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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yù)知愛情紀(jì)事 第一章
作者:林如是
   
  都是那張鬼牌惹的禍!

  胡未央低著頭,狠狠踢著礙路的破鋁罐,將滿腔烏煙瘴氣全出在那一腳;偏偏鋁罐踢不跑,倒踢痛了腳。

  「媽的,背!」她蹲下來揉腳,罵了一句粗話。

  從出生到現(xiàn)在,她還沒有像今天這么背過。堂堂一個大學(xué)哲學(xué)系高材畢業(yè)生,去屈就一個小小的編輯員的工作,已經(jīng)很委屈了!人家不要她還不打緊,居然對她嘔心瀝血的創(chuàng)作頻頻搖頭有意見;連走在路上,那些破銅爛鐵都在跟她作對!

  衰!

  自從上次和德琳她們幾個鬧著好玩摸了那張鬼牌以后,霉運(yùn)就一直跟著她。鬼牌上,杠著鐮刀的那個家伙,空洞的骷髏頭披了件套頭的黑披風(fēng),對她詭譎地一笑,笑得又陰又森。

  那當(dāng)然是眼花!沒有臉的骷髏頭,怎么看怎么像是咧著一張大嘴,不懷好意、陰森森地在暗地里偷偷鬼笑。

  不過,她真是背透了。

  算命的說她二十四歲以后要走霉運(yùn),沖神煞鬼,事業(yè)是沒指望,愛情也很渺茫,最好找個人快快嫁了,還可保得不愁吃穿的好日子可過;否則落魄江湖、沿街乞討、枝頭送迎等凄慘下場只怕是在劫難逃……總之,沒有一句是好話,存心叫人瞻跳心驚。

  但那套對她是沒有用的。算命占卜的事,她一向只挑好的信,至于時運(yùn)不濟(jì),又衰又背倒楣透頂時,罵句粗話就過去了。

  就像現(xiàn)在。

  「背。 购囱氪蠼幸宦,沖動的想將背包里那袋不眠不休三個月才完成的「鉅著」丟入垃圾埇。

  「妳這個女人,要吼回家吼去,不要在外頭丟人現(xiàn)眼!」一個冷酷、跋扈又猖狂的男中音停在胡未央身后。

  胡未央慢慢轉(zhuǎn)身,將那人從頭打量到腳。

  那男人有種優(yōu)等生的氣質(zhì),冷傲到幾近剛愎自負(fù)的態(tài)度,看起來是慣于發(fā)號施令、不知挫折滋味的所謂天之驕子;不消說,大概也是標(biāo)準(zhǔn)的沙豬主義信徒。

  胡未央聳聳肩,輕輕哼了一聲,轉(zhuǎn)身走開。這種人還是少惹為妙,免得自找麻煩。

  她并不是女性主義者,也從來不想跟男人爭什么自主平等獨(dú)立權(quán);但她有她自己的步調(diào)和方式,她依這種方式自在的生活著。別人非難她,她也不難過在乎,因?yàn)椴豢赡苁郎厦恳粋人都會喜歡自己。學(xué)哲學(xué)就是有這點(diǎn)好處,什么事都看得開,日子也過得比較愉快。

  她甩甩頭,不理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吹著口哨悠哉地走回「流星別館」。

  「流星別館」是舊式獨(dú)棟二層的樓房,位在城東的精華區(qū),包括庭院在內(nèi)占地將近兩百坪,是很多建商垂涎的對象。但房主范太太說什么也不肯出讓;她丈夫早逝,兒女都已獨(dú)立在外。她自己和個老女傭住在一樓,照顧庭院內(nèi)的花花草草,而將二樓以極便宜的租金租給她們四個不老也不小的中等女人!杆齻儭故侵负囱、錢杜娟、王德琳、以及孔令珠。

  四個女人由二十二歲分布到二十六歲不等,除了孔令珠還在大學(xué)念書,其余二個是不成材的上班族,還有另一個是投稿沒人要的掛名作家胡未央。

  「我回來了!购囱胪崎_別館庭院的門,朝里頭喊了一聲。正在修剪花草的范太太,抬頭朝她微微一笑。

  范太太看來細(xì)致溫婉又柔順,雖然已經(jīng)年過五十,但白凈的臉,襯著顯露不出年齡的肌膚,看起來優(yōu)雅又高貴,一舉一動都表現(xiàn)出良好的教養(yǎng),一望而知是出身高貴,沒吃過什么苦的貴婦人。但她思想新穎,時而有出乎人意料的舉動,笑起來眼睛瞇瞇的,一點(diǎn)也沒有豪富人家的那種驕矜之氣。

  「森雄來了,在樓上!狗短Σ[瞇地說。

  胡未央點(diǎn)個頭,沒什么興奮的感覺。她和劉森雄認(rèn)識快一年了,關(guān)系不新不舊;她又不是那種容易感動沸騰的人,談起戀愛不分日夜天地,所以和劉森雄之間始終維持淡淡、有點(diǎn)細(xì)水在流的感情關(guān)系。

  「德琳呢?」她回頭問范太太。

  「在房間里,大家都在吧!

  她走上樓,大家果然都擠在王德琳的房間。劉森雄正在為王德琳的一箱雜物打包,滿頭是汗。

  「德琳,東西都整理好了嗎?」胡未央問。

  「差不多了,就剩下森雄正在打理的這箱雜物!

  「丁大剛呢?怎么沒有來?」

  「那死人!跟我說好來幫我收拾行李的,結(jié)果到現(xiàn)在連個鬼影子都不見!」王德琳埋怨了兩句出氣,轉(zhuǎn)而笑說:「這么多東西,沒有個男人幫忙,光我一個人實(shí)在忙不來,所以只好借妳的森雄一用了。不會介意吧?」

  說著,掏出粉紅的手絹替劉森雄擦掉額頭的汗水。劉森雄稍稍不自在,有些僵硬的斜斜身子,把所有打包好的箱子堆在一塊,然后起身邊用手臂擦掉額頭的汗,邊說:

  「好了,所有的箱子我都用膠帶封牢堆在這里了。還有沒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br />
  「沒有了。謝謝你,辛苦你了!」王德琳雙手合十,歪歪頭,露出小女人般甜甜的笑。

  「都收拾好了?」范太太探頭進(jìn)來。

  「是啊,多虧森雄幫忙。大剛那小子,說要來幫忙,只是嘴巴說說!」

  范太太瞇眼一笑說:「他打電話來了,說是臨時有事趕不過來?烊ヂ犓忉尠桑 

  王德琳忙不迭的跑出去,又不好意思地回頭朝大家靦腆地笑一笑。范太太揮揮手示意她快去接電話,然后回頭說:

  「杜娟,令珠,麻煩妳們二人到廚房幫忙好嗎?我怕李嬸一個人忙不過來!罐D(zhuǎn)頭對劉森雄微笑說:「森雄,你難得來,留下來一起吃個晚飯。別客氣,把這兒當(dāng)作是自己的家。」

  「不麻煩了,我馬上就要離開!

  「我說過別客氣。反正你一個人住,吃飽了再回去,省得麻煩!狗短駛慈祥的母親,一再堅(jiān)持留劉森雄吃飯,然后領(lǐng)著錢杜娟和孔令珠出去。

  等她們出去后,劉森雄才柔聲溫和地問胡未央:

  「去面試了?」

  「嗯!购囱朦c(diǎn)點(diǎn)頭。

  「結(jié)果怎么樣?」

  「還能怎么樣!」

  僅就這一句話,劉森雄就知道胡未央求職的結(jié)果。他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說:

  「別急,慢慢來,總會找到合適的工作!

  「算了!我才不敢指望。那些人一看到我履歷表上經(jīng)歷一片空白,就盡是叫我等候通知。等?等到民國八百年也等不到他們的通知!」

  「如果實(shí)在不行,就不要勉強(qiáng)吧!」劉森雄沈默一會后說:「把心思放在寫作上,我相信妳一定可以辦到。」

  胡未央嘆了一口氣,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答話。她從大學(xué)畢業(yè)后到現(xiàn)在,兩年了,她沒找過一份像樣的工作;口袋里一有錢,就辭了工作關(guān)起門來猛寫作,等錢用光了再想辦法。被退的稿子堆得像座小土墩,她死不改文人的狂狷傲氣──或者說是不切實(shí)際──一心想當(dāng)個職業(yè)小說家。

  靠寫文章吃飯,大都是有一頓沒一頓,總不被認(rèn)為是穩(wěn)當(dāng)可靠的職業(yè),所以許多人一聽她的目標(biāo)是當(dāng)個職業(yè)小說家,多是訕笑和不以為然。

  認(rèn)識劉森雄以后,他總是溫柔地鼓勵她,尊重她的想法,相信她的才華。不過,胡未央并不覺得自己在他心里有何特別,因?yàn)樗麑γ總人都很溫柔;溫柔就是他那個人的標(biāo)志,至于他們之間的感情其實(shí)也只是順其自然。

  「我走了!箘⑸壅f:「告訴德琳,過兩天她搬家時我會過來幫忙。幫我跟范太太說聲謝謝。不必送我下樓了。」

  他穿上外套,朝胡未央微笑點(diǎn)頭,轉(zhuǎn)身出去。

  胡未央追出去,望著他的背影楞了一會,然后嘆了口氣,走回自己的房間。

  太溫柔的男人有時反而會令人惆悵,體覺不出自己在他心里所占的特別性。男人的狂野、嫉妒,為什么女人會愛?大概就因?yàn)榕藦闹懈杏X到自己在男人心中的重要。

  胡未央把背包里的稿子丟在角落的小土墩上,癱坐在書桌前,雙腿蹺得老高。窗外那棵相思樹迎風(fēng)招搖,拍著她的窗子,似乎想進(jìn)來拜訪;她開了窗讓它進(jìn)來,冷風(fēng)跟著灌進(jìn)來,吹得薄紗似的窗簾飄啊飄。

  她拉開抽屜拿出一疊塑膠袋封好的履歷表,一張張將它撕成碎片,然后攏齊裝進(jìn)塑膠袋里,像拎著蘿卜一般以垂直落體丟進(jìn)垃圾桶里,拍拍雙手說:

  「再見了!可恨的履歷表,我再也不會利用到你去找什么鬼工作!就算是當(dāng)乞丐上街要飯,我也不會再拜托你了!莎喲哪啦!」

  「很有志氣嘛!了不起!」錢杜娟倚著門口,半諷刺半佩服。

  王德琳和孔令琳跟在后面進(jìn)來,詫異的問道:

  「咦?森雄?」

  「走了!

  「走了?范太太不是留他下來吃飯?」

  「他還有事吧!」胡未央說:「妳放心吧!他要我轉(zhuǎn)告妳,妳搬家那天他會過來幫忙。」

  「哇!我就知道!」王德琳抱著拳頭,學(xué)日本電視劇里那種小女人高興興奮時的神情,閉著眼,半張大嘴巴說:「我就知道森雄是個大好人!溫柔的好男人!」

  「他對每一個人都這么溫柔!购囱胝f。

  「男人太溫柔了,讓人很沒實(shí)在感!瑰X杜娟儼然專家般挑剔說:「溫柔的男人大都很優(yōu)柔寡斷,他對每個女人一樣好、一樣溫柔,很容易使得女人對他產(chǎn)生好感,許以感情;但他兩頭都放不下,到最后搞得一團(tuán)糟。依我看,劉森雄就是這種典型!

  「不會吧!比起丁大剛那死人,森雄先生要好太多了。男人就是要像他這樣,又溫柔又體貼,又有個收入高而且穩(wěn)定的工作。」王德琳露出向往的表情。

  錢杜娟白她一眼,糗她說:

  「既然丁大剛處處不好,妳為什么還要跟他訂婚,搬到他公寓去,死心塌地跟著他?」

  「沒辦法,就是愛上了嘛!雇醯铝諗倲偸郑砬闊o奈又甜蜜。「其實(shí)我挺羨慕未央的!找丈夫就是要找像劉森雄這種的;本身?xiàng)l件好不說,人又溫柔體貼,而且在公營銀行任職,待遇高福利又好,有自己的房子,又不跟他父母一起住──這種男人,每個女人都搶著要!」

  「得了吧!男人也不能只看條件、看表面。這世上差勁的男人居多,想想那些婚姻暴力!」

  「妳未免未雨綢繆得太厲害,難怪老是找不到男朋友!雇醯铝諏﹀X杜娟的論調(diào)嗤之以鼻!肝囱,妳最好別聽她的,免得跟她一樣,老大不小了,都二十六歲了,還沒有人要。」

  「誰像妳這么沒出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嫁不出去,沒有男人要!」錢杜娟反唇相稽。

  「拜托妳們兩個別再斗嘴了!箍琢钪閾踉谥虚g高舉休戰(zhàn)牌!笂厒冞@樣斗來斗去有什么意思?吵吵鬧鬧的,煩死人了!」

  「是她要先跟我抬杠的。」王德琳悻悻然地摸摸鼻子。她嫌自己的鼻子太大,所以有習(xí)慣性摸鼻子的舉動,心理作用覺得鼻子會因此小一點(diǎn)。

  錢杜娟清楚王德琳有這個毛病,于是毒她一句話:

  「別再摸了,妳的鼻子再怎么摸也不會縮小,只會越摸越大,搞得肌肉松弛罷了!」

  「要妳雞婆!妳才要擔(dān)心妳自己心眼小、皺紋多,老得快!」王德琳反擊道。

  「拜托妳們兩人休戰(zhàn)行不行?我有正經(jīng)事要跟未央說!箍琢钪槔_想撲上前的錢杜娟,擋在她身前。

  胡未央不感興趣地看孔令珠一眼?琢钪樽炖锼^的正經(jīng)事,通常都不會是什么經(jīng)世濟(jì)民的嚴(yán)謹(jǐn)事,大都只是她生活課業(yè)或者愛情上的一些小煩惱,芝麻蒜皮綠豆大而已。

  「算了吧!妳會有什么『正經(jīng)事』?學(xué)校餐廳賣的牛肉面里吃到一只蒼蠅,妳都把它當(dāng)是世界末日一樣般大聲嚷嚷,還能有什么『天大』的事要說?」王德琳心情一不好就愛刻薄人,也不是怎么存心。

  「我是說真的!」孔令珠舉手為誓,表示事情的正經(jīng)程度。

  「說吧!是什么『正經(jīng)事』?」錢杜娟料睨她。

  「是關(guān)于劉森雄……」孔令珠先是吞吐,然后下定決心,一副為好朋友維護(hù)正義的表情說:「昨天晚上,我坐車回來經(jīng)過劉森雄住的那棟公寓附近,看見他和一個女的在一起。那女的伏在他懷里哭個不停,楚楚可憐,劉森雄擁著他的肩膀,一直溫柔地安慰她,看起來很不尋常。」

  胡未央聽了微微一笑,不甚在意的說:

  「不會有什么不尋常的。森雄一向就對每個人都很溫柔,有什么傷心事向他哭訴,他都會溫柔的安慰,不大會拒絕。妳昨晚看的情形,大概也是這么一回事!

  「不!妳絕不能太掉以輕心!雇醯铝照f:「就算劉森雄的行為坦蕩磊落,但那女的可居心叵測!沒有女人會隨便找個不喜歡的男人,撲在他的懷里哭訴的。那女的一定對劉森雄有意思,藉機(jī)訴情。虧妳還是女人,居然一點(diǎn)都不了解女人的心理!」

  「德琳說的有理!瑰X杜娟附和說:「妳還是留心一點(diǎn)。劉森雄那個人就是太溫柔了!以他那種優(yōu)柔寡斷的性格,難保到時不會對妳舍不得又對別的女人不忍心,兩頭放不下。妳這樣一副無所謂不在意的態(tài)度,擺明了把男朋友送給人家,可稱了第三者的意。」

  「是啊,男人總是比較心疼心柔弱的女人。妳如果太堅(jiān)強(qiáng),讓他覺得禁起打擊,他就不會對妳呵護(hù)憐惜,必須作抉擇時也就會舍棄妳而去,犧牲妳對他的感情而選擇擁抱那個楚楚可憐、柔柔弱弱的女人。」孔令珠一副過來人的姿態(tài)。她雖然還在大學(xué)念書,但情史輝煌,情事一籮筐。

  「妳們有完沒完?」胡未央揮揮手,揮掉三個女人的多疑和心眼!干鄄皇悄欠N人,我相信他。再說,我跟他認(rèn)識都快一年了,他如果有那個意思,想變心早就變心了,不必等到現(xiàn)在。所以,多謝妳們的好意,不必為我們的事?lián)牧!?br />
  「所以說妳這個人一點(diǎn)都不懂得未雨綢繆的重要。我們并不是要妳去刺探劉森雄或者去從事什么間諜的活動,只是提醒妳對他多留點(diǎn)心,不要讓別的女人有機(jī)可乘,糊里糊涂的連男朋友怎么丟掉的都不知道!愛情這東西不是妳將它杵在那,它就會很圓滿;愛情的甜蜜幸福是要靠妳自己去守護(hù)去釀造。像妳這種態(tài)度,再好的男人也會被妳搞丟掉……」

  三個女人七嘴八舌,頻頻對胡未央曉以大義兼之疲勞轟炸,煩得胡未央受不了,摀起耳朵。錢杜娟不作不休的拉開她的手,在她耳邊大聲說:

  「妳別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劉森雄到時如果干干脆脆拋棄妳,那還算他有良心;如果他兩邊放不下,腳踏兩條船,哄妳、騙妳,將妳蒙在鼓里,到那時看妳就受得了!」

  「妳小聲一點(diǎn)好嗎?我的耳膜快被妳震破了。」胡未央無奈地垂著眉。

  她知道這些女人的疑神疑鬼都是為了她好,但──愛情如果談到這種張牙舞爪、絞盡心機(jī)的地步,那還有什么意思呢?

  愛情絕對是一種信任,就像「交杯酒」在婚姻中所代表的忠誠。有了絕對的信賴以后,所有的情情愛愛等意念情愫,才有可能化變?yōu)楣妍惱寺?br />
  「妳不要太理想化,愛情雖然談不上什么爾虞我詐,但也不是玫瑰花加巧克力那么浪漫簡單。妳是學(xué)哲學(xué)的,『無常』這句話總該聽過吧?妳還是留心一些!」

  「不會那么嚴(yán)重,森雄的為人我可以信得過!购囱雸(jiān)持她的信任!冈僬f,并不是每件事都只能用行為結(jié)果來解釋,動機(jī)是最重要的。森雄對人的溫柔,單從行為來解釋,難免會被誤解,其實(shí)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

  「需不需要擔(dān)心,占個卜就知道!雇醯铝沾舐暫傲朔短珟茁,回頭說:「范太太對紙牌占卜有點(diǎn)研究,她教了我一些。上回我們鬧著玩,妳不是摸到那張鬼牌嗎?果然就有這種事發(fā)生,所以我才要勸妳多留意劉森雄一些──」

  「天啊!我拜托妳,什么時代了,妳還相信這些──」胡未央氣急敗壞的話尚未說完,范太太已應(yīng)聲進(jìn)來問說:

  「找我有什么事?」

  「范太太,」王德琳親熱的挽住范太太說:「妳不是對紙牌占卜很有研究嗎?幫未央占卜看看,大家都在為她的事?lián),她卻說我們窮操心!

  「妳們在擔(dān)心什么?」范太太笑瞇瞇的,在桌子旁坐下,手隨意一伸,很神奇的就變出一副紙牌。那紙牌是特制的,紙牌背面黑里刷銀的菱形花紋圖樣,錯亂得令人視覺發(fā)盲。

  王德琳將胡未央拉到桌子前坐定,和錢杜娟、孔令珠在她身后圍開,然后說:

  「當(dāng)然是她和劉森雄的事。不瞞妳說,上次我照妳教我的方法幫大家占卜,她居然摸到了那張鬼牌。結(jié)果令珠昨晚回來的途中,看見了劉森雄和別的女人曖昧不清。我們好心警告她,她當(dāng)我們反應(yīng)過度,所以想請妳為她占卜看看,探探她的愛情前途!

  范太太微微一笑,沒說什么,熟練的洗牌、切牌,神情一變神秘肅穆,宛如飄忽的吉卜賽。她將牌砌好,嘴里喃喃有辭不知在說些什么,然后她要胡未央從中摸出一張牌,再要她閉上眼睛什么都不要刻意去想,讓心中所沈積的印象畫面自然浮映出來。

  胡未央壓根兒不信這一套,又不好違拗范太太的熱心,只得隨便摸了一張牌,而后閉上眼睛。

  閉上眼她才感覺自己的心思煩亂不堪,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提不起勁去想,眼前一片黑霧,千萬閃的光點(diǎn)不肯稍歇的一直騷動不安。

  范太太將胡未央摸到的那張紙牌置放在牌前的最下方,然后重新洗牌,重新列牌,剔除掉多余的紙牌,直到最后一張與先前胡未央摸得的牌重疊在一塊。

  然后她翻開僅剩的兩張牌,同時問胡未央眼前現(xiàn)在看到什么樣的人物或景象。

  閉著眼的胡未央,腦袋一片轟亂,聽見范太太問她的話,眼前極突然又莫名其妙的浮出一張跋扈又猖狂的男人的臉。她一征,張開了眼睛。

  桌上并列翻開的兩張紙牌,一張是半月,一張赫然是那張扛著鐮刀,空洞著一張?jiān)幾H笑臉的鬼牌!

  「半月……死神……」范太太對著紙牌沈吟了半晌。

  「這個我懂,我來說!」王德琳搶著說道:「『半月』代表了相對、兩極的意義,一方指向逐漸月圓人滿的光盈,一方則漸次虧缺朝向黑暗的離朔。也就是說,未央的愛情運(yùn)互成兩極正負(fù)相對的狀態(tài),但『死神』的出現(xiàn)……」

  她停下來看著范太太。范太太了解似地微微一笑說:

  「『死神』的出現(xiàn)并不一定都代表了絕對的惡兆,它可能代表了一種暗示或象征。未央,先說說看,剛才妳睜開眼睛前,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張陌生男人的臉,跋扈又猖狂!购囱肼柭柤,那男的正是在路上莫名其妙指謫她的人!搁L得挺帥的,充滿了優(yōu)等生的氣質(zhì),但態(tài)度又冷又傲幾近剛愎自負(fù)的地步,看起來是慣于發(fā)號施令的人,天之驕子;不過那雙眼里徹底地流露著瞧不起女人的輕蔑?傊痪湓,那是個讓人感覺很不愉快的家伙,脾氣壞,架子又大!」

  范太太瞇起了眼。胡未央這番形容還跟她兒子真像!她望望桌上的鬼牌,暗暗琢磨思量著。死神……鬼牌……修羅……她心底驀然一動,莫非鬼牌所代表的意義就是如此?

  「太太!太太!」樓下突然傳來李嬸鬼哭神號般又驚又喜又詫異又不敢置信的呼叫聲!柑吙煜聛,少爺回來了!」

  兒子回來了!范太太驚喜之余,心里又是一動。太巧了!她意味深長地望了胡未央一眼,又望了紙牌一眼,極其神秘地笑了一笑。

  原來如此!她歡喜地收起紙牌,輕描淡寫地說:

  「放心,是好結(jié)果,雖然有一些小波折!

  紙牌是這么預(yù)示的,她的占卜從來沒有出錯過。

  「那么,未央和劉森雄之間不會有問題了?」

  范太太又是神秘一笑。未央和劉森雄?她可沒這么說。

  「太太,少爺回來了!」李嬸歡天喜地的,好像回來的是她自己的兒子。

  范太太瞇眼一笑,下樓去了。四個不老不小的女人好奇地跟在后面,在樓梯間擠成一團(tuán)。在「流星別館」住了半年多,她們從來沒有見過這家的少爺,倒是在國外的小姐時常會寄些近照回來;所以對傳奇人物一般的范家大少充滿了好奇,甚至偷偷幻想著和他的綺麗相遇。

  只見客廳中站了一個又高又挺的男人,氣質(zhì)一流,驕傲自負(fù)也是一流?匆娝齻兯膫,眼底流露的那種輕蔑,絕對又徹底。四個女人綺麗的遐想完全幻滅了。

  「妳們都下來吧!」范太太招手要她們下樓!肝襾頌閵厒兘榻B,這是我兒子,范修羅。我這個寶見兒子難得回來看我一趟,就只知道工作!

  范太太一一為他們介紹,范修羅只是點(diǎn)個頭,態(tài)度相當(dāng)冷淡。胡未央站得最開也離得最遠(yuǎn),范太太將她拉近前,試探性地瞇著眼笑問道:

  「修羅,這位是胡未央小姐;未央,這是我兒子范修羅。你們不是第一次見面吧?」

  胡未央微微點(diǎn)頭,難堪地紅了紅臉。先前她肆無忌憚地批評范修羅,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會是范太太的兒子。

  范太太笑得眼睛更瞇,拉著胡未央的手,滿意地不停點(diǎn)頭。胡未央批評得還真中肯。她這個兒子從小一帆風(fēng)順,雖然很優(yōu)秀,但脾氣拗又倔,可以說是壞,相當(dāng)剛愎自負(fù);且不容許別人對他有所反抗,十分霸道。對女性看似尊重,其實(shí)骨子里非常輕蔑,認(rèn)為女人是關(guān)在廚房里的,男人才能闊步天下;連對她這個母親和她姊也不例外,氣得她唯一的女兒干脆遠(yuǎn)嫁國外懂得尊重女性的金發(fā)碧眼的洋人。

  但很奇怪的,范修羅這種歧視女性的態(tài)度并沒有嚇跑女人對他的愛慕;他的韻史不斷,身邊的女人也不停更換,但他對女人絕情徹底,女人只是也排解無聊,甚而發(fā)泄的工具。有一個女人百般纏他,以最柔弱的姿態(tài)惹人可憐,他非但不知疼惜,反而不勝其煩,干脆搬家了事,傷透了不知多少為他死心塌地的可憐癡心。

  兒子這樣踐踏女人的柔情,范太太也無計(jì)可施。不過總是自己生的,她了解他的為人,雖然他驕傲自負(fù),但相對的,也是絕對負(fù)責(zé)的男人。只是,壞就壞在自動投懷送抱的女人太多,加上他骨子里對女人的不信任,才會那么瞧不起女人,殃及天下所有的女性。連帶的,對他自己的婚事也不甚著意。

  本來對于范修羅的感情問題,范太太早放棄過問,也不管他究竟結(jié)不結(jié)婚,但紙牌的預(yù)示帶給了她某種啟示;她看看胡未央,頑皮的心雀躍地跳動著。

  她拉著胡未央,左瞧右瞧,瞇著眼笑,瞧得胡未央不知所措。她的占卜從來沒有出錯過;她只擔(dān)心,胡未央個性自我,討厭受別人的命令,如此一來,一場小小的波折只怕是免不了。

  「范太太,妳干嘛一直盯著未央瞧?」王德琳覺得很奇怪的問。

  「沒什么。」范太太笑瞇瞇的,讓人猜不出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她喊了李嬸一聲說:「李嬸,難得修羅回來,多準(zhǔn)備一些酒,大家今晚好好熱鬧一番!

  「太好了!有好酒可喝了!」四個女人興奮地歡呼起來。她們覬覦范太太珍藏的美酒很久了,今天總算可稍解一點(diǎn)酒饞。

  尤其是胡未央。她抽菸、喝酒成了一種習(xí)慣,有什么苦悶就躲到酒吧里喝杯威士忌加冰塊,就算不醉也解千愁。雖說還不至于酗酒成癮,但血液對酒精的呼喚總是很期待。想想古今文人詩家,那個不喝酒?她是寫文章的人,自然有這種血統(tǒng)存在。

  然而范修羅卻是緊皺著眉,一臉的嫌惡。他也喝酒,卻認(rèn)為女人不該喝酒,而是在一旁溫酒、端酒伺候的。他叫住李嬸說:

  「李嬸,不必準(zhǔn)備酒了,幫我溫一壼茶就可以。」

  這盆冷水澆得四個女人全瞪著眼睛看著他,李嬸更是不知所措;她一向不敢違逆這個大少爺?shù)脑,但范太太又是那么交代……她為難地看看范修羅,又看看范太太。

  范太太對李嬸使個眼色,拉著范修羅走進(jìn)餐桌,柔語帶笑說:

  「你不喝酒那就吃菜好了,但我們可要好好喝幾杯,德琳過兩天就要搬離這里,大家順便為也餞別的!

  「沒關(guān)系!范太太,范先生既然這么說,就別太勉強(qiáng)了!雇醯铝占泵φf。

  胡未央在桌底下踢了她一腳,臉上卻竭力保持禮貌的微笑。她心里早咒罵了范修羅不知多少回,好不容易才能喝到范太太珍藏的佳釀,就這么被他一口否決掉?珊!他為什么偏偏是范太太的兒子!

  「別在意修羅,他很明事理的。」范太太又是那種瞇著眼的笑,吩咐李嬸準(zhǔn)備酒。

  胡未央眼睛發(fā)亮,充滿期待。等李嬸一把酒拿來,她立刻接過去,殷勤地為大家倒酒,殷勤地勸酒,自己不忘先貪喝幾口。

  「學(xué)哲學(xué)的人常說『哲學(xué)就是整個人生』,依我看來,美酒和佳肴才是整個人生!箖杀露,胡未央心滿意足地歌頌起佳肴美酒。

  「好女人是不喝酒的。」范修羅冷冷地潑她冷水。

  「是嗎?」胡未央挑挑眉!改敲矗洞笊,請你舉個例子,古往今來,你所謂的『好女人』出土過幾個?」

  這些話惹得范修羅劍眉緊皺,臉色微青。

  錢杜娟和孔令珠在桌底下踢踢胡未央,叫她閉嘴,沒事還是少得罪范修羅的好。胡未央識趣地閉上嘴巴,聞香品酒,自斟自飲,自己跟自己干杯。

  范太太瞇眼一笑。她這個兒子向來被女人奉承慣了,如今有一個胡未央對他如此反抗,以他的個性,必定會有一場糾纏。紙牌已經(jīng)預(yù)示愛情紀(jì)事了,就看他們之間怎么發(fā)展。

  「修羅,」范太太說:「你今天來得正好,我有事麻煩你!

  「什么事?」范修羅連喝了好幾杯酒。好好的美酒被這些女人糟蹋了,實(shí)在是浪費(fèi)。

  「我接到修美的來信,她邀請我去她那里住一段時間,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預(yù)定下個月初就過去。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流星別館』就交由你管理,你得幫我好好守著這個家!

  「范太太,妳要出國跟范小姐一起?那我們怎么辦?」孔令珠擔(dān)憂地叫出來。

  「別擔(dān)心!妳們盡管安心住下來。我不是說了嗎?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會請修羅管理別館,不會對妳們有影響。」

  「可是……」錢杜娟猶豫著不敢開口。她和孔令珠有同樣的擔(dān)憂,別館一旦易主,盡管是范太太的兒子,只怕日子不再像現(xiàn)在這么好過。

  「我就是為這件事回來的!狗缎蘖_說:「有幾個建商跟我聯(lián)絡(luò)過,出了很高的價錢想買這塊地皮。我看干脆把房子賣了,別再經(jīng)營什么別館,那根本是自找麻煩。再說,我自己的公司那么忙,那有多余的時間來管這間房子!

  「不行,我絕對不賣!狗短届o的說,但語氣很堅(jiān)定!高@是你爸爸留下來的房子,我要一輩子守著它。不只是我,還有你,你的孩子、孫子,都要好好守著它!

  「如果要把這間房子交給我,那就隨我處置!

  「如果你敢把房子賣了,我就不認(rèn)你這個兒子!

  母子兩人互不退讓,一樣的固執(zhí)。范修羅畢竟是兒子,退了一步,不再說話。

  「不說話?那就表示你答應(yīng)替我管理別館了!」范太太喜孜孜地說。

  范修羅不置可否,F(xiàn)在他不想跟他母親爭辯,等房子交到他手中,怎么處置就隨他高興了。

  范太太頻頻招呼大家吃喝,自己卻只沾唇潤了點(diǎn)酒而已。她看大家酒興正酣,突然朝李嬸招手,在她耳邊小聲吩咐了幾句。

  「這樣不太好吧……」李嬸猶豫片刻。

  「這樣有什么不好?難道妳想看少爺繼續(xù)荒唐下去?有對象他就會認(rèn)真了!

  「可是──用強(qiáng)的來──這么做──胡──那個小姐她──」李嬸囁嚅不安,顧慮一籮筐。

  「別擔(dān)心,少爺是負(fù)責(zé)的人?烊グ褨|西拿來!」

  李嬸回房轉(zhuǎn)了圈,出來時手中又多了一瓶陳年醇酒;但仔細(xì)看,封口已被拔開。

  她替每個人倒了一杯酒。范太太瞇著眼,笑吟吟地頻頻勸酒。胡未央追酒貪杯,連連喝了好些,醉態(tài)可掬;范修羅也在母親頻頻勸酒下,喝了相當(dāng)?shù)木埔骸?br />
  「好酒……」胡未央喃喃低語,感覺越來越模糊。

  「未央,妳怎么了?這樣就醉了?」錢杜娟和王德琳搖搖胡未央。其實(shí)她們兩個也喝得差不多了,嘴巴都喝麻了,講話也大舌頭。

  「我的頭好暈……」孔令珠用頭敲著桌子說。

  「妳們都喝醉了,回房間睡吧!」范太太一一趕她們上樓。她得趁她們自己還走得動的時候哄她們上樓,否則就麻煩了。

  「那未央怎么辦?」錢杜娟搖搖晃晃地回頭。

  「李嬸會扶她上樓。妳快去睡吧!當(dāng)心跌倒!狗短咧X杜娟回房間。

  三個人跌跌撞撞、搖搖晃晃地上樓去,剩下胡未央趴在桌上喃喃自語著;另一頭范修羅也搖搖欲墜,連站都站不穩(wěn)了。

  他有點(diǎn)懊惱,不該喝那么多酒,但眼皮越來越重,無力再撐開,終于趴倒在桌上。

  范太太和李嬸相視而笑。紙牌已經(jīng)預(yù)示一切,這只是個開始,干柴遇上烈火,「半月」的光會越來越明亮。

  透過占卜,許多事是可以預(yù)知的,譬如愛情。她的占卜從來沒有出錯過,月下伊甸,就在眼前這一夜春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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