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羽踏入家門時,只見止境正忙碌的整理印表資料,兇表機(jī)的列印聲不間斷地響著,有一種急促繁忙的氣息。
她從冰箱里拿了一瓶啤酒,又回到客廳,躺在沙發(fā)上啜飲起來,一面望著止境說:“咦,你剪頭發(fā)啦!
“嗯,”止境收拾著資料,分心地點了下頭。
“剪這么短,沒問題吧?我記得集團(tuán)里有規(guī)定發(fā)長,這樣不行吧?”
止境抽出最后一張列印成果,笑著回答,“沒問題的,規(guī)定已經(jīng)取消了。而且,比起頭發(fā)的事情,咱們蹺家罷業(yè)的罪過,豈不是更嚴(yán)重?”
“什么嘛?一臉的不在乎。”非羽搖著頭,嘆了口氣。
止境伸手關(guān)閉電腦,“我哥會罵的話我都背熟啦,也不會多嚴(yán)重的。再說,有非羽姐和我作伴,什么都不怕了!
“你真是一點都沒變!
坤止境,坤家二小姐,也是八堯集團(tuán)八大部門中建筑部的負(fù)責(zé)人之一,算起來也是位高權(quán)重。她和非羽在工作上是不同部門的同事,在私交上算是朋友兼校友了。自從非羽有印象以來,止境便是如此地事事寬心、事事無所謂的態(tài)度。
“是嗎?”止境翻著資料,虛應(yīng)著聲。
“沒錯!狈怯鹂隙ǖ攸c頭,又看了她一眼,好奇的問:“你又在忙什么了?”
“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些建筑結(jié)構(gòu)!
聞言,非羽潛藏于腦中的某個概念一不留神又跳了出來。“你就算離開了工作崗位,還是那么認(rèn)真。不像我這樣子做,總覺得有點不負(fù)責(zé)任,好像真的是永恒的逃避!
“你不必那么在意的!敝咕惩O率诌吂ぷ鳎ь^以一抹包容的笑容迎向她,“我是因為喜歡建筑,所以才會投入其中;也是因為喜歡流浪,所以才會離家。非羽姐也是一樣,不喜歡法律才會離開的,不是嗎?
“沒有人是一出生就注定應(yīng)該做什么的,即使你不成為律師也沒有錯,不是嗎?”她的語音始終溫和而令人舒服!跋矚g做什么就努力去完成,一直到了討厭為止!
“一直到了討厭為止?”非羽若有所感地喃語。止境和李的論調(diào)不太相同,感覺上卻一樣有道理,她有點被搞糊涂了。
止境將她困惑的神情收納入眼底,不解的問:“是不是又發(fā)生什么事了?”
“嗄?”非羽愣著看她,沒能反應(yīng)過來。
“我覺得你有些不太一樣!庇∠笾械姆怯鹗冀K意氣風(fēng)發(fā)、果斷明快,從未有過對自身行徑反省評估的行為。雖然太武斷、太激烈、太不經(jīng)思考的非羽是不太好,不過,改變中的非羽更令人擔(dān)心。
“喔,是嗎?”止境的觀察力一向敏銳!盎蛟S是因為聽李洵說了一些話!
“是昨天那個人嗎?”雖然不曾見過面,止境卻意外他的出現(xiàn)已對非羽造成了困擾。
“嗯!狈怯瘘c點頭,“我總覺得與他似曾相識,他對我有著莫名的敵意,我不知道是為什么?不是很喜歡這種感覺,但他的話又沒有錯誤!
“也許是你太敏感吧!敝咕巢聹y道,“你仔細(xì)想想今天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對的事?也許那些你認(rèn)為的敵意,只是他針對事情而來的!
“是這樣嗎?”她側(cè)頭想了想,“我今天一直想到以前那個李洵的事,所以練舞顯得心不在焉,也犯了不少錯誤。后來老師要我先休息,所以我就——”
非羽的聲音戛然而止,原本困惑的神情在瞬間變成了慌張和驚詫。她倏然起身,抓了外套就向門外沖。
“怎么了?”止境嚇了一跳,跟在她身后急問。
“把我舞衣放在淋浴間的洗手臺上,忘了拿回來!狈怯鹎弥约旱念~,一臉的氣惱!拔胰トゾ突貋,待會兒!闭f完,她匆促地關(guān)上大門。
止境凝望著緊閉的門扉,許久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她不知道李洵究竟是怎么樣的人,也不知道他是抱持著怎么樣的心態(tài)出現(xiàn)在非羽面前?但她有種預(yù)感——李洵將會是開啟非羽另一道命運之門的鑰匙。
???
非羽奔跑的趕回舞蹈教室搶救仍浸泡在臉盆里的舞衣,心里忍不住地自責(zé)。從有印象以來,她很少有這種反常的,究竟是為了什么?整個人像被不明的力量拖引著,偏離原有的世界。
究竟是什么緣故?
非羽的腳步在教室前止住,意外的看著從半掩的大門流泄出的燈光。她悄聲湊向前,透過門縫,看見李洵正聚精會神地練著舞。
她以為他早該回去的。只見眼前李洵倏長的身影正追尋無可名狀的光之粒子,以無聲無盡的旋律翩然起舞。他跳躍得如此高,仿佛有意探取天之光彩;他潛得如此深,似乎有心吸取地之華彩。如此精湛投入,無一缺綻可供挑剔。
她不禁看愣了,有什么東西在內(nèi)心深處發(fā)出撞擊,然后滲透開來。如同融化的冰塊,慢慢地化開。那是藝術(shù)所帶來的感動?或是李洵所極力想傳達(dá)出來的內(nèi)心世界的舞蹈?
叮鈴一聲,非羽失神中不注意地觸及教室門,門上風(fēng)鈴聲隨即響起,像是闖入者般唐突地橫切過這靜謐的空間。非羽呆愣了,完全不知道該做何反應(yīng),只能尷尬地佇立著。被打斷的李洵顯然也有些意外,但他只是無聲地望著她。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彼行┎恢氲亟忉,“今天離開時,忘了把舞衣帶回去,呃……我可以進(jìn)去拿嗎?”
李洵沒有應(yīng)聲,神情帶著慌張的非羽感覺異常可愛,他從來不知道她也會有這樣的一面。溶溶月色為她罩上一層迷離的光彩,初秋的夜風(fēng),拂動她娟娟長發(fā),一雙黑紫色的眼瞳此刻盈滿著不安的請求。
“那個……因為舞衣再浸泡下去,也許會壞掉,所以……”見他不發(fā)一語只是看著她,非羽不知怎么做好!拔铱梢赃M(jìn)去拿嗎?”
她的話終于喚回李洵的思緒,他平靜地點了點頭,讓開了身。
“謝謝。”她松了口氣,急忙走進(jìn)教室,在經(jīng)過他身旁時,想起什么地說:“對了,剛剛你跳得真的很棒!彼孕牡卣f,朝他綻開一抹笑靨,隨即舉步離開。
“等等!”李洵反射性地抓住她的手,一把將她拉開面前。
為什么會這么做?他自己也不曉得,只是想留住非羽的笑容——那種因為他而綻放的笑容。
“你怎么了?”非羽十分詫異,來不及反應(yīng)已被他緊緊摟入懷中。
那是一種未曾有過的溫度,穿越了時間,橫越了空間,像是跋涉過千山萬水而最終的抵達(dá),又像是等待了歲歲年年而最終的重逢。
極盡的溫暖,包含了各種想象得到的痛苦,容納了所有缺憾和悲愴,如此奇異地延展著。
“為什么?”她不明白明明是帶著敵意的人,怎么會有這么溫柔熟悉的感覺?就好像他是一直待在她身邊一般,一直在固定的距離里看顧著自己、支持保護(hù)著自己。怎么可能?
李洵沒有答腔,只是把臉埋在她的秀發(fā)中,深深地吸嗅著。
模糊中,非羽想起了遙遠(yuǎn)過往的片段景象。那是高燒醒來的自己,迎視著透過窗簾盈盈灑灑的朝陽時的景象。游移的光點緩緩飄降在窗欞、椅子,還有她的衣服上,微弱的風(fēng)舞動簾幕輕輕地?fù)u曳。高燒過后,有一種被救贖的感動,當(dāng)她輕輕挪動身子時,驀然發(fā)現(xiàn)有一雙手堅定地緊握著她的。
那雙手的主人,是看顧了她一夜的人。只是,無論她如何努力,總回憶不起對方的面容。是因為當(dāng)年的滿不在乎?或者那不過是一場很溫暖、但顯得很遙遠(yuǎn)的幻象?
感覺他逐漸松開手臂,她緩緩抬起頭,凝望著那雙參不透的眼眸,微啟唇瓣問道:“我們是不是曾經(jīng)見過面?”
聞言,他的反應(yīng)是迅速抽回手,她的這一句話,將他拖回了現(xiàn)實。只差一點點他就會遺忘,眼前的這個女人曾經(jīng)傷害過他。
“我們真的見過面,對吧?”非羽不確定地重復(fù)再問,但眼前的人卻換上了冷冷的神情,向后拉開彼此的距離。到底為什么?她怎么也不明白。
“那個——”她還想再問,卻見他偏過了頭,臉上是拒絕溝通的神情。
李洵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盡可能平靜地開口,“你不是要搶救你的舞衣嗎?”
非羽點頭,沒再說什么地轉(zhuǎn)身走向淋浴間的方向。
待她走后,李洵長嘆了一聲,抬手揉了揉太陽穴。適才沖動得想摟抱住非羽的心情,竟然同這么多年練舞時的情緒一般深厚。想要永遠(yuǎn)抱著她的同時,卻又莫名地想傷害她。這樣的心境,是因為她傷害過自己?是因為他怨恨著她嗎?
不解,最后他選擇離開。
非羽走進(jìn)淋浴間,看見舞衣仍擱在原處,她連忙卷起衣袖,擰干舞衣裝進(jìn)塑膠袋中。
走出淋浴間時,整個舞坪已空無一人,如同蒸發(fā)似地,完完全全地空蕩。
驀地,她想起那個記憶的最后,她是睡著了。再度清醒時,只有被風(fēng)吹動的白色窗簾,如同極光似地閃動,一樣是空寂無人。
迷茫中,她升起一股似曾相識的熟識感受。在她和李洵之間,一定存在著什么被忽略、遺忘的記憶片段,她相信總有一天會想起來的。
非羽仰起頭,以雙手環(huán)抱著肩,沉靜地這么想著。
???
雖然是秋季的午后,空氣中卻因集聚了大量水氣而顯得異常沉重窒郁。在宣布練舞告一段落時,歷經(jīng)整日操練的舞者們,不是匆促地?fù)屵M(jìn)淋浴間沖涼,便是筋疲力竭地癱臥在舞坪上,任憑汗水在表層肌膚流竄,死命地猛灌礦泉水。
非羽輕盈地完成最后一個回旋,滑開了腳步停止動作。感覺有些疲倦,不過也許是練習(xí)尚稱滿意,心情倒是頗為舒服。她習(xí)慣性地瞥了眼四周,不見李洵的身影令她有些放心。盡管不明了原因何在,在搶救舞夜那晚過后,李洵待她又回復(fù)到先前的不友善,甚至有種更加脅迫性的壓力。
到底是什么緣故呢?她搖了搖頭,以毛巾擦拭被汗水濡濕的發(fā)絲。
“他不在這里,他剛才練完就先去沖澡了。”仰躺在舞坪一側(cè)的玎妮,猛灌了半罐礦泉水后才開口道。
“什么?”沒能反應(yīng)過來的非羽不解的看著她,倚著墻側(cè)而坐。
“李洵呀!辩嗄荼P起的發(fā)髻已散開,一大片赤紅的發(fā)絲鋪布在舞坪上。“非羽姐不是在看他嗎?他剛才就去沖澡了,你可以放心!
“可以放心?”雖然覺得這樣的說法有些奇怪,但非羽不否認(rèn)自己確實有放心的感覺?v然李洵給她的擁抱是那么熟悉而溫暖,不過連日以來的敵意和不友善,也令她很不舒服。
“不是嗎?”玎妮看了她一眼,自顧自地說:“好像只要你出一點小錯誤,他都會注意到。太可怕了,簡直像成天盯著非羽姐的專屬攝影機(jī),任何一點錯誤都不放過!
“也許是有一點吧!睅滋烨,她努力搬運重力機(jī)器,卻被不知道從哪里蹦出來的李洵一個勁地搬起,輕松解決,并冷冷地拋下一句,“沒有力氣就不要逞強(qiáng)!
“非羽姐,他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我怎么會曉得?”她吧了口氣,以指尖輕揉眉心。
玎妮腦中靈光一閃,登時一骨碌地?fù)纹鹕碜,“該不會是……?br />
“是什么?”非羽瞥了她一眼,起身走向擺置成箱礦泉水的角落處。
“非羽姐這么美麗又舞藝高超,一定有不少人希望得到你的青睞,不是嗎?”
“說話不要拐彎抹角,這樣我聽不懂。”非羽彎身拿取礦泉水,不很專心地說。
“我是說,也許李洵想引起你的注意,因為一般人是不會這么注意另一個人的,是吧?”
“我想不是吧。”非羽應(yīng)得有些漫不經(jīng)心,因為手腕數(shù)次無法順利扭轉(zhuǎn)開礦泉水瓶蓋,顯得有些懊惱。
“為什么?我覺得——”玎妮的聲音戛然而止,目光看向出現(xiàn)在非羽背后的李洵。
在非羽尚未驚覺時,李洵妝過她手中的礦泉水,毫不費力地轉(zhuǎn)開。
“不會吧?”玎妮小聲呢喃。怎么說曹操,曹操就到?真是有些恐怖。
“這個都不會開嗎?”李洵冷冷地說,簡直不敢相信她連上瓶蓋也打不開。他有些弄不清楚是過去的自己太差勁,完全無法同非羽競爭?或者現(xiàn)在的自己太強(qiáng)勢,才有機(jī)會發(fā)現(xiàn)非羽的弱點?
“謝謝!狈怯皙q豫片刻后開口。她真的很困惑,眼前的這個人是以怎樣的想法接近她?又是為了什么而諷刺她?
李洵沒有回答,氣氛沉滯地凝結(jié)著。
“李洵、非羽、玎妮,你們都在這呀!睆慕┗木皼r外傳遞而來一聲熱切的呼喊。
李洵別過頭,看見七八個舞者愉快地走來,“待會要不要一塊去聚餐?明天開始要分組練習(xí)了,也算是一個新階段,大伙去慶祝一下吧!
他看了非羽一眼。如果她拒絕,那他就沒有參與的必要了。接連幾天對非羽的挑釁,全是為了打擊她自以為完美而輕忽他人的性格,倘若非羽不存在,就沒有意義了。
“好呀,那么我請客好了!狈怯疠p笑道。
“太棒了!非羽又要請客了!”眾人很快地響起一片歡呼之聲,非羽似乎很寬慰地笑了笑,這讓李洵有些不是滋味。
一直以來,非羽便是如此,倚靠著兌家龐大財力以及自身優(yōu)異條件,周旋在眾人之中,享盡無數(shù)注目和贊賞,才會漫不經(jīng)心地忽略他的存在。這次重逢,他絕不會再讓她輕易地遺忘他的出現(xiàn)。
“還是我請吧。”他開口道。
“咦?”眾人對他的話莫不投以詫異目光。
非羽也愣住了,不解地望著臉上沒有任何外顯情緒的李洵。
“我剛加入你們,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請大家吃飯?”李洵的嘴角浮現(xiàn)一抹笑容,和氣地說。
“怎么這么說嘛,那我們就不客氣啦!”舞者們嘻嘻哈哈的簇?fù)碇瑲夥诊@得相當(dāng)熱絡(luò)。
佇立在一側(cè)的非羽有種被冷落的寂寥感,像是舞臺上聚光燈突然轉(zhuǎn)移,只留下被忽略的自己。她不喜歡這樣,她極需要肯定、需要關(guān)注,需要借此壓抑住被否決的過去,才有能力去維持堅強(qiáng)的假像。
她轉(zhuǎn)過身,越過嘈雜的人群,想讓自己安靜一些。
“非羽姐?”玎妮瞥了李洵一眼,快步走向她,“你怎么了?”
“我沒事!狈怯鹈銖(qiáng)地笑著說,“只是想撥個電話回去,告訴止境晚上不回去吃飯。”
“真的嗎?”玎妮不相信的看著她。
非羽只是含著笑,輕輕拍了下她的肩頭,不再回答。
真的沒事嗎?非羽自己也不能肯定。她只知道希望可以向李洵問個清楚,讓她明白究竟是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