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緩而優美的鋼琴聲流瀉一室,卻絲毫撫慰不了于茵茵的心!
此時此刻,她如坐針氈,一心只想離開這家高級餐廳。
“于院長、于夫人,你們真是好命,生了一個這么出色的女兒,不單單是人漂亮,更難得的是,居然年紀輕輕就已經是美國留學回來的準博士,將來誰娶了她是誰的福氣呢!”開口的是這一次相親的介紹人,同時也是于夫人當年在北大的同班同學,現任景明女中的校長王云女士。
“哪里、哪里,陳議員的公子才是一表人才,成就非凡,將來在政治舞臺必定大有作為!庇谑罉s回道。
聞言,陳議員一家三人都笑起來。
在場的人,大概只有于茵茵一個人快要笑不出來。
天哪!她臉上虛假的微笑還要撐多久?感覺上,她上揚的唇角以及僵化的雙頰,已經快要到達失控的臨界點了。
這樣的場面打從她留學回國的短短一年半里,已經經歷七十七次,加上今天這次,已經是第七十八次相親了。如今,相親幾乎等于是她的職業!
盡管爸媽并不會勉強她嫁給哪一位,但社會地位以及人情的壓力,令她擺脫不了這一再重復上演的尷尬局面。
是的,尷尬!
也許,不曾相親的人無法體會這種感受,撇開身份地位不談,光是第一眼不對之后,接下來便是苦刑,除了想走人又不能走之外,還必須接受對方如審視商品的估量眼光,以及言不及義的各式奉承與交談……
于茵茵心底嘆了口氣,感覺自己像不能自主的布娃娃般無奈!
吃到了一半,對方自吹自擂的口氣,益發令于茵茵無法忍受!
她一向最討厭自以為是的人……終于,于茵茵推開餐盤站起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她,帶著剎那的怔忡。
“對不起,我上化妝間一下!闭Z畢,她向眾人點了點頭,快步朝化妝間方向而去。
兩家又恢復了交談……
進了化妝間之后,于茵茵整個人松懈下來,坐在馬桶蓋上發起怔……
怎么辦?又是個討厭的家伙,她真的很不想再見到他!
想了一會兒,于茵茵臉上漸漸泛開一抹不在乎的淘氣微笑,打開門走向化妝鏡前,掏出皮包里的淡彩口紅,仔細地描了描唇,然后松開一頭扎起的頭發,隨意地撥了幾下,讓一頭烏亮的長發直披身后。
現在的于茵茵看起來,輕松又富自然的嫻雅氣質,不再是剛才那個拘謹的醫院院長千金。
她喜歡這樣的自己!
下一刻,她朝鏡子吐了吐舌,走出化妝間。
幾乎是立即地,于茵茵螓首低垂,不動聲色地悄悄離開餐廳。
第一次!
這是她第一次開溜!
奇怪的是,她居然一點也不覺得歉疚,反而有種解脫的愉悅!
很快地,于茵茵隨手招來一輛計程車,并取出行動電話,按下一連串熟悉的電話號碼
另一方面,等在餐廳里的雙方家長,都開始察覺到于茵茵久去不返……
“奇怪,怎么這么久還不回來?”于太太微微不安,引頸在周遭張望起來……
王云女士立即起身——
“我去看看好了!”說著,她走向化妝間。
待王云女士逐一找遍化妝間之后,哪里還有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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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廳里,于茵茵獨自坐在靠窗的位置,由于等待的朋友尚未到達,因此在啜飲咖啡之后的空檔,她的目光開始在咖啡廳里游移起來
這個地方她總共來過兩次,是一幢坐落在市郊的庭園式咖啡館,占歐式的內部設計,再配上花木扶疏的蔥郁庭園,是一個頗為隱蔽的休憩場所。
正因為隱蔽,所以咖啡館里,雖非假日,卻也有三三兩兩到此幽會的情侶。
于茵茵看在眼底,只能輕輕嘆息……
雖然男人,特別是陌生男人,總對她投以欣賞甚至是渴慕的眼神,但是她總是興趣缺缺,以冷漠有禮的態度來令他們知難而退,所以至今仍沒有護花使者。
也許是她太固執了!她又怎么知道,那些被她所拒絕的男人之中,沒有她的真命天子?但退一步想,遇到真命天子時又怎知是他?難道會有什么征兆?是渾身觸電?還是耳邊會聽見教堂的鐘聲?
驀地,于茵茵的眸光,讓兩點鐘方向的一道身影吸引……
這個男人有一頭濃密的黑發,黃昏由窗外流瀉而進的陽光,使這一頭黑發更添光彩……
由于他低頭看著報紙,因此于茵茵看不清他面貌,不過,正因如此,她更肆無忌憚地打量起他……
男人一身黑色素面毛衣,玻璃圓桌下,是一件裹著修實長腿的深藍色休閑西裝褲,足下穿著一雙黑色的改良式漆皮拖鞋,整體上予人一種優雅而舒服的感覺。
是什么人說過,看男人要由他穿什么鞋開始的?
改良式漆皮拖鞋透露什么信息?既不想失禮,卻又不愿放棄舒服方便?
這是否表示他主觀意識強,不輕易向周遭妥協?
于茵茵有些忘我地,竟享受起打量這個陌生男人的感覺!
她注意到在這間咖啡館里,除了自己之外,這個陌生男人也是獨自一人,沒有女伴。
生平頭一遭,于茵茵心頭竟升起一股沖動;一股想走過去,認識這個陌生男人的沖動!
天……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居然對一個陌生男人,有如此荒唐的想法!事實上,由于家庭背景的關系,她從來未曾允許自己有這么放浪形骸的想法,即使留學國外,她也只是在傭人的陪伴下,每日過著往返學校與宿舍的生活,一如遁世者。
她甚至連這個陌生男子的面孔,是什么樣子都還不清楚呢!
于茵茵搖搖頭,企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仿佛,上天要回應她似的,男人端過桌上的咖啡輕啜一口……
于茵茵如中邪一般,盯著他這隨意的動作,一顆心卻繃得緊緊地,仿佛在期待什么似的
很快地,男人放下咖啡杯,目光不經意掃過于茵茵。
于茵茵的呼吸在那一瞬幾乎停窒!
下一秒,男人再度抬起頭,這一次,他那一雙帶著穿透人心力量的深邃黑眸,迎上于茵茵的,仿佛在說:小姐,我不是你的晚餐,請把你嘴角的口水擦干!
帶著三分狼狽,于茵茵耳畔嗡地一響,雙頰似火在燒,猛地低下頭,仿佛杯子上長出一條豬尾巴似的,雙眸緊盯著自己的咖啡杯,久久沒敢抬起頭。
雖然只是短暫的目光交會,卻已經足夠她看清他斯文俊逸的面孔!而他微微上揚的唇角,隱約掠過嘲弄之意。
好丟臉!
她簡直像一個上課偷吃糖果,被老師逮到的學生!
當心跳漸緩,氣息不再急促時,于茵茵忍不住稍稍抬起頭,以眼角余光偷偷瞄了瞄男人座位的方向——
他的目光已經回到桌上的那份報紙上!
于茵茵松了口氣,心底卻不由自主地升上一抹失望……
不然還想怎樣呢?
難不成要他過來搭訕?
她太了解自己了!如果他真的過來搭訕,她一定拒絕他!
太唾手可得的感情,往往令人不屑一顧!
她和多數女人一樣,期待一股浪漫的邂逅,進而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一下突如其來的拍背動作,令于茵茵差點由椅子上跳起來!
“喂,你干嗎。俊眳峭饍x在于茵茵對面的位置坐下來!皠e指望我相信你頭這么低,是在為自己的行為懺悔!”說著,她招來侍者,點了一杯拿鐵!奥闊r奶油多加一點!”她笑瞇瞇地對侍者要求。
侍者報以一笑離去。
“你嚇到我了!”于茵茵開口,語氣夾雜著淡淡的抱怨。
“嚇到你?”吳宛儀夸張地挑起眉!澳悴虐盐覈樀搅诉!”說完,她手肘交疊在桌上,傾身湊近于茵茵。“告訴我,陳議員的公子是恐龍還是怪胎,居然讓你于大小姐在相親史上,演出第一回美麗蹺佳人?”
于茵茵白了好友一眼!澳闶莵戆参课疫是諷刺我?”
“當然是趕來安慰你的嘍,大小姐。”吳宛儀朝這個愁眉苦臉的朋友,扮了個鬼臉。
于茵茵這才笑出來。
“對嘛!要笑才會美!”
于茵茵連忙開口:“噓,你小聲一點!
“Why?人漂亮怕人知道嗎?”吳宛儀假裝詫異地問。
在學生時代,于茵茵可是眾人心中公認的小美女,隨著年齡的增長,這一項天賦只有增加,沒有減少,雖然自己也在美女之列,但和于茵茵一比,還是不免遜色三分吶!
于茵茵臉上掠過紅暈,眸光不由自主飄向陌生男子……
他聽見了嗎?天!但愿沒有!
吳宛儀眼尖地察覺于茵茵的異樣,狐疑地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一抹微笑爬上她的臉。
“怎么樣,想釣他呀?眼光不錯哦!”吳宛儀刻意壓低聲調。
于茵茵一顆頭搖得似波浪鼓。“你別亂說!”美麗的小臉滿是緊張的神情。
吳宛儀只是挑著眉,沉默三秒之后問了句:“真的不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不要!”回答來得極快。
“不后悔?”
“絕不!”
吳宛儀聳聳肩!昂冒!隨你!”頓了下,她再度開口:“那么,說說這一次相親失敗的原因吧!”
沉默了會兒,于茵茵回道:“對方長得還不錯!”
“但是?”一定有下文。
“太自以為是!”
“難道你就不能稍稍忍耐一下,這項大多數男人的美德?畢竟剔除這項美德之后,你可能只剩下兩條路可走!
“哪兩條?”
“第一是當尼姑!”
“第二呢?”
“是當一輩子尼姑!”
“討厭!”于茵茵笑出來。
“心情好多了吧!”停了停,吳宛儀接口又道:“既然這么不喜歡相親,為什么不告訴伯母?”
“我說了,可是沒用,他們兩老好像怕我嫁不出去似的。”
“別怪伯父、伯母了,因為你是獨生女,自然把所有希望托付在你身上嘍!”
“壓力好大!”老實說,她很難碰到可以單純談戀愛的對象!通常,人們一旦發現她的父親是誰之后,往往不是打退堂鼓,便是交往意圖變得不再單純,兩樣都是她所不樂見的。
“別埋怨了!想想吧!有多少人可以像你一樣,要什么有什么,日子過得像公主?”
“公主的婚姻通常無法自己決定!”于茵茵苦著美麗的小臉。
“當平民要為三餐奔波呢!來吧!公主,我送你回宮吧!太晚回宮只怕連我也要聽皇后念經啦!”
于茵茵再度被逗得笑起來,隨著吳宛儀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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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于茵茵和吳宛儀經過走道,準備到柜臺結帳時,吳宛儀一時興起,拉著于茵茵朝黑衣男人方向走過去——
“喂,你干什么?”于茵茵緊張地問。
吳宛儀沒有回答,只是回頭朝她扮了個鬼臉!
“不要啦……你別這樣……”于茵茵邊扯著吳宛儀的手,邊低頭乞求。
吳宛儀置若罔聞,捉牢于茵茵的手往黑衣男人桌子走去……
事情就在一瞬間發生了!
在往后的日子里,于茵茵每每回憶至此,總不免莞爾——
為了避免尷尬的場面,于茵茵心頭一急,用力推了吳宛儀的手臂,并趁勢抽回自己的手,想由另一條路走,豈料,她用力過度,竟讓吳宛儀整個人往前撲……
“啊……”吳宛儀尖叫一聲。雖然及時阻止跌勢,但肩上的背包卻順手而下,掃落玻璃圓桌上的咖啡杯。
一切仿佛像電影的慢動作般,清楚卻無法阻止!
霎時,咖啡灑出來,同時撥濕了吳宛儀的裙子以及黑衣男人的長褲!
“搞什么鬼!”男人先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褲子,然后抬起臉,盯住肇事的兩個女人,一雙漂亮的濃眉不悅地聚攏。
被他這么一瞪,吳宛儀和于茵茵同時呆住,說不出話來。
還是于茵茵先回過神來,囁嚅地說了句:“對不起!”
男人看她一眼,半晌沒搭腔,隨后站起來,逼近兩人——
“你、你……想干嗎?我們都道歉了耶……”盡管眼前的這個男人很高,大概有六尺,而且看起來似乎要發火了,吳宛儀還是立即擋在于茵茵身前,像保護小雞的母雞。
男人先是一怔,隨即那一張俊逸的臉龐透出微微的嘲弄:“請讓路!”終于,他開口,嗓音出奇地平穩而低醇。
這一開口,兩個女人自動靠邊閃,讓出一條通路。
原來,他走向化妝室。兩人松了口氣!
臨行之前,吳宛儀由皮包里抽出五千塊,留在柜臺轉交黑衣男子。
“為什么這么做?”兩人走出咖啡館后,于茵茵問道。
“當然是作為賠償噦!他身上的褲子又不是什么名牌貨,大抵不會超過五千塊錢!”
“這么做好嗎?”于茵茵心底隱約覺得不妥。
“有什么不好?搞不好那條褲子才千把塊,他還小賺了咧!反而是我吃虧,這條古馳的裙子要四萬多耶!”
話剛說完,一道聲音在兩人身后徐徐響起——“兩位小姐!”
于茵茵和吳宛儀立即停下腳步,轉身之后猝不及防地迎上一雙冷冽的黑眸
“我想,我還不需要小賺這一筆!”語畢,他將五千元鈔票遞上前。
吳宛儀挑起眉,從容地收回鈔票!
“真是抱歉!”于茵茵再次重申。
男人只是淡淡瞥她一眼,二話不說,掉頭離去。
“真是酷,不是嗎?”吳宛儀望住于茵茵。
于茵茵沒有回答,只是望著男人漸行漸遠的身影……
如果,相親的對象是他,會是怎番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