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后,西南方天際烏云密布。
伴隨著逐漸增強的風勢,云層快速地掠過天空,將日頭隱蔽。
在南港和汐止交界處的某座廢棄工廠外,一批訓練有素的武裝刑警正埋伏著,他們一個個隱身在半人高的草叢中,四周靜得只聽到颯颯風聲。
根據(jù)線民的密報,再過幾分鐘,這里將會進行一樁堪稱十年來最大宗的毒品交易。由于此次交易的毒品數(shù)量以及金額皆十分龐大,販毒組織的首腦甚至不排除會親自出馬,監(jiān)督整個交易過程。
而警方在接獲這項消息后,也立刻動員了轄區(qū)內(nèi)所有的警力,準備將毒梟們一舉成擒。
天色隨著暴風雨的逼近而逐漸暗了下來,遠處開始傳來隆隆雷聲,很快地,開始有一絲絲的雨滴如針芒般落下。
“該死的……”雨點打在其中一名隊員汗?jié)竦哪樕,他抬手用衣袖抹抹臉,目光從前方三十米外頹圮生銹的廠區(qū)鐵門移回。悶熱的天氣加上緊繃的情緒讓他忍不住轉(zhuǎn)頭,低聲地向一旁問道:“隊長,這次的消息到底正不正確。课覀円呀(jīng)等了一個多鐘頭了,怎么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半個人影出現(xiàn)?該不會是我們的行動曝光了?”
“噓!有人來了!鄙砼酝瑯由碇缽椧碌哪凶觿γ家货,右手食指已然扣上MP沖鋒槍的扳機。
雨勢愈來愈大,打在他的頭盔和面罩上。一身勁酷的墨黑色制服,熨帖在那結(jié)實修長的身軀上,隨著沉穩(wěn)的呼吸一再地繃緊起伏。他細長的美眸閃著炯炯精光,仿佛一頭蓄勢待發(fā)的黑豹,全神貫注地盯著即將屬于它的獵物。
終于來了!
打從接獲線報開始,祈振宇的心臟就不停地鼓噪著。他所帶領(lǐng)的特勤小組已經(jīng)很久沒有大展身手了,如今賊寇大膽地傾巢而出,正好讓他驗收前些日子對干員們特訓的成果。
眼前通往廢棄廠房的柏油小徑,正陸續(xù)駛進一部部黑色的房車。
他朝周遭的組員們比個手勢,大伙兒于是悄悄地依序部署攻擊位置,準備突襲。
只見為首的那部車子,先是下來一個理著平頭、小嘍似的男子,他鬼鬼祟祟地左右張望了一會兒,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廠房前,輕拍生銹的鐵門。幾秒鐘后,鐵卷門傳來喀啦喀啦的聲響,廠房大門應聲開啟,里頭赫然出現(xiàn)了一群人馬。
原來賣方早就到了!
祈振宇劍眉一挑,待車上除了司機以外的匪徒全數(shù)下車,進入廠內(nèi)之后,他大手一揮,部署在前頭的干員立即展開閃電般的攻擊。
“條子來了!快閃!”
霎時,歹徒的叫囂和此起彼落的槍聲劃破了沉悶的空氣。
大雨滂沱,槍響不斷,祈振宇墊后,從容地指揮攻堅。他先舉槍解決了幾個埋伏在廠房二樓的狙擊手,接著又反手撂倒一個打算從背后偷襲他的歹徒,矯捷流暢的動作一氣呵成,令人嘆為觀止。
他扭著那人的手腕,用肘力將他擊昏之后,前頭的槍戰(zhàn)似乎也告一段落。
他抬起頭,看見前方有一名干員正朝他跑來。是那個剛被編入小組、急于表現(xiàn)的菜鳥,江凱元。
“報告隊長,有兩名歹徒脫逃了!”江凱元身后,被制伏的歹徒一個接著一個被押出廠房。
“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祈振宇擰眉。
“廠房后面的山區(qū),小王已經(jīng)帶幾個人追過去了!
聞言,祈振宇回頭看了一眼正在將嫌犯押解上車的干員們,“這邊人手應該夠了,你現(xiàn)在馬上過去支持小王,有問題立即回報!
“是!焙笳哳I(lǐng)了命,當下風也似的以極快的速度一路奔向廠區(qū)后面。
祈振宇撇唇一笑,大步走向其余的干員們。
“毒品呢?”
“報告隊長,毒品全數(shù)查獲,目前還在清點當中!
“很好!逼碚裼顫M意地點點頭,一雙露在面罩外的黑眸透出得意的光芒,“把這些人先帶回警局,清查毒品的工作就交給偵一隊的人去處理吧!”
語畢,他先拿出腰間的無線電聯(lián)絡等在山腳下的其余警員,命他們把警車開上來,然后才一把摘掉頭盔,扯開濕漉漉的面罩,露出一張意氣風發(fā)、白皙且俊美得不可思議的臉龐。
這次的緝毒行動雖然出了一點小狀況,不過憑小王那幾個人的身手,要把脫逃的歹徒緝捕歸案應該不成問題;接下來,大伙兒就只須等著上頭的領(lǐng)導論功行賞就成了。
微翹的薄唇揚起,祈振宇英氣逼人的臉龐閃過一絲自負的笑。
野心勃勃這四個字,用在他的身上是再適合不過了;蛟S他的血液中原本就潛藏著好戰(zhàn)及不服輸?shù)囊蜃,因此,特警的工作十分能滿足他追求刺激的欲望,更能讓他與生俱來的領(lǐng)導才能發(fā)揮到極致。對他而言,這已經(jīng)不止是一份工作而已了,更幾乎是他生命的全部。
警車的鳴笛聲由遠而近,負責支持的刑警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便趕到了現(xiàn)場,并在大雨中將剩余的人犯一一押解上車。
祈振宇在一旁監(jiān)督著,一邊吩咐隊上的同仁盡速聯(lián)絡至今未有消息的隊員,只是,就在等待無線電接通之際,廠區(qū)后方已經(jīng)傳來連續(xù)槍響。
砰!砰!砰……
震耳欲聾的槍聲,伴隨著驟雨回蕩在整個山坳間。
祈振宇臉色驟變,當下便迅速地抄起沖鋒槍,帶頭往廠區(qū)后方?jīng)_去。
糟了!
經(jīng)驗告訴他,方才的槍響并非出自警用的沖鋒槍,也就是說,他的隊員很可能已經(jīng)陷入險境。
暴雨中,他以極驚人的速度穿越過林間。
雨幕模糊了他的視線,隆隆的雷聲更是蓋過所有能夠幫助他判別方向的聲響,終于,在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找錯方向之際,眼前出現(xiàn)了他熟悉的黑色人影。
是小王他們!
他暗地里吁了口氣,腳下的步伐卻半點也沒有放慢的跡象。
前方的情況看來已經(jīng)控制住了,兩名脫逃的歹徒也已經(jīng)被隊員們制伏在泥地上。
只是,除了那兩名趴在地上的歹徒之外,隱約還可以看到有一個黑色的身影,面部朝上地仰躺在潮濕的泥濘地上,幾名干員或蹲或站地圍在一旁,表情看來十分凝重。
“怎么回事?”
詭異的情況令祈振宇的心陡然一涼,組員看見他,當下自動地讓出一條路來,于是,他看見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部屬。
大量的鮮血正從他的右胸口及腹部涌出,順著雨水,觸目驚心地染紅了整片泥地。
他泛白的嘴唇不斷地抖著,暴突的雙眼充斥著龐大的無助和恐懼。
是江凱元!那個奉命前來支持的菜鳥干員。
“我們一直往山頭搜尋這兩只毒蟲,可是沒想到他們居然狡猾地躲在附近的一處山坳,打算趁我們走遠之后再偷偷溜下山。阿凱趕來的時候,大概剛好撞見他們,所以才會發(fā)生槍戰(zhàn)……事情發(fā)生得太突然了,等到我們聽見槍響再折回來,已經(jīng)來不及了……”一旁的干員懊惱地說道。
“隊長……”江凱元吃力地嚅動雙唇,血水立刻從他嘴角溢出。
“救護車呢?有沒有叫救護車!”
祈振宇嘶吼著,俊臉煞白地蹲下身來,用力按住那血肉模糊的傷口,企圖為他止血。
“隊長……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要說話!逼碚裼顔÷暤溃M下的肌肉隱隱抽動著。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血腥味,他的大掌似乎能感覺到底下脈搏的跳動,濃稠溫熱的血液正源源不絕地從他的指縫中噴涌而出。
江凱元就要死了……
祈振宇渾身上下的肌肉緊繃著,寒毛一根根豎起。他不是沒見過傷重瀕死的人,他的一雙手甚至因為職務的關(guān)系殺過不少惡人;但是這一次,他冷靜不下來,他向來清醒的腦袋如今一片混亂,他的背脊甚至開始發(fā)寒。
此刻躺在眼前的,不是歹徒,也不是敵人,這是他的同胞,他的屬下。
他能感受到掌心底下的生命正在一點一滴地流失,而他……就是那個劊子手。
他竟然指派一個毫無實戰(zhàn)經(jīng)驗的新人單獨前往山區(qū)支持,是他的粗心害死了他!
“我不想死……”江凱元開始啜泣,“隊長……我好怕……”
“你不會死的,救護車馬上就到了。”祈振宇強自鎮(zhèn)定地說道,但語氣卻虛弱得連他自己都無法說服。
“我媽媽……她沒有人照顧……還有……我妹妹……”彌留之際,江凱元仍斷斷續(xù)續(xù)地哭訴。
他還年輕,他的夢想才正要開始實現(xiàn),他不能就這么死了,他不甘心!
江凱元瞪著天空,豆大的雨點打在他臉上,他卻沒有任何的知覺。眼前的一切,包括他最敬愛的小隊長的臉,全都慢慢地模糊了,肺里的空氣像被抽盡,他忽地大口吸氣,一對失了焦的瞳孔緩緩放大。
“阿凱!”方才緊急聯(lián)絡救護車的隊員小王激動地喊著,其余的組員更是看不下去,轉(zhuǎn)身背對他們。
祈振宇不發(fā)一語地跪坐在江凱元的面前,染血的雙手緊握成拳,十指指甲幾乎陷進了粗礪的掌心里。
僻靜的山區(qū),大雨依舊滂沱而無情地下著,像冰冷的石子,擊痛了祈振宇的臉,也擊垮了他向來驕傲自負的心……
江凱元舉行公祭的這一天,祈振宇沒有出現(xiàn)。
他發(fā)著三十九度的高燒,躺在宿舍床上,汗流浹背地昏睡了一整天。事實上,自從江凱元出事的那一天開始,他便染上惡性風寒,斷斷續(xù)續(xù)地請了好多天的假。
部屬因公殉職,照道理直屬領(lǐng)導是一定要出席的,然而因病未到的他,內(nèi)心雖然愧疚萬分,卻也隱隱地,有股松了口氣的感覺……
生病,讓他可以不用去面對家屬們悲痛欲絕的臉……
翻個身,祈振宇悶哼著將臉埋進枕間。
他告訴自己,該恢復原本正常的生活作息了。
緊張忙碌的日子,似乎過得特別快,才一眨眼,又過了兩個月。
時值暑假,警方維護治安的重點工作,幾乎都放在取締飚車以及毒品交易上。
晚間十一點多,在結(jié)束了例行性的巡邏勤務之后,祈振宇和另外四名干員,一行人輕松地走出T市刑大的大門。
“一起去吃個宵夜吧?”走在最前頭的小王——王德威,回頭對大伙兒說道。
“好!我最怕值夜勤了,每次肚子都餓得受不了!
“要去哪吃?”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老地方了!隊長,一起去吧?”王德威轉(zhuǎn)頭看向身旁不發(fā)一語,才剛病愈回到隊上執(zhí)勤沒幾天的祈振宇。
雖然大家都是三十出頭的王老五,私底下的交情也還算不錯,但是祈振宇這個人真的很孤僻,老愛當獨行俠。也不曉得他是要表現(xiàn)出當隊長的威儀還是怎樣,反正除非公務上有需要,否則其余的活動他幾乎都不太愿意參加。也因為如此,大伙兒對于這個戰(zhàn)功顯赫、號稱“戰(zhàn)神”的祈小隊長,總有著一股莫名的敬畏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