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剛脫了外衣想睡時,忽聽得房間西邊遠遠傳來輕泣聲,在靜謐幽深的夜里顯得更加詭秘。
裴傾聽了一會,只覺渾身寒毛都立了起來,便問道:“是誰在哭啊?”
碧兒的臉上露出見怪不怪的神情,回答道:“是少主的第三個夫人,瘋了,每天晚上都會哭一陣子才睡。夫人不必驚訝!
“三夫人?”裴傾挑起了眉。
“不,是第三個夫人!北虄杭m正她,“少主已經(jīng)休了她,F(xiàn)在,夫人您是少主惟一的妻子!
裴傾忽然覺得一股寒氣由腳底升起,沁透了全身。
“為什么休她?是因為她瘋了,所以休她?還是因為休了她,所以她才瘋了?”
翠兒冷漠著容顏,淡淡答道:“婢子們不知道,夫人還是別問了吧。知道的越多,越?jīng)]好處!
裴傾的手忽然捏緊,這一刻,她竟有一耳光扇到翠兒臉上去的沖動!但她最終還是忍住了。依羅島……一個不屑于她的地方,陌生的環(huán)境,陌生的人,還有那個暴戾的夫君。
我能生存下來嗎?我能不死、不瘋嗎?
如果我不能,那裴家堡的聯(lián)姻也就變得沒有了任何意義!
裴傾凝視著桌上僅剩的一盞燈火,火光跳躍著,像是一個諷刺的笑容。
忽地一陣風來,把那一點燭光也給吹滅,卻原來是房門,被人用力推開了。接著一個粗獷的聲音暴躁地響起:“為什么不點燈!明知道我要來,還這么早睡下,故意擺架子給我看嗎?”隨著來人的進入,空氣中傳來了很重的酒味。
翠兒和碧兒聽到聲音頓時嚇得跪倒在地,碧兒顫聲道:“婢子……婢子們實不知少主今夜會來,這燈……是少主剛才進來時被風吹滅的……”話音剛落,就被來人一腳踢了出去,撞在場上,一聲悶哼后便沒了聲音,想是昏過去了!
這就是羅傲——我的夫君?裴傾皺起了眉,心中暗暗嘆息著,卻沒有多少驚訝。她清了清嗓子,道:“妾不知夫君會來,失禮了。碧兒,掌燈。”
一旁的碧兒如大夢初醒,連忙爬起來跑去點燈,燈光一起,一切景象便頓時清晰了起來。裴傾靜靜地望向來人,羅傲身材高大,穿著一襲金絲長袍,五官非常粗鄙,竟可用“恐怖”二字形容,尤其在搖曳不定的燈光下,看起來就像個丑陋的怪物!沒料到堂堂依羅島的少主,竟生得如此不堪的一副模樣。
雖然早聽聞此人丑陋,但心中還是驀地驚了一驚,只是臉上,卻沒有流露出太多的表情,裴傾咬咬唇,拿起外衣穿上,盡量讓自己的態(tài)度顯得從容。
“碧兒,把門關好,莫讓寒氣進來,替少主把披風摘了,再倒上茶來!迸醿A整理好儀容,走上前輕輕一拜,道:“夫君請坐,妾有禮了!
羅傲的目光一直盯在她身上,閃爍著極為復雜的情緒,似是驚訝,似是贊賞,又或其他。碧兒上前正要為他解下披風時,羅傲卻將手一揮,粗聲粗氣地道:“不用了,你退下!”
“是——”碧兒望了裴傾一眼,走過去扶起暈倒的翠兒,退了出去。
房間里只剩下兩人,燈光一跳一跳的,映襯得羅傲的臉也一陣明一陣陰。裴傾不禁垂下了眼皮,抿緊唇,她實在不知道這個傳說中相當殘忍而暴躁的男人會對她做些什么。
不害怕嗎?錯了,必然是害怕的。
過得一會兒,忽聽羅傲道:“你怕我?”
裴傾深吸了口氣,搖了搖頭,接下去羅傲的聲音就一下子提得很高,厲聲道:“那你為什么不敢看我?因為我長得丑?”他伸手捏住裴傾的下巴,抬起她的臉逼她看著自己。
如此近的距離,裴傾甚至感覺得到從羅傲嘴里散發(fā)出的那股濃烈的酒氣,直噴到她的臉上。
“你喝醉了!”裴傾試圖甩開他的手,卻被羅傲箍得更緊。
“是嗎?醉了又怎么樣?你在害怕嗎?我的新娘。你的膽子似乎比我的前六個夫人都要大些!哈哈哈,你明知做我的妻子必逃不過一個死字,為什么還要嫁過來?就為了裴家堡日后的命運嗎?所以,為了這個原因,無論我怎么對你,你都必須要忍受下去,更不能尋死或逃離,不然,裴家堡與依羅島的姻親關系即告終止,是嗎?哈哈哈,所以,你只是個可悲之人罷了——”羅傲一邊笑著,一邊撕開了她的衣服。
裴傾閉上了眼睛,告誡自己必須要忍受這樣的侮辱,只是眼淚,仍是無依地落下,濡濕了臉龐。
羅傲伸手摸到了她的眼淚,笑得更狂:“嘖嘖嘖,怎么哭了?我美麗的新娘。對了,聽說你們裴家堡有個絕世美人叫裴稀,是嗎?究竟要怎生模樣,才能把你也給比下去呢?什么時候倒要好好瞧瞧……”
裴傾本已完全放棄抵抗,但一聽到羅傲的嘴里蹦出了“裴稀”二字時,就像一把利劍穿過了她的胸膛,那股劇烈而壓抑的痛,她忽然張嘴狠狠地往羅傲的手臂咬了下去!
羅傲痛得大叫一聲,一把將她推了出去,裴傾“砰”地摔倒在床邊、嘴里有血腥的味道,不知是自己的,還是羅傲的。
“你——”羅傲暴跳著,似乎想要沖上前掐她的脖子,但最終卻又硬生生地克制住了自己,“你這個女人!好!今天我就先放過你,看你究竟怎么樣!你等著吧——哼!”地下這么一句話后,便怒氣沖天地甩袖走了。
房門大開著,冬夜的風夾帶著雪吹進來,破裂的衣衫抵不住寒氣,裴傾整個人蜷縮成了一團,她的頭抵靠在床腳上,渾身冰涼。
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是很久,又似乎沒多久,院子中傳來了腳步聲。仿佛與心跳產(chǎn)生了某種默契似的,裴傾抬起了頭,朝聲音來源處看去,便看見了楊素!
穿黑衣的楊素,在雪光的映襯下,像個遙遠而溫暖的夢。
楊素走到她面前,默立了半晌,忽然解下了自己的外衣,蓋住了裴傾哆嗦著的身軀。他的指尖傳來的體溫,令得裴傾整個人為之一顫。
“楊素——”委屈的語音呼喚出心底最深邃的脆弱。這么多日來壓抑著的情感終于如潮水般的涌出,裴傾哭了起來。
楊素嘆了口氣,輕輕將她攬入懷中,那般細致而又小心翼翼。
此時此刻,其他的一切都似乎不重要了,似乎只有眼前這個男人的體溫,才是真實而且具有安撫力量的。
楊素抬起手,輕撫著她柔順的長發(fā),眼眸中不知是憐惜還是傷感,或是另一種更復雜的情緒:“夫人,你受諒了!
“夫人”二字一入耳中,裴傾頓時清醒了過來——天!我在做什么?我居然抱著丈夫以外的男人!
她連忙起身,推開了楊素。
“我——”裴傾咬著唇,試圖找些話打破尷尬:“很晚了,大人請回吧!
楊素定定地看著她,過了許久,方僵硬地行了一禮:“素告退了,祝夫人好夢!
裴傾別過了臉,不敢去看他離去時的背影,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又哭出來,恍惚間,母親的話又在耳邊響起:“孩子啊,有的錯,犯一次,就會毀了你一世———”
“有的錯,犯一次,就會毀了你一世——”
“就全毀了你一世——”
“一世———”
“別再說了!”裴傾大喊出聲,手中抓到了床邊的一個花瓶,便扔了出去!“哐當——”一聲脆響,敲碎了寂靜的夜,聲音過后,一切又恢復了平和。
夜,還是那么黑,而且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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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更大了。
裴傾在梅樹下靜靜地立了很久,雪花飄舞著,落在她的頭發(fā)上、身上,漸漸地融化。
來到依羅島已經(jīng)有七天了。除了第一個晚上見到了羅傲外,便再也沒有他的任何消息,她仿佛是個被打入冷宮的妃子,孤獨寂寞地生活在這個僻靜的院落里,鮮少有人問津。而自那晚后,也再沒見到楊素……其實不見也好,避免了很多尷尬與難堪,只是心中,仍是隱隱地痛,疲憊與哀傷兩種情緒交融著,幾乎要將她整個人慢慢吞噬掉。
裴傾輕嘆了口氣,發(fā)覺手腳都已發(fā)麻,不能再在外面待下去了,實在太冷了!她剛轉身準備回房時,就瞧見了一雙很美麗很美麗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躲在一塊巖石后,露出了半張臉,正一眨不眨好奇地望著她。
裴傾挑起了柳眉,覺得有點訝異,便沖她招了招手,道:“你過來,你是誰?新來的侍女嗎?”
那人嘻嘻一笑,從巖石后跳了出來。
裴傾頓覺眼前一亮。只見此人穿著一身白狐毛錦裘,長長的黑發(fā)披散在肩上,除此之外,就再沒有其他裝飾;她的皮膚和衣服一樣白,而眼睛又同頭發(fā)一般黑,本該紅潤的雙唇,卻也沒多少血色,近乎蒼白。全身上下組合起來,倒是個絕色的美人兒,不沾一絲人間煙火之氣。
裴傾驚訝地望著這個白衣少女,問道:“你是誰?怎么會在這里?”
白衣少女睜著一雙大眼睛,臉上卻一片茫然,喃喃道:“是啊,我是誰,怎么會在這呢?你又是誰?你在這干什么啊?”
“我是新來的少主夫人、我在這里看梅花!
“哦,你在這看梅花……”白衣少女跟著念了一遍,忽而又咯咯笑了起來.笑得又是天真,又是單純。
裴傾忍不住也笑了,柔聲道:“小妹妹,你到底是誰啊?為什么……”
剛說到此處,忽聽遠方傳來了一陣呼叫聲:“三夫人,你在哪?三夫人——”
呼叫聲由遠而近,卻是幾個藍衣侍女尋了過來,見得那白衣少女,便跑了過來,急聲道:“三夫人,你怎么跑這兒來了?跟你講過不要亂跑的嘛,快跟婢子回去……”
說著伸手去拉那白衣少女,那白衣少女卻似乎對她們很害怕,一下子躲到了裴傾身后。
裴傾將手一攔,道:“你們干什么?”
藍衣侍女見到她,匆匆行了一禮,道:“回稟夫人,我們是來帶三夫人回去的。此事請夫人不要插手,免得婢子們難做!闭f罷,不理會裴傾有何反應,便強行把那白衣少女拖走了。那白衣少女依依呀呀地叫著,又哭又鬧,卻也無濟于事,不一會兒光景,便被拖著走得不見人影。
裴傾呆呆地望著這一切,心中又是疑惑又是驚訝,正莫名其妙時,耳邊忽然傳來翠兒的聲音,她幽幽地道:“這是少主的第三個夫人,也是所有夫人中,最漂亮的一位。不過,和少主成親不到兩個月,就瘋了。昨夜夫人聽見的,就是她在哭!
裴傾扭過頭去,看見翠兒漠然地站在小徑另一頭,顯然她也看見了剛才的一幕。便忍不住問道:“為什么她會瘋?”
翠兒瞧了她一眼,神色訝異,似乎覺得她問出這句話來是件很荒唐的事:“夫人,你昨天見過少主了,你為什么沒瘋?”
裴傾心頭一顫,楞住了。她明白了翠兒的意思,那就是——只要經(jīng)歷過那樣的對待,一次兩次三次,必然會瘋掉。
那我為什么沒有瘋?裴傾問自己,然后嘴角慢慢地浮現(xiàn)出一個諷刺的笑容,冷冷地笑了:“我不瘋,也許只不過因為我命賤,夠硬!”說完后,徑自穿過翠兒身側,走回房間。
在探身而過的那一瞬間,翠兒開口道:“楊素大人請夫人到大廳里去!
裴傾的腳步停了一停,道:“知道了!庇窒蚯靶,她的背在冬風中挺得很直,整個人散發(fā)出一種孤高疏離的味道。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翠兒的臉上露出了一種悲哀之色,仿佛預見了某種悲劇,又將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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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寬敞的大廳中,擺放著各色絲綢與珠寶首飾。楊素見裴傾到了,便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迎接,四目相對,又分了開去。
楊素咳嗽一聲,正色道:“正月初一,按照依羅島上的規(guī)矩,羅家子孫都要去祭拜海神。因此少主吩咐素將這些東西帶來給夫人看,看看夫人喜歡什么顏色和款式,好量體裁衣,為那日大典做準備!
裴傾淡淡地掃了那些禮物一眼,道:“隨便,我沒什么特別喜歡的!
楊素道:“夫人,請您再細看一遍,真的沒有什么特別喜歡的么?”語氣有點急切,似乎摻和了某種請求,裴傾有點驚奇,向他望去時,卻見他眼中的關懷之色一閃而過,又自將目光移了開去。
他向來不用這樣的語氣說話,莫非這錦帛之中,有什么蹊蹺不成?
裴傾走近絲帛,一看之下,便楞住了。
梅花!各色絲綢上,繡的全是梅花,什么顏色的底面就繡上了更淺色些的梅花,手工很細致,看來是花了很多心思的,而那些首飾,也全打成了各種各樣的梅花圖案!這些,決計不會是羅傲想出來的……裴傾抬頭,看見了楊素別樣的目光。
是你?專門為我而做的?
是。這是我惟一能為夫人做的了。
兩人的目光糾結著,萬語千言,盡在不言中。
裴傾黯然一嘆,低聲道:“就粉色罷,帶了喜意而又不嫌俗艷。。
楊素恭聲道:“好,就用粉色。”
裴傾默立半晌,道:“還有事么?”
楊素也默立半響,方回答道:“沒有了,勞夫人大駕了!
“那好,我回房去了!蓖现阶,慢慢往回行去,背上,卻分明傳來了被人注視著的感覺。何必呢?這一切又是何必?苦澀溢滿了心房,卻又因無奈而變得無聲。
“夫人!”身后,楊素突然又道:“夫人來島上也好一陣子了,可要素帶夫人參觀一下島內(nèi)各地?”
裴傾的手握緊.又松開。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回旋在空中——“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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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羅島的建筑布置得很有規(guī)律,共分三堂七筑十三樓。三堂為:迎客堂、祭祖堂和議事堂。顧名思義,迎客堂負責迎接賓客,祭祖堂用來祭拜祖先,議事堂用來討論島內(nèi)大事。七筑為:惜花小筑、駐琴小筑、明棋小筑、飛簫小筑、集雨小筑、落桑小筑和聽雪小筑。每個小筑都是為一位新娘而建,但到現(xiàn)在為止,除了那個瘋了的三夫人史明明.就只剩下裴傾一人了。十三樓,以顏色編排,紅、綠、青、藍、紫、黃、白、橙、黑、灰、銀、金,最后一色,竟是晶色,也就是透明色。
“少主住在金樓內(nèi),除了最后一樓外,其他任何地方夫人都可以隨意走動!
裴傾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樓上,當然,樓本身的顏色并不是透明的,只是門上鑲著一塊晶瑩剔透的水晶罷了!俺舜藰牵渌裁吹胤,我都可以去?”
“是!睏钏匾娝哪抗饩昧舨蝗,口氣便變得嚴肅了起來,“夫人,少主脾氣怪異,凡進此樓者,殺無赦!夫人千萬不要莽撞行事,切勿因好奇而丟了性命!”
裴傾收回視線,對楊素輕輕一笑,道:“知道了,我們走吧。”走得幾步,又回頭道:“那么楊素大人,一定是住在銀樓了?”
楊素不由也笑了,稱贊道:“正是。夫人很聰明!
忽見一仆人匆匆奔來,湊到楊素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楊素的臉一下子變得凝重,沉聲道:“確有此事?”
那仆人點了點頭,楊素道:“好,你先去吧,我馬上就來!
仆人瞧了裴傾一眼,焦急地點了點頭,轉身飛奔而
裴傾見此情形,知有大事發(fā)生,不禁問道:“出什么事了?”
楊素定聲道:“有些瑣事……夫人,今日就到此為止吧,素送夫人回去。”
“不必了,你有要事便走好了,我認得路,可以自己回去!
楊素遲疑了片到,道:“如此夫人走好,素告辭了!毙辛艘欢Y,匆匆離去。
裴傾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見了,才轉回身準備回房,不經(jīng)意間瞥見了金樓和銀樓。她想了想,咬著唇,最終走過去推開了銀樓的門。
剛推開一半,卻聽身后有人道:“夫人,你在干什么?”
或許是心虛,裴傾嚇了一跳,忙收回了手,扭頭望去,看見碧兒站在身后,冷冷地盯著自己,尤如盯著一個賊。
“我……”忽然又覺得其實自己大可不必如此心虛,楊素說過的,除了那晶樓,其他地方都可以任意走動。裴傾于是便抿了抿唇道:“沒什么,只是想隨便看看。”
畢竟,我也算是此島的半個主人,用不著受你一個丫頭的監(jiān)視吧?
碧兒的神色變了變,似乎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失禮,臉色頓時緩和了下來,道:“夫人想進樓看看嗎?就由婢子為你向導吧。”
“嗯!币埠,有個人在身側陪著也省去了許多麻煩。
裴傾舉步想向銀樓內(nèi)邁進,卻聽碧兒道:“夫人,您不先到少主的金樓看看嗎?”
裴傾一顫,關于那夜不好的記億又在腦海中浮現(xiàn)。碧兒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便道:“少主現(xiàn)在不在樓內(nèi),夫人可以放心進去一觀!
裴傾回身,對著碧兒點了點頭,道:“好啊,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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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樓內(nèi)的布置華麗之極,每件東西都價值不菲,但堆砌在一起,卻又不令人覺得俗媚,看來依羅島的豪富畢竟歷史悠遠,并非一般暴富之家可以比擬。
“少主很喜歡干凈,因此,他的房間每天必須收拾兩次,纖塵不染才行,如果發(fā)現(xiàn)了一點污垢,就會暴怒,責備打掃的婢女!北虄旱穆曇羝胶,聽不出一絲感情,似乎只是在講無關緊要的故事。
干凈?裴傾想起了那天羅傲渾身的酒氣,不敢茍同。
凝眸望處,卻見那一面墻上掛了七幅畫。
碧兒道:“這里的七幅畫上畫著的就是少主的七個妻子了,夫人不想看仔細點么?請走近些吧,婢子一幅幅地講解給你聽!
只見第一幅畫上畫的是個發(fā)髻高挽、儀態(tài)高雅的黃衣少婦、額頭間貼了朵桃花,愈現(xiàn)妖媚。
“這是少主的第一位夫人,姓程名瑤洛,出身名門,有長安第一美人之稱。她剛來時,少主非常喜歡她,好一段時間里,可以看見二人相伴賞花的情形!
裴傾問道:“她怎么死的?”
碧兒的臉上露出不屑之色,嗤鼻道:“結果,她與島里的一個仆人有了私情,雙雙逃走,被少主抓了回來,施以鞭刑,七七四十九鞭后,香消玉殞!
裴傾冷冷地打了個寒戰(zhàn),心中一直壓制著的不祥之感又涌上了心頭。
私情……母親……背叛……錯……殃及自己……
碧兒打量著她,道:“夫人,您的臉色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裴傾搖頭,低聲道:“我沒事,繼續(xù)講吧!
第二幅圖上的女子正在彈琴,顯得文靜而緬腆,低垂著眼,看上去弱不經(jīng)風。
“這是少主的第二個夫人,姓冉,單名一個綠字,江南出了名的才女。不過自小體弱多病,后來依羅島派人治好了她的病,把她帶回了島上;楹蟛坏狡呷,舊疾復發(fā),死了!
第三幅圖上畫的正是剛才庭中所見的那個白衣少女,裴傾看著畫像,只覺筆法獨到,很是神似,便道:“這些畫,是誰畫的?”
“這里的畫,全是少主自己畫的。”
羅傲?那個粗魯丑陋的男人,竟畫得如此一手好畫?裴傾驚愕。
“這是三夫人史明明,她嫁過來時才十四歲,棋下得很好。曾有一度,我們都以為她會得到少主的寵愛,結果,一個夜里,明棋小筑忽然傳來她瘋狂的叫聲,我們趕去看時,她已經(jīng)瘋了。”
“她為什么會瘋?是不是……是不是……”
碧兒瞧了裴傾一眼,淡淡道:“主人們的事,做下人的不好過問,而且那個晚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我們誰都不知道,不過那么多夫人中,她是惟一一個沒死的,雖是瘋了,但不用想很多事,也許反而是最快樂的吧。”
雖是瘋了,但不用想很多事,也許反而是最快樂的吧——裴傾在心里將這句話默念了幾遍,覺得真是說清了紅塵俗事的無可奈何。那么我呢?我現(xiàn)在這樣寂寞而痛苦地活著,是不是不如瘋了算了?
第四幅畫上的女子容貌并不特別出色,但眉宇間有抹英氣。
“這是第四個夫人,也是惟一一個會武功的夫人。她叫葉菁菁,江湖人稱‘玉里簫’。她嫁過來后半個月,意圖刺殺少主,反被少主所殺。”
“啊?”裴傾驚呼了一聲,道:”葉菁菁之名我素有耳聞,據(jù)說是女中豪杰,生性大度不拘小節(jié),怎會做出弒夫這種事來?”
碧兒冷笑道:“那就要問她自己了,她在想些什么,別人怎么會知道?”
第五幅畫上的女子一身彩衣,容顏卻很是艷麗,萬種風情,盡在眉梢。
“這是姑蘇城內(nèi)第一名妓——落雁!北虄赫f到此處時,語音變得迷離而柔和了起來,“她雖是出身青樓,但為人卻是極好極好的,來了島上后,島中上上下下的仆人們,沒有不喜歡她的……”
“她那么好,為什么后來還是死了?”
碧兒眼眶一紅,道:“不知道,反正她是自己上吊死了的。她死的那天,島上的下人們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淚……”
裴傾暗道:“此姝雖是妓女,但能得到這么多下人的愛戴,想必定有過人之處。但,為什么想不開,要自盡呢?”忽然想起羅傲,心中一顫——天天面對著那個人,也許真的會絕望得想死了算了吧!
第六幅畫,一少女身背籮筐,滿臉笑容、衣著樸素,似是個農(nóng)家女子。
“這是六夫人,姓趙名喜羅,出身田園,人很樸實,不過最后,也是自盡了的,她跳到海里,淹死了!
又一個自盡了的姑娘……
裴傾向第七幅畫看去,怔住了——第七幅畫是空白的。
“第七幅畫上,該畫的就是夫人你了。不過,這幾幅畫,每幅都是在夫人死了后,少主才畫上去的,所以第七幅的位置上,還沒出現(xiàn)夫人。”碧兒意味深長地道。言下之意就是——什么時候你死了,你的模樣也就會被畫上
裴傾伸出手去,摸了摸那素白著的畫幅,道:“碧兒,你說,我的樣子有出現(xiàn)在上頭的一天么?”
碧兒沉默了半晌,答道:“夫人,我不知道!
裴傾淡淡一笑——是啊,連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別人又如何能說個分明呢?
胸口越來越悶,似乎又開始隱痛了起來,裴傾長嘆一聲,道:“我們走罷!
“夫人不看其他地方了?不去銀樓看看?夫人剛才不是想進那里么?”
裴傾搖了搖頭:“不看了,我很累,想回去休息一下。”
緩步向聽雪小筑走回時,卻覺步子虛軟,人,卻沉得要命。渾身的氣力,似乎都在那金樓的賞畫時,被一點點地吸盡了。
我,會不會成為第七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