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
草原那頭一對天造地設似的佳偶正在喁喁私語,不遠處的小丘上,一個身著維吾爾族服飾、頭戴氈帽的高大男子,抬高下顎、健臂環胸,滿意地點下頭。
他是慕朝陽,九門提督兼皇城禁軍統領,格沁的拜把哥兒們,亦是此次與皇上密謀將格沁「哄」到回疆的獻計人。
因為見著慕朝陽娶妻,皇上對于格沁的終身大事也心急了,想為親侄兒指婚,便派人到四方搜集資料、篩篩選選,挑中了這回族的孅孅姑娘。可他太過了解格沁那自命風流、喜新厭舊的毛病,若直接派人去提親,一來對方不一定首肯,二來格沁肯定要逃。因此他向皇上獻計,反其道而行,推說是皇上對那小姑娘有意思,讓格沁去把人帶回來,然后他再尾隨跟來。
慕朝陽到回疆的事只有郝康知道。他隱密行事,此行只為保護格沁,以及從旁推波助瀾,讓兩人生情。
「太輕易得著的感情……」
慕朝陽瞇起俊眸遠眺,慨然地自言自語!高@小子肯定玩玩便罷,若非當真嘗過了苦、費盡了周章,又怎么會懂得珍惜?」
如今他見著兩人當真互萌愛意,格沁是想愛又有所顧忌,三不五時便要躲在帳里煩躁不安,慕朝陽覺得事情愈來愈有趣了。
有趣的還不僅止于此。少女多半崇慕英雄,慕朝陽決定,要讓好友當個「英雄」!
孅孅喜歡他,他知道。
他對孅孅也愈來愈不可自拔了,他也清楚。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早點減少她對他的迷戀,也才好讓她在將來兩人得分開時,不會痛苦難受。
因此格沁想了個抹殺自己的辦法,在大軍上戰場沖鋒陷陣殺敵時,他決定打混摸魚,一個人偷偷溜到小溪邊戲水玩樂。
他打混摸魚了兩個時辰,連一條魚尾巴都沒能捉著,正想上岸找食物的時候,竟發現小溪上游漂來一具具的叛軍尸體。
所以當郝康將軍領著圖爾思及額色筍拉等人氣喘吁吁趕到時,眾人只見著了溪中愣立著個沒穿衣裳的男人,讓一堆敵人尸體給環繞住了。
那一夜的慶功宴上,格沁成了主角,因為那批叛軍是挖地道潛伏越界,打算給聯軍一個奇襲,卻沒想到讓格沁滅了。
人人額指喊他是英雄,贊他是天賜的鬼將,格沁坐在首席,從頭到尾手沒停過,耳里蒙語、滿語、漢語交雜,人人爭先恐后與他人分享「鬼將格沁」的戰績,說他談笑用兵,說他瀟灑從容,來無影去無蹤。
當然無影無蹤了!因為他壓根兒就不知道那些見鬼了的尸體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這些人明明什么也沒看到,想象力卻一個比一個還豐富,像是怕少說了會落于人后似的,口沫橫飛地交換聽來的連篇鬼話,還沒忘了順帶加油添醋一番。
鬼將格沁?!
格沁耐著性子將酒一杯杯傾倒入口中,心頭悶得慌。鬼將?!說是見鬼了還比較像!
但他又不能攤明了講,怕會傷及清廷與郝康將軍的顏面。
什么都不能說,又不能先行開溜,所以他只能喝悶酒了。
其實回疆的酒有些刺舌,不如他慣喝的老白干順口,但他寧可一杯接一杯地喝,藉此避過左右兩道灼熱視線。
左邊一道來自于孅孅,而右邊的那一道,則是來自于孅孅的大哥圖爾思。
「別喝這么多……」軟軟小手欺壓上他的厚掌,送上了一雙關懷的眼睛!府斝拿鲀簜起來會不舒服的!
他很想甩脫她的手,叫她別再糾纏著他不放,卻又舍不得那柔荑帶來的軟膩,他真是有些醉了吧。轉過視線,孅孅在他迷蒙的瞳子里,竟是更美了。
怪哉,這是怎么回事?有人會一日比一日更美的嗎?而他愈來愈無法自拔的迷戀,又要到何時才能泯除,純粹只以「完成任務」的態度來對待她?
她是未來皇妃……是你叔叔要的女人……他的腦子里又開始念經了。幾杯再灌,酒精襲上,念經的聲音霎止,他對著她悠悠開口。
「妳為什么會愈來愈漂亮?」
話出口,他懊惱咬舌。真該死!格沁·愛新覺羅!你明明只能和她保持距離,怎么又在調戲人家了?
孅孅紅了臉,像顆紅咚咚的蘋果,扭身微嗔:「格沁哥哥,你醉了!
是這樣子的嗎?
他呵呵傻笑。若真是醉了,那么醉了還不錯,看見的人更美,煩心的事也會隨風飄散,只除了……呃,他轉過頭,深知再也無法佯作沒見著那來自于圖爾思的視線。
格沁不會蠢到以為圖爾思也愛上他,他雖然魅力驚人,但到目前為止還都僅止于吸引女人而已。
圖爾思的眼神,是那種狗兒看見自己的骨頭,落進了別條狗的碗里,一意想要等回的眼神,有不信、有憎恨、有評估,當然還有更多更多的,叫做嫉妒。
「格沁·愛新覺羅貝勒!」
圖爾思舉高手!竵!咱們再干三大杯!」
「我不能再喝了……」明了自己情況的格沁開口謝絕。「再喝,就得倒下了。」
「怎么可能?貝勒爺還沒喝上千杯呢!所謂的英雄人物,自是千杯不醉!
「所以方才在下已經一再強調自己并非英雄人物!怪皇菦]人相信。
「格沁貝勒爺若不是英雄……」圖爾思拔身站起,虎掌往下豪氣曳巡!改敲丛趫龅倪有哪一位敢妄稱英雄?」
「我說實話,圖爾思將軍您才是真正的英雄人物!
格沁說得真心,被稱贊的人卻不做如是想。這句話似乎惹惱了圖爾思,碗盤弄得劈哩啪啦砸地,響音引來了四面八方的注目,就連那在遠方彈琴高歌、痛宰牛羊的人都停下了。
「呼赫&*%#,敢情你現在是嘲弄我嗎?今兒個我一個敵人都沒砍著,全讓你包辦了,你居然還說我是英雄?!告訴你,我不屑你的憐憫,因為這根本是侮辱!」
格沁嘆氣,頭好痛。雖然圖爾思罵的話他聽不懂,卻不難想象是在問候他已逝的阿瑪及額娘。他沒生氣,也懶得計較,他向來浪蕩慣了,不愛與人爭執,加上他知道圖爾思其實不壞,只是乍然間無法接受英雄寶座換人坐的怨氣,尤其那搶了他寶座的還是他一向看不順眼的浪子王孫。
「圖爾思將軍!」格沁的笑顯得疲倦!冈谙率钦\心誠意這么說的!
「誠意?你這油嘴滑舌的家伙,全身上下就沒半根骨頭是有誠意的!狗磐暝挘质且欢眩Γィ、%#&*的。
格沁見狀,索性懶歇下了笑容。
他看得出圖爾思已經醉了,且醉得厲害,才會在眾人面前大罵清廷貝勒油嘴滑舌。偏偏此時額色筍拉及郝將軍又都不在場,是以沒人敢出來勸阻。
坐在他另一側的孅孅看不下去了,她赫然立起。
「大哥,你怎么可以這么說格沁哥哥呢?」
「格、沁、哥、哥?」
圖爾思怪腔怪調地學起了妹妹的嬌音。「瞧瞧妳這沒出息的丫頭,整日跟前跟后喊哥哥,兩個人整天黏在一塊兒進進出出的,妳究竟還要臉不要?」
圖爾思這話很傷人,可孅孅自認問心無愧,只是昂高了纖巧下顎。
「我和格沁哥哥是兩情相悅,有什么要臉不要?倒是你自己,本事不足、心胸狹窄,見他成了英雄就出口傷人,你這么口無忌憚,當心阿拉懲你!
「阿拉懲我?!阿拉懲我?!」
圖爾思氣得蹦蹦跳,活像只下了油鍋的大牛蛙。
「孅孅·博爾濟吉古,妳這個死丫頭,這小子同妳大哥,究竟哪個才是妳的親人?妳這么當眾幫他,不怕更惹笑話?我告訴妳,趁早收了妳的癡心妄想,人家不過是行軍在外覺得無聊,拿妳戲耍罷了!這種浪子王孫,妳以為他會拿真心對妳嗎?這小子目帶桃花、嘴帶滑油,只有妳這蠢丫頭會信他,當心哪天他把妳給賣掉了,妳都還不知道!」
「夠了--都別再說了!」格沁立起,俊臉無奈低垂,雙臂平舉兩端,「別再為我吵了。」
「不!格沁哥哥,我知道你風度好,不愛與人計較,但我大哥做錯了事情、說錯了話,你不能這么縱容他--」
孅孅對著圖爾思抬高了下巴。
「大哥!穆圣在可蘭經中曾經告誡:『被攻擊的人,已得抗戰的許可,因為他們已受虧枉了,阿拉援助他們,確是全能的!辉蹅儾辉摫还,更不可以主動攻擊,所以,你該向格沁哥哥道歉!
「不用道歉了,我真的無所謂……」格沁出聲,無人理會。
「我為什么要道歉?!我為什么要道歉?!」圖爾思猛跳腳,惡指揚高!冈蹅冞@兒誰都有眼睛的,這家伙有多大本事人人知曉,光憑一役便能被封做英雄?!不說旁人,我就是不服氣!我就是不服氣!」
「所以我早說了,我不是英雄、不是英雄的……」格沁咕噥,卻依舊沒人理。
孅孅接腔!覆环菃幔磕敲魈炷憔秃透袂吒绺绲綉敉庾h事堂當眾摜跤,若是你輸,就得向他道歉。」
摜跤?就是滿人所指的撲虎或角抵之戲嗎?
雖說滿人頗好此道,他也?吹饺思彝,但這玩意兒必須扭打撲跌、扳頸拗腰,絕非愛好和平且怕臟的他會嘗試的,但這會兒……格沁眨眨眼睛,他有沒有……有沒有聽錯了什么?
他還不及表示什么,圖爾思已在眾人面前與孅孅擊掌為盟了。
「成!我輸了我就服氣,向他道歉。但若是這小子輸了呢?」
「格沁哥哥是不會輸的!」孅孅胸有成竹!傅羲,我任由大哥處置!」
「成!」圖爾思爽快點頭。「若是他輸,我就不許妳再和他在一起。」
聽見明日有好戲瞧,底下安靜了許久的人們終于鼓掌叫好。
只有格沁卻仍傻瞪著眼、微張著嘴,好半天沒能夠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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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冬練三九、夏練三伏」,要當個武林高手,除了資質天分外,勤奮刻苦、果敢頑強、虛心好學及勇敢進取都是不可或抉的特質,而以上幾點,格沁自知除了天分之外,他都沒有,更不會傻到以為睡上一覺,隔日就能成了個武林高手。
但他還是去睡了,因為除了睡覺外,他實在也想不出什么好辦法。他雖向來被人贊譽足智多謀,但前提是在有充分的資源可利用的情況下,他最擅長的是指使好友慕朝陽那類武林高手,而不是由他這尊貴的貝勒爺親自操刀。
所以高手來挑戰,貝勒怎么辦?
不怎么辦,睡飽了再辦!
隔日天剛蒙亮,香影搖曳,孅孅掀簾進了帳里。
「起來、起來,先暖暖身,別再睡了。」
伴著嬌嗓而來的是一盆清水,孅孅先幫格沁略抹了俊臉,軟聲撫哄,像在哄個貪睡的孩子起床一般,見他好半天仍是迷迷糊糊地,只得一邊嘆氣一邊塞給了他一套松軟、綁系著腰帶的衣褲。
神識依舊飄蕩,從小到大讓人服侍慣了的格沁,邊打呵欠邊朝孅孅伸去了單臂,尊貴驕矜的神情里夾帶了點耍賴般的任性。
「干么?」她微瞋問他,瞪了瞪美眸。
「這么明顯了還不懂?」
他索性掀被起身,要笑不笑地微撐起了眼皮。「幫我!
她瞠眸轉身,瞬間紅了小臉。
不是不愿意讓人使喚,而是陡然驚覺了倨立在她眼前的男人,上身僅著單衣,向下半身只套了件底褲。
「自己穿,都這么大個人了。」
她轉過身去不想理他。兩情相悅是一回事,但讓她幫他穿衣裳、套褲子?她自忖還沒有這種勇氣。
「不幫我?」
他低低咕噥像個孩子似地,舉步朝外!改俏揖痛┻@個樣子上場了。」
「不可以的!」
她一邊尖叫一邊阻止,一只手擋路,一只手遮眼睛。「你這樣子上場會讓人家笑話的,就算贏了,也不會像個人人尊敬的大英雄!
「笑就笑吧,反正除了妳之外,我從來就沒想過要當別人的英雄!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細咬銀牙,孅孅無奈地吐了口長氣,喝令自己將兩手放下,轉身拿起為他備妥的衣褲,紅著臉認命地為他更衣著褲。
格沁舉臂抬腳,滿臉得逞地笑睇著在他身前忙碌的小女人,一股莫名滿足在胸口涌生。他突然有些羨慕那打小有個童養媳在身邊打點的慕朝陽,同樣都是美麗乖巧、深愛著他們的女子,只是……
他悵然地將想柔撫少女青絲的大掌黯然收回。
只是他的情況和朝陽不同,朝陽的童養媳是他可以名正言順碰觸的女人,但孅孅于他卻不是的,不是的。
心思百轉千回,臉上一忽兒陽光、一忽兒陰霾,好半晌后,他才察覺孅孅的憂心注視!父袂吒绺纾闶窃趽膯?」
擔心?他集中神識,擠出了點笑容。
是的,他原是在擔心的,但這會兒他又突然什么都不怕了,他甚至有種自暴自棄的念頭,索性就讓圖爾思失手在擂臺上將他打死罷了,至少這么一來,他就不會受著想愛而不能愛、想放卻又放不開的苦,既怕欺騙了心愛的人,又怕違逆了親叔叔的意,傷了他的心。
他打小就沒了阿瑪,在心里,皇上幾乎就等于是他的阿瑪。
「其實你不用這么擔心的……」見他半天沒作聲,孅孅趕緊為他打氣!肝掖蟾缒侨酥皇峭獗砜磥韽姾罚
他笑笑地伸手揉亂她的發,打斷她的聲音!感⊙绢^,我不是在擔心這個!
「那你是在擔心什么呢?」
她偏首不解,晶燦雙瞳盈滿憂心,小手歇在他寬厚的掌心。
「我在擔心……」
格沁拉長尾音,靜瞅著眼前這張真心為他擔憂的美麗臉龐,一個念頭頓生--如果他真的會死,能不能容許他就這么放縱一次,做一件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
念頭轉過,他的笑容起了變化,變得邪肆且俊魅!肝覔拇虻锰茫恢篮螘r才能再嘗到妳的滋味!」
孅孅紅了臉,憂心轉為薄嗔,伸出拳想搥他胸膛,卻讓他一手包覆住拳一手箝腰,一把將她攬進了懷里。
「快別鬧了……」
她紅著臉兒,在他懷里掙動!肝疫@么早來找你,不是來玩的,你還不趕快認真點兒提氣練功?要不待會兒--」
她話還沒說完,就已讓他低頭吮去了聲音。
這個吻有多長,他們沒去計算,只知道當郝康將軍掀簾進來、輕咳出聲時,他們仍沈浸其中。
一咳再咳,不間歇的咳音終于驚醒了孅孅。她面紅耳赤,趕緊摀臉離開格沁身邊,跑出帳外。被留下的格沁,凈是用著波瀾不興的無謂眼神睞著郝康。
「貝勒爺呀!」
郝康嘻嘻笑!副荣悤r間快到了,末將原是來為您打打氣的,但現在看來……」調侃眸光射向掀簾逃遁的倩影!改⿲⒌拇驓,想是效果不彰吧!」
格沁冷下俊臉,就連嗓音也透著冰寒。
「郝將軍,謹言慎行乃為官者的不二法門,希望你懂!乖捳f完,他漠顏越過郝康,步出了營帳。
格沁之所以會出聲警告郝康,為的不是自己,只是擔心日后孅孅在皇城里難做人。
先和侄子談情,再嫁給叔叔?這種耳語是有可能讓一個女人在明爭暗斗的后宮無端送命的。真該死,他就知道不該縱容自己,但他真是愈來愈忍不住了。
郝康沒敢吭聲,快步尾隨。幸好他早從慕統領那兒知道了其中原委,否則還真會被這貝勒爺難得的脾氣給嚇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