見我,見你的家人,是嗎?"
雖然三年的空白讓他們異地而處,心中的相知卻不因此而減少,反倒讓他們比起從前更能了解對方的心思。
聞言,藍玦影笑意更深,好似一株嬌美的薔薇,充滿無限的風情。
"那么,你現在是否因為想清楚了,才回到這里,回到我身邊?"款款情深地望進她烏黑而明亮的眸子,展桀傲輕聲地問。
微微踮起腳尖,她圈住他的頸項,蘭息輕吐在他小麥色的臉龐,"你何不再說說看我會是怎么想的?"
無奈地嘆了口氣,他早該知道她不會這么容易放過自己的,畢竟他還欠她一道題目的回答,而這個答案也等了三年了……
"我想,答案該是泰戈爾《園丁集》中的一段話,對不?"
"哦?!"明知他已說對了其中的關鍵,藍玦影仍故意地眨了眨眼,隱藏住內心的激動,"你確定?機會只有一次喔!"
這個促狹精!還是喜歡故弄玄虛想騙他。
展桀傲單手攬住她纖纖的腰身,極其寵溺地擰了擰她鼻頭,隨著低沉的嗓音緩緩地道出──
我渴望著說出那些必須向你傾訴的深情;可是我不敢,因為怕你會笑我。
這就是為什么我嘲笑自己而玩笑似的損毀我的秘密。
我看清我的痛苦,因為恐怕你會如此。
我渴望著告訴你那些必須向你傾訴的心曲;可是我不敢,因為我怕你不相信這些話。
這就是我為什么我用謊話來掩飾真意,而說出與本意相違的言詞。
我使我的痛苦顯得荒誕無稽,因為恐怕你會如此。
"你怎么會知道的?"她吸了吸鼻子,想不到他真能說出了她心中蟄伏多時的情感,這是否又代表著他早已采測出她的心意?
在沒有她的日子,思念她最清楚的記憶,便是在泰戈爾的文章里,從詩詞、劇作到小說,他幾乎看盡,乍見泰戈爾在《園丁集》中的一闕詞時,他知道謎題揭曉了……而其中的話不僅是她對他的話,也是他要說的。
"這不重要。"他搖搖頭,指腹劃過她如凝脂般的臉頰,"你又是否知道在我心里也有一段來不及對你說出的話。"
我渴望把我要說的用最古同貴的言語說出;可是我不敢,怕的是得不到等值的回報。
這就是為什么我給你安上一些惡名,而夸張我冷酷的力量。
我傷你的心,為的是怕你永遠不懂任何痛苦。
我渴望默坐在你的身邊?墒俏也桓,生怕我的舌頭會泄漏我心里的情感。
這就是為什么我喋喋不休的信口雌黃,把我的心隱藏在我言語的后面。
我粗暴的對待我的痛苦,因為恐怕你會如此。
溫柔調和了他臉上剛毅而又冷默的線條,展桀傲回以慵懶的微笑,"我們同樣的都犯下了錯誤……"
我渴望從你身邊逃脫,可是我不敢,因為怕我的怯懦奮。被你察覺。
這就是為什么我趾高氣揚而且滿不在乎地來到你的面前。
你那目光不斷地對我刺射,使我的痛苦長新……
燦爛如花的笑容里,藍玦影盈盈的眼眶中有著迷蒙的水氣。
是的,一路走來他們確實如此。
至他們有記憶以來,恨意占據了一切,他們習慣了與它為伍。
當愛情走到他們面前時,心里的恐懼使得他們倉皇失措,不知該如何面對,滿不在乎的出現在對方面前,是他們唯一的保護色。
就像是越過一道又一道的關卡,在明明相愛卻又難以啟口之下踟躕著。他們試探著,用傷人的語言相互刺痛,用漠不在乎的目光嘲弄彼此,只為保衛自己的情感不讓對方知道。
直到如今,他們得以擁有最終的斯守;也唯有經歷過這么許多后,他們才知道恨一個人不難,原諒實屬不易,而愛……是種升華。
幸福其實很簡單,只要坦承自己心中的情感,讓彼此的溫暖融化最初的冷漠,那么,幸福已然降臨身邊,不用慌,也毋需逃,只要伸出手,就能獲得了。
展桀傲低首,下顎摩挲著她飽滿的額際,驀然瞥見她眼中蓄滿的淚水順勢就要落下,他故意揶揄,"怎么了,是因為我不在你身邊,所以我美麗的野火失去了灼人的火焰化做一池秋水?"
"我,藍玦影永遠都只屬於自己,不屬於任何人。"粉拳落在他胸前,她皺起泛紅的鼻子,大發嬌嗔,說話的氣勢似乎薄弱了點。
"嚇──好灼人的火焰!"倏地,他故作吃痛的呼出聲,又連忙的將她擁進懷中,"不過,這才是我熟悉的那抹藍色的野火。"
"有沒有想過我可能已在游輪爆炸時,舍你而去?"回到熟悉的臂彎,聆聽他沉穩的心跳聲,她終於感受到自己的確是在外飄蕩太久了。
他笑了笑,"不可能,我知道你不會這么輕易地放過我,在沒有將我折磨夠以前,你是不會甘心的。"
"我從不以為會有人有這份能耐。"
"等你看見我這幾年多出的許多白頭發,你就會相信了。"
的確,除他的發,他的眼角似乎多出了幾道皺紋,但這并不影響他的容貌,反倒更令她為之著迷。
將掛於頸項上銀練的兩枚戒指取下,他重新讓戒指戴於它的主人,"這代表著你將不能再離開我,一生注定只能待在我懷中。"
接過男戒,她也含笑為他戴上,"這代表你這一輩子都甩不開我的糾纏了。"
"你知道我求之不得的。"指端撫過她的眉、她的眼,來到她的唇,他神情再虔誠不過。
"為什么造這座陵?"這座陵很美,但她想要的是藏在背后的意義。
正如他原先想的,她提出了問題,只是這問題的答案她應該早知道的。
"你再說說看從前對泰姬瑪哈陵的感覺。"報以微笑,他誘哄著。
"那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樓,遠望去是一個希望,當你接近時,才知眼前所見都是虛假的幻想,失望也就愈深。"口中重復從前的答案,她的心境卻與昔日有著很大的差別。
習慣了隱藏自己的情感,那時的她并沒有說出實話,從前,他不點破,不代表他不知道她真的想法是什么。
"其實你真正想說的不是這樣。對你而言,泰姬的陵墓是愛情中唯一的綠洲,真真實實的出現過,至今都歌詠著它遺留的愛。"
"所以你──"
學著她,展桀傲也故弄玄虛了起來,抿著耐人尋味的笑意,"不知道,這回換你慢慢想。"
懷疑的看他一眼,藍塊影仔細認真地想:見她思索的模樣,展桀傲逕自摟著她往走出"賽維亞?信仰"。
答案其實很簡單,她又豈會不知呢?
這座陵墓的存在,是在告訴她,世上除了泰姬的陵墓外,沙漠中還有另一個屬於愛情的綠洲。
"賽維亞?信仰"是代表他對她的愛,更是他的誓言……
愛是一種信仰,愛上她,將是他此生最虔誠的信仰,也是唯一發自內心推崇的,不必借由外人傳道……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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