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鬧鐘剛響的時候,多年的習(xí)慣和自制使然,范修羅體內(nèi)的生物時鐘準(zhǔn)時的響起;他翻個身,睜開了雙眼。
但他并沒有像平常一樣,一翻就起身。他擁著棉被,有趣地看著天花板和四周光影交錯挪移,看著看著,無端發(fā)笑起來,笑得愉快又滿足。
女人就是女人,真是麻煩,一下子就陷入愛情的糾絆。他還以為胡未央有多難纏,果然是愛上他了!
想到這里,他嘴角不禁又揚起來,心情覺得很愉快,像滲了蜜,甜得讓人陶醉,又黏得讓人迫不及待。
他看看時鐘,才過七點。
這時間,胡未央一定還埋在被窩里睡覺。范修羅邊想邊起身,為自己倒了一杯牛奶。
他下樓拿了報紙,習(xí)慣性地邊喝牛奶邊看新聞。翻了兩頁,他的視線飄落到前方,無端地又發(fā)笑起來。
才過了十分鐘,他又看時鐘一眼。星期天,外面天氣又那么好,不過胡未央一定不會注意這些;她是個沒有假期觀的人,把月亮當(dāng)作太陽,范修羅想著,又笑了。
奇怪?他今天的心情怎么會這么輕松、這么好?大概是天氣好的關(guān)系吧?范修羅抬頭又望了時鐘,七點十五分。
他把視線掉回報紙,耐心地把報紙翻完。
七點三十分。
他丟下報紙,匆匆喝完牛奶,然后開始梳洗刮胡,換好衣服。
七點五十分。
他望了窗外一眼。天氣實在太好了,天空藍(lán)得那么干凈,大地綠得那么清新──他不安地走來走去。
不知道為什么,他今天特別耐不住室內(nèi)的氣氛。大理石散射出的光澤耀可鑒人,卻冰冷的凍結(jié)出一些寂寞的氣息,顯得屋內(nèi)無比的空蕩。
平常這時候,他早已埋首在一堆山也似的公事中,滿腦子想的、研究思考的全是工作的事。今天他卻完全沒有這種心情。
他不斷想奔跑出去,奔跑在陽光下,奔到“流星別館”。
一想到胡未央,他就全坐不住。
八點正。
范修羅下定決心,開門出去。
他放松腳步,漫無目的似地閑晃。
這一早上的坐立不安簡直是莫名其妙!但他又不得不承認(rèn),那種滋味實在如同煎熬,他有些失常了。
他無法專心做他的事,頻頻望著時間,一心想飛奔出來,想飛去“流星別館”,想看到胡未央。
“莫名其妙!是她愛上我,又不是我愛上她,我怎么會如此失常!”范修羅心浮氣躁地自言自語。
但他的腳步還是如月球受地球牽引,自然地朝“流星別館”走去。
大門鎖著,他按了好幾聲門鈴都沒有人回應(yīng)。他當(dāng)然有房子的鑰匙,但他如果自己開門進(jìn)去,未免顯得太──太──他說不上來太如何,總之就是太那個!
他不想讓胡未央以為他很在乎她。
他在門外枯站半小時,等得不耐煩了,再次猛按門鈴。
還是沒有人應(yīng)門。
他皺了皺眉,自己開門進(jìn)去。三步并做二步上樓,準(zhǔn)備將胡未央挖下床;房間是開著的,沒有人在。
“跑到那里去了?”他呆了一呆,頓時整噸的失望沒頭沒腦的垂下來。
他枯等了一個多鐘頭,最后實在耐不住,一肚子悶氣地離開,沿著櫛比鱗次的街道,頹喪失望地踢著腳步。
結(jié)果世間的運道都是算得好好的。就在上次那家臨街咖啡屋,臨窗的座位上,相對而坐著劉森雄和胡未央。
范修羅遠(yuǎn)遠(yuǎn)眺著,隔著條大馬路,他仍可將胡未央臉上流露出的甜蜜微笑,清楚地收進(jìn)眼底。
他看見胡未央伸手去握劉森雄,迷人的嘴唇一啟一合,不知說了什么,劉森雄開心地笑了,反伸出手握住胡未央──一輛公車穿過,擋住了他的視線。
該死!
然后他看見胡未央傾著頭,含情脈脈地望著劉森雄,兩個人笑語切切,氣氛像他們桌上的那杯咖啡那樣香醇那樣濃。
他看得光火,劍眉深鎖。心中那股強(qiáng)烈的酸澀,像蛇一樣,不斷在他胸口翻攪。
那種滋味像喝醋一樣難受。
范修羅死盯著笑語殷殷的胡未央,黑豹一樣的眼神塞滿強(qiáng)烈的妒恨。
那種懦弱溫吞的男人有什么好?根本無法和他相提并論──
他嫉妒地再看一眼,一眼又一眼后,忿然掉頭離開。
就在他離開后,王德琳匆匆出現(xiàn)。
胡未央含笑拉著王德琳坐下。
這樣的結(jié)果是她始料未及。當(dāng)劉森雄吞吐地告訴她這樁戲劇性的發(fā)展,她先是楞著眼,然后為所有的事有了美滿的結(jié)果而感到高興。
“這樣太完美了,你們各成一對,互相成眷屬!彼孕奈⑿。
“妳真的不會在意?”王德琳擔(dān)心的問。
“當(dāng)然不會!焙囱胝f:“這個結(jié)果雖然出乎我意料,但這就是愛情,兩情既然相悅,誰也沒辦法阻礙。不過,你們兩人的開始,實在太戲劇性了!
“是啊!我也沒想到會這樣跟森雄在一起。那一天我們都大哭特哭了一場,他安慰我,我也安慰他,就那么發(fā)生了!蓖醯铝侦t腆一笑。
劉森雄心有所感,微微笑說:
“感情真是奇妙,各自曲折后,竟產(chǎn)生了讓人意想不到的結(jié)果。當(dāng)我明白自己真正的感情那一剎那,我心中有說不出的感覺。老實說,那一刻我?guī)缀跏墙^望的,德琳適時走入我心房。我想,我們彼此都一樣!
“你們兩個其實很適合,恰成對方的互補(bǔ)。這樣的愛情,我相信一定會很幸福!
“未央,妳能諒解,我真的很高興、很感激。”
“其實我沒那么偉大,會有這樣的結(jié)局,只是因為我們都厘清了自己的感情,認(rèn)清自己心中的感覺而已!
的確如此,所以她才能這樣笑著祝福他們。胡未央望著王德琳幸福洋溢的臉,也跟著微微一笑。
離開咖啡屋時,她不特意地抬頭,發(fā)現(xiàn)屋外一片大好的藍(lán)天。
她一路哼著曲調(diào)回“流星別館”,神采飛揚,心花怒放。直到意外地看見方蕾等在門外,她滿臉神采頓時消斂。
“妳怎么知道我住在這里?”她皺眉問。
方蕾揚眉一笑說:“我還知道這棟房子是屬于范修羅的!
胡未央心頭猛然一緊。范修羅?這就是她來的目的?
“我想我也不用拐彎抹角了!”方蕾說:“胡小姐,妳是不是愛上范修羅?”
胡未央心一沈,凝著臉不說話。
“我這樣問好像是多余的了!狈嚼俚恍,笑得隱諷!安贿^,妳知道我和范修羅之間的關(guān)系嗎?”
胡未央又是一沈,雙唇閉得更緊。方蕾又是淡淡一笑說:
“我跟他共同在歐洲將近三個月,每天跟隨在他身旁;在紐約的半個月,更是只有我們兩個人──妳聽得懂嗎?只有我們兩個人,我跟他。我跟他同進(jìn)同出,形影不離。每天,我們同一個時間離開飯店,同一個時間回到飯店,無一刻不在一起,妳明白我的意思嗎?”
“妳干嘛跟我說這些?”
“我只是好心想提醒妳,范修羅那個人自大傲慢,完全以自己為中心。他和不同的女人在一起,但他不會愛她們,他要的是那種聽話、慣從、沒有意見的女人。妳既然愛他,就應(yīng)該明白這些!
方蕾笑得虛假,溫和得虛偽。胡未央冷冷說:
“是嗎?妳看來卻不像那么聽話、順從!”
“我是個例外!狈嚼倜蜃煲恍Γ脛倮淖藨B(tài)說:“我這樣說,妳懂嗎?”
夠懂了!胡未央在心里狂叫,但她倔強(qiáng)地咬著唇不肯答腔。
她知道范修羅對女人的觀感,也親眼看見他和方蕾同進(jìn)同出的情況,親眼看見他們?nèi)缒z不可分的舉止神態(tài)。他們用她聽不懂的語言論著她摸不著頭緒的事情,將她像孤魂野鬼一樣撇棄在一旁。
在范修羅心里,也許方蕾真是一個“特別”和“例外”。
這么想法,沖擊得胡未央猛然一陣心悸絞痛。范修羅霸氣橫生說他要她,但他從來沒有說過他愛她!
是她愛上他。范修羅并不在意她。
太諷刺了!
剛才她還在贊嘆愛情的奇妙,但她和范修羅之間轉(zhuǎn)折得太引人發(fā)笑了。本來她是那么討厭范修羅,如果不是因為那場雨──
那一夜,如果她沒有淋那場雨,大概就不會有這么離譜的感情孽生。
那場雨讓她改變了對范修羅的觀感,陷入情感的泥淖,卻怕會就此無法掙脫,而累累痕傷。
飛蛾為什么一定要撲火?牠可以抽身遠(yuǎn)走!
但沒有了光,牠的生命和世界只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