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本事,可以讓他死得很難看?”
江明月轉(zhuǎn)身遞出一杯熱咖啡,興味濃厚地問道。
凌晨四點半,亞甯終于用簡單的替代品,把破掉的廚房后門糊一糊,然后鎖上大門,心情欠佳地來到明月承租的小套房。
明月也是個言情小說作者。跟同行建立友誼最大的好處,就是永遠(yuǎn)可以在詭異的時段──例如現(xiàn)在,找到人訴苦、聊天、喝咖啡,甚至登門拜訪。
亞甯喝了口熱咖啡,坐在涼涼的地板上,眼睛仍紅紅腫腫。
“我是個小說作者,廣大少女的夢想制造家。我有一枝筆,筆比刀鋒利,我可以把他寫進(jìn)書里,讓他被成千上萬的讀者唾棄、怒罵──而且那個討人厭的角色,就采用他的本名,一字不改。”她忿忿不已。
“呵呵!”明月笑了笑,腳一蹬,旋轉(zhuǎn)椅就轉(zhuǎn)回去面對電腦螢?zāi)。“你會被控告破壞名譽(yù)喔!”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她開始打稿子。
亞甯喝了一大口熱咖啡,然后雙肩一垂,吐出一口長氣。
“放心,我會在書前加一句:所有內(nèi)容,純屬虛構(gòu),如有雷同,那是你的被害妄想癥在發(fā)作!”
明月仰頭大笑,發(fā)髻因為前俯后仰的動作而松脫,一頭長發(fā)披垂下來。
她很快就用竹筷子盤回去,動作俐落敏捷。
“真是可憐,像我們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也只能默默地在書里寫人家的壞話!
所以說,作品或多或少可以反應(yīng)作者的現(xiàn)實人生,此言不虛!
亞甯放下已經(jīng)空了的杯子,打量四周。
“雖然是‘默默’,但至少也吐了一口怨氣,不是嗎?”
“嗯!這也算是一種心情抒發(fā)的管道羅!”
明月邊同意,邊手起手落地進(jìn)行寫作,片刻不曾閑。
亞甯乖乖地坐在那邊,偷瞄她,偷瞄這間簡陋的小套房。
說句實在話,她佩服明月。
明月是個創(chuàng)作快手,出書量驚人,寫作速度可媲美運(yùn)動場上的飛毛腿,而且一心常能兩用,一邊聽她碎碎念,一邊寫出引人入勝的小說。
而且,她生命力極強(qiáng),可以在很刻苦、很刻苦的環(huán)境中過活。
她知道明月的品味不差,如果環(huán)境許可,她的生活肯定安排得多姿多采。
但她目前住的小套房,墻壁卻是光禿禿的一片,不像她精心布置了好多圖畫與相框:而角落的那張木板床,連塊軟墊都沒有,她才躺一下,骨頭都撞痛了,明月卻淡淡地說習(xí)慣了。
她好像聽明月提過,她的鄉(xiāng)下老家很缺錢,所以得認(rèn)真寫稿來負(fù)擔(dān)經(jīng)濟(jì)壓力。
唉,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問題呢!
想當(dāng)初她入行時,以為進(jìn)了出版社,安安穩(wěn)穩(wěn)地?fù)u筆桿,夢想成真,就什么煩惱也沒有了,哪里知道這份工作被老媽嫌得要命,最后還不是倉皇搬家?
“唉!”
“你嘆哪門子的氣?”明月笑問。
“想到我的小窩,我那些寶貝書,就心疼得要命!彼l(fā)泄似的尖叫一聲,揉亂一頭短發(fā)!斑有我的稿子、我收集的資料,啊、啊、啊──”
立即的,套房的大門被重重地踹了兩腳。
亞甯抱住頭,呆了一下。
“那是什么?”
“惡鄰居。”明月依然淡淡地說道。“你有,我也有!
是她看錯了嗎?個性總是不慍不火的明月,眼中竟也閃過一絲光亮的火花?
亞甯眨了眨眼。
明月神色不改,轉(zhuǎn)回話題。
“那位韋先生不是在你的威逼之下,同意下午去幫你重建家園?”
“話是這么說沒錯……”她回想起他苦著臉應(yīng)諾的模樣,不禁一陣好笑。
剛才在盛怒之下,無暇顧及其他,現(xiàn)在靜下心來,想起他的模樣,好像還挺好看的。雖然不是她筆下鍾愛的白馬王子型人物,但也性格帥氣,擁有搶眼的面孔與高大的體魄,看起來皮粗骨壯,很有“男主角”的架式。
“你哪來的膽子,去拗一個不相識的大男人幫你作苦力?”明月問。
“因為他皮粗骨壯,看起來好像男主……呃!痹诳吹矫髟麦@訝的一瞥之后,她趕緊改口!翱雌饋砗孟窈芎糜玫臉幼印パ,我當(dāng)時氣壞了嘛!你真該看看他把皮夾掏出來的樣子,一副什么事都能用錢解決的模樣,還忙不迭地想逃哩!”
“你自己小心點,孤男寡女待在公寓里,不是沒有危險,要懂得保護(hù)自己!
“好!眮碜耘笥训亩,總是那么讓人窩心。“我不是跟你說過,鬧劇一開始就是起源于隔壁人家在捉奸嗎?我看那些管區(qū)員警都聽他的,他應(yīng)該不是什么壞蛋才對。”
壞蛋不會在自己額頭寫上“我是壞蛋”。“但如果他是呢?”
“放心吧!隨身警報器、電擊棒、防狼噴霧器,我一樣都不缺!惫馐窍胂裢丛讐牡暗膱雒妫瑏嗗妇托Φ眉殡U!暗綍r候我就把他電得全身亮晶晶!”
她說得得意,當(dāng)場翻起身來手舞足蹈。
“再說,我們還有祥馨!毕檐笆撬齻兊牧硪晃慌笥,也是同行,一位風(fēng)姿綽約的美女作家,而且是名門富家女,從來不用為稿費(fèi)不敷生活開支所苦!八那嗝分耨R是個魔鬼警官,有他當(dāng)靠山,當(dāng)然更不用怕了!
明月喜歡她突如其來又不可救藥的的樂觀,那真是一種天分,學(xué)也學(xué)不來。
“我還要工作,你先休息一會兒吧!”
“我在這里,不會打擾到你喔?”
“沒有任何事可以動搖到我寫作的決心。”她側(cè)耳傾聽一下……“除了噪音以外!”
就在這時,隔壁突然傳出一陣電子樂演奏的亂響。
只見一向溫文的明月氣沖沖地站起來,打開門,筆直地朝對門走去,用力踹個兩腳,然后又走回來,一臉“沒啥了不起”的表情。
亞甯趕緊抓起一本書,心想,自己還是乖乖閉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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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點整,韋克準(zhǔn)時站在公寓門口。
進(jìn)進(jìn)出出的住戶都朝他瞧啊瞧,外帶幾句竊竊私語。
他不以為意地杵著,雙手插進(jìn)口袋,踱來踱去。一條深色長褲,一襲簡便式的西服外套,與一件灰藍(lán)貼身衫,把他勁瘦的體格襯得十分好看。
亞甯探出腦袋,從窗口往下看,愈看他愈有氣。
對對對,他身材好,但也不需要把公寓門口當(dāng)作伸展臺,在那里走臺步吧!
她縮回腦袋,看著亂七八糟的小窩生悶氣,一邊找出她的防狼噴霧器。
窗戶下方,突然傳來交談聲響。
“。∥艺J(rèn)得你,你是凌晨在三樓A座羅小姐家出現(xiàn)過的男人!”
“很抱歉,在深夜引起騷動,害兩位都沒有睡好吧?”他彬彬有禮的說。
“沒關(guān)系啦!習(xí)慣就好!庇忍d高采烈地攀關(guān)系!鞍!大家互相認(rèn)識一下,我是四樓B座的尤太太,她是二樓A座的林太太,以后見面就打個招呼!
“我是韋克,我是來──”解救兇悍的落難美女。
聽他跟八卦一號、八卦二號聊天,她就有氣。那兩位太太態(tài)度再怎么親切,不就是想從他身上多套點八卦來聽聽嗎?
她氣嘟嘟地跑到門邊,抓起對講機(jī)。
“上來啦!你還杵在樓下干么?”
嗶一聲,她按下遙控開門鈕,順便打開大門。
他動作很快,三步并作兩步,一下子就出現(xiàn)在她家門口。
“午安!彼柭柤,相當(dāng)輕松自若。
“哼!”她沒好氣。
給人的第一印象果然很重要,像她對他的第一印象很差,現(xiàn)在看什么就都不順眼,即使他對她笑瞇瞇也沒用。
韋克不著痕跡地打量那個哼過來哼過去的小女人。
她沒做過自我介紹,不過幸好,他就是靠“調(diào)查徵信”起家的,這點小問題難不倒他。幾個小時的時間,他已經(jīng)大略知道她的背景。
她姓羅,名亞甯,職業(yè)不詳,幾個月前才搬到本地。
個子嬌小,樣貌清秀是她的特色。她有一頭俏麗的短發(fā),白嫩嫩的肌膚,與比例十分完美的玉腿。他在心底吹了聲口哨,他喜歡這種擁有活力的小女人。
她固定晚上八點就寢,凌晨兩點起床,成天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干么。
她早餐外買,午餐自理,下午兩點出門散步兼到金融機(jī)構(gòu)繳交帳單,順便辦辦雜事,最遲四點半回到家。
然后又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干么,直到晚上八點去睡覺。
她對行程時間的拿捏,比照中原標(biāo)準(zhǔn)時間,一分差不得;偶爾幾次凸槌,聽附近鄰居說,那張小嘴嘟得可以掛上三斤豬肉,出門散步看起來像是在暴走。
附帶一提,她真的愛書成癡!
附近的便利商店有一疊她在網(wǎng)路書局訂購的書籍還沒去取。
如果要他做個觀察總結(jié),他會說──羅亞甯的模樣很投他的緣,但是她的龜毛癥狀不是普通的嚴(yán)重!
而生活步調(diào)松懶的他,最怕這種分分秒秒都兢兢業(yè)業(yè)的人種了。
不過,他只是來服勞役,又不是要跟她喝交杯酒,何必想那么多?
既來之,則安之!
“干么?跟我比賽大眼瞪小眼。俊眮嗗副凰吹媚涿。她拿起口罩往小臉一戴,順便拿一個給他!伴_工、開工!”
“我不用!彼粗请p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你干么戴口罩?”
“避免吸入灰塵!
“吸入灰塵會怎么樣?”
“不怎樣。”還是沒好氣。“會咳來咳去,胸口悶痛,不舒服個幾……”
她的解釋兼抱怨,被一串悅耳的和弦鈴聲打斷。
他接起手機(jī),對她做了個“稍等一下”的手勢。
“喂,你!”她氣結(jié),不習(xí)慣被晾在一邊。
要是他手機(jī)響個不停,又接個不停,那怎么幫她在最短時間內(nèi)把小窩恢復(fù)原貌?
不行,這一定要說清楚!
她氣沖沖地走過去,他剛好解決那通電話走到門邊,按下公寓大門的遙控開關(guān),自然得像是在自己家中行走,看都沒看她一下。
亞甯跟在他身后,氣鼓鼓地瞪著他,瞪得眼睛都快掉下來,但他好像也沒感覺。
不一會兒,三位穿著灰色工作服的師傅提著工具箱上來了。
“韋克,有什么地方要幫忙?”看起來好像跟他很熟的樣子。
“要拜托三位師傅,趕工做一扇鐵窗!
鐵窗?亞甯皺皺眉!拔矣姓f要做鐵窗嗎?”
沒有人理她!
男人向來都認(rèn)定,像是機(jī)械、汽車、房屋、電腦、高科技等話題,只有跟男人才說得通。這一部分,男人完全歧視女人的理解力與判斷力。
“鐵窗要做在哪里?”
“我?guī)銈冞^去看。”
她看著三位師傅脫鞋進(jìn)屋,他們對她客氣地笑一下,她也只好笑回去。
突然想想不對,她戴著口罩,人家怎么看得到她在笑?
她匆匆拔下口罩追過去,再補(bǔ)笑一個,順便看看狀況如何。
“你女朋友喔?很古椎喔!”師傅隨便說。
“謝謝啦!”韋克隨便答。
什么女朋友?她正想反駁。“我、我才不是──”
四個男人還是沒理她,繼續(xù)往她的廚房走去。韋克自若得像是這間公寓的主人,大大方方地領(lǐng)頭前進(jìn),她只好眼巴巴地跟在最后面,眼睛瞪得比什么都大。
她、才、是、屋、主、耶!
但沒人在意。
韋克唰一聲,把糊在后門玻璃破口的報紙與膠帶撕開。
“哦!玻璃窗破了,還是快點換一換比較好,不然會割手喔!”師傅一號說。
“麻煩你了!表f克把后門打開。
師傅一號取出鐵尺丈量框架的尺寸,記錄下來,順便戴上手套把沒清乾凈的玻璃片取下。
“還有這邊,要做個逃生鐵窗!表f克果決地說道,顯然早就有計劃了。
這種男主角式的果決出現(xiàn)在影集上、在小說里,她會欣賞,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就很令她感冒了。
她有自己決定的權(quán)利!
“我什么時候說要做鐵窗了?”她在后頭跳啊跳,終于爭取到男人們的注意。
“為什么不做?”韋克看著她,低頭的模樣好像在看一個愛搗蛋的小矮人。
“萬一發(fā)生火災(zāi),你教我往哪里逃?”她振振有辭。
“小姐,放心啦!韋克已經(jīng)說要做‘逃生’鐵窗了,就是那種有個活門,平常用鎖鎖住,防止小偷進(jìn)來,火災(zāi)時打開鎖就可以從活門逃出去了!
“不過,你平常要把鑰匙收在固定的地方,緊急的時候才不會找不到!
師傅二號與三號同聲指導(dǎo)。
她訥訥的,第一次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也不是說她不需要鐵窗啦!她早就覺得跟后面那棟公寓太靠近,讓人很沒有安全感。不過,這種事由韋克來發(fā)落,好像很奇怪。
他又不是她的誰,干么替她作主?亞甯心里嘀嘀咕咕的。
“這個不能不做鐵窗啦!”剛把玻璃拔乾凈的師傅一號說道!澳憧矗竺婺菞澑氵@棟距離這么近,有心人腳一跨就過來了,很危險啦!”
她眼睛往上睨,正好跟十二個小時以前、“腳一跨就過來”的“有心人”對個正著。
把鐵窗的事,交給把她的家弄得亂七八糟的家伙發(fā)落,她突然感到心安理得。
韋克乾咳兩下。
“鐵窗什么時候可以做好?”
師傅們丈量尺寸,在記事簿上寫下來,喃喃自語了一下。“這個規(guī)格很常見,工廠里應(yīng)該有現(xiàn)成的貨,再加工一下就好了,我們晚上過來安裝!
亞甯看著韋克與師傅們談笑幾句,然后送他們下樓。
“開工、開工!”他三步并作兩步地跑回來:“你可以把口罩戴上了!”
她為他帶頭作主的口氣氣得齜牙咧嘴,他卻只顧著環(huán)顧室內(nèi)一圈。
她的小窩有二十來坪,幾乎全問打通,唯“二”隔開的房間是浴室與廚房。橫在地上東倒西歪的竹廉與書柜,想必原本是用來區(qū)隔活動的空間。
這一橫排公寓,屋齡雖然不小,但當(dāng)初建造時,每個步驟都是由建筑師親自監(jiān)工、押陣,所以房屋的結(jié)構(gòu)很牢靠,空間規(guī)劃也很完善,一直以來都是購屋者、租屋者的首選,很少有單位空下來過。
“你想從哪里先來?”苦力徵求頭頭的意。
她有些快快不快,下巴一抬!跋劝汛髸穹。”
“一開始就先來個‘重量級’的。”他咕噥。
“你說什么?”她轉(zhuǎn)過頭來,口氣很兇。
“沒有!彼敲辞「擅矗
他繞了書柜一圈,思索從哪里使力才能事半功倍。
亞甯不喜歡他的樣子,真的很不喜歡。
這是她的小窩,可是他站在屋里,那種指揮若定、理所當(dāng)然的態(tài)勢,好像他才是這里的主人。
他四處打量的腳步太隨興、眼神太自然,就像獸類在自己的地盤上打轉(zhuǎn),一點顧忌都沒有,害她忍不住要懷疑起,自己是不是誤闖了他的家。
“嘿──咻!
就在這時,只見他彎下身,兩個厚實的手掌撐住書柜的某層夾板,微微使勁,那個大書柜就穩(wěn)穩(wěn)地站起來了。
男人真好用!亞甯眼睛一亮,忍不住驚嘆。
怪不得以前念書時,女同學(xué)換宿舍,總愛找?guī)讉男同學(xué)來幫忙。同樣的差事要是讓她自己來,說不定她會先找把斧頭把書柜劈了也說不定。
“這樣可以嗎?”他拍掉手上的灰塵,一臉“我覺得很好”的表情。
亞甯看了看地上的瓷磚,覆在口罩下的紅唇,喃喃計算了一下。
“推過去靠墻!彼l(fā)號施令。
他照做。
“書柜前沿往后退五公分,跟這條瓷磚拼接的橫線對齊。”
她彎下腰,指給他看。
退后五公分?他皺了下眉,還是照做。
“哎呀!你推過頭了,再往前拉一公分!彼O銖必較。
一公分?
他又皺了皺眉,依然照做,順便告訴自己:你是苦力,沒有反對的權(quán)利!
“哎呀!又過頭了,再往后退半公分!
她瞇著眼睛,很認(rèn)真地在比對位置。
他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半公分有差嗎?”
“有!彼跉鈬(yán)肅,不像是在開玩笑。
他忍著不快,據(jù)著微小的力道,輕輕一推。
“啊,又過頭了!”她懊惱的低叫,拍了下額頭,還在原地轉(zhuǎn)了一圈。
如果他們要在今天以前把這里恢復(fù)舊觀,有些工作原則最好事先講清楚,
韋克開口!皝嗗俯ぉぁ
“請叫我羅小姐!彼⒅纱u線,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頭一抬!澳阍趺粗牢医惺裁疵?”
“這不重要。”看她準(zhǔn)備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眼神,他只好隨口一掰!拔覇栠^你的鄰居!
“哦!鄰居。”多嘴與八卦的代名詞。
她再度低下頭,小手摸摸弄弄,又繞到大書柜后頭去使力推推看。
“幫我看一下有沒有對齊?”她喊。
“有。”他隨便瞄一眼!傲_小姐──”
亞甯繞到前頭來,懊喪地嘟嚷!斑差一點點。”
她又想繞到后頭去,再試一次,韋克及時拉住了她。
“我們來討論一下!
硬扯著她蹲下來,他用食指指著那一段微不足道的差距。
“書柜的前沿跟這條瓷磚線差這一點點的距離,有差嗎?”
他強(qiáng)調(diào)“一點點”三個宇,還用食指與拇指比出短短的空隙。
“有。 彼刂氐狞c了一下頭。
他快要呻吟出聲!澳睦镉胁?你告訴我!”
“不整齊。”這三個字,她說得字正腔圓。
“我覺得已經(jīng)很整齊了!彼l(fā)現(xiàn)自己嘴角開始抽搐。
“問題是,沒有對齊,我覺得很不舒服,我會一直想要去動它。”
韋克瞪著她看。
她很認(rèn)真,百分之百的正經(jīng)。他肯定她說這話并不是為了惡整他,但是……噢,老天!她真的覺得“沒對齊”就是“不整齊”啊!
天底下怎么會有這種人?他真想仰天長嘯!
好吧!今天就算來開開眼界,見識一下何謂“龜毛”的精髓吧!
他咬緊牙關(guān),“喬”到她滿意為止。
搞定一個大書柜之后,他已經(jīng)滿頭大汗。
接著是竹廉──
“往右邊一點、往右邊一點,哎呀!又過頭了,偏向左邊一點點……”
“奇怪,竹廉的縫隙看起來為什么歪歪的?我記得以前不是這樣啊……”
“你把左邊舉高一點,右邊放低一點、再低一點、再低一點……”
“右邊,我說的是‘右邊’!”
等他把所有該“喬”的、該掛的、該翻起來的、該滾過去的大小物件,都?xì)w定原位之后,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去了半條命。
而且,最要命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也開始斤斤計較起“有沒有對齊”的問題。
天哪!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他開始在想,苦力工作完成后,他就要跟這位“墨”小姐劃清界限,免得自己也得了偏執(zhí)狂!
亞甯扯下口罩,從冰箱倒出兩杯冷泡茶,一杯遞給他。
“謝謝。”他坐在地上──反正等一下就要擦地了──大口、大口地喝茶,玻璃杯一下子就見底,他隨手一擱。“你有沒有統(tǒng)計過,有哪些書要重買?”
亞甯在一旁踱來踱去。
他乘機(jī)欣賞美腿,慰勞眼睛大吃冰淇淋。
“不用了!彼K于下定決心。
“不用?”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那些書沒什么太大的損傷,大部分都只是摺痕跟腳印。”
雖然很心疼,但她沒有把書本滿柜丟掉,再滿柜買回來的浪費(fèi)惡習(xí)。
“摺痕壓一壓就平了,至于腳印,用橡皮擦擦擦看好了。”她自言自語。
橡皮擦?
他驚恐地看著她!拔也粒俊
“我自己有空再擦!彼琢怂谎邸
“噢!”他用力喘氣。幸好,真是幸好。
如果要他服這一項勞役,那他寧可去書店買書回來賠給她。
看他的反應(yīng),她有點惱。干么?他的表情好像在控訴她很會折騰人似的。
他想要幫她擦?xí),她還不肯呢!她的書不但都看過,還畫了重點,寫了筆記,哪能隨便借人家翻翻弄弄?
她彎了下腰,踅回廚房一趟,又皺著眉頭回來,
“你有沒有信得過的電腦維修師?”
他挑挑眉。
“現(xiàn)在比較麻煩的是電腦主機(jī),我怕摔壞了。”她咬著嘴唇,煩惱地道。
雖然每個星期她都會將資料燒出來備分,但這幾日才儲存的資料還沒有拷貝,萬一遺失了一分一毫,她都會很心痛。
“沒問題,我有個朋友就是電腦高手。維修這方面,他從來沒讓我不滿意過。”他一口允諾。“對了,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杯茶?”
“可以!彼饋恚犝f電腦有救,總算露出一絲笑意。
“用剛剛那個杯子就好了。”手掌在地上摸摸摸。
咦?他剛剛放在一旁的玻璃杯呢?
“杯子我收去洗了,茶馬上來!彼嫒蛔哌M(jìn)廚房。
他瞪著她的背影,再環(huán)顧井然有序、該對齊的都有對齊到的小公寓。
連一個才剛喝完茶的杯子她都立刻收去洗,別說是“對齊小姐”了,就算是“潔癖小姐”,她也當(dāng)之無愧。
不知道哪一天,如果她有機(jī)會參觀他的“韋克徵信社”,她的表情會是如何?
他真想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