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開后的兩個多月,對陶以彤來說,簡直像是酷刑一般。
思念仿佛一種帶著腐蝕性的強酸,慢慢浸潤,讓她的心頭破了個大洞。練起舞來,常常突然就卡住,整個人呆掉,不知道接下來的舞步,腦中只是一片空白。
這一次,連心愛的舞蹈也沒辦法引開她的注意力,讓她忘記心口被蝕出一個大洞的疼痛。
不過她知道,只要忍耐,一切應該都會過去。
而且她不能讓母親擔心。
「沒事啊,真的沒事。媽,你別擔心。」
那天狄御明走后,陶母回來了,看著眼眶紅紅的女兒,問了又問,卻只得到這樣的答案。
「彤彤,你為什么要逞強呢?媽媽看得出來你心情不好!固漳笣M臉愁容地問:「和御明吵架了嗎?他從小就照顧你,做事又穩(wěn)又老成,你別跟他鬧孩子脾氣了!
陶以彤無聲地嘆口氣。連她自己的母親都這樣說、還幫著外人,她還期望誰了解她呢。
不過,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么奇怪,她后來發(fā)現(xiàn),真正了解她的,居然是丁慧。
從廣告開拍之前,她就有機會和丁慧接觸,拍完后,因為反應相當不錯,丁慧陸續(xù)和她談簽約事宜。
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之后,陶以彤慢慢發(fā)現(xiàn),丁慧是個真正大方磊落的女子。
「當然我也會有芥蒂,不過工作是工作,不需要把私人感情帶進來。」了慧淡淡地對她這樣說!付艺f實話,看狄御明被整,我得承認,還滿愉快的,謝謝你替我報了仇!
陶以彤臉紅,辯解道:「我不是故意整他……只是,他不能永遠把我當小孩子看待!
丁慧嘆了口氣,典雅的瓜子臉上,浮現(xiàn)一絲復雜的苦笑。
「女人會這樣,不過是因為知道男人吃這一套。」她的眼光落到窗外那抹藍天。「他要是不在乎你,管你怎么使性子,也沒有用。別說是對你好,就算你處處為他著想,人家也未必感激!
她的話中沒有酸味,只有淡淡的無奈。
「小慧姊……」陶以彤遲疑了一下,還是小小聲問了:「你……還是很氣御明哥嗎?」
「為什么要氣他?」丁慧回頭看著她,有點詫異!甘虑槎歼^去那么久了。何況男女交往還不就是這樣,合就在一起,不合就分手!
「可是,你以前對他那么好……」
丁慧微笑。她用大姊姊看著小妹妹的眼光,靜靜端詳著眼前年輕貌美,盛放玫瑰般的陶以彤。
敗在她手下,丁慧沒有什么怨言。何況,她清楚看見狄御明的轉變,從一個凡事不怎么在乎,專心信奉「事不關己,己不勞心」主義的男人,變成一個最緊張、最計較、什么都擔心、什么都放不下的傻子,最后煩得這個小女生大發(fā)嬌嗔,只想爭取自由。
只能說,一物克一物。
「對誰好,最重要的是心甘情愿!苟』蹨厝岬卣f!肝覍λ茫舨徽湎,也就算了。就像他對你這么好,你也未必領情,而他也不能強迫你,不是嗎?我們都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愛人,也只能選擇自己想要的愛情,這是沒辦法勉強的。你還年輕,再過幾年,你也會慢慢明白這一切!
陶以彤沉默了。偌大的辦公室里,只有中央空調(diào)出風口細微的聲響,以及外面秘書室偶爾響起的電話聲。
「我看你也不是真的不喜歡他,要不然不會這么在意!苟』鄯單嶙郎系奈募,淡淡地說:「你雖然看起來甜甜的,不過拗起來,脾氣也很硬。男人當然可以折磨,不過小心折磨過頭了,以后會有報應。你看他以前不領我的情,現(xiàn)在就在你身上得到報應了!
「我真的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苟』圩旖且呀(jīng)揚起微笑。
看陶以彤滿臉通紅,急得說不出話來的樣子,她深深覺得,狄御亮愛逗她不是沒有原因的,連身為女人的丁慧都忍不住想逗她玩、看看她這種嬌羞可愛的模樣了,更何況是……
可惜,關心則亂。狄御明就是被吃得死死的,遇到陶以彤,完全沒辦法開玩笑、;ㄕ。一個三十出頭的大男人,被小女生的脾氣弄得一籌莫展,這在商場上傳出去的話,可是會笑掉所有對手的大牙的!
「我要回去了,合約看完我會拿回來給你。」陶以彤悶悶地說。每次來這里,就是被小慧姊取笑,小慧姊跟御亮真的越來越像了。
咦?
心念一動,已經(jīng)走到門口的陶以彤,頓時站住了,她回頭看著丁慧。
就在此時,辦公室的門打開了,咚的一下狠狠撞上陶以彤的額頭。
她痛得哀鳴一聲,倒退好幾步,只覺得眼前金星亂冒。
「彤彤!你沒事吧?」大驚失色的狄御亮趕忙來扶!改阍趺淳驼驹陂T邊?沒聽見我敲門嗎?有沒有怎樣?」
「嗚……」
「嗚什么嗚,你說話啊!有沒有怎樣?哪里痛?看得見嗎?」他迭聲地猛問著,就差沒把陶以彤抓起來猛搖一陣。
「你讓她坐下行不行?匆匆忙忙的干什么,哪里失火了嗎?」丁慧也走過來,開口責備著狄御亮,「冒失鬼!」
「我是要趕快來通知她,我老哥知道她今天來公司簽約,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到樓下了嘛!」狄御亮喊冤。
「他們是情侶,又不是仇人,見個面會怎么樣?」
「可是彤彤已經(jīng)這么久都不肯見我哥……」
「你沒看過情侶嘔氣嗎?不要這么笨!就是有你這種人,在旁邊興風作浪,搧風點火!」
「我……」
雖然處于暈眩中,陶以彤忍不住還是想偷笑。
一向溫柔大方的小慧姊,居然這樣氣勢洶洶地罵人;而一向古靈精怪,嘻皮笑臉的狄御亮,還被罵得說不出話來,乖乖聽訓。
「糟了,她腦震蕩了,你看她還在笑!」狄御亮驚恐地說,一面伸出兩根手指,在她面前晃動!竿!你看一下,這是什么?」
「御明……」陶以彤虛弱但清楚地回答。
「完蛋了!真的撞壞頭了!」
「你能不能閉嘴?」丁慧受不了了,一巴拉開狄御亮,「跟我出來。走!
狄御亮這才看到,他那風度翩翩的哥哥已經(jīng)站在門邊。彤彤剛剛是看見了他們身后的狄御明,才會脫口叫出名字。
「好險!顾鲁鲆豢诖髿!敢钦孀矇牧,我哥一定會把我從十四樓丟下去。」
「你再不走,連我都想把你丟出去!苟』劾淅涞赝{。
「抱歉,打擾各位了!癸L度無懈可擊的狄御明,彬彬有禮地開口,「丁慧,借你辦公室一下,五分鐘,可以嗎?」
丁慧點頭,「沒問題!
待端莊典雅的丁慧,以不太端莊典雅的方式把狄御亮拖出去之后,狄御明把門關上,然后不疾不徐地走了過來。
他在離沙發(fā)約五公尺處就站定了。
兩個多月不見,他們兩人一時都不知道要說什么,只是靜靜看著對方。
「沒事吧?」狄御明指指她紅腫的額,「要不要去看醫(yī)生?」
「應該沒事,練舞時比這個更嚴重的傷都發(fā)生過,這沒什么!固找酝行┚执,摸摸額頭。
狄御明只是點點頭,沒有多問。
「你最近……好嗎?」被兩人之間的沉默壓得有些透不過氣,陶以彤只好開口問,打破沉寂。
他還是不說話,只是看著她。
也許態(tài)度很生疏,也許話很少,可是……那熾熱的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他為什么要這樣看著她?
陶以彤只覺得一股熱流從身體深處開始洶涌,慢慢爬上脖子,直染到臉龐,麻麻的,癢癢的,于是她敏感地知道,自己臉紅了。
真是的,要說自己多堅強、多成熟?一見到狄御明,全身都起反應,只想軟綿綿的賴在他懷里,像小貓一樣撒嬌……
沒出息!真沒出息!
「你是……來找小慧姊?還是……」
他們有可能舊情復燃嗎?或者,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冷卻期,狄御明終于認清了,成熟大方的丁慧,才是他真正的良伴?
說真的,心頭那股突如其來的尖銳刺痛,是陶以彤沒有料到的。
她深吸一口氣。
「我是來找你的!沟矣骶季嫉难垌,沒有片刻離開過那張嬌甜的容顏,當然也沒有放過她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
「你來找我?」陶以彤有些訝異。他們不是有共識,不去打擾對方嗎?
狄御明點頭,微微笑著,客氣而生疏。他從西裝胸口的暗袋里,掏出一只潔白的信封!肝宜瓦@個來給你!
陶以彤接過了,困惑地看看雪白的信封,又看看面前瀟灑沉默的男子。
「你寫信給我?」
狄御明又笑了,露出整齊的牙齒,魅力驚人!覆,不是信。你回頭看了就知道!
那會是什么?
支票?謝謝她曾經(jīng)和他共度的一夜?
不,不可能這么老套。何況要給的話,不會拖到現(xiàn)在才給。
要不然還會是什么?
陶以彤對著信封發(fā)呆,半晌,一抬頭,卻發(fā)現(xiàn)狄御明已經(jīng)離開了。
門口空蕩蕩的,只有外面秘書走來走去,狄御明像是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
她摸摸額頭,貨真價實的刺痛感告訴她,剛剛確實發(fā)生了一連串的事情,并不是她在作夢。
再次深吸一口氣,她緩緩打開了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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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禮拜后,臺北的冬夜,下起了綿綿的細雨。
好冷。
當然會冷,攝氏十度不到的天氣里,穿著美麗卻單薄的細肩帶禮服,只搭了一件披肩,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會冷吧。
陶以彤站在國家戲劇院外的階梯上,仰首望著燦爛的燈火。
今夜會有一場盛宴,她夢想中的一切。
世界著名的舞團,演出她最喜愛的舞碼。芭蕾的世界已經(jīng)離她如此遙遠,這么多年來,她早已忘記了小時候的夢想--成為一個芭蕾舞者,考進超棒的舞團,然后到世界各地巡回……
她一步步走著,越走越遠離了夢想?桃馊ミz忘,離開了芭蕾,把一切都封箱收起,告訴自己不要再作夢,不要妄想……她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小公主了。
可是,這一切逃避,所有塵封的夢,都在狄御明交給她那個信封之后,重新悄悄的回到她腦海中。
信封里裝著一張票,就是今晚的表演,貴賓席。
她知道這樣一張票所費不貲,也極不容易買到,可是他還是交給了她。
以及隨后送到她家里的嶄新禮服,連高跟鞋、小提包都幫她配好。
掙扎了幾天,陶以彤還是決定要來。
就當是一場夢吧,看看她曾經(jīng)夢想過的世界,是什么樣子的。
所以她綰起了發(fā),換上那件合身到令人臉紅的昂貴禮服,一個人來到了國家劇院,在衣香鬢影間,安靜地就座。
她身旁的位置是空著的。
燈光暗了,臺上燈光卻亮了。幕起,悠揚的音樂響起。
天真甜美的吉賽兒,癡情而純真地愛上一個身分懸殊的人……這個舞碼陶以彤倒背如流,知道最后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吉賽兒只會幻化成一縷芳魂……
不愧是國際級的舞團,那俐落優(yōu)美的舞姿,一舉手一投足,都充滿力與美,說著一個動人的故事……
看著看著,陶以彤發(fā)現(xiàn)自己在流淚,眼淚仿佛斷線的珍珠一般,不停滾落。
然后,一只溫暖的大手,遞過來潔白的手帕。
狄御明來了。
總是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沒有任何意外。
她接過手帕,按住已經(jīng)發(fā)燙的眼睛,擦去淚水。然后,她的手被握住了,暖暖的,牢牢地護在大手中。
一直到終場,都沒有放開。
散場之際,狄御明還帶著她到后臺,和那些仙子般的舞者打招呼。
實在太像夢境了,陶以彤覺得腳步輕飄飄的,仿佛踩在云端上。
直到主辦單位的人過來和狄御明打招呼,陶以彤才聽出一點端倪。
「謝謝『訊!坏馁澲@次表演非常成功,我代表全體團員謝謝『訊!弧!箞F長過來握手致意,用生硬的英文,非常熱絡地說著。
「狄先生是科技業(yè)的菁英,對文化藝術也有熱情,真是難得!」旁邊主辦單位,也是基金會的會長,一臉欽佩地過來表達謝意。
狄御明沒有多說,只是寒喧幾句就離開了。
從后門出來,散場時的人潮已經(jīng)逐漸退去。細雨停了,氣溫卻降得更低,他們兩人沉默地走向停車場,陶以彤不知道怎么開口。
該怎么謝他給了她一場如此燦爛華麗的夢呢?
一切都是為了她,千般遷就,萬般關懷……
太多的情緒在奔騰著,反而說不出話了。
一陣冷風襲來,陶以彤打了個寒顫,她拉了拉單薄的披肩。
但狄御明動作比她更快,還帶著體溫的西裝外套,已經(jīng)披上她的肩。
「沒關系的,你自己也會冷……」她還想推辭。
「彤彤,不要逞強了!沟矣骰仡^,在路燈的映照下,他英挺的五官上,有著肅穆而認真的表情!肝乙呀(jīng)知道你不是小孩子,你能夠照顧自己了,這樣還不夠嗎?」
陶以彤茫然地看著他。
他略略抬起下巴,又是那樣帶點霸道的表情,只是他的眼神非常溫柔。
「我承認我一直沒辦法把你當大人對待,總是忍不住要管你、照顧你,也許一輩子都會這樣下去,要我改也沒辦法,你能不能就把它當作是我的缺點?可不可以試著忍耐?」
陶以彤的鼻子又酸了。
連她的父親都不曾疼寵她到這個地步,她為什么一直不相信,不肯接受呢?
為什么一直要逼他?
就算她的童年提早結束、珍愛她的父親沒能陪她一輩子,她還是長大了,也一直珍惜著那段美好的回憶,不是嗎?
「可是……萬一有一天,你改變了……」真沒用,說話就說話,干嘛哭。
「彤彤。」狄御明的語氣更溫柔了,輕輕地攬住她,嘆了一口氣!溉绻姓l要擔心這種事,應該是我吧。你年輕又漂亮,還那么會跳舞,全世界的男人都想把你吞進肚子里,你難道不知道我每天夜不安枕?」
「可是我喜歡跳舞,我喜歡教舞,怎么辦?我不想放棄啊。」陶以彤把臉埋在他的胸膛,哽咽著說,她的眼淚把他的襯衫都弄濕了。
「那我也只好每天睡眠不足了!沟矣饔謬@口氣,語氣中全是無奈與寵愛。
這段日子以來的煎熬,他已經(jīng)受夠。
算了算了,就讓她吧,反正從小就認命了,要讓一輩子的。
「你不反對了?」
「反對又能怎么樣?你還不是不聽我的。」他圈緊懷中人兒,輕吻她的頭頂心!赣錾夏氵@種會耍賴的,我還能怎么樣?」
「人家才不是耍賴……」
「人家?人家是誰?」帶笑的調(diào)侃讓狄御明被捶了一下,他仰頭笑了,爽朗的笑聲在夜空中回蕩。
分開這兩個多月來,她忐忑低落的心情,終于在他溫暖的擁抱中,慢慢回暖。
也許她真的沒出息,只想賴在他懷里,當永遠的小女孩。
那就讓她沒出息好了,要下定這樣的決心,也是需要很多很多勇氣的。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她真的沒辦法放開他,這個帶點霸道,有點兇,有點專制,卻全心全意想寵她、疼她一輩子的男人。
沒辦法,她一出生,爸爸就已經(jīng)幫她訂好了他……注定要糾纏一輩子。
尾聲
「不是這樣啦,你的腿要貼緊我的……」
舞蹈教室里,流泄輕快樂音,光亮的木頭地板上,一對情侶正翩翩起舞:男的挺拔,女的性感,非常悅目。
只是,才跳沒幾個小節(jié),就停下來了,老師嬌軟的嗓音很不客氣地糾正著。
「你都沒有認真在聽音樂!」
挺拔男子咕噥了幾句,濃眉皺了起來。他學跳舞仿佛是研究公事、合約似的,一臉嚴肅。
「放松一點嘛,你看,你的肌肉繃得好緊。」纖纖玉手撫上強健的肩,還揉捏了幾下。「要配合呼吸,然后,注意姿勢,要保持這樣……對,腿要貼緊我的大腿,我們才能一起旋轉……」
又是一陣低低的、不悅的咆哮。
老師輕快的笑聲響起!肝医陶l都是這樣啊,姿勢不正確都要糾正嘛,如果遇到像你這么不受教的學生的話,更是……嗯!」
還沒說完,老師的教訓就被學生吞沒。
本來只是懲罰似的吻,卻一發(fā)不可收拾,越來越濃,越來越甜。
然后,毫無意外地,舞衣又被扯破了。
「討厭啦,每次都這樣,你是最不乖的學生!」嬌嗔已經(jīng)帶著喘息,陶以彤抱怨著,「都不認真學!是你自己說要上課的,這樣……要怎么開舞嘛!」
「讓別人去開舞。」狄御明才不管,他忙著「欺負」老師。「乖,把腿圈上來!
「可是……嗯……」她發(fā)出甜得膩人的呻吟,和優(yōu)雅的華爾滋音樂相應和!缚墒俏蚁敫阋黄鹛,是我們的婚禮……」
「我現(xiàn)在比較想愛你。噓,聽話,合作一點!
舞衣滑落在光潔地板上,然后是男人的襯衫、長褲……
旖旎激情的舞,正在教室里,一曲接著一曲,婆娑纏綿。
也許有人永遠學不會跳舞。
也許有人永遠長不大。
那又怎么樣呢?只要有人愿意教一輩子的舞,還有人愿意疼寵一輩子,何必學會,又何必長大?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