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安靜。
善月悄悄揚(yáng)起長睫,偷望著四周,觸目皆是喜色的紅。
碧紗屏風(fēng)后人影朦朧,有些窸窸窣窣的聲響,她隱約瞧見兩個婢女正在為王爺寬衣。
想著自己從今夜起便要成為王爺?shù)氖替,后半生只為王爺生兒育女,盡管心里有千萬個不愿意,都還是得乖乖服從郡王府的命令,靜靜忍受命運(yùn)的支配。
侍女從屏風(fēng)后步出,手腳俐落地替她脫下厚重華麗的嫁衣,再以最快的速度在紅絲緞的被褥上鋪好一塊白綢巾,然后恭恭謹(jǐn)謹(jǐn)?shù)赝顺鋈ァ?br />
一切更安靜了。
善月低著頭直視地面,端坐不動。
沉穩(wěn)的腳步聲慢慢踱到她身前,她看見了月白色綢衣底下的醬色家常鞋,一顆心立刻提到了喉嚨口,緊張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這是她最害怕的一刻,而這一刻終于要來了。
「把臉抬起來。」說話的聲音威嚴(yán)淡漠。
穿著一身精繡鮮紅嫁衣,臉上未罩紅帕的善月,依言抬起頭來,看見了一個蓄須的中年男子,劍眉星目,直鼻方腮,雙鬢已經(jīng)有些斑白了。
她的心微微一沉,這年近五十的郡王爺將成為她的丈夫,外貌看上去比自己的阿瑪似乎還長上幾歲,她真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態(tài)度來面對他才算合適。
「你的皮膚夠白凈,模樣也比我心中所想的年輕標(biāo)致許多!箍ね鯛斏焓侄似鹚南掳,滿意地審視著托在手中的絕色面龐。
善月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接什么話。
「害怕嗎?」威嚴(yán)的聲音中多了幾分溫柔。
善月老實(shí)地點(diǎn)點(diǎn)頭,一雙彎月眉微微輕蹙著。
「沒什么可怕的!箍ね鯛?shù)卣f!傅饶銥槲疑铝税⒏缫院螅阍谕醺锏牡匚槐悴恢皇沁@樣了,你將會得到你這一生都得不到的尊榮富貴!
相同的話,善月在進(jìn)府之前就已經(jīng)反復(fù)聽阿瑪和額娘說過很多次了。生一個阿哥真能改變她此生的命運(yùn)?而改變之后的命運(yùn)就會是她想要的嗎?她心中其實(shí)并不這么認(rèn)為。
「上床!挂粋簡單的命令。
善月微微一顫,慢慢抬手輕解衣扣。她知道自己今夜該做些什么,額娘昨兒夜里都對她清楚說過了。
生下阿哥,是她入府唯一的目的。
艷紅色的肚兜緩緩滑落,露出圓潤雪白的頸肩、如玉的酥胸,她上床躺下,緊緊閉上眼睛,長而濃的睫毛像兩把羽扇般覆蓋著,瑟瑟顫動。
「不要像只待宰的羔羊一樣,看你臉上那副視死如歸的表情,本王的好興致全讓你打壞了--」郡王爺?shù)脑捄鋈槐粠紫录贝俪翋灥那瞄T聲打斷。
「王爺,宮里來了人傳皇上口諭,說皇上有急事即刻要見王爺!」婢女在屋外頭喊道。
善月錯愕地睜開眼,看見郡王爺臉色驟變。
「快進(jìn)來替我更衣!」郡王爺沒好氣地大喊。
兩名婢女捧著袍靴開門進(jìn)屋,動作飛快地為他換穿袍服。
「傳皇上口諭的人是誰?」郡王爺蹙額低聲問婢女。
「是養(yǎng)心殿的高公公!
郡王爺面色陰沉了幾分。
「快去備轎!」他一面整理衣冠,一面大步往外走,兩名婢女跟在他身后飛跑出去。
一忽兒,人全走光了,善月還躺在床上怔楞著,半晌回過神后,才意識到自己衣衫半褪,連忙拾起肚兜、嫁衣,一件件又穿回身上去。
「九姨太太,奴婢叫雪燕,王爺讓奴婢過來侍候您!股聿母叽蟮氖膛崎T而入,恭謹(jǐn)?shù)卮故侄ⅰ?br />
「侍候我?」善月微怔。
「皇上忽然傳喚王爺入宮見駕,不知何時才能回府,王爺要九姨太太先寬衣歇息,不用等他回來了!寡┭嗝鏌o表情地傳話。
「好……」她有些無措地點(diǎn)點(diǎn)頭,笨拙地呆坐著。
「那么,請九姨太太起身,好讓奴婢給您寬衣!箍瓷先ツ杲母啐g侍女神情淡漠地提醒著芳齡十八的小新娘。
「喔!股圃逻B忙起身,比她高出一個頭的雪燕居高臨下地盯著她看,沉重的壓迫感讓她尷尬得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擺放才好。
雪燕無視于小新娘的無助和不安,動作俐落地替她脫掉一身厚重華麗的嫁裳,留下只身著肚兜的善月站在原處,徑自轉(zhuǎn)過身走到紅木衣柜前,捧出一套繡著牡丹、鑲著銀絲金線滾邊的紅色軟緞綢衣,再慢條斯理地走回來準(zhǔn)備侍候她穿上。
「還是讓我自己來吧,我實(shí)在不習(xí)慣讓人服侍!乖缫褜擂蔚脻M臉緋紅的善月怯怯地接下綢衣,微偏過身自己穿上。
「九姨太太,您如今已經(jīng)是順承郡王爺?shù)娜肆耍矸旨热徊煌,很多事情都要試著去?xí)慣才好。」雪燕微揚(yáng)起下巴,低著眼看善月,神態(tài)仿佛善月是婢女,而她自己才是九姨太太。
「是!股圃虏蛔灾鞯匾е娇s了縮肩。
「九姨太太,您是主子,奴婢是下人,哪有主子對下人唯唯諾諾稱『是』的?要是教外人瞧見了,還以為奴婢不知怎么欺負(fù)您了呢!這罪名奴婢可擔(dān)待不起!」雪燕傲慢地冷哼一聲。
「喔,那么……我知道了。」善月挺直了背脊,勉強(qiáng)擺出一點(diǎn)像主子的樣子來!肝依哿耍憔拖认氯グ,不用在這兒侍候我了!
「是,奴婢告退!寡┭鄰U話不多說,自顧自地轉(zhuǎn)身走人。
善月呆呆地杵在原地,好半天才垮下肩膀,長長地嘆了口氣。
「好累人吶……」她抬起小粉拳輕捶著酸痛的雙肩,一邊忍不住喃喃抱怨起來!付际悄莻臭道士,真被他給害慘了!說我是什么天生富貴命、王妃命、生貴子命的,連篇鬼話把阿瑪和額娘哄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連順承郡王爺也聽信這些鬼話,非要納我當(dāng)他的第九個妾室不可。阿瑪和額娘也真是胡涂,怎么不想想『九姨太太』跟『王妃』差得有多遠(yuǎn)?連婢女都能給臉色瞧的地位,怎能富貴到哪兒去呀!」
善月無奈地長嘆。在王府中,侍妾的地位幾乎等同于婢,也難怪方才的婢女明擺著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從進(jìn)府到現(xiàn)在,她才終于有機(jī)會看清屋內(nèi)豪華的陳設(shè),光是六盞懸掛在花廳的琉璃垂花燈,把整個小屋照得通亮,宛如白晝,就能感覺得到屬于王府的富貴和氣派,但是貼滿喜字和紅燭的洞房,以及掛滿整屋的紅彩和紅綢帳,沒讓善月覺得有半分喜氣,反倒讓她有種落入火坑的感覺。
「善月呀善月,不管命中注定是什么,逃不掉也就只好認(rèn)了吧!」除了認(rèn)命,她不知道還能怎么想,才能讓自己好過一些。
幸好皇上忽然把郡王爺召進(jìn)宮去了,至少她可以在這個令她感到羞辱的洞房花燭夜里多喘幾口氣,也可以多爭取一點(diǎn)時間適應(yīng)令她不安的陌生環(huán)境。
她起身四下打量摸弄著屋內(nèi)別致的擺設(shè)物,慢慢踱步到梳妝臺前坐下。她不知道郡王爺什么時候會回來?是該上床睡覺還是坐著枯等?
凝視著鏡中盛妝的容顏,善月感覺好陌生,覺得那根本不是自己。
她拿起銀梳想卸下細(xì)致打理過的發(fā)髻釵飾,又怕萬一郡王爺突然回來了,見到自己披頭散發(fā)的模樣不妥,猶豫了一會兒,便又把銀梳放下,起身坐回綴滿紅色流蘇的喜床。
此時已是夜深人靜了,屋內(nèi)只聽見紅燭燈芯燃燒的嗶剝微響,她坐著,靜靜呆視積成一灘的燭淚,任思緒晃蕩、飄浮……
順承郡王爺是何等樣人,在今夜之前她連一面都沒見過,只知道郡王爺?shù)哪昙o(jì)比阿瑪還大一些,在朝中頗有些勢力,私下聽人傳說過,說他的正、側(cè)福晉為他生下的三個阿哥全都不幸意外夭折了,所以他才會不斷地納妾,就是非要得到一個兒子不可。
可奇怪的是,郡王爺一連納了七、八個侍妾,卻沒有一個侍妾能再為他生下一兒半子,郡王爺年歲愈長,對生不出子嗣的問題也愈感焦慮。
按理說,身為皇親國戚的順承郡王爺,怎么也跟出身下三旗、父親只是宣武門守兵的善月扯不上關(guān)系,偏偏某日來了個游方道士,路經(jīng)宣武門時,因腹中饑餓又身無分文,便向善月的父親化一頓飯吃,并表示愿用一張命書回報(bào)飽腹之恩。
善月的父親雖然對游方道士的能耐半信半疑,但也覺得聽聽無妨,想自己和妻子已過了大半輩子,下半輩子能不能好命只能倚賴獨(dú)生女善月,于是便把善月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給了道士。
道士推算之后,面露奇異之色,堅(jiān)持還要看一看善月的面相后再批,當(dāng)他一見到善月,立即驚奇地在命書上批下幾語--此女骨相非凡,有王妃之命,且命中必生貴子,一生榮寵,富貴之極也。
這份不知是真是假的命書著實(shí)樂壞了善月的父親,逢人便大肆炫耀,然而凡聽過這件事的人卻沒一個相信,還當(dāng)成了笑話傳誦,嘲弄這對父女。
笑話傳到最后,竟連順承郡王爺也聽聞了,郡王爺?shù)姆磻?yīng)與那些嘲笑的人大不相同,許是想要兒子想瘋了,對于善月命書中「必生貴子」那句話采取姑且信之的態(tài)度,火速派人扛去黃金千兩,并擇吉日即刻要善月過府為妾。
善月的阿瑪是下三旗子弟,靠著身上流的滿族血統(tǒng)混吃混喝,帶著她們母女三人過著吃不飽也餓不死的貧寒日子,這樣的父母親幾時曾見過黃燦燦、明閃閃的刺目黃金?當(dāng)順承郡王府浩浩蕩蕩扛來千兩黃金時,當(dāng)場樂得他們眉開眼笑,開心得嘴都合不攏了。
耀目刺眼的黃金讓他們看不見女兒臉上的惶恐和不安,女兒嫁進(jìn)順承郡王府能不能幸福這種事也早被他們拋到腦后去了,吉日良辰一到,他們便開開心心地將女兒精心打扮成嬌艷無雙的小天女,送禮似的送進(jìn)了順承郡王府。
自始至終,善月都沒有半點(diǎn)出嫁的心情,只覺得自己是被父母親給賣了,她甚至都沒想過,自己會嫁給年紀(jì)比阿瑪還大的男人為妾。
府外傳來冷冽的梆子聲,她細(xì)細(xì)一聽,已經(jīng)子時正了。
「都已過了子時,郡王爺竟然還沒回來!顾龑χ淝寮帕鹊目辗坷Щ蟮刈匝宰哉Z。
雖然,她寧愿郡王爺永遠(yuǎn)都不要出現(xiàn),不過,洞房花燭夜沒有新郎也未免太奇怪了一點(diǎn)兒。
當(dāng)今皇上會不會太不近人情了呢?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非要洞房之夜的順承郡王火速入宮見駕不可?
咕嚕--
善月聽見自己的肚子發(fā)出一陣饑鳴,這才想起一整天沒吃過什么東西,只在上花轎前嘗了幾個額娘親手做的餑餑而已。
想起餑餑鮮美的滋味,她的肚子愈發(fā)餓得厲害了。
「真糟糕,這時候肚子餓起來,我該到哪兒弄東西吃呀?」她開始后悔剛才怎么沒先跟雪燕打聽清楚府里的地理環(huán)境就將她快快打發(fā)走,現(xiàn)在想找個止饑的東西都不知道該上哪兒去找。
「怎么辦?餓著肚子睡覺嗎?離天亮還早著呢!」一想到要這么捱餓到天亮,她的胃就開始隱隱發(fā)疼起來。
「不管了,找雪燕要些東西吃吧!再怎么說我也是王府里的九姨太太,難道還怕她不成!股圃麓蚨ㄖ饕猓鹕硐麓,躡手躡腳地走出內(nèi)房、花廳,然后推開門走出去。
皓月當(dāng)空,朦朧的月色照著闃靜無聲的庭院,幽暗無垠的回廊上懸掛了一排紅紗燈,如煙如霧,如她的前景,恍惚不明。
這是一個單獨(dú)的院落,有個雅致的名字,叫「棠仙苑」,只住著她一個人。在這樣萬籟俱寂的夜里,仿佛天地間除了她再沒有別人了,她忽然感到孤單凄涼,也許是對自己的未來已不抱任何期待,內(nèi)心的寂寞反而變得特別深、特別重。
一陣風(fēng)吹過,庭院里樹影搖晃,枝葉沙沙作響,像有什么可怖的東西藏在幽暗里頭,伺機(jī)竄出。善月頓時感到一片寒意襲上背脊,整個人顫栗了一下,心里很不安寧,偏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一片烏云緩緩移來,吞噬了一輪明月,讓夜變得更黑,變得更猙獰。
善月心中的恐懼逐漸擴(kuò)張,大到她不愿再面對了。她惶急得往回廊飛奔,總覺得似乎有團(tuán)看不清的黑霧緊追在她身后,企圖掩沒她。
她急速奔逃,不想再待在這個地方,不想一個人!
奔出「棠仙苑」后,善月茫然佇立在一處砌著奇石假山、栽滿叢叢鮮花美樹的花園中。
婢女房在哪里?什么地方可以找到雪燕?望著這一片偌大的花園和濃蔭深深、數(shù)不清的重重庭院,善月整個人傻傻地在原地打轉(zhuǎn),根本分辨不出方向,也不知道該往哪里去。
她漫無目的地穿過花徑,隨意亂走,一心希望能遇上府里的仆婢,可惜她的運(yùn)氣太差,王府里少說有仆婢上百人,偏偏就是沒讓她碰上一個半個。
就在她已經(jīng)餓得頭昏眼花,雙腿發(fā)軟無力時,忽然瞥見樹叢后有個很小很小的窄門,那扇窄門小得僅能讓一個人通過,她靠近一看,門上的紅漆早已斑駁脫落了。在這座豪華巨大的王府中,那扇窄小破舊的小門顯得極為突兀,也特別不起眼,若不仔細(xì)看,根本不會發(fā)現(xiàn)它的存在。
這樣毫不顯眼的一扇門卻引起了善月強(qiáng)烈的好奇心,她很想知道這扇門后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做什么用途?或者藏著什么東西?
也許是倉庫,也許是廚房,也許只是解手的茅廁。她在心中胡亂猜測,猶疑地往窄門慢慢靠近,暗中期待門后面其實(shí)就是廚房。
叩、叩!
「里面有人嗎?」善月輕敲門板,小小聲地問。
等了半晌,沒聽見有人應(yīng)答,見門栓上沒有鎖,她便大著膽子將門輕輕推開,小心翼翼地朝里望去,當(dāng)眼前的景象一一映入眼中時,她整個人怔呆住,徹底推翻自己方才所有的猜測。
窄門內(nèi)是一處封閉的小跨院,院中雜草叢生,正面主屋和兩側(cè)廂房殘破不堪,但從屋檐梁柱上仍可看出昔日華美的痕跡,只是不知如今為何無人打理,任由荒蕪在此,然而最令她震驚的是所有的門窗不知何故全部都用木板釘?shù)妹懿煌革L(fēng),仿佛在里頭藏著什么見不得光的東西。
善月心中一凜,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意識到自己很可能誤闖了這座府邸中隱秘的一塊禁地。
突然間,一只老鼠吱吱地從她腳邊竄過,她嚇得失聲驚呼,轉(zhuǎn)身拔腿就跑。
「是誰?」
從封死的正屋內(nèi)忽然傳出聲響,善月猛地停住疾奔的腳步,震愕地回頭瞠視那間被黑暗籠罩的破敗小屋。
沒聽錯吧?有人說話嗎?
她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怎么也不敢相信在那間封死的破屋里頭竟然會有人。
「是誰在外面?」
聲音再度響起,善月整個人被釘在原地,徹底驚呆了。
她沒聽錯,那屋內(nèi)確實(shí)住著人,而且還是個嗓音聽起來低沉悅耳、清冷似水晶的年輕男子。
不對,他真的是「人」嗎?萬一是……
想到那個字,善月的背脊仿佛貼上一塊冰,幾乎渾身發(fā)寒打顫起來。
「我忘了,不管我怎么問,你也不可能回答我!
悅耳至極的嗓音再次傳出來,善月被聲音中又深又濃的無奈感震懾住,好象有一把長 ,重重地扎進(jìn)她的心坎里,方才的驚惶剎那之間被無限疑惑取代了。
「為什么?」她不自覺地應(yīng)聲!笧槭裁床豢赡芑卮鹉?我可以回答你的,我的名字叫善月,你呢?你是什么人?」她不由自主地移動腳步,慢慢朝聲音來源處走去。
「你聽得見我的聲音?」男子清冷似冰的嗓音透出極怪異的吃驚。
「當(dāng)然聽得見呀!我的耳朵并不聾!股圃掠X得他的問話頗奇怪,雖然只聞聲沒見到人,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她對這個聲音有種異樣的感覺,就像是遙遠(yuǎn)記憶里熟悉的聲音。
「原來你沒有把耳朵塞起來!鼓凶铀朴兴。
「為什么要把耳朵塞起來?」善月更覺得納悶了。
「我沒聽過你的聲音,你剛剛說你叫什么名字?」
「善月!顾恢狸P(guān)在屋里的男人是誰,只覺得他的嗓音冰冷透骨,連問話的方式都有種貴族式的傲慢。
「善月?新來的婢女嗎?」
「我不是婢女,我……我是王爺新納的妾。」她輕聲低語,不知不覺走到了正屋前,走近一瞧,她看見了門下有個像是專為送飯用的圓形小洞。
「哦,原來如此!鼓凶油蝗话l(fā)出幾聲冷笑!改阋欢ú艅?cè)敫痪冒??br />
「我今夜才入府的!顾闷娴厮奶幋蛄窟@間破屋。
「難道還沒有人告訴你,這里是不能擅闖進(jìn)來的嗎?」男子的聲音中透著一股異寒。
「沒有,并沒有人告誡過我這里不能擅入。為什么不能擅入?」她不由自主地環(huán)抱雙臂,怯怯地瞟了眼四周。
「這里是王府禁地,沒有郡王爺?shù)脑试S,不準(zhǔn)踏進(jìn)來一步,至于不能擅入的原因,王府里從上到下是不會有人告訴你的!
善月有些不安起來,但是強(qiáng)烈的好奇心又取代了不安。
「沒關(guān)系,不知者無罪!顾囍霃哪景迮c木板間的隙縫往內(nèi)瞧,但是屋里沒有一絲燈火,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改闶遣皇歉锏钠鸵?因?yàn)榉噶隋e才會被囚禁在這里?」
屋內(nèi)的男子并沒有直接回答善月的問題,靜默片刻之后淡漠地反問:「告訴我,你是王爺?shù)趲讉妾?」
「第九個!股圃乱е酱鸬溃瑢τ谶@個新身分,她始終覺得很羞恥。
「已經(jīng)是第九個了嗎……」男子似乎在自言自語,隨即便沒有了聲息,靜默無言。
「你被關(guān)在這兒幾天了?有人給你送飯嗎?」對于王府這種懲罰人的方式,善月實(shí)在很難茍同。
「幾天?哈哈……」男子忽然放聲大笑!高@五年來準(zhǔn)時會有人送飯,沒餓過我一餐。」
「五年」善月震驚得瞠目結(jié)舌。
「沒錯,五年!鼓凶右廊辉谛Γβ暠涞煤翢o溫度。
「你被關(guān)了五年!」她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柑炷!你到底做錯了什么?王爺居然會用這種方式責(zé)罰你!」
「做錯什么?我也想知道我做錯了什么……」男子低沈的冷語中充滿了深深的無奈和怨憤。
「你怎么會連自己做錯了什么都不知道?」善月愈聽愈覺得不可思議。
「很多事情是無法判定對或錯的,我認(rèn)為做了對的事,旁人看起來卻全是錯!鼓凶虞p聲哼笑。
「這地方如此簡陋?dú)埰,怎么能住人吶!」不管是非對錯,善月都對屋中陌生男子的遭遇抱以萬分同情!改憔尤槐魂P(guān)在這里五年,這個地方……實(shí)在是……王爺真的是……太過分、太殘忍了!」
男子不語,仿佛對自己的遭遇早已麻木無感。
「王爺打算關(guān)你幾年才肯放?」她替他感到難受,不知道他究竟犯下什么滔天大錯,得遭到這種非人的懲罰。
男子的沈默有如千百年之久。
善月不知該如何出言安慰,畢竟在這座王府里,她只是一個小小的「九姨太太」,沒有多大的力量能對他伸出援手。
「今夜開始陰寒了。」男子忽然打破沉默。
善月呆了呆,猜想他日夜被關(guān)在不見天日的屋子里,可能已經(jīng)弄不清時令節(jié)氣了。
「快要入秋了,天是開始要涼了。」她接口說道,其實(shí)她并沒有「陰寒」的感覺,反而覺得剛?cè)肭锏囊故譀鏊巳恕?br />
「我知道,再過三天就是八月十五了!
善月有些驚奇,這男人竟把日子計(jì)算得這般清楚。
「王爺此刻是否不在府中?」男子又問道。
「是呀,皇上今夜將王爺急召入宮……」善月驀地頓住。「哎呀!糟了、糟了,我已經(jīng)離開『棠仙苑』太久了,不知道王爺此刻回府了沒有?若是發(fā)現(xiàn)我不在『棠仙苑』中,他說不定會大發(fā)雷霆呢!我想我得快點(diǎn)走了,還有……你放心,我一定會盡我的力量幫你的,有機(jī)會我再來看你。」
正當(dāng)她轉(zhuǎn)身匆匆想走時,屋內(nèi)輕輕傳出男子冰似的低語--
「王爺今夜不會回來了!
「什么?」善月愕然怔住,詫異地回身!改阍趺粗溃俊
「王爺不只今夜不會回來,恐怕以后永遠(yuǎn)都不會回來了!
「什么意思?」善月被男子陰沉詭異的呢喃嚇得寒毛豎立。
「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總之,你最好在中秋之前逃出府去!顾Z氣平板,聽不出絲毫情緒。
「為什么要逃走?」善月聽得一頭霧水,心底卻莫名起了一陣顫栗。
「因?yàn)榻褚箍ね鯛斠言饣噬先饋砻軐彛粫俜磐鯛敾馗。」男子幽幽一嘆。「等過了中秋,皇上便會派兵抄了順承郡王府,府里上下百余口人都會遭到流放的命運(yùn)。你是今日才過府的小妾,順承郡王府的劫難你無須承擔(dān),趁官兵未來抄家之前快逃走吧!」
善月聽得傻住了,男子說的話實(shí)在太怪異,這些還未發(fā)生的事情,她不知道該信不信。
「你……為什么會知道這些事?」
「這就是我被囚禁在這里的原因。」屋內(nèi)男子自嘲一笑。
「我不明白!顾凉M腦子都是疑云。
「因?yàn)槲沂莻不祥之人!
「不祥之人?」善月微愕。
「人人都認(rèn)為我是個不祥之人。」
「為什么?」她不自覺地咬住唇瓣。
「因?yàn)椤犚娢艺f話的人會、死。」男子突然大笑出聲,笑得曲折離奇、詭異莫名。
善月驀地背脊抽涼,雖然看不見男子的神情,卻可以從陰森的冷笑中感覺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九姨太太!」
靜夜中傳來的一聲呼喚嚇飛了善月的魂,她驚慌地倒退數(shù)步,險(xiǎn)些踉蹌栽倒。
「有人尋你來了!鼓腥死滟男β曋卸嗔藥追謬@息。
「九姨太太,你在哪兒?」喊聲又起。
善月聽出了那是雪燕的聲音,怕被雪燕發(fā)現(xiàn)她誤闖府中禁地,因此來不及對屋內(nèi)的男人說些什么道別的話,就慌忙回頭從小門閃身出去,隨意揀了條花間小徑進(jìn)去胡亂轉(zhuǎn)了幾圈后,再假裝被雪燕尋到。
「九姨太太,您在這兒做什么?奴婢到處都找不到您!寡┭嘁荒樅傻卮蛄恐
「哦,我肚子餓了,想出來找東西吃,沒想到會在園子里迷了路,幸虧你出來找我,否則我不知幾時才能出得去!股圃乱荒樆艁y不安的神色,倒像真的迷了路似的。
「奴婢方才忘了說,下回九姨太太有事吩咐奴婢,只要扯一扯床幔旁的繐子,便會扯響奴婢房里的鈴了!寡┭喟胄虐胍傻囟⒅
「是嗎?下回我知道了。」善月完全不知道床邊暗藏的機(jī)關(guān)。
「花園后有間小屋,沒有王爺?shù)脑试S不準(zhǔn)擅入,九姨太太才剛?cè)敫,最好別隨意亂走,免得惹惱郡王爺,到那時大伙兒都要倒大楣!寡┭嗾亝柹鼐。
「好,我知道了!股圃碌皖^懺悔,主仆角色再度易位。
「九姨太太先回房去,奴婢弄東西給您吃,走吧!寡┭鄠(cè)身走人。
善月連忙跟上去,和雪燕一前一后穿過幽暗的園林,步上懸滿紅紗燈的曲折長廊。
昏紅祥和的燭光柔暖照下來,驅(qū)散了盤踞在她背上的異寒,剛才發(fā)生過的事宛如一場夢境。
她不自禁地回頭,凝視著被墨色籠罩的園林,想起一個男人此刻仍囚在深邃幽暗的某一處,她的內(nèi)心便感到一陣陣難言的悲傷。
他究竟是誰?為何被郡王爺囚禁了五年?什么時候他才能走出那片濃重的黑暗,得到自由?
她陷入悠遠(yuǎn)的沉思,想著能不能救他?該怎么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