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后,春風吹過碧綠溪,桃樹山睡醒了,繽紛熱鬧地開了一大片山坡,紅的、白的,粉的,夾著翠綠嫩葉,碧藍晴空,織成最美麗的天然錦繡。
山邊小屋里,三個大男人坐在桌前,臉色沉重,食不知味;小橘和紅豆并肩坐在條凳上,四條小腿踢呀踢的,開開心心地吃著飯。
「阿楠,把這口飯吃了!挂一⊕读艘豢陲埐耍v柔美。
朱由楠坐在床沿,神情呆滯、目光茫然的張開嘴,吃下喂過來的飯菜。
「唉!他瘋了。」賈勝佗看他一眼,再嘆一聲,
賀擎天緊鎖眉頭,「賈大夫,你沒辦法治他嗎?都兩個多月了,他還是不哭,不笑、不說話,不帶他走,他就不走;不叫他睡,他也不睡;不喂他吃,他竟不餓,怎會這樣呢?」
趙云也憂心忡忡地道:「總不能一輩子讓桃花姑娘照顧吧?」
「我愿意!
尹桃花笑臉盈盈,當著幾個男人的面,還是有點不好意思,雙頰微暈。
「桃花啊!」賈勝佗猛敲自己的腦袋!付脊治覜]用,明明賽不了華佗,我爹還為我取了這么自大的名字,我回去要改名字了。」
「賈大夫開的藥很好,阿楠身體的傷很快就好了!挂一ㄝp撫朱由楠的臉頰,清澈約眼眸映出一張俊秀安靜的臉。「心里的傷,慢慢來吧!
「那是苦了妳!官Z勝佗咳聲嘆氣。
「不苦,我有阿楠,有紅豆和小橘,我們大家在一起,不苦!
「是呀!」紅豆很得意地道:「大姊要照顧阿楠哥哥;我會幫忙燒飯、打水、洗衣跟。小橘,妳也要跟二姊學喔!」
小橘眨著一雙大眼睛,不解地問道:「可是好奇怪喔,阿楠哥哥明明比我大,為什么要大姊喂他吃飯?」
「那是阿楠哥哥遇到很傷心、很傷心的事情,他不想去想,所以睡著了!
「明明醒著啊!」小橘跳下椅子」跑到朱由楠面前,瞧了又瞧,終于恍然大悟地道:「我知道,阿楠哥哥的魂,丟了。」
「哈!說的好!」小屋窗口冒出一顆人頭,濃眉大眼、笑口常開,俊俏中帶著豪爽,接著,那個年輕人就從門外跳了進來,拍子笑道:「小橘,妳好聰明,楊哥哥等妳長大以后娶妳!
「喂,你退后點,別打我妹妹的歪主意!」紅豆扠腰道。
年輕人二十來歲的年紀,被紅豆一喊,竟也退后一步,臉上仍是笑咪咪的。
「哇!紅豆也很聰明,懂得趕走壞蛋,怎么辦?兩位妹妹聰明又可愛,我都好想娶來當老婆!不然,紅豆,小橘,妳們擲殷子決定誰嫁給楊哥哥好了。」
「不要挑撥我們姊妹的感情。」兩只小手牽在一起,異口同聲地道。
「呵!」年輕人求親不成,摸摸頭,找了一張小凳子坐下來。
「這位就是我說的楊非!官Z勝佗向兩位客人介紹道!肝夷菚r想幫阿楠找個休養(yǎng)的地方,正好他來藥鋪子買跌打膏藥,這才來到秋水村的。」
楊非笑道:「我說奇怪呢,養(yǎng)病就養(yǎng)病,干嘛一定要找有桃花的地方?后來見到桃花妹妹,這才了解原因。怎樣,我家鄉(xiāng)不錯吧?」
尹桃花微笑道:「這個地方很好!
「賈大夫,你還沒介紹這兩位大俠。」
「賀擎天!官R擎天抱拳先自我介紹。
「在下趙云。」
「哇!商洛山的英雄好漢!」楊非跳起身子,兩只眼睛睜得大大的,放出光芒,一雙手拱得像敲門似的,「久仰商洛山結義七兄弟的大名,如今小弟親眼得見,真是不枉平生了!
賀擎天笑道:「看來楊兄弟身強體壯,想不想出來有一番作為?」
「算了!」楊非猛搖手,「我上回跟著李自成的軍隊到處玩耍,心里想著,要是能像我爺爺隨便打幾個貪官污吏,那我就出名了;可后來進了洛陽,看到你們義軍不只打壞人,也打好人,嚇得我跌了一跤,這才跑去買跌打藥布,從此知道自己不是行俠仗義的料子!顾登屏酥煊砷谎。
賀擎天神色一凝,「以暴制暴,一路蠻打亂殺,并非長久之道!
趙云道:「大哥,這趟回去,李大哥那邊……」
「回去再談,我們來看阿楠,別說這些事。桃花姑娘,你們打算住多久?」
「不一定,至少等阿楠好起來!挂一ㄒ呀(jīng)幫朱由楠喂好飯,也幫他擦了擦嘴,接著拉拉他的手掌,「阿楠,大家都很關心你呢!
朱由楠依然出神地坐著,目光望著好遙遠的前方。
「阿楠弟弟今天還是不說話?」
楊非跳到他前面,扮了鬼臉,又擠眉弄眼,見沒反應,又變得愁眉苦臉。
「楊哥哥,你叫不醒阿楠哥哥的啦!」紅豆笑他。
「不是有桃花、桃樹,也有山、有水了嗎。」楊非坐回小凳子,雙手捧著下巴。
賈勝佗不太有把握地道:「這只是我想出來的辦法,到了他喜歡的地方,應該會好得快些!
「一定可以的啦!桃花妹妹別煩惱,有我一家人幫妳照顧阿楠弟弟。」
尹桃花笑道:「阿非,謝謝你們了!
「奇怪了!」賈勝佗上下打量楊非,「你比阿楠小吧?怎么開口、閉口都阿楠弟弟的?過來讓我摸骨,瞧瞧你幾歲了。」
「沒錯啦,我還大他半歲,而且大家都是親兄弟,我總要兄友弟恭,叫聲阿楠弟弟才親切嘛!」
「親兄弟?!」大家嚇了一跳。
「啊!」楊非同時左手迭右手,迭上了嘴巴,「我說了什么?嚇!你們眼睛不要瞪得那么大好嗎?我說的親兄弟不是那種親兄弟,是有一點點相同的血流在體內(nèi),沒有那么親的……唉,算了算了,反正你們也不會相信。」
「楊兄弟,你姓楊,他姓朱!官R擎天道。
「這個朱啊,雖是皇家大姓,可也不是什么好姓,當年我爺爺決定造福后代,所以不再用這個又重又沉的姓,于是就讓我爹跟了奶奶的姓,怎樣,我楊非這個大名不錯吧?就是要姓楊的莫管人間是非,唉,可我還是管了。」
「楊哥哥!」小橘拉了拉他的袖口,「我一直不懂,羊怎會在天上飛?」
「哈哈哈!小橘,此羊非彼楊,此飛非彼非,糟糕,妳好像愈聽愈糊涂!沒關系,妳姊夫還在睡眠狀態(tài),就由我來教妳和紅豆念書寫字,沒多久你就會懂了!
「你爺爺也是皇族中人?」賀擎天問道。
楊非指了指朱由楠,一口氣像放鞭炮似地講下來,「他爹要喊我爺爺一聲叔叔,他爺爺是我爺爺?shù)母绺,我爹要喊他爺爺一聲伯伯,我們還有一個共同的曾祖爺爺,所以嚴格說起來,他要尊稱我一聲堂兄,哎呀,我都說不清了!」
三個男人聽得一頭霧水,但畢竟他們都是腦袋清楚、見過世面的人,很快就從朱由楠的皇室背景猜出來了。
「傳說中的五王爺……」趙云喜道。
「你的爺爺,莫非……」賀擎天也很激動。
「我不叫莫非,我是楊非喔!」楊非伸出一根指頭搖了搖。
「好哇,原來你是故意去買膏藥的?」賈勝佗不得不重新打量這個小子。
「咦?我胡扯一大篇故事,你們也相信?」楊非笑得樂不可支,先捧著肚子讓自己笑夠了,這才道:「賀大哥,你有本事,也很正直,你比李自成更懂得管理軍隊、安撫民心,小心喔,善才招人妒!」
賀擎天沉聲道:「為了反抗朝廷,個人榮辱算不了什么!
「可是,你們老李打來打去,最后還不是想當皇帝?下去一個爛皇帝,又上來一個更爛的,天下百姓也是一樣難過!
「那又能怎么辦?」趙云皺眉凝視楊非。
「學你嘍!」楊非跳到朱由楠面前,瞧著他失神的眼睛道:「阿楠弟弟,我不是說學你現(xiàn)在呆呆的不管事喔!而是像以前一樣,任別人去爭、去搶,去做壞事,他們玩得一場糊涂,而你還是清清明明的,憑著真心、仗著真本事,過自己想過的日子,這就是了!
尹桃花握著朱由楠的手,「阿非,你偷聽我跟阿楠講話了?」
「妳天天講、隨時講,我不聽到也難!箺罘巧ι︻^,有些難為情,趕忙轉了話題,「宋大哥呢?這些日子怎么不見了?」
「銓叔叔回家鄉(xiāng)去了!辜t豆回答道:「他擔心打仗打到家里,要帶銓嬸嬸和小孩到江南親戚家!
「我可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趕他回家的!挂一ㄐσ馓鹈溃瑓s是淚濕眼睫,「他為阿楠做了很多事,冒死跑去找你們……賀大哥,趙大哥,那天多謝你們,是你們救回阿楠一條命,我不知道怎么報答……」
賀擎天忙道:「桃花姑娘千萬不要這么說,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事!
趙云也關心地道:「桃花姑娘,你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賈勝佗原想嘆氣,還是忍了下來,「桃花,我也要回洛陽了,妳就照著藥方抓藥,幫阿楠補身子吧!
「我知道,謝謝你們,」淚光隱隱,笑意盈盈。
「唉,有我在,大家放心啦!」楊非用力一拍胸脯,咳了一聲。
紅豆和小橘齊聲道:「賀大哥,趙大哥,賈伯伯,你們要再來玩喔!」
門口熱鬧送別,朱由楠依然坐在床沿,直直的、靜靜的,動也不動,目光放在好遙遠好遙遠的前方--一抹纖弱卻堅強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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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尹桃花掩起窗子,見紅豆和小橘已經(jīng)入睡,便過來阿楠房里。
「阿楠,睡了。」
他仍是呆呆坐著,她扶他躺下來,為他蓋好被子。
四目相對,她看到的仍是一雙呆滯無神,失了光采的眼眸。
「阿楠,閉上眼睛!顾崧暤馈
他果然合上眼皮,也不知道是不是立即睡著了,反正不到她喚他起床,他就會繼續(xù)睡下去。
她心頭酸楚,握住他的手,坐到床邊小凳,準備陪他度過漫漫長夜。
遭逢巨變,沒有人能承受那份血淋淋的痛苦,誰不是父母親生下來的骨肉?福王再壞,還是他的親爹,他丟了魂,她完全能了解。
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他。
可他什么時候才會醒來呢?
又是一個難以入眠的夜晚,趴在床沿,她了無睡意,淚珠在眼眶里打滾。
春風從門縫吹了進來,帶來清淡的桃花香氣,悠悠柔柔地撫上她的心魂。
滿山桃花正在召喚她,她將他的手放進被子里,輕聲起身,推門而出。
月夜的桃樹山,仍像白天一樣繽紛熱鬧,染上金黃月光的花辦,顯出另一種溫柔安靜的顏色。
走過一棵又一棵的桃樹,桃花香氣更濃郁了。依稀彷佛回到了去年的桃花坡,她帶著迷路的呆書生阿楠下山,他見到了滿山滿野的桃花,驚喜地張大嘴巴、兩眼發(fā)光,興奮地繞著桃樹跑來跑去,撿拾掉落的桃花瓣……
也不過是一年的時間,為何人事全非?
她悲從中來,淚珠兒大顆大顆地滴落桃花樹下的泥土。
「去年的芳草青青滿地,去年的桃花依舊滿枝,去年的燕子雙雙來至,去年的楊柳又垂絲,怎么去年的人兒……」
她幽幽唱著,愈唱愈低,最后聲音哽住,再也唱不出來。
她每天唱曲給他聽,卻是怎樣也喚不醒他,今夜見了滿山桃花,好像看到去年的桃花,依舊在枝頭迎風招展,可是人兒……
「去年的人兒,怎么了?」后頭一個聲音幽幽地問。
她震驚地轉身,淚如泉涌,這個聲音,她好久沒聽到了。
月光柔和,朱由楠站在桃花樹下,癡癡望定了她,又緩聲問道:「妳告訴我,去年的人兒,怎么了?」
她的淚,如昨日的春雨,浠瀝瀝地下個不停,雨滴打出清甜圓潤的嗓音,為他唱道:「怎么去年的人兒,不見了,音書沒半紙。」
「不見了?」朱由楠往前走,一步,又一步,眼底緩緩地、柔柔地溢上一層薄淚,癡纏地凝視她道:「去年的人兒,沒有不見,我在這里。」
他在那里!說話了!會動了!在他那深邃眼眸的水光里,映出一個她。
「阿楠!」尹桃花奔入他的懷抱,放聲大哭。
他雙子一張,將她擁人懷里;心,重新跳動,又懂得痛了。
「桃花!我的桃花啊!」他將她抱得好緊好緊,一聲聲地吶喊。
她被他喊得揪心不已,又疼又喜,猛捶著他的胸哭道:「你怎么睡這么久才醒。窟@么久!好久了!」
「我不想醒。」
「阿楠?」她不敢再哭,怕他難過,抬頭望著他,很努力地擠出笑容,「沒事了,都沒事了……」
「我忘不掉。」
「別這樣!」她又慌了,急道:「所有的事情都過去了,我會陪著你,沒有人敢再欺負你,你也不會再受傷……」
他輕撫她臉頰的淚水,輕輕地搖了搖頭,「就因為有那么殘酷可惡的壞人,人心險、世道差、天下亂,所以,我一定要好好活著,保護我的妻子!
「妻子?」
「桃花,妳忘了妳要嫁我?」
「我沒忘……」她哭呆了,又問道:「阿楠,你真的醒了?」
抬眼望向明月,多少悲痛事,盡付春花秋月,隨著時光流逝,都過去了。
他流下兩個月以來的第一串淚水,靜靜向她訴說,「我爹欠老百姓的,我永遠承擔不起,整個朱家的榮華富貴,終究有一天要被討回去,我現(xiàn)在能做的,只是為我爹祈福、超度;然后,為我、為妳,為所有在我身邊的人,好好活下去!
「阿楠,我明天帶你去上香!顾娴男蚜!
「謝謝……」他擁緊她的身子,淚濕了她的秀發(fā)。
夜夜以來,他始終感覺一雙溫暖的手握著他,讓他安然入睡;也知道時時刻刻,身邊都有一個柔軟的身子偎著他,陪他走路、喂他吃飯,帶他看桃花……
他知道,他來到秋水村,知道身邊多出阿非和他的家人,身邊的一切,他都知道!只是,他不想醒,怕醒了,承受不起傷痛過往,他會再度發(fā)狂。
直到今夜,他沒握著那只小手,他睡不著,迷迷糊糊,他跟了出來,恍恍惚惚,他找到了歌聲。
站在樹下,一朵桃花隨風飄落,拂過他的面前,散出淡淡的清香。
然后,他明白了,他一直執(zhí)著尋覓的,就是桃花!打從一年前初遇桃花開始,她的人、她的心、她的生活、她的生命,在在皆是他的桃花源。
二十年小王爺生涯,渾渾噩噩、矛盾糾結,畢竟是過去了。
再大的悲痛和哀傷,在他的桃花源里,都能得到平復。
「桃花,妳記得我教妳的詩嗎?」他不再流淚,而是展露笑顏。
「你教我那么多首,我怎知道哪一首?」她亦隨他而笑。
「怎么忘了?妳說妳會背了,還不要命的跑去洛陽,真是不怕……」
「不說。」她伸手擋住那個不吉利的字眼,含嗔帶嬌地瞪住他。
不會再讓她傷心了,他笑意溫柔,順勢親吻她柔嫩的掌心,親了又親,索性拿開她的手,尋著了她的唇瓣,深深地吻了下去。
圓圓的月亮爬到桃樹山上,為大地灑下一片金黃色的光芒,朵朵桃花像著了金粉,在似水柔情的夜風里搖擺,閃動璀燦幸福的光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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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后,大清,順治二年。
安徽,某個不知名的小村,有青山、有小溪,清清流水里,魚兒悠游而過,一只青蛙躍出水面,跳上石頭,嘓嘓叫了兩聲,又跳進了對岸青草地。
「哇!一大早就有青蛙,大概是牠昨夜失眠,沒睡覺吧!」
「哪是青蛙失眠,是你失眠了!」屋外空地上,她笑著擺出剃刀、巾子和水盆,「要剃頭了,輾轉難眠吧?」
他乖乖坐上凳子,先將他的頭偎向她圓滾滾的大肚子,笑道:「妳說,這胎是小桃花還是小楠樹?」
「大概是只小青蛙吧!顾龑⑺念^扶好擺正,命令道:「坐好!
「怎會是小青蛙?」他發(fā)了呆性,開始數(shù)著,「妳吃了這么多滋補的東西,安胎的小鯉魚、通乳的鹿角……完了,說不定小娃娃會長出一對鹿角!
「嚇死人了!吃什么生什么,你要是這樣告訴剛有身孕的小娘子,醫(yī)館也別開下去了。」她笑靨明亮,伸手拆下他的發(fā)髻。
雙手一放,披散了他留了二十五年的長發(fā),她拿起梳子,慢慢梳理。
她很仔細地梳著,尤其是前額的頭發(fā),一絲一縷,又放在掌心摩挲著。
「前面的一半,要剃掉了。」
「唉!」他終究還是嘆了一口氣,「薙發(fā)令頒下來,不剃也不行了,不過我可不讓清兵剃,瞧村子里的許老爹,就被剃成了癩痢頭。」
「放心,我會幫你剃一個漂漂亮亮的半頭!
兩刻鐘后,地上散了一堆頭發(fā),他新扎上一條長辮子。
她左瞧右瞧、前看后看,清澈眼眸中映出一個不同模樣的他。
「到了夏天倒涼快,你流汗就好擦了。」
「很丑嗎?」怎么笑成那樣?
「是新皇帝的命令,你也只好丑下去了,」
「改朝換代了!顾酒鹕恚~頭,不太習慣地抓過辮子,扯了扯,又甩回去,望著地上那堆纏繞一起的頭發(fā),不發(fā)一語。
「我來掃掉。」
「我掃,妳大肚子別亂動!
掃齊了頭發(fā),他拿了一把鏟子,來到屋旁大樹下,挖了一個深洞,將一畚箕的頭發(fā)倒了進去,再以土填實,兩只腳用力踩了踩。
「過去的,全埋了!顾玑屩刎,露出笑容。
「阿楠,你說,新的朝廷,會不會更好?」她拉了拉他的手。
「我不知道。」他摟住她的身子,深情親吻她的臉頰,「但我知道,我們的日子一定會好好的、平安的過下去。」
「哈!我說游大夫呀,」后頭一個男子哇哇大叫,「我來這兒作客,就見你們早也親熱、晚也親熱,喂,小樹兒,你爹娘老是這樣,你受得了嗎?」
三歲的小樹兒有超乎年紀的正經(jīng)臉色,「不會啊,這叫作『上和下睦,夫唱婦隨』。爹也說,叫阿非伯伯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咦,這小子也是個小書呆?你到底懂不懂意思?」楊非狐疑地瞧了眼小神童,一張臉又好像吃了苦瓜似的,「嗚,我還年輕,拜托你不要叫我伯伯!這樣吧,我志愿小一輩,你喊我一聲阿非哥哥!
「你當仁不讓作我的堂兄,父之兄,謂之伯也,」新剪了辮子的他笑道。
「唉!」自食惡果,楊非垮了臉。
「哈哈哈哈哈!」銀鈴似的女子笑聲傳來,屋子內(nèi)轉出一大一小姑娘,各捧了一籃藥材,喀喀笑個不停:「姊夫啊!哈哈哈,你的頭……」
「真有那么好笑嗎?」他又摸下摸頭頂。
楊非也摸了摸自己的頭頂,「紅豆,妳別笑,全天下男人都剃了頭,妳再笑我們的頭,就沒人娶妳了!
「我才不稀罕!」紅豆吐了吐舌頭,她身材抽長,可能已經(jīng)十六、七歲了。
「二姊,妳就愛和阿非哥哥斗嘴,瞧他巴巴地來看妳呢!」小橘拉拉她。
「誰給他看呀!他來咱這兒,總不能白吃飯!辜t豆向楊非招了招手,「來來,阿非你過來,咱們先到醫(yī)館開門,你負責掃地、抹桌子!
「我還要做苦工?」楊非指著自己的鼻子,哀怨地跟著兩個姑娘走了。
「阿楠,換件衣服,我們也該去醫(yī)館了。」
「妳快生了,留在家里休息!
「才不,你看病、我抓藥,我們說定的。」
「好!好!老婆最大,妳說什么,我聽就是了!顾σ獍蝗,輕輕咬了她的耳朵,「妳要是不在我身邊,我還沒勁干活兒,全身每根筋都愛困呢!
「哇!當大夫的人,還說這種小孩話?附近縣城的人都來看病了,又要忙上一天,我煎好靈芝湯,你待會兒喝了提提神!
小樹兒抬頭瞧了爹娘,打了個小哈欠,這兩個大人一嘀咕起來,就是沒完沒了,而且動手、動嘴的,他們大人不嫌累嗎?
哈!他發(fā)現(xiàn)新玩意了,爹的辮子這么長,以后有事喊爹,只需一拉--
「唉喲!」他腦袋一仰,定睛一瞧,「差點忘了我們的小樹兒。」
「哇呵!」小身子忽然飛了起來,原來是爹爹抱起了他。
好玩,真好玩,爹的頭頂怎么變得光光的,跟阿非伯伯的一樣?
小手摸了又摸、拍了又拍,呵呵笑道:「娘,爹的頭好像月亮喔!」
「小樹兒,等你再大些,娘也要幫你剃成一個小月亮。」她笑意朗朗,偎上那溫熱的胸膛,一起抱住了兒子。
「我這顆頭真的很有趣嗎?」他不禁再摸摸新剃的頭皮。
「變個樣了,小樹兒當然好玩。」她踮起腳尖,也是摸個不停。
「模樣變了,心可沒變!顾Φ煤瞄_心,左擁右抱,左邊先親了芳唇,右邊再親了那白胖的小臉頰!感鋬,昨兒爹教你的詩,念來給你娘聽聽!
「好!」小樹兒扯開小喉嚨,小書呆的臉孔,有著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
「問余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閑,
桃花流水青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
桃花流水,天上人間,小屋旁,清溪邊,青山綠,桃花紅。
那只睡飽的青蛙跳了出來,瞧了幸福的一家人,嘓嘓叫了兩聲,噗通噗通跳下水,也去尋找牠的幸福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