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湖旁的木屋,蓬門半掩,月茗躡手躡腳推門進(jìn)屋,一股濃窒的酒味迎面撲來。袁之賓似倒在酒槽中,身邊盡是喝得精光的酒瓶,散落桌上地上。
月茗除了搖頭嘆氣,也無法可想。
她上前拍晃著袁之賓,而他尚在混沌中,使勁睜開的眼皮隱約確定了來人。他笑道:「月茗!好久不見了,要不要來一杯?」
「袁少爺,您喝得還不夠嗎?瞧您,都站不穩(wěn)了!乖萝鲎∷铧c跌倒的身軀。
「這叫作人逢喜事千杯少!哈哈!」袁之賓笑語里失落攙雜!改銈兗倚〗悴皇墙駜簜出嫁,你怎么還跑來這里?快回去,否則我又得挨頓打啦!」
誰都看得出來,袁之賓自暴自棄的狼狽!
「迎親的隊伍,下午才會到來。」月茗猶疑地拿出唐亦晴準(zhǔn)備的東西!冈贍敚@是我們家小姐要給你的。」
一包繡工十分精致的鴛鴦荷包交到袁之賓手中,他收起原先的嘻笑,神色凝重地啟開荷包。
里面滿是金釵玉戒類的飾品和多張銀票,袁之賓當(dāng)然清楚,這些都是亦晴多年來自己攢下的私房。
「小姐說,請袁少爺不用再掛念她,利用這些錢做為盤纏,為自己考取功名,光宗耀祖,重振袁府昔日盛況,才不枉她一番心意。而她,會奸好為白少爺執(zhí)箕帚,恪盡心力,侍奉舅姑!
酒意頓時席卷而逝,袁之賓顫抖著雙手捧起這等于訣別的「禮物」。此刻,荷包內(nèi)一封信飄落于地。
袁之賓拾起展閱,上面只有短短一首詩與唐亦晴的署名。
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貞婦貴殉夫,舍生亦如此。波瀾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亦晴
袁之賓落淚了,信貼于胸口,痛楚溢滿全身。
「亦晴……你為什么這么傻?我值得你什么?」
遠(yuǎn)方,迎娶的鑼鼓正熱鬧奏響起。
****
新郎官有人當(dāng)?shù)孟袼@么窩囊的嗎?
「沒有笑容、沒有生氣,像攤死水,槁木逢春都比你好看的多!」爹在耳畔訓(xùn)了她不知幾回。
所嫁非所愛,所娶非所愿,這種婚姻,誰不會同她一樣死沉?
好不容易三拜天地后,彤弓扔下大批賓客與新嫁娘,躲到了白家后院的亭子里。
十五明月,亮晃晃映于亭邊池面,依稀可想見月宮的笙歌簧夜,對照她的慘況,格外鮮明。
「明月如霜,好風(fēng)如水,清景無限。」彤弓望著微風(fēng)輕拂的水波,感嘆道。
不期然,后頭響起應(yīng)和聲:「曲港跳魚,圓荷瀉露,寂寞無人見。」
彤弓回頭,言嘉笑吟吟地走來。
「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怎有空在此長吁短嘆的?莫非想學(xué)蘇東坡,也來夢位佳人?」
「少揶揄我了!雇种鈸卧谕谏,委屈道!讣讶爽F(xiàn)下房里就有一位,我用不著作夢了。」
「仔細(xì)一瞧,這新郎服挺襯你的,穿起來英姿颯颯,和你成親的女子定會羨煞旁人!
彤弓端坐,聽出他昭然若揭的言外之意。
「言嘉,有話直說,別繞圈子、帶刺兒。」
「彤弓,這場婚姻是你自己同意的。你大可不必理睬那成堆成山的賓客,但你不可以不理會新嫁娘。解釋雖然麻煩,也難以啟口,可該說的還是得談個明白!
果然,她就知道自己的心事會被他看穿。
「我只是出來喘口氣,又沒打算整晚待在此地。」彤弓昂然起身,然腳步的遲疑顯然可見!秆约,你……待在房外照應(yīng)點!
言嘉含笑點頭,隨彤弓的背影而去。
天不怕地不怕的彤弓,有些事還是會令她心虛,尤其是愧疚。
****
裝飾富麗堂皇的新房,卻叫彤弓看了頭疼。
她打發(fā)走女婢,搔首踟躕瞧著危坐床沿的唐亦晴,桌上成雙成對的酒杯與蠟燭似乎正在嘲笑她的猶豫。
她深呼吸,鼓起勇氣,秤尺一把拿起,一鼓作氣挑開紅蓋頭。果如她所預(yù)想,一張我去生命光彩的雕像面容正冷冷望著她。
「我……」彤弓正要啟口,唐亦晴心首從身后亮出,直朝她揮來。
彤弓一凜,痛恨自巴的烏鴉嘴,為何老是成真?
唐亦晴的花拳繡腿自然敵不過彤弓訓(xùn)練有素的身手,后者只手扣掉她的武器,箝住她雙臂。
唐亦晴目光如炬,怒火燒得彤弓直覺得冤枉。
「我不該相信你……我怎么會笨到聽從你的保證?」
「我知道你在氣頭上,但你好歹給我個解釋的機(jī)會!
唐亦晴鄙視般地瞥了她一眼!改阋f你娶我是為我好的那些狗屁話嗎?這些渾話在唐家我聽多了。」
「是不是為你好我不知道,也許我是為我自己吧!」彤弓自嘲道!覆贿^,我必須告訴你的是,我不愛女人!
****
原本打算玉石俱焚的唐亦晴,如今以詫異的模樣怔了好一陣子。她萬萬料不到,自己千方百計欲除之而后快的夫婿,竟是個與她同身的女兒家。
「你嫁給我,一來可以保住你的清白,二來可以成就兩家聯(lián)姻之美。不久將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與你未婚夫重逢,結(jié)秦晉之好。」彤弓細(xì)細(xì)說明,不敢期望唐亦晴會有何好反應(yīng)。
「你把如此重大的秘密告訴我,你相信我嗎?你不怕……」唐亦晴一下子還不太能承受這突如而來的事實。
「我本來下相信你,可是言嘉說你是個講理的人,一定可以理解我們的做法。他既然相信,我就相信!
唐亦晴感覺得出來,白彤弓對駱言嘉無條件的信賴。這不像是主仆之間的情感,倒像是……
「駱言嘉不是你的隨侍嗎?你這么聽他話……」
「他是我的朋友,才不是什么隨侍。」彤弓更正道。
唐亦晴猝然想起當(dāng)日白彤弓氣沖沖保護(hù)駱言嘉的情況,如果真是純粹友情,那比刎頸之交更過呢!但若不是……
「那你愿意繼續(xù)這樁假婚姻嗎?」彤弓不怎么有把握地問道。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們都如此信任,我焉能反悔?只不過--」唐亦晴掏出玉佩,愁思滿懷。「我與之賓何時才能相遇?求取功名的路途遙遠(yuǎn)漫長,一旦功成名就,他還會記得我嗎?」
「如果你們確實真心相待,時空絕不會成為妨礙!惯祝克趺从X得這句話有些熟悉,順口就說了出來!讣词鼓慵逓槿似蓿粲行,最終會尋到你的。」
「謝謝你!固埔嗲甾D(zhuǎn)憂為笑,頷首致歉,「剛才失禮了,相公,乞望你多多見諒!
「哪里,我的娘子,以后我會試著教你匕首的正常用途。」彤弓跟著打趣道。
****
白府占地足以與唐家分庭抗禮,習(xí)慣這種大宅院的唐亦晴,逛起來自然不覺疲累。
一早向公婆請完安,唐亦晴在彤弓的引領(lǐng)下,開始認(rèn)識白宅的種種。
「我爹似乎對你相當(dāng)滿意!雇f道。
「可是我覺得婆婆的眼神似乎有許多猜疑!
「那是當(dāng)然,她的女兒跟個女人成親,她能沒有疑問嗎?」彤弓從容笑道。
「妳的身分到底有多少人知道?」
「我娘、我姊姊們,還有言嘉!雇笖(shù)算著!脯F(xiàn)在又多了一個你!
談笑間,言嘉自她們背后步來。
「彤弓,少奶奶!顾砗暗馈
「你一大早上哪去?我都找不著你!雇瓎。
「廚房的李老昨晚腰閃到,我今早幫他劈柴去了!寡约我娡c唐亦晴和諧的模樣,心想昨夜的解釋應(yīng)該平順無波!竿,剛剛夫人吩咐我找你上她房一趟。」
他湊在她耳際加注道:「想必是為了你和唐家小姐的事。」
「我知道了,我這就去。麻煩你帶亦晴參觀一下我們白家吧!」彤弓語畢,旋即離開。
「少奶奶,這邊請!寡约喂Ь吹刂敢。
唐亦晴不好意思地?fù)]手拒道:「別人喊我少奶奶倒無所謂,不過,你直呼我其名便可。你不也是這樣稱呼彤弓的嗎?」
「如果你不介意,我從命就是!寡约挝⑿Υ饝(yīng)。
「說來我倒要感謝你,若非你,彤弓也許不會娶我!固埔嗲缜浦约我货镜谋砬。
「這是褒,抑或貶?」
「你覺得呢?」她靈巧地眨眨雙眼!钙鋵嵨易约汉芮宄,即便不嫁彤弓,我爹也不可能準(zhǔn)許我與之賓的婚事。白家不行,他會再替我尋找其他富有的夫家,總之,我逃不出這樣反復(fù)的擺弄!
「不過,你應(yīng)該也明白,你的未婚夫可能會就此認(rèn)定你的身分,因而卻步,就算你依然是清白之身!
唐亦晴仰頭嘆息!富蛟S這是上天給我們倆的考驗。對我而言,無論世事如何變遷,我只愛他一人。」
「他非常幸福,有妳在守候他!
「你和彤弓不也是嗎?互相守候。」唐亦晴漾笑的黑眸蘊藏打探的意味。
言嘉先是呆楞住,隨即尷尬地顧盼左右。
「這是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兩樣感情,我和彤弓是打小認(rèn)識的朋友,怎么能與你們比擬?」
「只是朋友?」唐亦晴細(xì)細(xì)搜尋他的神情。
「是的!寡约卧囍憩F(xiàn)最誠實的笑容。
「喔!」唐亦晴點點頭,似是釋然,然而卻遏止不了她內(nèi)心無盡的懷疑。
****
月娘高升。
唐亦晴坐在房里看著正更衣欲就寢的彤弓,神情陷入思考中。
「你發(fā)什么楞?從剛才開始就這樣!箤捯峦戤,彤弓推了唐亦晴一把。
「彤弓,我問你!固埔嗲缯J(rèn)真地湊近彤弓!改銓ρ约斡惺裁锤杏X?」
「怎么突然問這種問題?」彤弓不以為意地爬上床,拉開棉被!肝覀兪桥笥眩瑫惺裁锤杏X?」
「是這樣子的嗎……」唐亦晴忖度著。
不知為何,彤弓和言嘉總懸在她心頭。他人的感情事照理自己沒有資格睬管,可是眼看著這兩個活生生的人,交織于如此撲朔迷離的情感里,好奇心旺盛的她不弄個明白實在不甘愿。
依他們兩人的表現(xiàn),說他們是單純的朋友她就是難以釋懷。
「可是他是你的隨侍,主仆之間的距離不是該明確嗎?如此以朋友相交,不會亂了本有的禮紀(jì)法分?」唐亦晴步步為營,務(wù)要套出彤弓的真心話。
彤弓皺眉斜睨著她!溉说那楦胁槐榷Y紀(jì)法分重要嗎?」
唐亦晴注視半坐于床的彤弓,后者表情真誠之至,無以名狀。
「言嘉他是我這一生不可或缺的朋友,八年多來,他一直陪伴在我身邊。我的喜怒哀樂,他都愿意一同分享負(fù)擔(dān),我沒有聽他埋怨過、不滿過。他總是能夠知曉我的心思,在我做出決定前給我意見。但他從不左右我,只默默守著,在我跌倒或喜樂時……伴隨我。你說,我們之間,誰該為主、誰該為仆呢?身分是人為的,它永遠(yuǎn)敵不過人們真摯的情分!
「所以你非常珍惜言嘉這個朋友?」唐亦晴心想,彤弓自己都未察覺,她溢于言表那股熾烈的情感,已經(jīng)超乎一個身為朋友的純粹。
「廢話!」彤弓斬釘截鐵地答道。
「你有沒有想過,這個朋友有一天可能會離你而去?」
彤弓不解地望著唐亦晴,晶亮的雙眸卻仿佛早預(yù)料到答案。
「我的意思是,言嘉終究會娶妻,生子,會擁有屬于他的家庭生活,他不可能一輩子都待在你身旁!固埔嗲鐚⒃捗靼渍f出。
彤弓霎時心大窒,然而俯仰間她掃去臉上的陰霾,故作輕松說道:「那很好,他成親時我一定會送個大大的扁額,上面題著『鶼鰈情深』。好了,我困了,不跟你多說!
彤弓打個大哈欠,躺臥,不多時即入夢鄉(xiāng)。但是她胸口那抹沉窒,卻漸次擴(kuò)散……
****
日子在平安順?biāo)炖锴斑M(jìn),唐亦晴溫婉賢淑的形象博得大伙的喜愛,與彤弓這對虛凰假鳳也扮演得愈來愈精湛,不知情的人們,只道白府出了對羨煞眾人的恩愛夫妻。
于是自然而然,圍繞于彤弓周遭的流言蜚語不復(fù)出現(xiàn),幾乎無人再將她視為女兒家。
一日,彤弓打算出外溜達(dá),卻四處尋不著言嘉。來到后園,碰巧見一老婦興高采烈走進(jìn)后門來。
那圓滾滾的福相,彤弓認(rèn)得,正是宜豐縣最有名的媒婆惜。
她來這兒干啥?莫非又來說親?上次莫堯皇的婚事就是由她牽成,難道她這次的對象是……三姊?
彤弓焦急上前,不具善意地粗聲問道:「媒婆惜,你今兒個來干嘛?不會是來說媒吧?」
「哎!小少爺,近來氣色不錯!也難怪,娶了位如意嬌妻,怎不春風(fēng)得意?」媒婆惜小到看不見的笑眼使著眼色暗示道,肥胖的身軀跟著就靠上彤弓。
彤弓受不了地拉開距離。每次與她講話頭就不由自主發(fā)痛,言不及義、不著重點是原因之一,最麻煩的是,她擅長將事情模糊焦點,并且扯到天高地遠(yuǎn)。
但奇怪的很,她居然可以榮登宜豐縣媒婆界的第一把交椅。
「我問你來白府有何貴干,你還未回答我!雇坏貌辉賳栆槐椤
「你瞧見駱老頭了嗎?」又是個不著邊際的答案。
「我說你,該不會來為我三姊說媒的吧?」如果是的話,她肯定一腳轟她出門。
大姊、二姊都已離家門了,她豈能讓三姊也遠(yuǎn)去?更何況,這家伙介紹的親事未必能使三姊幸福。
媒婆借疑惑地盯著彤弓,終于正面答道:「關(guān)三小姐什么事?我今日是來會會駱老頭,談?wù)勓约蔚挠H事!
心窩宛若被狠狠槌擊,彤弓怔立半晌,隨后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重復(fù)道:「言嘉的……婚事?」
「是啊!言嘉也老大不小,是該論及婚嫁了。他不是跟你同年嗎?你都有妻室,他當(dāng)然也是時候了。」
「他自己要求的?」
「唉呀!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有什么要不要求的?言嘉是個好男人,多少姑娘家爭著要呢……」
媒婆惜接下來說了什么,彤弓完全沒有印象。她茫然地任腳步游移,胸口原本的沉窒轉(zhuǎn)換成隱隱作痛,而且隨著腳程的添增,那痛愈加明顯,甚至逐漸侵蝕她紛亂的思緒。
為什么?她是言嘉的好朋友!言嘉若能覓得一段佳美姻緣,她應(yīng)該是最為他開心的人才對。為何她搜索不到一點欣喜的影子?
一剎那,唐亦晴曾經(jīng)的話語浮現(xiàn)她腦海--
言嘉終究會娶妻、生子,會擁有屬于他的家庭生活,他不可能一輩子都待在你身旁。
言嘉會有妻室……他們會伉儷情深……會相攜走過他們的人生……
彤弓倏地止步,眼界所及竟是一片模糊。
有人可以為她解答嗎?為什么淚水不聽使喚流下……
****
言嘉抬頭望著樹上的木屋。從駱爺爺為他們搭建迄今,風(fēng)吹雨打的痕跡猶在,但鞏固如昔。
他伶俐地爬上樹,映入眼簾的是凝望遠(yuǎn)方的彤弓,表情如同飄散靈魂的空殼。
「我就知道你在這里!寡约巫呓,奇怪于她的模樣。
彤弓豎起全身的防衛(wèi)本能,盡可能回避言嘉投注而來的眼神。
「我在欣賞風(fēng)景,想一個人靜一靜!乖俳o她一點時間,她一定可以厘清自己的感覺……她對言嘉真正的感覺……
「妳有心事。」肯定句,非疑問。
「我能有什么心事?」彤弓帶笑含混過去!覆贿^想讓腦子多動一動,免于生銹!
「那我陪你,反正你本來不是在找我嗎?」言嘉順勢坐下,彤弓的樣子讓他相當(dāng)不放心。
「我說過了我想要一個人,假如你要在這里,那我走。」彤弓銜著自己也不懂的慍怒起身,卻叫言嘉一手抓住,不小心跌入他懷里。
時間仿佛凝結(jié)在兩人的相視中,直到在彼此的瞳眸里望見自己的身影。
彤弓倉皇逃開,拊在心口的手明顯感到起伏。
「對、對不起!寡约蔚狼浮τ谕膭幼,一股受傷感浮漾他體內(nèi),他沒想到彤弓這么討厭接觸他。
「這個地方就讓給你。」彤弓根本不留給言嘉回答的機(jī)會,正眼瞧也不瞧他,倉卒爬下樹。
****
幾天了,彤弓似乎將自己鎖在逃避的塔里。
只要一見言嘉,或聽到他的聲音,她唯一的反應(yīng)就是逃。不得已而打照面時,總是三兩句話就解決,絕不讓自己有多余的時間與他相處。
然而,無論如何逼迫自己進(jìn)入思維的空間,頭緒始終理不出。明明內(nèi)心深處有個聲音在吶喊,她卻怎么也聽不清楚,或者說……她不敢聽……
除了朋友,她和言嘉沒有第二條路可選。她如此提醒自己,但是,卻無法解釋她的心痛自何而來。
「彤弓!彤弓!」唐亦晴進(jìn)房,喊了數(shù)聲,才把彤弓拉回神!改氵好吧?怎么這陣子老在發(fā)呆?」
「有嗎?」彤弓咧嘴露了個勉強的笑容。
「妳最近是不是和言嘉吵架?」
「哪有?」彤弓轉(zhuǎn)移視線,不讓唐亦晴讀到她眼里的情緒。
「你在躲他,誰都看得出來!」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雇粣偟卣f道。
見彤弓畏縮的態(tài)度,唐亦晴一氣之下,索性扳過她的臉,使她正對自己。
「你在害怕什么?」
彤弓注視唐亦晴嗔怒的模樣,發(fā)釵微顫,雙腮微鼓,對此云鬢香影,她忽然怔仲。
與言嘉相配的女子應(yīng)該若此,至少必須是位純粹的女人。而她,什么也不是,沒有女性任何慣有的特質(zhì),男裝生活占了她整個年歲。像她這樣,能拿什么給言嘉?
幸福?未來?根本什么都給不起。
如此念頭產(chǎn)生后,彤弓楞住。
不會吧?!她……難道她……
「彤弓,你這樣對言嘉太不公平,每次我看你不理會他,他臉上那失落無辜的神情……喂!你究竟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彤弓害怕得怯生生地抬眸,站在她面前的唐亦晴見她模樣,不禁訝異。
彤弓從未有過這類表情,她受了什么刺激?
「亦晴……可以告訴我嗎?」
「什么?」唐亦晴輕輕落坐,小心翼翼地問。
「你愛你未婚夫嗎?」
「嗯!
「那種感覺……可以描述給我聽嗎?」
唐亦晴困惑地凝視彤弓無助的雙眼。
什么動機(jī)引發(fā)她必須詢問這個不尋常的問題?
心下雖狐疑,唐亦晴還是回答:「我和之賓是總角之交,因此時間成了我們感情一大助因。隨著時日推移,他在我心中的分量巨大到無以衡量,仿佛我們的存在是為著彼此,如果沒有他,我不曉得我能撐到幾時。當(dāng)初嫁給你,是為他,不讓爹有機(jī)會借題發(fā)揮,對他不利;想殺你,是為他,除了他,我不愿任何人碰我;現(xiàn)在安分做白家媳婦,也是為他,我要等到相逢那天,告訴他我依然愛他。」堅毅的光芒在唐亦晴眼底閃閃發(fā)亮,羨慕迷惘糾結(jié)于彤弓心扉。
「那……朋友之間也會有這種感覺,對不對?可以為其而生、為其而死的豪邁!古人許多例子……」彤弓亟欲證明,好為自己復(fù)雜的感覺找到合理的解釋。
「我問你,」唐亦晴似乎覺察出些原因。「他在妳心目中地位如何?沒有他你會不會痛不欲生?最重要的是,你在不在乎他愛上別人、在不在意他的目光追尋其他女子的蹤影?」
彤弓一句反駁都回不出,既得的答案在她腦里形成漩渦,漸漸吞沒她所有表面的假裝,與她本為自己設(shè)定好的解答。
八年多來的友誼就要毀在她手中,為什么會演變成如此?她猶記得言嘉親口的信諾,不管她是男是女,他們一生都是朋友,而今她卻……愛上他……
「彤弓,你說的朋友是不是……」語未落,敲門聲殺風(fēng)景地響起。
唐亦晴沒好氣地應(yīng)道:「進(jìn)來!
才剛要說曹操,曹操就到。唐亦晴看見言嘉,如救星降臨,高興地迎上前。彤弓則挪開視線,將心頭多時的想見硬是壓抑。
「夫人請兩位過去,有要事商量!挂贿M(jìn)門,言嘉就瞧見彤弓別開臉的舉動,他抑制落寞,打起精神報告。
「大概要談進(jìn)香之事,這我去便行,彤弓,你留下來!固埔嗲缈桃鉃樗麄冎圃鞕C(jī)會。
假使適才那番話能說入彤弓的心坎,她相信這兩人絕對可以產(chǎn)生好結(jié)果。
「你們慢慢聊吧!」臨走,唐亦晴暗示般笑道。
空氣一點一滴冷卻,彤弓僵硬的背影反映在言嘉眸里。
「亦晴一個人一定辦不好,我也跟著去好了!雇D(zhuǎn)身立即步向房門,但言嘉迅速反手將門一關(guān)。
彤弓定住,訝異地抬視言嘉。
「你這是干嘛?」
「希望你把話說清楚!
「說清楚什么?」
「如果我有做錯的地方,你大可明白告訴我,我會改。但請你別用這種冷淡、故意回避的方式,好嗎?」言嘉微怒道。
「我沒有,是你太敏感!雇奶,眼神不知不覺又岔移。
「沒有?那么你現(xiàn)在為何不看我?你說話不看著對方的眼睛嗎?我這張臉如此惹你厭惡?」激憤包圍下的口氣,盛滿了委屈與傷痛。
彤弓欲否認(rèn),卻讓言嘉接下來的話語打住。
「你這樣一點都不像平常的你,有話直說、坦蕩蕩的那個白彤弓跑哪兒去了?」
她在言嘉心中只能是這個模樣?坦蕩直言,像朋友的模樣……
「我為什么非得當(dāng)平時的我?」彤弓兇巴巴地問道,嗓音卻無法克制地顫抖!肝艺f話不想看著你,我無理取鬧,我不想見到你,難道不行嗎?」
話劍一刀一割,言嘉心淌血,神態(tài)卻呈現(xiàn)靜止,唯有一雙眼眸織就著哀傷。
「最起碼給我一個理由,厭惡我的理由!蛊届o的請求,卻帶來殘忍的回答。
「你老是跟進(jìn)跟出的,我一點私人空間都沒有,我當(dāng)然討厭!況且,你年紀(jì)到了,該娶房媳婦定下心,成家立業(yè)嘛!這是每個男人必經(jīng)的過程,你不例外才是!雇瓎≈韲嫡f出違心論,回身,盈在眼眶的淚水不讓言嘉發(fā)覺。
把言嘉推出去,好延續(xù)他們的友誼、斷絕自己不該的遐想,這真的是她所冀望的?
言嘉雙腳宛如釘死,就這么直直立著,半啟的嘴唇出不了聲。
良久,他緩緩開口,「我知道了,我會保持距離,不造成你的困擾!顾绯鲩T檻,關(guān)上門。
一扇門,隔絕了兩具貼近卻又遙遠(yuǎn)的靈魂。
言嘉倏然無力,跌坐在門前。
與彤弓相識以來,爭吵、爭執(zhí)或許有過,可是,他未曾想到,他竟會是彤弓的羈絆。
而娶親--他拚命閃躲的詞語,卻諷刺地在他最不想讓其知道的人口中出現(xiàn)。他以為至少可以待在彤弓身邊一輩子,即使得將自己真正的情感永遠(yuǎn)埋藏,他都無所謂。
然而,一旦成親,他心田那小小奢望必會成為泡影……
「言嘉!言嘉!」回廊不遠(yuǎn)處奔來個小童,上氣不接下氣地,截斷言嘉的思緒!冈懔恕槧敔斔璧沽。」
房門砰地打開,眼眶泛紅的彤弓驚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