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是件大事,尤其當事人的家族有某些恩怨情仇糾結在一起時,更是件大事。
豐郁永遠記得當時的場面,除了混亂還是混亂。
主屋轟聲作響,戰火雷炮此起彼落,滿屋子飛跑的爺爺、孫子問候聲,再加上出其不意的鏘鏗聲。
形勢可真謂七爺八爺逛大街——“生人回避”。
大部分的傭仆是能躲盡量躲,能閃盡量閃,只有一些不得不奉命留守主屋的仆人個個是苦著臉。
惟一的例外就是豐郁,雖然她是當事人之一,但未加入戰場的她顯然十分愜意,手托著腮幫子和阿枝坐在回旋樓梯口,眼珠子轉呀轉的,看著爺爺和高祥你來我往、精彩無比的唇槍舌戰。
弓上弦,刀出鞘,不知鹿死誰手。
“放屁!”
豐郁忍不住眉頭微蹙,爺爺怎么開口閉口凈是毒氣。
“我要娶豐郁!
“我不答應!”豐老爺手持拐杖用力重敲大理石地板好幾下,由此聽得出他十分生氣。
這高傲氣盛的渾小子,瞧瞧他那是什么態度,兩只手插在口袋里,站沒站相的。臉上兀自裹著層層紗布,只露出一雙不懷好意的眼睛和一張嘴。
賊溜溜的眼睛三不五時的飄到豐郁身上,嘴角的那抹詭笑像極了偷腥的貓,簡直要把他這老頭給氣死。
只說了一句“要娶”,他的寶貝孫女兒就得嫁啊!
“姓高的沒一個是好東西!边@句話是說給郁兒聽的。
過去一個傻不愣登的高靖,娶走他最寵愛的女兒;現在又來一個高祥想拐走他心愛的孫女。
“哼!想都別想!必S老爺發出一聲冷笑。
“我只是告訴你,用不著你的答應!备呦閼醒笱蟮鼗卮,一臉好不輕松的模樣。
雙眼貪婪的汲取豐郁的一切,才多久沒見面,她又出落得更令他心動。
一襲藍格子的無肩洋裝露出白皙的臂膀,腳下趿著同款式的拖鞋,長長秀發簡單綰起,雙手托著小臉蛋,睜著略帶心事的雙眼專注地盯著他們瞧。
惹得他心癢難耐,真想一把將她抱在懷里,好好親熱一番,無奈這瘋老頭太過難纏。
豐老爺得意地揚起嘴角,斜睨著高祥道:“郁兒姓豐,而且她會聽我的。”想到這兒,他心情莫名其妙的愉悅起來。可能是因為郁兒比瑞兒來得聽話和貼心的關系吧!
“啊哈!她很快就會姓高了,而且會聽我的。”高祥隔著瘋老頭向豐郁拋個媚眼。
很快的即得到他想要的反應,豐郁羞紅了雙頰低下頭,豐老爺氣得吹胡子瞪眼,高祥則樂透了咧開嘴角。
“臭小子,你一點都不懂得敬老尊賢!
“臭老頭,老而不死是謂賊。”
“好呀!好呀!你可真好呀!”倏地,豐老爺喝道:“來人!把他給我丟出去,永遠不準進豐家大門一步!
數位保鏢一涌而上,無奈,全被保羅擋開來。
高祥使出最卑鄙的一招,雖然未經證實,但結果應是肯定的!皝聿患傲耍龖言辛!
話一出口,不只豐老爺啞口無言,就連豐郁也呆怔住了。剎那間,四周靜得除了豐老爺濃重急喘的呼吸聲,再也聽不見其他聲音。
許久許久,突然爆出一句震耳欲聾的臭罵聲。
“混蛋!”
在爺爺的咒罵連連中,趁著一片混亂。他像極了土匪,再一次挾持了她。
豐郁又笑又罵地嗔道:“你真是壞透了,爺爺肯定氣死了!
她不自覺自己的口氣帶著撒嬌意味,高祥卻發現了。
他盯著她的小嘴,心想著再過不久,她將成為他一個人的。
她細細的眉,黑鉆般的雙眸,淡淡的清香……
高祥不安地用胳臂緊緊抱住她,為什么總覺得隨時會失去她,即使她在他懷中,為什么?他不曾對自己這么不確定過。
“你會嫁給我的,會嫁給我的。”他說,像在說給自己聽又像是在告知冥冥中不可思議的力量。
***
婚禮的籌備如火如荼的進行,豐郁看著眾人為她忙進忙出,自己卻什么也插不上手。
她覺得有點煩,突然間很想見見高祥,于是,在沒有他人的陪伴下偷偷溜出門。
一出大門,她便后悔了。
她看見一雙深如大海的藍色瞳眸,閃爍著詭異的光芒,人一恍神已坐上湯尼的車子。
湯尼架著豐郁來到墓園,她不禁心中一凜,這里是埋葬王美娜的墳場。
“湯尼,讓我走,我該回去了!
湯尼兩眼瞪視著她,久久不發一言。
豐郁見他目光中流露出一股自憐自傷的神色,不自禁的起了同情之心,他還深陷在王美娜的魔咒中。
“上帝為你關了一扇門,必會為你另開一扇窗!
湯尼嘆道:“是。∈前!是為我開了一扇窗!蓖蝗凰楷F兇光,惡狠狠的道:“王美娜呢?王美娜到哪里去了?”
豐郁見他聲色俱厲,害怕的低聲道:“她……她……她不在了!弊詮膼凵狭烁呦椋巡幌襁^去一樣情感內斂,總是善感而多愁的。
湯尼抓住她手臂,將她身子猛力搖晃,低沉著嗓子道:“美娜呢?”
豐郁給他嚇得幾乎哭了出來,淚水在眼眶中滾來滾去,卻始終沒有掉下來,惟恐他會傷害自己和腹中的胎兒。
湯尼咬牙切齒地道:“哭。】薨!你干嘛不哭?哼!你一直都是那么會演戲,不論是哭還是笑,你在十年前就是這樣!你耍得所有人團團轉,用盡了心機,可是到了最后你竟然要嫁給高祥!”
豐郁心底又慌又怕,不知要說什么。
“你說你很感激我對你的栽培、照顧,就算離開了我,心里還是想著我的,呸!都是騙人的鬼話。你要是真的想我,那晚怎會撇下我而去,又為什么不哭?”
他惡狠狠地凝視豐郁。她早給嚇得臉色慘白,但淚水還是沒掉下來。
豐郁牙齒咬住嘴唇,心中不住地叫著:高祥!高祥!
“哼,你不肯為我掉一滴眼淚,連一滴淚也不舍,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猛然放開豐郁,拿出一把亮晃晃的刀子,往手臂一抹,霎時熱血噴了出來,濺在她衣服上。
豐郁退了三步欲轉身離開,可見到湯尼的手臂正冒著血,心中又不忍,“你別亂動!
湯尼呻吟了聲,臉上暴戾之色緩和不少。
豐郁膽子大了些,拿出手巾為他按住傷口。
但他這一刀著實厲害,轉瞬間,一條手巾就給鮮血浸透了。她用左手緊緊按住傷口,過了一會,血勢才收了些,鮮血也流得較少。
湯尼的神智依舊不清,哽聲嘆道:“你救我做什么?還不如讓我死了干凈!
豐郁看他手臂血流得少了,一時忘了他的可怕,心中一喜,柔聲道:“你的手痛不痛?”
湯尼搖搖頭,凄然道:“手上不痛,心里痛。”
豐郁聽得無奈,當下也不多問,用他的刀子割下長裙下擺,替他包扎好傷處。
湯尼嘆了口氣,失血的身子搖搖晃晃地。
“你是再也不想見我了,你的心早就飛到姓高的那去了,我們就這么分手嗎?你一滴眼淚也不肯為我流嗎?”
豐郁聽他這話說得傷心,又見他一張俊臉強自忍住悲情,眼中卻滿是懇求之色,不禁心中酸楚,兩道淚水奪眶而出。
湯尼見到她的眼淚,臉上神色又是歡喜又是凄苦,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豐郁見他哭得心酸,淚水亦無法克制如珍珠斷線般從臉頰上滾了下來,她輕輕伸出雙手,拭去他的眼淚。
這個男人愛慘了王美娜,愛得太深,愛得太苦,愛到為她瘋狂,王美娜何其有幸,而他又何其不幸。
“湯尼,別再作繭自縛了……”她幽幽道。
湯尼喃喃道:“我們永遠在一起,你喜歡熱鬧,我為你辦宴會;你喜歡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一聽,人又慌了,急道:“我不能跟你在一起,我不能!”
湯尼大叫一聲,狠狠將她推開來,喝道:“美娜,你不要我?”
或許是她太過脆弱,又或者是湯尼力量沒控制好,這一推,竟將她的額頭撞上王美娜的石碑,頭上霎時多了一道傷口。
豐郁人一晃踉蹌一下,腳踝似乎扭到了,顫聲道:“我不是王美娜,我不是,你放了我。我是豐郁。”
“你不是美娜?”他呆了半晌,說道:“不!你是美娜,我們一直一直在一起,不管你交了多少男人,你總會告訴我,可是你遇上高祥,在你心里、眼中,就只剩他一個人!
豐郁驚駭聽著,一顆心抽痛不已,她們竟愛上同一個男人。
湯尼雙目瞪著她,“你愛他,是不是?”
豐郁難過的點點頭,是呀!她愛他,可是他不愛她。
湯尼叫聲如雷,猛喝道:“你怎么可以愛他,你怎么可以!”仰天大笑,笑聲中凈是悲憤之情,“美娜,美娜……”喊到最后,聲音漸漸嘶啞,頹然倒地。
豐郁嚇得臉無血色,轉身狂奔。
湯尼一個箭步抓回她,啪地一聲,打了她一耳光,十指抓緊她的手臂。
“你要去哪,又要去找姓高的?”心中一瞬間涌現的柔情蜜意,登時化為無窮怨毒。
豐郁用力的掙扎,卻怎么也掙脫不了。
他想到自己終將是孤伶伶的一人,登覺萬念俱灰。
她是他的,誰也不能奪走,隨后雙手似有自主意志的改掐住她纖細的脖子
***
豐郁一失蹤,馬上就被人發現。
高祥以手擊額,皺著眉苦苦思索,突然間似想起了什么,臉色登時大變,抓起車鑰匙,往外奔去。
豐瑞知道高祥可能知道豐郁在哪,催促高靖跟在他后面。
豐郁,千萬別有事,不要發生任何事。
高祥遠遠的就看到豐郁拔足狂奔,然后湯尼抓住她,打她一巴掌并且將她壓倒在地。
“住手!”高祥膽顫心驚的大叫。
她的臉色好灰白,她的眼睛緊閉著,她……還活著嗎?
“你終于來了!睖嵋话牙鹭S郁,神智有一度清醒。
“你要什么,錢嗎?你要多少,我都給你!
她看起來好虛弱,搖搖欲墜的身子,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昏倒。
“你心疼嗎?”湯尼眼神渙散,變態地在她脖子上劃下一道傷口,著迷的舔著豐郁脖子上的鮮血。
“美娜最愛看人流血了!
高祥的雙手緊握、青筋突起,他氣自己的無能為力,只能看著豐郁的身上又多出一條血痕。
“你到底想怎樣?”高祥的聲音尖利、發顫。
“我想怎樣?”他厲聲怪笑,“你希望我怎樣?”兇狠的目光暴射在高祥臉上,“你好了,恢復原來的模樣了!
“你有什么不滿全沖著我來,別傷害她,所有的一切全與她無關!
湯尼像是沒聽到他的話,自言自語地喃喃道:“你好了……你好了……”
“你是怎么對待美娜,尸骨無存!尸骨無存啊!”他悲憤狂吼,俊美的臉孔化成猙獰。
“你……”
別激動啊!別再讓豐郁受傷了。他注意著湯尼手上的刀,深怕他在情緒激昂時,弄傷了豐郁。“你讓我失去最心愛的女人,我也要奪去你最心愛的女人……”湯尼粗魯的把豐郁拖上車,加速,油門踩到底。
就像惡夢重演,意外發生得太快,車子一個打滑,撞上山壁。轟地一聲巨響,車子前半部盡毀。豐郁在車子爆炸前被彈出車外,呈拋物線狀,頭先著地,接下來是身體,在地上彈了兩下,之后歸于平靜。
高祥因眼前這一幕完全呆怔住,全身僵硬如化石,發生了什么事?豐郁為什么躺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跟隨在高祥后面來的高靖和豐瑞,看到車子燃起白煙,倏地一聲巨響,湯尼連同車子已陷在熊熊烈焰中,火勢逼將過來,炙熱異常。
豐郁躺在不遠處的地上,雪白色的孕婦裝染滿鮮血,宛如一朵盛開的血海棠,觸目驚心。
“小郁!”凄厲聲發自豐瑞口中。
高靖和豐瑞奔到豐郁身邊,顧不得發怔的高祥,豐郁的情況很嚴重,整個人幾乎是浸泡在血水中,氣息奄奄的。
“小郁……”見她醒轉,很是高興。
豐郁掀掀眼皮,尚有一件心事未了,強自忍著一口氣,虛弱的伸出一只手。
“高……”
意識越來越模糊,她覺得自己離天父好近,但她還想再看高祥一眼,只要一眼就夠了。
高祥……高祥,他臉上的表情好絕望、好悲傷,仿佛他失去了一切,他臉上的淚痕是為了她嗎?他哭了,被壓抑已久的眼淚終于在這一刻被釋放了。
生命力一絲絲的從她身上急速流失,孩子保不住了,她知道,還來不及出世就必須結束,不過……至少她可以陪孩子走。
他張嘴想說什么,她卻聽不到,身體好冷、好冷,為什么這么冷?
高祥看到豐郁對他伸出手,他不敢去接,直到她手無力地垂下,他才恍然驚醒,臉上冰涼涼的,是他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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