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燈光明亮，裝潢簡單大方，木質(zhì)地板、木質(zhì)家具，淡淡咖啡香籠罩一片質(zhì)樸氣氛。時間不早，店內(nèi)的客人卻仍不少，三兩散坐，徐謙與蘇曼竹則占據(jù)了窗邊的二人雅座。
徐謙將盛裝甜點的盤子推到蘇曼竹面前，說道：「這里的櫻桃巧克力蛋糕很不錯，嘗嘗看。」
蘇曼竹點點頭，卻沒什么食欲，遲遲未動叉，只拿起咖啡輕啜一口，隨即為那苦味皺眉。決定不再虐待自己，她拿起奶精與砂糖拌入咖啡中，嘆息一聲�！缚磥聿皇乔榫w低落就能有喝黑咖啡的天分。」
他勾唇，很高興她至少有了自我調(diào)侃的興致。
夜很黑，雨還在下，雨點落在玻璃窗上，耳邊仿佛能聽到那「滴答、滴答」的微弱聲響。
二人沉默一會兒，他開口：「感覺好點了嗎？」
她不置可否地應(yīng)了聲。
他拿起小匙，習(xí)慣性地攪拌面前的咖啡。「有沒有興趣談?wù)勀愕氖�？�?br />
「……暫時沒有�！�
他眸中含笑，就猜她會如此回答�！改俏覀儊碚匋c別的吧。來這種地方發(fā)呆，多少有點浪費(fèi)�！�
她不吭聲，倒也沒出言拒絕。
「這里的老板——剛才你見過的。他是我國中同學(xué)，我出國後仍跟他保有聯(lián)系，一直到現(xiàn)在。他對咖啡很有興趣，從以前就立志長大後要開間咖啡館，沒想到真給辦到了。」他喝了口咖啡，微微一笑。「不過他開了店才知道理想跟現(xiàn)實畢竟有差，經(jīng)歷很多挫折，還一度想過關(guān)店轉(zhuǎn)行，不過最後還是撐了過來�，F(xiàn)在這間咖啡館在這一帶算是小有名氣，景況得來不易�！�
她淡淡地道：「談別人沒意思，不如談?wù)勀阕约�。�?br />
他挑眉看她。「你想知道什么？」
「那要看你有什么能讓我知道了�！�
他笑道：「太多了，一晚的時間只怕不夠�！�
好一個城墻皮�！溉籼蕹蹬５牟糠�，大概乏善可陳�！�
「你說的那人肯定不是我�！顾麚u搖頭�！肝覐牟簧瞄L吹牛�！�
她微訝看他�！冈瓉砟阏f謊也不打草稿的�！�
他低笑起來，瞅她的目光變得柔和�！肝野l(fā)現(xiàn)自己比較喜歡你對答犀利的樣子�！�
曾笑她活像只刺猬，現(xiàn)在他卻發(fā)現(xiàn)，吸引自己目光的，正是那樣的她。
如同玫瑰一經(jīng)枯萎，衰弱的刺雖不再扎痛手，但花朵本身也同時失去盛放時的美麗。
她一愣，一股熱氣突兀地自胸口冒起，該死的燙�！刚f這么肉麻的話，你舌頭不會打結(jié)？我耳朵都受不了了�！�
「我不知道說實話會讓你這么難受�！顾溃骸刚埥邮芪业牡狼浮！�
她昂起下巴，冷冷地道：「我不認(rèn)為自己有義務(wù)接受�！棺旖菂s微微揚(yáng)起。
他搖頭笑嘆：「啊，高傲的女王，為什么拒絕一位騎士發(fā)自內(nèi)心的歉意？」
「因為女王認(rèn)出那位騎士是冒牌貨。」
「恐怕這是場誤會。」他笑指自己眼睛。「女王的視力似乎不大好�！�
「那也不至於把青蛙誤認(rèn)成王子。」
「反過來說，也不會把王子誤認(rèn)成青蛙�！�
「就怕青蛙誤以為自己是王子，還自認(rèn)冤枉地大喊：恐怕這是場誤會！」
他面露訝色�！肝也恢琅踉瓉砺牭枚嗤苷Z？」
她頓了一下，聳聳肩�！刚f不定她其實也是只青蛙�！�
二人沉靜片刻，隨即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他嘆道：「這種對話實在有點無聊�！�
她垂眸，笑盯杯中咖啡，并不否認(rèn)。不過托他的福，她的心情似略有起色。
「那么，回歸主題。來談?wù)勎野伞！顾紤械乜吭谌彳浀囊伪成稀！笍男〉酱螅看螌懙健何业闹鞠颉恢惖淖魑念}目，我都會寫我想環(huán)游世界，玩一輩子。不過這似乎不是個太好的答案，因為有次老師把我跟一位寫想嘗遍舉世美食、吃一輩子的同學(xué)，一起拿來當(dāng)錯誤示范。」
「可想而知�！褂植皇窃趯憽肝业膲粝搿埂Ｖ鞠蚋鷫粝搿吘故谴蟛幌嗤�。
「不過即使到現(xiàn)在，我還是記得這個『志向』。」他朝她一笑。「旅游是我的興趣。大學(xué)畢業(yè)後，我在國外一間旅行社待過兩年，吸收經(jīng)驗兼存本錢，就是為了回臺灣能自己開業(yè)。雖然背負(fù)著別人的生計，工作壓力難免不小，不過想到將來退休後，或許能為自己規(guī)畫最理想的環(huán)球旅程，也就值得了�！�
「……敢問閣下今年幾歲？」已想到退休後的事？未免太深謀遠(yuǎn)慮，這豈不是襯得她目光短淺？
「二十九�！�
「好一個不上不下的悲慘數(shù)字。」
「不見得�！顾麥\笑�！改鞘俏业男疫\(yùn)數(shù)字�！�
「Lucky number？」她撇撇嘴。「小女生的玩意兒�！�
「刻板印象�！�
「請證實我的錯誤�！�
「例如……」他想了想，一彈手指。「在二十九歲的今年，我認(rèn)識了你�！�
什么？她訝於自己所聽到的，那太具含意的話。一抬頭，見他的目光注視著自己，她呼吸驀地一窒，有些慌亂地別開眼，察覺到這男人……今天有點不一樣。
定了定神，她盡量自然地道：「我是不是該叩謝你的抬舉？」
他笑言：「我不曉得你是這么謙虛的人。」
她沒有搭腔。氣氛忽然有些僵凝，她低頭，試圖不讓自己閑著，於是拈起蛋糕上的櫻桃放入口中，舌端不同於一般櫻桃的滋味使她有些詫異。
將她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他含笑解答：「那是酒櫻桃�！�
浸過酒的櫻桃，有點辣，有點甜，透出香醇，引人回味再三……啊，不正像她？這念頭讓他笑了。若將生活喻為一塊蛋糕，在「愛情」的部分，以酒櫻桃取代巧克力碎片……他想自己會很樂意。
她含著櫻桃核，殘存的淡淡滋味使她有些舍不得吐出。
「到剛才為止，講的都是我的事，似乎有點不公平。」
「你想知道什么？」原封不動借用他的話。
他支頤望她�！改阍敢馔侣兜乃小！�
「也就等於沒有�！�
「嘿，別太吝嗇�！顾σ饕�。「如果你覺得不劃算，可以再問我?guī)讉�問題作為交換，保證有問必答�！�
送上門來的肥羊豈可不宰？她下意識地接口：「成交。」話雖如此，想了半天，卻發(fā)現(xiàn)……還真沒什么好問的�！浮闼坪醪皇莻�值得深究的對象�！�
「你可以選擇棄權(quán)�！�
她低頭看著桌面，又想了很久，最後天外飛來一筆：「那，何倩君跟許雁蓉，你認(rèn)為最後鐵漢會選哪一個？」
他雙眉一揚(yáng)。「我以為你是以創(chuàng)意為生的，怎么接連盜用別人的話？」
「你可以選擇棄權(quán)。」
還來。他笑著搖頭�！肝覜]看『都會迷情』，這問題對我沒有意義。」
「但對我意義重大。」
她語氣里顯而易見的煩躁使他有些訝異。「為什么？」
她又停頓很久很久，才說了一句——
「因為我是編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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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時，她參加過戲劇社，那是她第一次嘗試創(chuàng)作劇本。
雖然寫的東西尚不成熟，社員的演技也多屬生澀，且礙於經(jīng)費(fèi)預(yù)算，道具和服裝都十分陽春，但所有人都很用心，每回放學(xué)留下排練，從未聽見怨言。
到了校慶當(dāng)天，看著臺上的人努力詮釋自己創(chuàng)造的角色，她心里有種難以言喻的感受——直到戲劇落幕，掌聲響起，她才發(fā)現(xiàn)那原來就是所謂的「成就感」。
因此，就在那一天，她找到并立定了自己的志向——她要寫出能讓人感動、讓人又哭又笑的戲劇。
不過現(xiàn)在想想，那只是「夢想」而已。
她沒有門路，只能不斷地寄出作品和履歷，同時累積作品，參考別人的風(fēng)格，盡力提升自己的經(jīng)驗和實力。
她想自己算是幸運(yùn)的，因為她終於找到一位愿意給她機(jī)會的人。
那位制作人告訴她，她很有潛力，但寫的題材不夠討喜，戲劇畢竟不能孤芳自賞，不如先寫點大眾化的東西打入市場。
於是她開始摸索，試圖兩者并重，最後卻畫虎不成反類犬，屢遭滑鐵盧。
坐吃山空的感覺使人心焦，就那么一次，她決定將之前曾被自己棄置的一部半成品取出翻修，一發(fā)狠，咬牙刪光所有的個人風(fēng)格，極盡所能地將她所能想到的市場元素傾注其中。
雖是如此，她寄出作品之後仍不抱希望，太多失敗使她終於決定暫時放棄編劇一職，找其它工作以求穩(wěn)定，奇跡卻在此時發(fā)生——制作人來電通知錄取，要約她商談合作事宜。
之後的發(fā)展就像乘風(fēng)奔馳一樣順利，戲劇的收視率出乎意料的好，於是制作人又找她為競爭最激烈的八點檔連續(xù)劇繼續(xù)效力。
收入不穩(wěn)定的她沒理由拒絕，這一寫才真紅翻了天。眼見逼近二百集的大關(guān)口，制作人欲罷不能，觀眾也欲罷不能，但身為編劇的她卻有點後繼無力了。
每天在資料書和電腦前面流連，趕稿時更感生不如死，她覺得自己像只深海賅賅，生活在深達(dá)數(shù)千尺的陰暗海底，無法浮上水面見識陽光。
不過再怎么說，她的收入可觀，父母也不再叨念，這樣的日子不管算好還是不好，總之在這失業(yè)率高的社會，能靠正當(dāng)職業(yè)養(yǎng)活自己就很值得慶幸——她一直是這樣想的，直到那天，她在路上巧遇一位昔時交情還算不錯的高中同學(xué)。
正確來說，是當(dāng)初跟她同在戲劇社的同學(xué)。
她熱情地拉自己一起吃飯，主動聊了很多近況，然後當(dāng)然講到從前。提到當(dāng)初校慶的那場演出，她興奮地比手畫腳，顯然那也是她年少時的美好記憶。
然後她問：「你現(xiàn)在還有在寫劇本嗎？我記得你以前立志當(dāng)編劇呢�！�
而蘇曼竹只是淡淡地道：「算是有吧�！�
那反應(yīng)使她認(rèn)為蘇曼竹的事業(yè)并不如意，也許出於安慰，她說：「你大概不知道，其實我以前一直偷偷崇拜你呢！當(dāng)初你寫的劇本，我的那一份到現(xiàn)在還好好收藏著，打算等我兒女長大要拿給他們看，告訴他們我曾在高中時參演過這部成功的戲。你從以前就那么有才華，一定可以成功的！」
她眼中有著比自己還天真自信的光采，蘇曼竹見到，忽然愣住了。
明明距高中畢業(yè)還不到十年，她卻感覺已過了半個世紀(jì)�；仡櫱皦m，她也曾相信能綻放屬於自己的光芒，但如今舊夢何在？
舊夢啊，她幾乎要忘記自己舊時也有過夢。
這間咖啡館的老板和眼前的徐謙都是圓夢之人，在他們面前，她竟覺得自己有幾分渺小。其實現(xiàn)在她編寫的戲劇也沒什么不好，畢竟戲劇本身就是用以娛樂大眾，但……那真是她想寫的東西嗎？
她茫然了。
編劇技巧中的3S，suspense（懸疑）、surprise（驚奇）以及satisfy（滿足），她雖均達(dá)成，但最後一項「satisfy」……她滿足了觀眾，卻不曾滿足自己。
有時她會忍不住想，在過去的日子里，自己究竟做過些什么？眼下，她的確如愿擁有編劇這個身分，但那又如何？她必須十分顧慮觀眾的想法，聽從制作人的意見，朝更夕改，沒有自我得像個生產(chǎn)劇本的工廠，客戶要什么，她就寫什么。
在編劇欄上，她用了筆名，因此知道她身分的人不多；而在老同學(xué)面前，她竟無法自豪地說一句：「嘿，你看過某某劇嗎？那編劇是我�！�
無力感使她失去動力，頹喪之際，制作人卻在今天下午提出要求，以高收視率為由，希望她能將預(yù)訂二百一十集結(jié)束的戲劇硬是延後十集。
她知道，這部戲又要多一個「拖戲」的理由被罵了。所以到最後，她寫出來的東西沒能讓人感動，沒能讓人又哭又笑，而是讓人用來痛罵舒壓。
理智上她可以接受，情感上能不能接受卻是另一回事。
一想起來，心情又是一團(tuán)煩亂。她揉揉太陽穴，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卻發(fā)現(xiàn)咖啡已冷，這令她更皺緊眉。
對面的徐謙望著她，面有訝色，仍在消化剛才得知的消息。
他知道她是文字工作者，卻不清楚屬性，當(dāng)然更想不到她會是編劇——畢竟那在一般人心中并非太普遍的職業(yè)。
更出乎意料的是——她竟是「都會迷情」的編��！
驚訝之余，他這才恍然大悟，她為何會在萬太太家跟長輩起勁地閑聊那部連續(xù)劇，以及為了男主角要選哪個女主角而頭痛。
所有疑點迎刃而解，一切變得合情合理。
她今日難得的反常，該是跟她的工作有關(guān)吧？從她的表現(xiàn)不難猜出，她寫得很不快樂。他不喜歡這樣的她，卻也知道驕傲如她最不需無用的安慰。
有什么辦法能驅(qū)除此刻占據(jù)她面龐的烏云？他思索著。
蘇曼竹不曉得他的心思，還在有一口沒一口地啜著手中的咖啡。
不過有人終於看不過去了。
「拜托別再喝了，你的表情讓我的咖啡都變苦了�！剐熘t側(cè)身向柜臺招招手，請侍者來添咖啡，回頭朝她一笑�！阜泡p松點，什么都糟不過一杯冷掉的咖啡�！�
她放下咖啡杯，冷淡道：「會這么說，代表你沒真正遇過糟糕事。」
「這么說不對。糟糕事誰沒遇過？只是能不能應(yīng)對因人而異。每人都有自己的消壓方法，我想你應(yīng)該也不例外。」
她想了一下。「如果狂吃惡喝算的話�！�
他才想起自己已見識過了，不禁莞爾�！杆闶且环N不大健康的方法。」
「在這時代講求『健康』的娛樂方法？你不是在說笑，就是在講天方夜譚�！�
「至少我的方法還算健康。」他閑適地雙手環(huán)胸，視線仍對著她。
「從求學(xué)期間到現(xiàn)在，只要壓力大，我就會彈吉他自娛�！�
她看了他兩眼�！高�真看不出你有音樂細(xì)胞�！�
「那不是你的問題，因為這種事本就不是能『看』出來的�！顾麥\笑�！肝蚁胛覐椀脩�(yīng)該還算不錯。至少我的聽眾聽了都很滿意，本來在鬧脾氣的也柔順起來，屢試不爽�！�
聽眾？她直覺想到女朋友。「感覺像是你交往的對象太好哄了�！�
「你的想像力很豐富�！顾咝u頭�！肝抑傅穆牨娛切』\包，也就是我媽養(yǎng)的博美狗。你見過的�！�
「喔�！顾济惶簟！冈瓉砟愕闹羰侵还罚∥覄偛耪`會�！�
「而你現(xiàn)在又誤會了。聽眾并不等於知音。」他向外瞄了一眼，奇怪侍者怎么還未出現(xiàn)？正要再喚人，就見披著圍裙的店長在此時走來。
他在二人面前笑吟吟站定。「哈羅！一切還好嗎？」
徐謙抿笑。「很好。不過麻煩幫忙加杯咖啡。」指指面前的杯子。
「沒問題�！沟觊L爽朗一笑，瞥蘇曼竹一眼，說道：「難得你帶朋友一起來，這頓可得算在我?guī)ど��！?br />
徐謙也不跟他客氣，笑道：「那就先謝謝了�！�
蘇曼竹沒什么精神跟陌生人周旋，道過謝就沒再說話。
「看樣子我來得不是時候，剛才你們似乎聊得滿愉快的。」店長打趣地道。
見老友誤以為蘇曼竹個性內(nèi)向，徐謙忍不住笑意滿腔。他瞅著蘇曼竹，心中忽有一主意，轉(zhuǎn)頭問好友：「我的吉他在這吧？」
沒料他突然問起這個，店長有些呆愣�！冈诎 Ｔ趺戳�？」
他們以前經(jīng)常一起玩吉他，因此徐謙將一把舊吉他留在店內(nèi)，有時他關(guān)店後兩人會互相切磋研究，不過他的技巧不比徐謙，通常是他向徐謙請益。
「介意我現(xiàn)在在這里彈一曲嗎？」
店長又是一愣，隨即驚喜。「求之不得！」
他本身興致一來偶爾也會在店內(nèi)彈奏一曲，客人的反應(yīng)還算不錯，不過他從未對徐謙請求過，只因知道徐謙不喜歡在人太多的地方彈奏，沒想到他今天竟會破天荒地主動開口。
店長興匆匆地轉(zhuǎn)身離去，沒多久便抱著一把吉他走回，將其遞給徐謙。
蘇曼竹錯愕地望著徐謙，還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他該不是真想現(xiàn)場表演吧？現(xiàn)在店里客人不算少，彈不好可是很丟人的。
只見徐謙站起身，有模有樣地將吉他抱在身前，然後撥撥弦彈了起來。
行云流水般的音符在空間內(nèi)回蕩，客人紛紛轉(zhuǎn)頭，借問樂聲何處來？
前奏結(jié)束，男人張口，跟著節(jié)拍輕輕吟唱起來；那是首老舊的西洋情歌，他低磁慵懶的嗓音將其唱得極有味道，歌詞中的絲絲情意環(huán)環(huán)扣著旋律，融合得十足完美，令人陶醉。
他身上沒打聚光燈，但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射在他身上，蘇曼竹也難例外。
她愣愣地聽著看著、聽著看著，然後，男人抬起臉，目光正好對上她的，未止歌唱的唇染上淺淺笑意。
那瞬間——她真的忘了呼吸，石化當(dāng)場！他每一撥弦皆如撥在她心弦之上。
這個男人，實在迷人得過分。
「心跳如擂鼓」這句話向來只在書中看到，怎么也沒想到這回卻確確實實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咚咚咚、咚咚咚！聲聲近在耳邊。
她有種窒息感，心臟即將麻痹，臉燙得像被人放了把火。
平時他的聽眾真的只有一只狗而已？那未免太暴殄天物。
直到歌曲終於結(jié)束了，他的吸引力卻未退散，現(xiàn)場一片鴉雀無聲。
店長環(huán)視周遭，不無得意地笑道：「我們似乎需要點掌聲。」
話一出口，有些人笑了，但他們的笑聲很快被紛起的掌聲淹沒。
徐謙放下吉他，唇邊仍帶著微笑，目光望向蘇曼竹。
蘇曼竹撫平心緒，淡淡道：「說真的，你不去當(dāng)歌星，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可以把這當(dāng)成是一種稱贊嗎？」
她聳聳肩�！赣惺裁搓P(guān)系？反正你老愛一廂情愿�！�
他逸出低笑。「彈吉他的好處是可以娛己娛人。音樂能讓人放松，現(xiàn)在你有沒有感覺好點？」
她抬眸看他，訝於他的話。難道他剛才竟是特意為自己彈奏？
驀然間，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滋生，她感到迷惘。
這男人……真的很怪。明明自初見時她就沒給過他好臉色，偏偏每逢她狼狽之際，他總會像算準(zhǔn)般及時出現(xiàn)，并不吝對自己伸出援手。
她雖也有脆弱的時候，卻不曾在別人面前顯露，即使是自己的親人亦如此。
但這不代表她的傷處淺得不足掛懷。她只是習(xí)慣像貓一樣，高傲地躲起來舔傷，獨(dú)自承受一切。
即使是剛才，面對他的關(guān)懷，她也在盡力偽裝，唇槍舌劍銳利如昔。
她的個性就是如此不討喜，而面對像她這樣的人，一般人即使不因她的不知好歹而拂袖離去，也定會認(rèn)為她根本沒大礙，無需操心。
可他的所作所為又是為什么？她不明白，心卻因而發(fā)燙騷動，無法歇止。這跟方才被他魅力所惑的感覺不同，是種她更難抵御的攻勢。
他眼中透露的溫柔無孔不入，滲透入她盔甲的縫隙，使她避無可避，難以招架。
於是，她終於發(fā)現(xiàn)一件糟糕的事，那就是——
自己似乎真的為這男人心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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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天涯海角，也非二十四小時開放。
店家打烊了，他們當(dāng)然不好意思死賴著不走，只好拍拍屁股閃邊。
已是凌晨，她卻仍未氣消，一點也不想看到王雯君的臉，所以不打算回家。
臺北是不夜城，夜生活多采多姿，但她一向不喜歡太喧鬧的活動，因此也不打算去什么龍蛇雜處的地方。
那還能去哪？她沒個主意，卻也不擔(dān)心。反正天大地大，總有容身之處。
不過她可不好再牽絆著別人，畢竟他跟自己不一樣，明天還得上班。
因此她開口道：「夜深了，小朋友乖乖回家睡覺吧，免得碰上虎姑婆。」
徐謙揚(yáng)唇，打開車門，對她說道：「我馬上送你回家。」
她翻翻白眼，懶得跟這愛作對的家伙多說。坐上車，沉吟片刻，說道：「那座游樂場附近有間網(wǎng)咖，你知道位置嗎？麻煩那里讓我下車。」
他挑眉看她�！改愦蛩阍谀抢锿ㄏ�？」
她皺了皺眉，其實也不大欣賞這點子，但又缺乏更好的創(chuàng)意。
今日霉事連連，她早巳筋疲力竭，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睡一覺……唉，怎會落到有家歸不得的地步？煩躁地耙耙頭發(fā)，她終於決定放棄幼稚的賭氣行為，掏出手機(jī)，準(zhǔn)備打電話回去確認(rèn)家里「清場」了沒。
一開啟手機(jī)電源，就見螢?zāi)簧巷@示簡訊待收、留言待聽的訊息。
然後，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簡訊信箱被塞爆，而語音信箱里則充滿懺悔語錄。
留言的聲音從透著焦急到帶著哭音，從帶著哭音到含著疲憊。
「曼竹，天已經(jīng)黑了，拜托你快回來好嗎？我買了你喜歡的鹵味，你回來吃飽了有力氣，想怎么打我罵我都可以�！�
「曼竹，鹵味我有記得不加辣，雖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點涼了，但熱一熱還是很好吃。如果你不喜歡吃微波爐加熱的，等你回來，我馬上再去買給你吃。但那家攤販晚上十點就打烊了，你先回來好嗎？」
「曼竹，攤販已經(jīng)打烊了，不過我趕在那之前又出去買了一次，你現(xiàn)在回來還是有熱騰騰的可以吃。你別生氣了，我、我真的很後悔，你原諒我好不好……」
「曼竹……你不要拋棄我、嘛……嗚嗚嗚……」
嗯，看來王小姐本月的手機(jī)費(fèi)又要逾額了。
蘇曼竹嘆了口氣，合上手機(jī)，看了眼車上的小鐘。凌晨十二點半，是不早了……
那就打道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