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秦淮河畔揖手相別,彤弓二人與成懿行各自踏上自己的路途。
環(huán)顧此六朝古都,彤弓心情有說不出來的復(fù)雜。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乖娙说拿枥L是這么生動、引人入勝,而她卻怎么也解不開胸口的梗塞。
「近情情怯嗎?」唐亦晴一語中的,盈盈笑著。
「不是,感懷金陵城的興衰罷了!雇桃飧┮暫铀,躲過唐亦晴的明知故問。
「大好風(fēng)景的,應(yīng)該快樂點才是!固埔嗲绫M量鼓舞彤弓!干像R車吧!我們得去見見你睽違多時的二姊了。」
見到二姊,就代表與他的相遇,屆時她該以什么表情面對他?
周圍川流不息的人潮,將彤弓的干頭萬緒淹沒其中。
她深呼吸,抓著車沿正要爬上車內(nèi),剎那間,某種擦身而過的熟稔叫她停止動作。
她猝然回盼,眾多人群里,獨獨一藏青背影攫取她所有目光的注視。
那身影也在走了幾步路后,徐徐止住。猶疑而緩慢地轉(zhuǎn)身。
如果茫茫人海里,依然能夠?qū)さ奖舜,是否證明他們的緣分,無論如何也消滅不了?
嘈雜的空氣里,仿佛只剩二人凝結(jié)的交會,升華于他們自己的天地問。
直至唐亦晴的喊聲,才將它打破。
「彤弓!你在看什么?快上車啊!」
彤弓一時之間不能言語,心頭的澎湃波濤不已。
唐亦晴覺得奇怪,尋她視線望去,掩口驚呼。
「言嘉!」
她趕緊跳下車,興奮地拉著彤弓往前。
「太好了,彤弓,我們快過去。」
腳步才要邁開,接下來的情景卻霹靂似地擊中她們心窩。
一位姑娘輕盈地偎近言嘉身邊,芙蓉般清麗的容顏抬望著言嘉,手臂自然而然挽起他。
「言嘉哥,師父吩咐的東西都買齊了,咱們可以回去了吧?」
言嘉動也不動,內(nèi)心卻是焚炙的熬煉,渴望當下就能將彤弓攬入懷里。
他朝朝暮暮思念的人……
「言嘉哥,你有沒有聽見我說話?」女孩搖搖發(fā)楞中的言嘉。
對面的彤弓藏起錯愕的震撼,提著心防,朝他步去,唐亦晴措手不及,倉皇跟上。
「好久不見了!雇瓝P揚嘴角,強裝出一如往昔的燦爛。
「是呀!都兩個月了!寡约蔚觅M好大的功夫才壓抑得下重逢的激動,而答出這個簡單的寒喧。
「言嘉哥,你們認識嗎?」女孩眼珠子骨碌碌地轉(zhuǎn)了轉(zhuǎn),對于兩人之間流載的奇妙氣氛有些好奇。
「她是……」言嘉突然頓了下,繾綣的視線飄落彤弓,卻立即挪開。「我的朋友,也是師母的么弟。」
朋友二字如錐狠狠地扎入彤弓的心口。
「。 古⒙犅劜蝗缪垡姷亟械!冈瓉砟憔褪前咨贍,言嘉哥常跟我提起你呢!他說你是他這一生最要好、最難得的朋友!」
言嘉尷尬地別過頭,彤弓則五味雜陳地回以微笑。
「那你又是誰呢?」許久不啟口的唐亦晴,淺淺敵意勾著女孩。
女孩天真爛漫地笑道:「我叫春晨,與言嘉哥算是師兄妹!
「你一個女兒家也學(xué)醫(yī)?」唐亦晴疑惑。
「為什么女孩子不能學(xué)醫(yī)?」春晨理直氣壯地反詰。「話說回來,你是誰?」
唐亦晴輸人不輸陣地擺起架勢!肝沂沁@位白少爺?shù)哪镒樱埔嗲!?br />
「白少爺,以你的相貌,應(yīng)該可以有更好的選擇!勾撼坎粷M她的口吻,故意尋她晦氣。
「喂!你什么意思?」唐亦晴齜牙咧嘴地,彤弓阻擋了她。
「我想二位應(yīng)該愿意為我們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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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楊樹并排在整齊街道的南京城,時值冬季,瞧不著柳絮紛飛的雅致,卻也能藉由北風(fēng)呼吹,想象一街弱柳從風(fēng)舉袂,楊花點點,縈損柔旸,欲開還迎的景致。
馬車行到一家頗具規(guī)模的藥鋪前,鋪里男女主人正忙碌。
黝黑的膚容、高壯的身量,為人診病的男主人實難令人一眼就聯(lián)想到大夫。至于女主人,口不能言語,但親切的笑靨、溫柔的舉止,使得人們身體雖病,心理卻十分安定。
兩人和諧的情景,像一幅動人的圖畫。
彤弓下車,并沒有即刻進鋪。她凝望這幕良久,感動與欣慰不斷涌流,她不免為自己當初的反對感到十分可笑。
「二小姐非常幸福。」言嘉悄悄來到彤弓身旁,說道。
彤弓垂瞼,語氣里都是喜悅。
「是!看得出來!
白小旻為客人抓好藥,送出門口后,水亮的晶眸頓時圓睜。
「二姊!」彤弓走到她面前,唇畔漫著真切的笑意。
白小曼既驚且喜,忍不住往前就是一個擁抱。
「怎么會想到來南京呢?」白小曼忻然地打著手語問道。
「想妳!」彤弓答得單純,而余光無意地瞟落一旁的言嘉。
「唉呀!稀客,想不到小舅子會千里迢迢光臨我這舊藥鋪!拱⑿θ轁M面地迎出。
彤弓適才的好印象被艾虎這輕佻的口吻毀了一半去。
這家伙還是老樣子!要不是看在他與二姊那般融洽的感情,她絕對二話不說先回敬他幾頓。
「我與我娘子特地前來南京游玩,不介意替我們留幾間客房吧?」彤弓抬眉,不客氣地詢問。
「遠來是客,招待當然是我們的義務(wù)!拱⒋蛞,有禮地笑答。
只見小曼眉頭一蹙,不解地盯著彤弓身后的唐亦晴。她對艾虎打了幾句手語,隨后便匆匆拉著彤弓進入內(nèi)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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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你娶親了?」小曼一頭霧水。
「你說亦晴?」彤弓此時恍然大悟小曼倉忙拉她進房的緣故。「這是有原因的!
彤弓將前因后果一一解釋后,小曼才如釋重負。
「言嘉怎么沒有告訴我,這么重要的事……」小曼嘟著嘴,心里不免責(zé)怪言嘉。
「二姊……」彤弓眼神游栘,神色猶豫!秆约卧谶@里過得好嗎?」
「很好啊!他相當用心學(xué)習(xí),相公說他底子佳,教起來一點都不費力,將來肯定是位出色的大夫,不輸給我那現(xiàn)今云游四海的神醫(yī)公公呢!」小曼眉飛色舞地描述。
聞言,彤弓寬了心,然而,一層陰霾卻急速逼近籠罩。
言嘉有所成就、過得安適,她自然再開心不過?墒,這是否代表他今后不會再回到她身邊?
曾經(jīng)的相知相伴,如今真的要化為泡影了嗎?
「事實上,我非常驚訝,言嘉居然會答應(yīng)相公的請求。因為他一向與你形影不離,我懷疑他真舍得離開你嗎?」小曼無語的疑問,不偏不倚地射中彤弓疼痛的心扉。
「各人有各人的前途,言嘉有權(quán)利選擇最好的!乖掚m如此,彤弓卻仍然揮不去胸口的難受。
原本是來問個明白,但現(xiàn)在她還有開口的勇氣嗎?
思念沒有解脫,反而堆積得更嚴重……何況他身旁的位置已經(jīng)有人頂替了……
小曼隱約聽出彤弓話語中的不對勁,她之前沒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細察,彤弓給她的感覺與以往有著很大的差異。
她……少了一些男孩的味道……因為言嘉嗎?
「你確實同意這個選擇?你一點都不會難過?」
彤弓聳肩,故作大方地回答:「少了個玩伴,當然有點不開心啦!不過,時間會治療一切的!
「既然交給時間,又何必千里跋涉來到南京?」
彤弓心弦一動,詫異地看著小曼。小曼噙著精明的笑,握住彤弓纖秀的柔荑。
「妳想的不是我,是他吧?我不能說話,但不表示我看不見。」
言嘉到來的兩個月內(nèi),雖然學(xué)藝認真,然而臉上總不時流露出孤寞的寂寥。她早就在猜想是不是她這個么妹肇的因,如此看來,八九不離十。
彤弓與言嘉是該有個結(jié)果了,八年多來,看著他們同進同出,至親至密的感情,演變至此是她意料中事。言嘉追隨的眼光未曾終止,她們幾個姊妹都看得出來,幸虧彤弓自身也不遲鈍,不然錯失良人就可惜了。
「我的存在,對現(xiàn)在的言嘉而言,是種妨礙吧?」彤弓的聲音微微顫抖。
「為什么?」
彤弓攤開手,將自己展現(xiàn)在小曼眼前。
「我,配得上他嗎?我注定一輩子男裝,性情、舉止沒有女孩的婉約,他學(xué)醫(yī),可我什么都不懂。比起來,春晨的確跟他相配多了!
小曼一愣。
干春晨何事?彤弓是不是誤會了?
「你恐怕搞錯了,春晨和言嘉只是同師授于我相公,他們就像親兄妹,沒有其他的感情,你可別吃錯醋!
「就算他跟春晨沒什么,適合他的終究不會是我!
小曼驚訝地垂手。
彤弓怎會如此消沉?她的活潑、堅強跑哪兒去了?
「適不適合不是由你決定,你問過言嘉的心情嗎?」小曼不由得難過起來。遇到感情時,彤弓的痛苦比一般女孩還要來的深切,就因為她為她們背負的使命……
「我希望我們可以永遠都是朋友!剐辛饲Ю锫,她依舊繞回原點,她究竟想要什么?
「倘若你的抉擇是朋友,你只會讓自己墜落深淵,平添更多愁苦。彤弓,起碼對自己坦誠一點,我相信這就是你之所以前來南京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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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嘉與春晨整理客房完畢后,幫忙唐亦晴將行李安頓好。
「春晨,你去泡壺茶來給白夫人!寡约畏愿,春晨瞟了唐亦晴一眼,有點不情愿應(yīng)諾,跶跶地步出房門。
「用不著白夫人這種敬稱吧!」唐亦晴不悅地落坐!赶氩坏讲艃蓚月的時間,可以令人冷漠若此!
「我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在春晨面前……」
「在她面前就怎樣?」唐亦晴氣勢凌人地反問!改愦胰绾螣o所謂,但彤弓呢?虧你認定她是你最好的朋友,這樣一聲不響離開宜豐,只字片語全沒遺留,你曉得她這些日子是怎么過的嗎?」
言嘉根本無法直視唐亦晴的問題,因為那正是他最害怕想象的一部分。
思及彤弓的感受、心情,他腦子就剝蝕得厲害。
她是以一個朋友的立場難受嗎?這更將他推入無底深淵。
「我為我的理想努力,不得不做此決定!
「所以把彤弓丟在一旁,完全不顧慮她?你怎么可以這么自私?」
「我有我的考量……」
「那就講明白、道清楚!」
言嘉怔怔望著堅決的唐亦晴。
「把你內(nèi)心最真的感受告訴彤弓,她一定會了解的。你們擁有八、九年的情感,不夠你相信她嗎?」
言嘉沉默,遲疑在友誼與愛情之間。而唐亦晴卻以為別有他因。
「我說你該不會是看上那個春什么晨的小婆娘?所以才--」
「春晨?和她什么關(guān)系?她是艾大夫收的徒弟,與我只有兄妹感情!沟鹊龋嗲缯`會,那么彤弓不會也誤會吧?
「萬一她不是這么以為的話--」
「以為什么?」春晨捧著托盤,曖昧地盯著二人的表情。
「沒有什么!寡约魏唵螏н^!肝胰N房一下,交代今晚晚飯的份數(shù)!
唐亦晴一肚子氣,言嘉擺明在逃避她的問題。
「白夫人,」春晨重重地將托盤置于桌面!改阋鸭逓槿藡D,行為舉止請務(wù)必自重!
「啊?」她在說什么?
「言嘉哥很單純的,而且他已經(jīng)有了心儀之人,你身為人妻,可別太過分。」話落,春晨趾高氣揚地步出門外。
唐亦晴傻住,過了十來秒,才聽出她的意思。
「你這個臭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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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弓獨自在宅中四處閑逛。
原來前頭是藥鋪,后頭的住屋與它相連成一體,雖然沒白家那般偌大,但倒也幽雅別致。
不期然,言嘉迎面走來,彤弓下意識欲躲避,卻尋不著藏身之所,只好主動啟口:「上哪兒去?」
「剛從廚房出來,交代今晚用飯人數(shù)!寡约纹鋵嵰膊恢绾蚊鎸ν,尤其在唐亦晴說了那些話后。
「真是麻煩你了!
「哪里,我應(yīng)該做的!
這種對話沉悶得令彼此都快受不了,時空的阻隔究竟將他們推入什么境地?讓他們僅能以此對談?
「對了,要不要我?guī)阏J識一下這宅子?」
「好!」
或許他們都在期待,也在抗拒……單獨相處的機會。
彤弓亦步亦趨跟在言嘉身后,用心聽他所說的每一字,她才發(fā)覺,自己有多么懷念他的一言一舉。
經(jīng)過中庭時,彤弓眼睛一亮。
「桃花樹!」她欣喜若狂地奔往,但是觸及片片桃花落隕時,哀愁無可避免地襲上心頭。
「艾大夫怕二小姐思鄉(xiāng),所以在此也種植桃花樹!
彤弓蹲下身,輕捧桃花碎片,花瓣混雜著泥土。
「你走的那個時候,桃花也謝了!
心弦指撥數(shù)響,言嘉佇立無語,臉龐是傷悲的顏色。
「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拋家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短短幾句《水龍吟》,吟在彤弓口里卻教言嘉揪心。
「春天一來,桃花還會再開!顾氚凳臼裁茨?
彤弓側(cè)看他,起身,桃花和著泥土紛紛灑落。
「可惜春天的腳步每年都會遠去,桃花依舊會雕謝!
啞謎般的對話,刻印在二人的心頭上。深層涵義,彼此都懂,卻無人肯點破。
「彤弓,我--」言嘉一股沖動想傾訴所有的相思,無奈卻讓一聲叫喊給硬生吞回。
「言嘉哥!」春晨蹦蹦跳跳地跑來。「咦?白少爺也在啊!那太好了,咱們一塊出去外頭逛逛吧!南京城多的是好玩的地方,你一定會玩得不亦樂乎的!
彤弓見春晨盛情難卻,再瞧言嘉沒有反對的意思,于是悅?cè)活h首。
「再加我一個吧!」唐亦晴冷冷口吻從三人背后飄起,悻悻然地瞪著回頭的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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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蟠鐘山,虎踞石頭城,舊稱金陵,今謂南京,三面環(huán)山,一方而為長江、秦淮河。山川靈秀,人文蒼萃,多少王朝輪替在此上演。
「怎么一出來就游秦淮河呢?」唐亦晴皺眉望著江畔滿樓紅袖招。
「有何不可?」春晨合理之至地問道!肝娜搜攀孔钕矚g的場所,我們來大開眼界一番,不是很有趣嗎?」
「你可是女兒家,來這種地方你不羞慚?」
「羞不羞慚是我自個兒的事,用不著你操心!」春晨對她做了個鬼臉,唐亦晴忿忿地就要送上巴掌。
「別生氣!」言嘉適時擋住!复撼恐皇钦f著好玩的,其實我們是要到對面的莫愁湖!
「她這家伙,老尋我晦氣,我招惹她什么啦?」唐亦晴頗覺委屈,打從進了艾宅,這小鬼就沒給她好臉色過。
誤會她和言嘉,又多次以言語諷刺,她能不氣嗎?
「亦晴,你過來!棺诖^的彤弓招手,亦晴心不甘情下愿地屈身走出船篷!改憧催@江面,雖是冬季,但水光瀲濫,景色秀麗,足以令人忘懷一切不如意!
「你什么時候說話也喜歡繞圈子?」唐亦晴當然明白彤弓欲消她氣的用意。
「我的娘子,我可不希望陪我來南京的你受了任何不愉快!雇Φ。
「這位爺,你們不會不愉快的!箵未拇虿逶挼馈!改詈墒墙鹆甑谝幻,包準你們玩得盡興!
唐亦晴的臭臉因此勉強漾起些笑意。
言嘉見狀,在另一邊朝春晨低聲責(zé)道:「你怎么對亦晴如此不尊敬?」
春晨滿臉不在乎!刚l叫她居心不良?」
言嘉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妇印有牟涣?」
「不是嗎?那日她對你曖昧的態(tài)度與語氣,以及對我莫名的敵意,不就歷歷可證?我說言嘉哥,你可要小心點!
言嘉真是佩服這小妮子的想象力,他失笑道:「你小腦袋瓜子到底裝些什么?亦晴之所以那種態(tài)度,是生氣我的怯懦,氣憤我不敢對我心儀之人說出內(nèi)心話。她是個旁觀者,倒被你誤會成當局者了!
「真的假的?」春晨吐吐舌頭,懊悔自己的莽撞。「這么說來,言嘉哥,你喜歡的人已經(jīng)在南京了?究竟是誰?你都不告訴我!」
言嘉點點她的額頭,搖首。
「很多事情我只想埋藏在我心里,你就別多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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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撐達了秦淮河西畔,四人上岸,徒步走入莫愁湖的勝景里。
「真不愧被譽為第一名湖,實在實至名歸!垢┩娌ü怍贼,如同一面明鏡,泛著柔和的藍光,彤弓贊嘆道。
「相傳六朝時代在湖濱住著一位名叫莫愁的佳人,后人為了紀念她,便稱此湖為『莫愁』!寡约纬洚斚?qū),巨細靡遺地講解!溉绻谴禾靵碛钨p,更可以看見湖內(nèi)遍植的菱荷,以及楊柳婆娑,圍繞湖邊,隨風(fēng)起舞的美景呢!」
「無怪乎以『莫愁』為名,如此優(yōu)美景色,怎不叫人心曠神怡,愁煩全逝?」彤弓開懷迎景而道,先前桃花樹下的憂思已成過去。
見彤弓模樣,言嘉不禁也同著欣悅,仿佛又回到以往的相處模式。
「呃……白夫人。」春晨輕喚道。
唐亦晴賞景興致正高昂,為免又被春晨干擾,她僅斜睨一眼,不作回應(yīng)。
春晨為表示善意與歉意,她柔聲介紹,「再走到前面,有位販夫賣的飾品非常精致,前來此地的姑娘夫人定會向他購買,不曉得你有沒有興趣?」
唐亦晴存疑,不怎么信任地看著春晨天真無邪的笑顏。然而她瞥向彤弓那邊,見她與言嘉似乎正融洽交談,為讓兩人更好發(fā)展,她勉為其難點頭,與春晨相偕步往。
半晌,彤弓環(huán)顧左右。
「奇怪?她們倆跑哪去了?」
「我猜她們大概到前頭買飾品去了,這兒賣飾品的特別受歡迎,仕女們都趨之若騖!寡约涡Υ。
彤弓原先也覺好笑,但是猛然想到自身,她低首觀看,一身男裝,手撫上毫無脂粉的臉龐,不由得自卑起來。
同樣都是女兒家,她卻是這副打扮,沒有女人的妝彩,沒有女人的賢淑婉約。
她偷偷瞟著言嘉,內(nèi)心是說不出來的惆悵。
「往山上走去,還有一座華嚴庵,里頭有一座『勝棋樓』,相傳是咱們明太祖因徐達勝棋而賜與的,堂內(nèi)另有莫愁的畫像,聽說十分秀逸動人!寡约挝床煊X彤弓有異,繼續(xù)滔滔不絕地講述!肝覀兙腿ビ^賞觀賞吧!」
言嘉正要領(lǐng)頭,彤弓卻喚住:「言嘉!」
「什么事?」
「你心儀之人現(xiàn)在如何呢?」
不經(jīng)大腦、唐突的一問,言嘉僵硬地凝笑。
氣氛由先前的平和轉(zhuǎn)為緊張。
「為什么問這個問題?」言嘉苦澀地反問。
或許想知道自己在他心中還有沒有地位吧!雖然耳際盡是亦晴諄諄的勸告、二姊的要求坦誠,可她怎么也問不出口,F(xiàn)在的她如自折羽翼的鳥,無法飛翔也動彈不得。
言嘉對她有感覺嗎?言嘉喜歡她嗎?言嘉……愛她嗎?
她根本沒有辦法直接啟口。
「關(guān)心朋友嘛!」彤弓勉強自己擠出的笑容,相當不自然。
言嘉無疑地蒙上陰影。
朋友、朋友……為什么都是這個詞?他們的距離只能以此衡量嗎?
言嘉深吸了口氣,徐徐說道:「她……永遠活在我的心里。」
一句簡單的回答粉碎彤弓所有的想望。
她在奢求什么?她代替不了那個人的……
莫愁湖上,拂起愁思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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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宅的晚飯時刻,氛圍顯得特別多樣且復(fù)雜。
艾虎與小曼身為主人,自然熱絡(luò)招呼眾人;唐亦晴與春晨因一趟莫愁湖之行,心結(jié)已解,聊得不亦樂乎;唯獨彤弓與言嘉,幾乎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座上其他人接話。
兩人非但沒有正眼瞧過彼此,座位相距甚遠,連話都講不到一塊。
「你們今兒個玩得如何?」艾虎問道。
「當然開心啦!」春晨搶著回答,與唐亦晴使了眼色,兩人笑了起來。
「彤弓和言嘉呢?」小曼比著手語問道。
言嘉拿起筷子的手頹然放下,客套似地微笑頷首。
彤弓則敷衍地回答:「莫愁湖非常漂亮,果然是金陵第一名湖。」
小曼感覺得出來兩人之間的不協(xié)調(diào),她不好當眾點明詢問,于是佯若無事,繼續(xù)用餐。
想不到彤弓此時卻要求,「你們這兒有酒嗎?難得大伙兒在一起開心,應(yīng)該來上幾壺酒作伴!」
言嘉想阻止,艾虎卻豪爽地應(yīng)諾:「說的對,是該添幾壺酒。」
下人送上了酒,眾人瞠目結(jié)舌地望著彤弓。
就像幾百年沒沾過酒似地,彤弓一壺接著一壺,簡直當水在喝。
言嘉看不下去,沖來一把就搶下她的酒杯。
「夠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酒量,依你這種喝法,你想大睡三天三夜?」
「還給我!」彤弓已經(jīng)酣醉,揮舞的雙手在空中找不到焦點。
「我看先送她回房好了!固埔嗲缙鹕頂v扶彤弓,她不安分地扭動身子。
「我來吧!這種事情我常做。」言嘉沒好氣地搭起彤弓的肩。
小曼攔住唐亦晴,眼神示意讓言嘉一人處理便行。
「白少爺今天鐵定玩得相當開心,所以才喝得如此盡興。」不明就里的春晨單純地猜測道。
小曼與唐亦晴則約略心知肚明地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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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給我酒,你聽見了沒有?」彤弓攫住言嘉的衣領(lǐng),氣焰旺盛地問道。
言嘉凝視床上的她,無奈地撥開她的手。
「你不該喝這么多酒,你一向不勝酒力!
彤弓瞇著眼,似笑非笑地。
「原來你還會關(guān)心我,我以為我在你心目中已經(jīng)不存在了!
言嘉一凜!笧槭裁催@么說?」
「否則你當初為何不告而別?如果你還在乎我,還當我們是朋友,怎會做出這種事?」
酒精雖然使彤弓身體搖搖晃晃的,但是從她口中說出的話卻格外清晰分明。
言嘉悲傷地挪移視線。
彤弓的指責(zé)是身為朋友的他不能推諉,也無從解釋起的。
「我很抱歉,當時不說一聲就離開宜豐。」言嘉只能如此回答。
「你要對我說的只有這些?」彤弓漠然注視他閃躲的神情!肝乙牭牟皇沁@些!」
彤弓激動地起身,酒精的作用使她險些跌倒,幸而言嘉向前抱個滿懷。
彤弓黑眸里光爍的哀傷,直扎入言嘉內(nèi)心最深處。
「我隨時可能跌倒,摔得鼻青臉腫,而你一直在我背后攙著我、支持我。你選擇離去,是否代表你的厭倦?」
「當然不是!」言嘉立刻否認!溉绻赡,我愿意待在你身邊一輩子!
「那又為何來到南京?」
言嘉沒有松手,在他懷里的彤弓也沒有拉開距離,清澈的瞳眸直視他,等候著解答。
片刻半時,言嘉主動推離她,淡淡說了句:「你醉了,該休息了。」
「我才沒有醉!」說這話的同時,彤弓卻打了個酒嗝。
「你還說你沒醉……」
「不要逃避我的問題!」或許是酒意壯膽,彤弓橫在言嘉面前,雙手張開擋住他的去路,道出了她最強烈也最壓抑的感受。「你明白你離開后我的感覺嗎?你知道我沒有你的日子是怎么過下去的嗎?每一天,我在桃花樹下細數(shù)我們的回憶,桃花每謝一片,我的心就愈痛一分。我想著你、夢著你,可是卻等不到任何你的消息。而你,卻僅僅給我一句抱歉?」
言嘉愕然,迷惘與眩亂紛至沓來,腦海里都是混雜的足跡。
彤弓是就何立場說出這些話?以朋友,或者……他能夠擁有進一步的奢望?
他到底要怎么分辨?
然而,他清楚自己真實的心情,無論要如何分辨,他都無法抹滅他對彤弓的那份愛。
為何近在眼前,他卻得將那長久以來的愛埋沒至底處?
「彤弓……」無以克制的情感,在瞬間全然爆發(fā)。
言嘉牢牢將她擁在懷中,情不自禁地,俯吻她因醉酒而嬌艷欲滴的唇瓣,酒氣流繞在彼此的纏綿中。
「就是因為太愛你,太在乎你,所以不得不離去。因為我不想親手破壞我們之間深厚的友情,以及你對我毫無條件的信任。我選擇距離的『永恒』,卻失去愛你的實際。」言嘉溫柔地撫摸彤弓的臉龐。
她何嘗不也是他夜夜夢里的人兒,日日思念的對象?
晶瑩剔透的淚珠滾落,彤弓怔仲佇立原處。
言嘉見狀,誤以為彤弓不接受他的表白,心扉霎時被重擊般地支離破碎。
「對不起……彤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請你原諒我!
是酒精麻痹的緣故嗎?彤弓想搖頭來表明言嘉并非自作多情,卻什么動作也做不出來。
言嘉懊悔地退后,彤弓定神的凝視令他羞慚得幾乎無地自容,他轉(zhuǎn)身迅速離房。
彤弓失去全身力氣似地跌坐地上,呆滯的眼眶還是不斷涌出淚水,她手不自覺碰觸櫻唇。
余溫尚在……
不是夢……真的不是夢……
雖然哭紅了雙眼,但彤弓嘴角卻漾起雀躍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