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兒,我聽說最近陶兒除了跟著師傅上課的時間之外,整天都跟你玩在一塊?”
一如往常,柳凝真伺候著在花園里涼亭上飲酒作樂的花老太監(jiān)。
席中,花老太監(jiān)忽然不經(jīng)意地問起這件事。
柳凝真心中一驚,正要回答,一旁花老太監(jiān)的第二個小妾王杏姐便搶著說道:
“是呀,我也聽府里面的下人說,最近柳六娘和問陶少爺天天形影不離,兩人可好得不得了呢!
王杏姐刻意以曖昧的口吻說道,羞得柳凝真粉臉一陣紅一陣白。
“哦?有這么一回事嗎,真兒?”花老太監(jiān)轉(zhuǎn)頭看著正替他剝蓮子的柳凝真問道。
花老太監(jiān)的態(tài)度不見得嚴厲,但柳凝真卻莫名地畏怯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時另外在一旁伺候的三娘銀月見狀,便出言替柳凝真解圍。
“六娘的性子穩(wěn)重婉約,問陶少爺從小沒了娘親,喜歡多接近這樣的姑娘是理所當然的,大概問陶少爺也是將六娘當成生母吧!
“就算是親生母子,也沒天天黏著的道理吧!毕翊嫘奶翎吽频,王杏姐又尖著嗓子說道!昂螞r,柳六娘年紀還比問陶少爺小著呢。”
“二娘你……”銀月看著王杏姐,不知她到底是安著什么心。
“難道我說的不對嗎?柳六娘和問陶少爺天天玩在一塊兒,那股親昵勁兒,可真讓人看了羨慕不已呢,怎都不見問陶少爺和咱們這么親近來著!?”王杏姐酸溜溜地說道。
“真的嗎,真兒?”
面對花老太監(jiān)的一再詢問,還有二娘在一旁加油添醋,柳凝真不知該說什么好,只得照實承認。
“是、是的,最近問陶少爺確實常和妾身在一起玩耍……”
“我就說吧!”她一語未了,王杏姐就截斷她的話,轉(zhuǎn)向花老太監(jiān)說道:“老公公,您聽到了吧?依我說,這真是不太應該了!”
“二娘,你想多了,這有什么大不了的?姨娘和孩子之間的感情,巴不得要好才是呢!币幌蛱蛔o柳凝真的三娘連忙替她說話。
“話不是這么說,你不曾聞得‘李樹下兒不整冠’嗎?就是親姐弟也要避諱些才好,何況是他們?就算真的沒什么,鍋鼎可都是有耳朵的,這若是傳出去,咱府里名聲兒也不雅哪!”二娘又說道。
“有誰這么無聊,把這也當成一件事兒說去?除了一些惟恐人家不亂的禍害,才會亂嚼這些舌根罷了!便y月被王杏姐說得性子上來了,冷笑著一張臉出言諷刺?。
“你……”二娘聽出她的諷刺,氣憤地說道:“你這是‘指著和尚罵禿驢’是吧?”
“耶?我可沒這么說,是與不是,各人心里有數(shù)兒。”
“你!”
王杏姐被她這一激,正待發(fā)作,卻被花老太監(jiān)擺手打斷——
“夠了,這有什么?也值得這樣斗起嘴皮子來?”
花老太監(jiān)此言一出,王杏姐只得乖乖噤聲。
“你聽到了?老公公也是這么說,這有什么!”銀月得意地朝王杏姐一笑。
“你……”王杏姐嘴上雖不敢再說什么,心里卻是不甘心到了極點,只得嘟鼓著嘴兒,撇過頭去。
三娘銀月本想再多說些什么,柳凝真卻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請她別再多說。
銀月會意,便也不再說什么。
“真兒,陶兒自小沒有母親照料,他愿意親近你,倒是一件好事兒,我很高興,但是……”花老太監(jiān)說到這里,停頓了下來,不再繼續(xù)往下說。
“老公公有什么教訓,請明示!绷嬲\惶誠恐地跪在地上。
“起來吧!被ɡ咸O(jiān)親手扶她起身!拔覜]什么話要說,只是希望,你陪著陶兒,別玩的過火了,他的課業(yè)是要緊的。”
“是!凝真再不敢耽誤問陶少爺?shù)恼n業(yè),凝真從此不再接近問陶少爺就是!
“那倒不必這樣。既然陶兒喜歡你陪著他,你就陪著他吧!
“老公公,這……”柳凝真困惑地望著花老太監(jiān),不明白他的用意。
“我想,你從小學過一些書,字懂寫、經(jīng)書也讀過好些兒,今后,你就和陶兒一起念書吧!
“老公公?這……這妥當嗎?”沒想到老公公會這樣交代,柳凝真有些詫異地望著他。
“這也沒什么,既然陶兒喜歡跟你在一起,那么一起讀書,倒比終日玩樂好多了,你說是嗎?”
“是、是的。”柳凝真連忙低頭答應!暗頁摹瓡⒄`了少爺學習!
“這你不用擔心,你替我好好督促陶兒上進要緊,知道嗎?”花老太監(jiān)叮囑地說。
“是,妾身知道!
“嗯!被ɡ咸O(jiān)點點頭!傲硗猓瑒e再花太多時間在陶兒身上了,別忘了,你該伺候的對象,是咱家。雖然我答應讓你陪陶兒,但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才好!
“是,妾身不敢。”
“好了,別再談論這件事了,你和銀月去取琵琶來,唱些曲子讓咱家聽聽!被ɡ咸O(jiān)吩咐道。
“是。”
柳凝真和銀月二人答應了,各自下席去取來自己的樂器。
???
“六娘,你看我這字寫得好不好?”
領了花老太監(jiān)的旨令,柳凝真不敢再跟花問陶一起玩耍,但花問陶還是照樣喜歡跑來找她。
他們常常在房里臨書,或一起閱讀。
“寫得很好,簡直就跟帖子上印下來的差不多呢!绷婺闷鸹▎柼談偱R好的墨帖細看,衷心地贊美道。
“你也寫寫看!被▎柼照f著,將手中的筆管遞給柳凝真。
“呃?我?我不行啦!”柳凝真推拒地說道!拔也粫䦟!
“騙人!我養(yǎng)父告訴我說,你也是從小學書的!
“這……”
“寫幾個字讓我看吧!”
拒絕不了花問陶的請求,柳凝真只得接下他手中的筆。
“好吧,我就寫幾個字,不過,寫的不好,你可別笑我喔!彼行┎缓靡馑嫉卣f道。
“不會的,我怎么會笑六娘!彼J真地保證。
“你要我寫什么字呢?”
“這個嘛……”花問陶小臉微偏,認真地思索了起來。
“就寫……‘踏花同惜少年春’!彼f。
“踏花同惜……少年春?”
柳凝真聽了這詩句,心中略有所動;但她不作聲色,很快地提筆在精雅的花箋上寫字。
看著她低垂著頭,凝神運筆的專注模樣,花問陶不禁有些出神。
花髻微偏、云鬢低垂,這樣年輕而美好的女子,竟然是他的姨娘、養(yǎng)父的寵妾……
意識流轉(zhuǎn)到這里,花問陶不禁無意識地微微握緊了掌心。
過了一會兒,柳凝真寫完了那七個字,抬起頭來,看他望著自己一副出神的樣子,不禁微笑道:“我寫好了,你在發(fā)什么呆呀?”
花問陶聞聲回過神來,他連忙伸手取過那張墨漬未干的花箋,故作專心地觀視,想借此掩飾方才的失態(tài)。
“我好久沒提筆寫字了,如果寫得不好,你可別笑我!绷娌环判牡卦俅握f道,如花般的臉頰微微緋紅。
“怎么會,你的字很漂亮,不輸那些師傅呢!彼f道。
柳凝真聞言,小臉不禁更紅了。
“你別這么說,我怎么跟那些師傅們相提并論呀?”她顯得有些躊躇不安。
“我說真的嘛!我看以后我來跟你學書好了,六娘覺得呢?”
“你再這樣亂說,我以后不寫給你看了!绷嬲f著,伸手要取回他手上那張花箋。
花問陶閃避著她的手,很快地將那張花箋摺疊起來,放入自己懷中。
“好好,我不亂說了,你寫的這張就給我吧!彼χ蟮。
“這怎么成?萬一給其他人見著了,豈不惹人笑話!你快還給我!绷婢o張地伸手向他討取。
“我不會讓其他人看見的,你別擔心!被▎柼招ξ卣f道,絲毫沒有歸還的意思。
“那倒難說,你還是還給我,我撕掉它比較妥當些!
閨閣中的字墨一旦流傳出去,且別說寫得不好會招人笑話,就是名聲兒也會不好聽。萬一落在別人手中,那就更加不成體統(tǒng)了,不能不小心謹慎。
“撕掉不是太可惜了,放在我這,我會替你好好收藏,絕不讓第三人看見就是!被▎柼毡WC地說。
“我想還是不好,問陶,還給我吧!
見柳凝真堅決要拿回自己的筆墨,花問陶立刻站起身跑到屋外去。
“要我還你可以,你來追我,追到了就還你!”他站在門檻外說道,說完之后轉(zhuǎn)身就跑。
“呃……”柳凝真望著他早已跑遠的身影,不禁笑著嘆氣。
???
“殘紅水上飄,梅子枝頭小。這些時,眉兒淡了誰描?因春帶得愁來到,春去緣何愁未消?人別后,山遙水遙……”春雨潺潺的早晨,花老太監(jiān)去赴酒席,花問陶也在書房里學書未歸,柳凝真手抱著琵琶,在檐下低聲唱曲。
三娘銀月見她彈弄琵琶,便走到她身旁。
“六娘,怎么今日興致恁好,在這里彈曲兒?”銀月微笑著問道。
這銀月年紀比柳凝真大些,今年二十五歲了,長得相貌端正、身材修長,是個再和氣不過的人。
柳凝真進府之后,凡事多承她照料,彈琵琶、唱小曲,也都是銀月教導她的。在花府六位姬妾中,柳凝真和銀月感情最好。
“月姐!绷嬉娝齺砹,連忙放下琵琶,起身讓座。
兩人并肩坐在回廊上。
銀月身穿桃紅小綾襖兒、杏色鏤金對襟比甲,底下翠藍遍地金裙;柳凝真則是柳黃色條紗衫兒,蔥綠綾裙,一色兒的清麗雅艷,兩個倒像一對同胞姐妹似的。
“你今天怎么這么清閑,在這兒彈小曲兒?”
“也沒什么,老公公今日赴席去了,閑著沒事,就來這外頭坐坐。打發(fā)消磨時間罷了。”
“老公公也算是疼你的了,他在家的時候,你一日也不得閑兒,又要伺候老公公,又要陪著問陶少爺,夠你勞累了!
柳凝真聞言,微微一笑,沒說什么。
“不過!老公公寵你雖是好事,卻惹得人氣不憤兒,你要多加小心才好。”銀月好意地說道。
“你是說?”
“還有誰?不就是二娘和五娘這些人嗎?”銀月刻意壓低了聲音說道!疤貏e是王杏姐這貨,看你得老公公寵,又和問陶少爺好,氣生氣死的,常常在老公公跟前說長道短,巴不得把你扔在泥里相似!”
柳凝真聞言,微微低垂下眼瞼。“我知道杏姐不喜歡我,但我也沒辦法!
她知道因為她得老公公寵,府里多位姨娘都看她不順眼,就算表面不顯露出來,背地里涼言涼語、冷嘲熱諷也是有的。她只好裝作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不想惹事。
老公公寵她,也不是她愿意的呀!老實說,這樣對她有什么好處?這樣她就會比較快樂嗎?其實都是無意義的,這樣的生活……
“你要多防著點,小心她們暗中算計你。所謂‘最毒婦人心’,可不是玩的!便y月認真地說道。
“隨她們吧,我也不過多個身子在這兒罷了,何必跟她們?nèi)情e氣?老公公疼我也罷,不疼也罷,我不想在意那么多!
“噯,你……該說你軟弱,還是說你消極才好?”銀月嘆了一口氣!安贿^你說的也是啦,老公公他畢竟是個內(nèi)官,我們這些人伺候他的營生,是有上稍沒下梢;老公公百年之后,什么也沒咱們的份兒,不過各走各的罷了,誰管誰頭疼?倒是也沒什么好值得爭的。”
她們雖然名為內(nèi)相的姬妾,但實則身份地位和一般被買來伺候的奴才沒有兩樣,不具有什么權(quán)力,主子再寵愛,還是一樣的結(jié)果。而且她們也沒資格繼承內(nèi)相的財產(chǎn),主子死后,她們?nèi)绻皇亲裾者z囑出家為尼,也是被打發(fā)出去,各自尋求各自的營生,一點生活的保障也沒有。
柳凝真早就認清自己的命,老公公對她的寵愛、他人對她的嫉妒,她覺得一點意義都沒有。
“不過,你還年輕,以后的日子還大有可為。也許過個三年五載,老公公升天之后,你年紀還小,還可以找個好人家過活去;所以,你也別這么悲觀!便y月拍拍她,說道。
在府中六位姨娘里,她銀月和柳凝真最好,其實除了彼此投緣之外,也是同情憐憫她的關系。
在柳凝真進府,她第一次和柳凝真見面的時候,她就深深地為她感到惋惜符——這樣一個標致又年輕的小姑娘,居然也成為內(nèi)相的姬妾,就此葬送一生,也實在太可悲了。
后來越是和柳凝真相處,熟悉她的性子之后,銀月更加深了對她的惋惜。
像這樣善良又個性溫婉、百伶百利的姑娘,嫁到哪一戶人家去得不到寵愛呢?偏偏嫁到這內(nèi)相家來,白白浪費了一朵好花兒!
雖然老公公很是寵愛她,讓她要什么有什么,然而,這也沒什么意義,不過是一時的恩寵罷了,難以倚恃。
“我倒沒有想那么多呀。”柳凝真微微一笑。“月姐你呢?”
“我?我比不得你,三年五年后還青春年少的。橫豎我家里也是沒人了,老公公死后想再醮也是難了,倒不如那時候,剃了頭出家當姑子去。”
“月姐……你真這么想?”
“不然還能如何?”銀月笑了一笑,“這也沒什么的,只是現(xiàn)在過一日是一日,樂一日是一日了!
柳凝真看著她一會兒,轉(zhuǎn)頭無意識地望著檐外絲絲的春雨。
“月姐,你后悔進來花府嗎?”她輕輕地問道。
“若說不后悔,那是騙人的,但后悔又如何呢?像我們這樣的人,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來到這里之后,一般的錦衣玉食,也算不錯的了。”銀月如是說,輕松的語調(diào),卻有著哀傷的神情。
柳凝真沒有說話。她何嘗不也是這么想呢?進來花府,只是為了生存,不得已罷了。她這樣出身的人,天生注定是一輩子也得不到幸福,既然如此,活在什么樣的地方也都沒有差別了。
在這里的生活,也不過是消磨生命罷了。惟一值得高興的,是她認識了一個好玩伴。
銀月這時也想起了花問陶,她對著柳凝真說道:“不過,你的運氣算不錯了。進來之后,不僅花老公公疼你,連問陶少爺都喜歡你。問陶少爺是花公公膝下惟一的養(yǎng)子,花公公百年之后,繼承這龐大家業(yè)的,非問陶少爺莫屬,要是問陶少爺當其認你作娘,你后半輩子也就不愁了。”
“這……這不太可能呀,月姐!彼龔臎]想過這些。
“怎么不可能,花公公和問陶少爺都這么信任你,這可難說!
“是嗎?”她不以為然……
銀月繼續(xù)說道:“但你要小心那些小心眼兒、眼皮薄的貨就是,不知道她們會生出什么事來呢。如果她們要認真的排斥你,搞不好總多幾場口舌是非。”
柳凝真想起這些天二娘和五娘常在花老公公面前說她的不是。
“為什么她們非要這樣不可呢?我分明和她們無冤無仇,也不想和她們結(jié)怨!彼龂@著氣說道。
人無害虎意,虎有傷人心。她對府中那幾位姨娘,態(tài)度一向是客客氣氣,多方謙讓,但她們似乎總對她懷著敵意。就算是嫉妒花老公公寵她,也沒必要如此呀;何況她又不是有意爭寵。
“總是嫉妒心作祟呀。老實說,以前這府中雖有這五位姬妾,老公公倒是一視同仁,對待每位姨娘都是一樣的,不肯露出誰厚誰薄,所以也沒什么好爭強斗勝的,大家也就相安無事;但自從你進來之后,老公公對你特別優(yōu)厚,那些人也就難免氣不憤了。不過,人還是有雅量些的好,人生在世,各有各的緣法,老公公偏疼你,那是你的福分,誰能管得著呢?我說,她們也實在忒看不開了!
“月姐……”
“你以后少理會她們,她們?nèi)绻^份,就直接跟老公公說,讓她們知道你也不是軟弱好欺的,她們就會收斂些了。你不知道,那些沒廉恥的貨,專一味欺軟怕硬的!
柳凝真沉默了一下,搖搖頭。
銀月知道她不想跟她們結(jié)怨,更不想害她們受罰,不禁為她嘆氣。
“你這么溫弱的性兒若不改一改,遲早叫她們坑殺了,你還在睡里夢里呢!
“我問心無愧就好了!绷嫖⑿χf。
“噯,你……”銀月還想說些什么,忽然眼尾兒瞥見花問陶從那頭遙遙來了,她就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問陶少爺從那頭來了,我想他是來找你玩的,我就不打擾你了!
“月姐,怎么這么說話?就算問陶少爺是來找我,你也不用走呀……”柳凝真連忙說道。
“我想問陶少爺只想看見你呀,好了好了,我先回后頭去,有時間咱們再聊吧!便y月說完之后,一徑兒抽身去了。
柳凝真正考慮著該不該也隨著三娘回后頭屋里去,花問陶已打著傘走到她身前。
“六娘,這外頭下著雨,你坐在這檐下做什么?也不怕雨打濕了身子?”
“我剛在這里和三娘說些話兒。倒是你,下著雨,你還來這里做什么呢?老公公今日不在家!
“誰說我找養(yǎng)父來著?我是找你的。今日下雨,待在屋里頭怪悶的,正想著不知你做什么消遣,所以就過來找你了!
“喔,是這樣。”
花問陶看見她懷中抱著的琵琶,問道:“你方才彈琵琶嗎?”
“是的。剛才三娘還沒來找我的時候,彈了一會。”
“真好。”花問陶說著,收起傘,在柳凝真身側(cè)坐下!傲铮阋矎椧磺o我聽聽如何?”他央求道。
“這……不好!彼龘u搖頭。
“怎么不好?”
“怪不好意思的!彼f道。
“這也奇了,你學琵琶,可不是要彈奏給人欣賞的嗎?做什么要不好意思?”他不解地問道。
“這琵琶……是因為要彈曲子給老公公解悶兒,所以老公公叫學的!彼拱椎卣f。
原本她對樂器是一竅不通,但進了花府之后,花府里的各位姨娘都必須通曉樂器,常常要彈奏唱曲兒給老公公聽,因此她才學了起來,并不是她自己喜歡的。
“那你是說,你只愿意彈給我養(yǎng)父聽了?”花問陶有些不太高興的神情。
“并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本來就沒有意思要學這種樂器彈奏給別人聽,之所以會學,是不得已的……”
彈琵琶、唱小曲兒,這樣伺候別人的行為,跟一般花院里的妓女有什么兩樣?如果可以,她寧愿不學也罷!
但,她這樣的身份,哪有選擇的余地?因為是老公公的命令,她只能遵從。
彈奏給老公公聽以為娛樂,她還能自我安慰說自己是老公公的妾,這樣做是合理的,但怎能再為他人而彈奏呢?
就算對方是問陶,她也不甚愿意。
花問陶看著她,有點了解她的堅持。
他知道六娘雖然外表看似柔順親切,但自尊心強,絲毫不容許自己的人格受到損害。
可是,他還是很想聽聽六娘親手彈奏的曲子!
“如果是我拜托你呢?”他笑著問道。
“問陶你……”
“我拜托你彈奏給我聽,這樣也不行嗎?看在我們的交情份上嘛!”
柳凝真看著他許久,忍不住噗哧一笑。
“你……人小鬼大,跟我講交情?”她真的覺得他不像個孩子,雖然也常有孩子氣重的時候。
“好不好嘛,六娘!”他伸手扯扯她的衣袖!澳憔蛷椧淮谓o我聽,一次就好!
拗不過他的央求,柳凝真再怎么不愿意,也只得答應了。
“我真拿你沒辦法!绷鎳@著氣,有些無可奈何地說。
她也不是沒有原則的人,但不知怎的,每次她一遇到花問陶,就是沒輒。
她拿起撥子,彈奏了一首短短的曲子,就不肯再彈下去。
“這樣可以了嗎,問陶少爺?”
花問陶知道她已經(jīng)做了很大的讓步,也不好再涎皮賴臉下去,就說道:“可以了,你彈的真好,謝謝你,六娘。不過……”
“不過什么?”
“你每天都彈一曲給我聽,可以嗎?”
“你……這……”面對花問陶更加放肆的要求,柳凝真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
“好不好嘛,拜托你啦,六娘,我知道六娘人是最好的!
“這……不管你怎么說,也不能這樣吧!人家知道了,免不了又是一場口舌是非……”
“我不管,六娘。你答應我嘛……”
一個早晨,又在花問陶無賴的要求中度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