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若風告訴雪凝星期六家里有個小型派對時,她好意外又好生氣,這個講師就這么直截了當邀請她?也不怕明天學校里謠言滿天飛?
“請代我邀請冷敖,”他是這么說的:“因為雨濃也來。”
哦——原來如此,她表錯情了。
“好。我告訴哥哥。”她轉身欲走。
“如果——你和曉晴有興趣也來吧!”若風又說,十分自然,就像順口的話卻也有點誠意: “很輕松的聚會,也沒請其他人,還有我姐姐。”
雪凝不置可否,轉身回課室。
若風離開。
曉晴回來了,她居然漸漸和陳蔭有了來往,他們個性相近。
不過,曉晴的心還是向著冷敖。
“剛才看見溫若風。”她說。
“他家星期六有派對!毖┠。
“請你?”
“請哥哥,還有鄒雨濃!
“我們呢?”曉晴睜大了眼睛:“他不請我們?”
“如果我們有興趣也去吧!他是這么講的……
“我們去不去?去,當然是去!睍郧绻纸校骸皼]有任何不去的理由!
“我不去。”
“為什么?看在我的面上,替我制造機會,”曉晴抓住她手:“在這種場合,冷敖會輕松些,我會有機會些!
“曉晴——”雪凝忍不住笑:“主動追男生也不能這樣心急!不怕人笑嗎?”
“怎么會怕?我喜歡他,為什么不能表示?”曉晴說:“你的思想太古老了,落后二十年!
“那么你勇往直前吧!”
“你要幫我敲敲邊才行!
雪凝不理她,教授進來,又開始上課。
星期六,冷敖開車帶雪凝和曉晴去康樂園。
冷敖悶不開聲,很專注地望著前面。
兩個女孩子一前一后在講話。
其實也只是曉晴在吱吱喳喳,雪凝只應她幾聲而已。
車到大埔,:令敖輕咳一聲。
“方曉晴,你講這么多話不覺得累嗎?”他說。
車廂里一下子靜下來,曉晴窘迫地漲紅著臉不知所措。
“哥哥——”雪凝想替好友解圍。
“如果我和雪凝兩人坐車,我們從頭到尾都沉默,”冷敖又說:“其實沉默——有時也會累!
曉晴眼中射出光芒,令敖不是嫌她煩吧!
“我知道——我話多,太活潑!彼Y巴地說。無論如何,冷敖注意她呢!“或許以后少說話會好些。”
“也不必。這是你的個性,我喜歡真性情的人!
啊!冷敖說喜歡——曉晴幾乎昏倒。喜歡哦!
雪凝隱約有笑意。
后面有輛車一直追著他們,是輛美國大車“林肯”,黑色。
“啁!大概有人跟蹤!睍郧缫沧⒁獾搅恕
“不,是雨濃!”冷敖望望倒后鏡。
“開這么大的”林肯“,招搖!毖┠吡艘宦暋
冷敖很意外地看妹妹,卻沒出聲。
從來沒聽過雪凝如此批評人。
“是啊,在香港開這么大的車是自討苦吃,泊車已是麻煩!睍郧缯f。
轉進康樂園里,已看見溫若風站在路口等著指路。
“我們不會迷路的!睍郧缬肋h靜不下來。
雨濃的車也到了,他很瀟灑地把車子泊好。
“在表演呢!”曉晴小聲說。
雪凝不出聲,把視線轉開。
若風的家是康樂園中最大型那種,三干多叭,布置得很好,很溫暖,不是那種室內設計家的“杰作”,硬繃繃的,看得出來很有主人心思。他們被招待在客廳里。
“雨濃,對你的”林肯“,女孩子們都有意見!崩浒秸f。
雨濃看來意外,但也淡淡一笑。
“我招搖!彼f了雪凝剛才的話。
雪凝皺眉,低下頭去。
“還標奇立異!睍郧缂影芽。
雨濃還是淡淡地笑,不置可否。
若風陪著一個女人走進來,那女人約三十歲,很濃的眉毛,很亮的眼睛,很挺的鼻子,象牙色的皮膚上只有淡淡的化妝,很得體的衣著,細麻黑襯衫,米色細麻直腳長褲。
“這是姐姐,溫若男。”若風介紹。
“我們這兒所有人的名字都與氣候冷熱有關,只有溫姐姐不是!睍郧缯f。
各人想一想,果然,他們的名字都似有關!坝辍睗,“雪”凝,若“風”,曉“晴”。
“我也沒有關系。”冷敖說。
若男看他一眼,點點頭。
其實我以前叫若霜,我不喜歡,太柔弱,有點苦命 女子的模樣,于是我改名若男,因為我的個性像男孩子!
“姐姐是如假包換的女強人,”若風笑:“她的那間”獵人頭“公司在香港是最具信譽的!
“獵人頭?什么意思?”曉晴叫。
“專替國際間大公司找高級行政人員。”雨濃說。
“挖角公司!比麸L笑。
“鄒雨濃先生曾是我們對象!比裟型隄猓骸暗u先生念舊,無論怎樣好的條件,他也不肯跳槽。”
“這是份很有趣的工作。”雨濃淡淡地說。
冷敖一直沒再表示意見,只是望著若男,那眼神非常地特別,仿佛有些疑惑。
工人送茶進來,還有些點心。
“你就是雪凝,是不?”若男坐到雪凝身邊:“真是難見你這么美、這么有氣質的女孩兒!
雪凝臉不紅,氣不喘,她不在意不相干的人怎么贊她,她看見雨濃投來很難懂的一眼。
“溫若風跟你提過雪凝,是不是?”曉晴笑。
“自然也提到最可愛又最活潑的方曉晴!比裟姓f。
“溫若風是講師、教授中最有型的,陳蔭說的。”曉晴的嘴安分不下來。
那邊廂,冷敖和雨濃已開始擺棋盤。
“圍棋?”若男走過去。
“是,你也有興趣?”雨濃問。
“不是高手,興趣卻濃。”若男笑。
“我讓你先玩,”雨濃讓位:“冷敖是個很好的對手!
“我也只是——興趣大!崩浒接悬c不自然。
“試試各人棋藝吧!”若男很爽快,已坐到雨濃的位置上:“我持白子先行!
雨濃微微一笑,獨自走下石階,經過低一層的飯廳到后園去了。若風跟曉晴扯得起勁,雪凝被冷落在一邊,其實也不是被冷落,她根本一句話也不肯說。
她走到客廳的窗邊張望,看見了美麗的后園。
不知是否只有溫氏姐弟住在這兒,他們對家居的一切都很講究,后園的花圃就整理得極好。
正望得出神,花圃邊忽然多了個人,雨濃?
正想退回,雨濃已望見她,并展開一個好難懂,也好吸引人的笑容。
她只好回報微笑,心中熱切起來。對雨濃,她一直有種異樣情緒,看見他心就不能平靜,她自己也說不出來是怎么回事。
雨濃的視線一直在她臉上,直到若風走過來。
“雪凝,一個人望什么?”若風問。
雪凝看他一眼,再轉回頭,已失去雨濃蹤影。
“很美的花圃!彼涞卮。
心中異樣的情緒消失。
“姐姐的心血,她喜歡園藝!比麸L說。他又看一眼在和冷敖下圍棋的若男:“她好像跟冷敖合得來!
話沒說完,雨濃上來,坐在若男的旁邊,開始專注地看他們下棋。
立刻,雪凝就不高興了,失去了所有說話興趣。
“我以為你不會來!比麸L凝望著她。
她不出聲,也沒有表示。
“我帶你到后園走走,好嗎?”若風熱心地:“樓下飯廳外面,我養子極大的一缸魚!
“熱帶魚?”
“金魚。”若風說。
“雪凝本來對金魚全無興趣,看見雨濃專注的樣子,突然就改變心意。
“我們去看金魚!彼兄摎。
若風殷勤地伴著她下樓,她完全不知道,雨濃曾轉頭看她?墒撬耆恢。
曉晴為人是很識趣的,她也坐過去看下圍棋。
金魚的確大,每條起碼半尺長,紅的、白的、黑的都有,長方形的魚缸足有十五叭長。
“里面有不少名種,我已養了好幾年。”若風說: “我很喜歡魚。”
“我不懂金魚,只覺得它們眼睛很可怕、很丑,”她說: “我并不喜歡動物!
“貓狗都不愛?”
“貓有邪異之氣,而狗——我怕投進感情,它的壽命短,我受不了死別的難過,我都不敢養!
“你是感情豐富的人?”他凝定視線。
“不知道!彼負u頭。
“你不愛理睬人,也不愛說話,有原因嗎?”
“我姓冷。”
“或者是吧!”他莞爾:“冷敖也不愛講話!
“那個鄒雨濃也不出聲的!
“他和姐姐若男頗談得來。”若風說。
“他們原本相識?”她好奇。
“他曾是她獵取的對象!彼f得很含糊。
她咬著唇,望著條突眼金魚,再也不講話。
“去看花圃?”
她搖搖頭,徑自走進屋子。
回到客廳,她坐在一邊并不看他們下圍棋。若風也回來,很自然地坐在她旁邊。
“懂不懂圍棋?”他問。
她搖頭,眼睛望著地板,不看任何人。
“要不要參觀屋子?”
她還是搖頭。
“聽音樂?看電視?”
她一律地搖頭,仿佛誰把她得罪了。
“感覺很悶,是不是?”他依然溫柔、親切。
“請——不要理我,”她突然說:“我是這樣的,曉晴說我喜怒無常,我想靜—靜。”
若風立刻離開,他很有禮貌,也很尊重別人。
雨濃的視線也轉過來,他一直在聽他們講話,誰知道呢?雪凝誰也不看,自然遇不到他的視線。
雪凝突然發覺冷敖除了沉默寡言之外還有份若有所思的神情,這神情非常特別,就像——就像她突然間想起雨濃一樣。
冷敖想起了誰?曉晴嗎?不太可能吧!
她開始留意冷敖的行動。
除了若有所思外,他獨自擺圍棋譜時,手執一棋子發怔,視線落在窗外的天空不知想什么,往往這么一停就是幾分鐘。
雪凝忍不住走上前去問。
“你在想什么?哥哥!
“我——啊!想下一步棋該怎么走!
“你根本不在看圖擺棋譜。”她笑。
“想——上一局和雨濃爭奪的情形!
“還不講真話?”雪凝眼睛發亮。
他只淡淡一笑,埋頭擺棋譜。
如果有什么煩惱,或者我可以幫你?“她又說。
他連頭都不抬,只是搖搖頭。
但冷敖這種連續不斷的若有所思,望著窗外怔怔出神的情形愈來愈加嚴重了。
雪凝把曉晴帶來,冷敖根本不注意她。顯然不是因為曉晴,曉晴去逗他說話,他也頂多敷衍幾句算數。
“我失敗了!睍郧绲乖谘┠采稀
。因為你太小,他不覺得你是大人!
“等我再大些,他不是漸漸老去?”
“他怎會老?男人三十歲還才夠成熟呢!”雪凝笑。
“單戀不成,欲哭無淚。”
“別笑死人,來,你還有陳蔭!
“陳蔭是好,我卻對他沒感覺!”曉晴直率地:“不像對著冷敖,我會心跳加速,人會發抖!
“大概容易得到的東西你不覺寶貴!
“誰知道?”
“你說哥哥為的是什么?總不會是事業!毖┠龁。
“沒有心情研究,問他不就成了?”
“他不肯說!哥哥是什么都放心底之人!
“這真深奧!睍郧缣兆淼兀骸拔铱次液茈y放棄!
“不愿放棄就加把勁,主動進攻!
“我主動?不,不,不行!”曉晴大叫:“你別看我話多又活潑,主動追男生我是辦不到的。”
雪凝微微一笑:“那上次你又說我落后二十年,原來你光說不敢做。如果我喜歡誰,我會主動到他面前告訴他,這又不是羞恥的事!
“那么你喜歡誰?”
“不知道!毖┠粽幌。
“怎么不說”沒有“?”曉晴抓到了語病。
“是”不知道“!毖┠f:“我完全沒經驗,或者——我已經喜歡了一個人!
“啊——快告訴我!睍郧鐝拇采咸饋恚骸罢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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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
“自己的事,熱烈些!睍郧缤仆扑。
“怎么熱烈?我總得要自己先證實才行,”雪凝說:“我目前的情形是”不知道“!
“真神秘,我益發想知道!
“改不掉你多管閑事的毛病!
“你證實后是不是第一個告訴我?”曉睛不肯放棄。
“也許我永遠不能證實!毖┠隽艘粋奇怪的表情。
“唉I你這種人叫人怎么了解呢?矛盾得要命!睍郧缯f:“又說喜歡一個人會主動告訴他,又說永遠不能證實;看看,這算什么”
雪凝沉默,再也不肯講話。
星期六,雪凝獨自回家,因為曉晴應了陳蔭的約會。
在家門口,她看見雨濃那輛又長又大的黑色“林肯”。
立刻,心中涌起好特別的情緒,在花園里遲疑一陣,才慢慢走進去。
“回來了?”客廳里只有溫若風在,他仿佛專在等她。
“是,我看見那輛大車,我以為鄒雨濃來了。”
“他和冷敖,還有若男在書房里大廝殺!
“圍棋?”雪凝淡淡一笑,坐下。
“方曉晴呢?”
“有事!
“今天我沒課,沒去學校!
他在解釋嗎?她從來沒盼望過搭他順風車。
“雨濃說你彈得一手好鋼琴,足可做老師有余!
雨濃說?她眉毛一掀,卻不出聲。
“希望有機會聽你彈琴!彼
“這是很私人的事,我躲在房里彈!彼f :“彈琴是自娛,不是表演!
“或者聽你練琴。”
“多數半夜人靜時才練!彼⑿。
拒絕得很明顯,他卻不失望。
“如果有緣分,自然有機會聽到!彼苣茏詧A其說。
“失陪。我換衣服。”她徑自上樓。
再下樓時已是晚餐時分,冷敖帶著他的朋友們已坐在餐桌上。若男坐在雨濃和冷敖之間,若風坐在雨濃旁邊,雪凝沉默地坐在冷敖另一邊。
“只有我們在,爸爸和媽媽有應酬!崩浒秸f。
雪凝還是不出聲,低著頭徑自吃飯。
她聽見雨濃和若男說了很多話,雖不是打情罵俏,聽進她耳朵也很不舒服。
吃完飯她一聲不晌地站起來就走。
“我們不下圍棋了,一起去看場電影,好不好?”冷敖的聲音抓住她。
她一回頭,就看見雨濃亮晶晶的眼睛,似乎——欲語還休。
她搖搖頭,是她幻想太多吧!
“不去。”她冷冷地說。
“為什么不呢?”若男春風滿面: “陪陪我,我一個女生勢單力弱!
“去吧!”若風也說:“你太靜了,整天悶在家不好!
“大家都歡迎你,是不是?”冷敖今夜也神采飛揚。
雪凝猶豫一下,看見的還是雨濃那欲語還休的眼睛。她點點頭,為什么不去呢?就因為他獨一人沒開口?
“也好!彼肿聛。
若風看來很高興,他對雪凝的好感已不再掩飾。
他們乘兩部車去,雪凝坐冷敖的車,溫家姐弟坐雨濃的,很自然地分成兩派。
“雪凝,晚餐時你一直沒出過聲!崩浒秸f。
“插不上嘴。”
“你對我的朋友有成見?”
“有成見就不會答應去看電影。”
“溫若風很喜歡你!崩浒阶匀豢吹贸鰜。
“發神經。”她冷哼了一聲。
“我看他也是沒希望,他不配我家小妹!
“別開玩笑!彼。
冷敖淡淡一笑,不再言語。
過了好久,雪凝突然說:“鄒雨濃是否在追溫若男?”
“不知道,他們是老朋友!
“看他坐在若男邊,一派滿足狀!
“人家的事,我不感興趣!
“哥哥,最近你真的很特別,抓住一粒棋子可以發十分鐘呆,想一個人?”
“想像力豐富!
“我們兄妹倆有相同的毛病,什么話都放在心里。”
“實在是沒想什么!
“今夜你神采飛揚,因為溫若男來了?”她問。
他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地笑。
“不要否認!彼Γ骸拔抑С帜阃u雨濃來個爭奪戰。”
“我和雨濃的戰場只在棋盤上。”
“要有斗志,不能一開始就認輸!
“你不懂,小妹!
“你不喜歡若男?”雪凝問。 ,
“我才見過她兩次!
“時間不是問題,第一眼就喜歡的才真。”
“我有分寸!
“不能錯失良機,鄒雨濃不一定是你對手。”
“你對雨濃有成見?”他問。
“那人不愛說話,只愛用眼睛目了人,城府太深!
“第一次見你批評人!彼Α
“這不是好習慣,以后不再犯!彼残。
他思索一陣,然后說: “雨濃——是個非常好的人,他——他有個兒子,五歲!
“。∷鸦?”她下意識地溜出了失望的語氣。
“是,不過已離婚,”他搖搖頭:“那是他心中的一個疤痕!
“他也不過跟你一樣大,那么早就結婚?”她問。
“那是他的故事,你有興趣不妨叫他自己講給你聽。聽說很曲折!
“我和他只講過一句話!彼龘u頭。但是她記住了這件事。
“他和他的孩子同?”她問。
“是,那孩子很乖,不過脾氣有點孤僻!
“你見過?”
“雨濃下星期請我們去他家,一起去看看?”他說。
“看到時是否有空。”
“沒空?去應溫若風的約?”他笑。
“永不可能。”她斬釘截鐵。
大家泊好車,又聚在一起。
再見到雨濃,雪凝的感覺突然就不同了,他的深奧、沉默,他的欲語還休是有原因的。
她把對他的成見融了。
很巧合,雨濃坐在她旁邊,絕對不是故意的,她的另一邊是冷敖,冷敖身邊坐著若男,若風坐得最遠。
雨濃觸到她的視線。
“在香港開美國大車是招搖!彼f。
這是她說的話,她的臉,一下子就漲紅了。
“在美國念書總開二手貨的小破爛車,自尊心很受損,回來之后非大車不坐!彼f。
他說真話,她皺眉。
“事實上是——”他笑起來:“前一任留下來給我的。我很懶,懶得換,反正是車!
她的眉松開了。
“第一次聽你說這么多話。”
“說話多要看人、看場合。”他說。
“譬如面對著溫若男?”
“若男是我同學兼老友,我們認識十幾年了。”
“她是很特別的女性!
“是。非常特別!彼慈裟幸谎邸
“你在追求她?”她問得天真。
他呆怔一下,然后,就笑起來,笑得好歡暢。
她漲紅了臉,氣惱得不再說話。
冷敖沒注意他們,他很忙,忙于跟若男聊天,冷敖也有多話的時候?
“你講話的語氣像我那五歲的兒子。”他說。
她咬著唇,更是氣惱,當她小孩子。
“下星期六請你來我家,幾個老朋友有個小聚會!
“我不是你們的老朋友。”她賭氣。
“其實很早以前我已見過你,那時你還念小學,只是你不記得了!”
“真的?我念小學!
“去問冷敖,我們從小是好朋友!
“怪不得我覺得你—叫以曾相識!彼ζ饋,也釋然。
不是愛上他吧!
“來嗎?”他凝望她。
“去,一定去,”她笑:“去看你五歲的兒子!
雨濃的家在寶云道上,是一幢二層樓高的小花園洋房,父子兩人住,另有一菲籍女工,房子實在嫌太大。
他仿佛知道別人怎么想似的:“前一個住客美國人留下的,反正公司租的,我懶得換,就住下來算了。”他說。
車子也懶得換,房子也懶得換,他喜歡保持現狀?不愿意改變?
懶是原因嗎?
樓下只是客廳、書房、客房、廚房什么的,布置得相當簡單明朗,不像雨濃的人。
當然也是前—任主人的杰作啦!
雨濃安排大家坐下,就帶著他五歲的兒子出來。
那是個瘦削倔強的孩子,幾乎一眼就望出他的孤僻。他躲在 雨濃后面,一臉孔的不妥協,一臉孔的厭惡,好像很討厭見人似的。
“他是堅志!庇隄饨榻B。
雪凝很意外。她以為該是個至少好看的孩子。但——堅志的小眼睛和他臉上的一切和雨濃一點也不相似,很惹人厭的樣子。
雨濃怎么會有這樣一個兒子?
小孩子不肯叫人,扭了幾扭,掙脫了雨濃的手,一溜煙就跑上樓去。
“他就是這樣的!庇隄馇溉徽f。
“他完全不像你!比裟腥滩蛔≌f。
“或者他像母親!庇隄獾亍
像母親?那——雨濃以前的太太是怎樣的人?雨濃怎么可以和那樣的女人結婚?
接下來,愛下圍棋的人擺好棋盤;若風又去研究雨濃那套看來古怪的音響組合。
雪凝獨自在一邊,雨濃走過來。
“陪你聊天!”他溫和地。
“你自己去下圍棋,不必理我!彼悬c窘。
其實是緊張。面對他,她心跳會加速。
“沒有我的份。”雨濃指指冷敖和若男:“做主人的該讓客人先玩!
雪凝低著頭,想了半天,該說什么呢?
“你的兒子——很特別!本拐f了一句蠢話。
“特別古怪。”他很有自知之明。
“你剛才說——或者他像母親,或者?你也不肯定?”
雪凝的問題令他愕然,他沒想到她會這么問。
“我不會回答這問題,你問倒我了!彼麛傞_雙手。
“對不起!我過分了!
“你問得好,是我的話太噯昧。”他苦笑:“你不指出來,我不知道這句話有問題!
“我并不是個專挑小毛病的人!
“我知道,你是心細如塵。”
他在贊她,是嗎?她臉紅了。
對著她的沉默,他也覺不安。
“我家的賓妹不會煮中菜,今晚是從外面叫來吃!彼f。
“有這種叫回來吃的?”
“在酒店餐廳訂的,他們送餐來,還會有個侍者跟著來服侍,很方便。每次請客我都如此。”
“你很西化?”她問。
“生活上——有一些,因為我喜歡簡單!彼胍幌虏耪f:“思想上,是單純而傳統的!
“傳統?什么意思?”
“自然不是三從四德,古老八股那些!彼Γ骸拔易鹬匾恍┰撟鹬氐,譬如家庭、婚姻!
她不再出聲,這些事她插不上嘴。
“我真是十年沒見到你了!彼终f。他并不是多話的人,今夜說了這么多:“那時冷敖說你才十歲!
“我不大記得小時候的事!彼f:“十年前你大概也不是現在這樣子!
“如今多了滄桑!
“滄!汶x婚的事?”她簡直是沖口而出。
怎么回事呢?這種話平日她死也不會講出來的;面對雨濃,她變了個人似的。
“是時間、歲月和歷練。”他只這么說。
“哥哥說你有個故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那是再平凡也沒有的了!彼匦Α
她覺得沒有話再說,正不知如何,若風過來了。
“你那套音響組合好勁!比麸L說。
“興趣而已!
“你的錄音機、收音機、唱盤等等全是不知名的不同牌子,你怎么收集來的?”若風又問。
“我看很多音響組合的書,比較各種牌子,也試聽過,然后再從不同的國家訂購。”
“這種連名字都沒聽過的牌子,在這兒有試聽的嗎?”
“沒有。我會飛到那國家去試聽,”雨濃還是淡淡地:“不知名只因為它們不做宣傳,全是專業水準以上的!
“效果真的好?”
“我覺得是!庇隄馕⑿Γ “這是我惟一的嗜好,也是惟一的奢侈!
“超級發燒友!比麸L搖頭笑。
“每個人都該有個精神寄托。”雨濃像是自語。
“否則會寂寞。”雪凝接下去講,極自然的。
若風和雨濃都望著她,雨濃眼中更有一種奇特難懂之色。
“所以你一個人躲起來彈鋼琴!比麸L似乎了解。
雪凝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你——那個好朋友怎么不隨你一起來?”雨濃怕若風窘迫,在解圍。
“在有所選擇下,她不來!彼。
“方曉晴接受了陳蔭?”若風又問。
今夜他似乎特別沉不住氣。
“我沒有這么說。”雪凝搖頭。
“跟一個異性約會,并不表示接受?”若風不以為然。
“我不知道,我從無經驗!毖┠谷欢涞。
若風過來之后,她真的冷淡了好多,雨濃看得出來。
“香港的年輕人愈來愈新潮了!比麸L嘆一口氣。
“我們還不算老人家吧?”雨濃笑。
“學生告訴我,現在的算法是三年一代溝。想想看,我們和雪凝間至少有三四個代溝,多么可怕!比麸L說。
“這是夸張的說法!庇隄獠煌猓骸拔液蛢鹤又g從不感覺代溝存在!
“那是你兒子特別——”講出來又覺不妥,若風想收口已來不及。
“堅志是個特別的孩子,”雨濃輕嘆一聲:“教養他的確困難,要多花一倍心思精神。”
“你自己教他?”雪凝意外:“你工作不忙?”
雨濃皺皺眉,欲語還休,終是沉默。
他為什么總是一副欲語還休神情?是否心中有許多話要講而講不出,是對象難覓?
三個人一下子就沉默下來,仿佛誰都沒有話再說似的。
“你是——哎,今年才回來的?”若風好困難地找出話題問雨濃。
“去年年底。”雨濃說。
“你為什么不找我們?”若風問。
雪凝也望著他,他是最近才在她家出現的。
“一切——都待安頓,”他考慮著措詞: “公司也忙,環境也陌生,我離開十年了。”
“在美國我一直有你的消息,可是——”若風猶豫一下:“你什么時候結婚的,完全沒聽別人提起過!
“我沒有鋪張,只找法官證婚,只通知了親人,”雨濃望著鞋尖:“結婚是兩個人的事!
“老同學、老朋友總該知道!比麸L堅持:“甚至沒有人見過你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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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濃有點變臉,他似乎在竭力隱瞞一些事情。
雪凝心中更懷疑了。
賓妹來通知,酒店餐廳的人來了,正在廚房開始工作,十五分鐘后可以進食。
“好,你預備好一切!庇隄恻c頭。
這正好解了他的圍。
那邊廂若男和冷敖的爭戰已到了難分難解之地,兩人都聚精 會神,投入忘我。
“要不要通知他們?”若風問。
“再等一陣,說不定就分勝負。”雨濃搖搖頭。
“圍棋不是你的精神寄托?”雪凝輕聲問。
“下圍棋要有好對手,我不喜歡獨自擺棋譜,”雨濃答: “本質上,我是個怕寂寞的人!
“寂寞無敵!毖┠ζ饋,仿似陽光初現。
他們的對話很融洽,加入若風就很不對勁,格格不入似的。
下圍棋的兩人忽然都“動”起來。若男很誠懇地說: “我認輸,輸得口服心服!
“姐姐很難認輸的!比麸L走過去: “要她認輸不如殺了她好過!
“我是棋藝不夠冷敖,為什么不認?”若男雙頰發紅,輸也興奮:“我不是死撐的人!
“你向雨濃認過輸嗎?”若風笑。
“我倆棋藝相仿,怎能認輸,”若男朗爽地說:“冷敖實在高我不止兩籌!
“我也只是運氣。”冷敖微笑,他的微笑也令人驚嘆,像陽光破云而出。
冷家兄妹或者都不愛笑,所以偶爾一笑,的確有點——哎!說驚心動魄吧!
曉晴來到雪凝面前訴苦。
“這幾星期我悶壞了,陳蔭跟我完全合不來!
“當然。你們一個是陰,一個是晴。”
“不是開玩笑。”曉晴絕對認真地:“我知道陳蔭是好人,好人又如何?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雪凝只是微笑。
“現在我要跟定你了,再當冷家常客!睍郧缬终f。
“我沒有問題!毖┠f得曖昧。
“話中之話是什么?”
“我們家變得冷清,他們轉移聚合地點。”
“什么意思?”
“不知道;蛘哙u雨濃家比較好些,無拘束!
“鄒雨濃?”曉晴大叫:“才幾星期,發生了什么大事?”
“什么也沒發生。”
“不信。你分明想暗示什么!
“你太敏感。”雪凝說:“今天你就可以跟我回家!
“喂!溫若風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我跟他之間連話都不說!
“怎么可能?我知道他常參加冷敖他們的聚會!
“冷敖并不代表我!毖┠f。
“別告訴我你也不參加他們的聚會!
“我不參加他們的聚會。”雪凝肯定地:“我不習慣串門子,和他們在一起也沒話說!
“啊——”曉晴意外:“事情發展出乎我意料!
“剛才為什么提溫若風?”
“他看來不再溫暖如風,倒是十分沉默!
“你就是喜歡多事。”雪凝不以為然。
“你拒絕他?”
“看你說了什么?”雪凝臉色一沉:“我和他有什么關系?我討厭你把我們扯在一起!
“從來沒見過你這么認真過。”
“講得多,對我有傷害!
“真的一點也不喜歡他?”
“簡直——討厭!毖┠櫭。
“我發誓以后不說。”曉晴知道不能過分:“你別生我的氣,好不好?”
“曉晴,人除了愛情以外還有好多其他東西!
“我當然明白,我也做得很好!睍郧缌⒖陶f:“我努力地讀 書,求學問,孝順父母,努力做個好人。啁!對了,陳蔭帶我去社區中心做義工,很有意義。”
“對一個完全沒感覺的人,你肯跟他到處跑?”
“我——寂寞。”曉晴這么樂天的人也嘆息:“我只有你一個好朋友,家中是獨女,父母上班,你不能整天陪我,我——總要找一個人講話。”
說得很悲哀似的。
“不喜歡你唱低調。”雪凝說。
“我講真話。陳蔭至少解我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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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替他想過嗎?他是喜歡你的!
曉晴很吃驚兼意外。
“我錯了,是我自私!
“還不嚴重,可以及早抽身!
“下課后我立刻到你家!
“我家并非你的避難所!
“你家有我的希望!睍郧缧Α
雪凝不語。她怎能告訴曉晴如今冷敖和若男正如魚得水呢?
“你繼續發夢吧!”過了一陣她說。
“有夢可發也是好事。”
陳蔭走近教室,曉晴笑容一下子消失。
“還有一節課,是不是?我等你!彼f。
“我要去雪凝家!睍跃φf。
“哦——我能去嗎?”他問。
雪凝還沒出聲,她已搶著說:“不能。雪凝家請客!
雪凝不能再表示什么,只好沉默。
“那我——先回去了。”陳蔭的失望寫在臉上。他是老實人,心里藏不住東西。
雪凝有點不忍,她輕推曉晴。
“或者——”
“你回去吧!”曉晴搶著說。
“明天見!标愂a垂著頭走開。
直到他走遠了,曉晴才透口氣。
“真煩。”
“你對他太殘忍。”雪凝說。
“若不對他殘忍,就是對自己殘忍!
說得也是。這原是道理。
“你對溫若風更殘忍!睍郧缬终f。
“錯了。我從未接受過他,他始終是講師,我尊重他的身份地位。”
“那有什么用?你明知他喜歡你!
“心靈上、精神上的事不能用普通的一句話來解釋,”雪凝認真地:“除非真令我心動的人,否則我決不理會,不要害己害人!
“有多少人能做到你這樣?”曉晴問:“誰不試完一個又一個?”
“我不試。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如果遇到這么一個人,我肯定我能一眼就認出來!
“說得如此神秘!
“真的。是心靈感應,不是神秘。”
“你是怪人,我無法學你。”曉晴大搖其頭:“我喜歡冷敖,可惜他眼睛不看我,只好自己再去找,再去碰。其實誰不喜歡碰到一見鐘情的人呢?”
“這是造化。”雪凝笑起來。
“你已遇到了?”
“當然沒有。我寧缺毋濫!
“你能把精神寄托在鋼琴上,我現在只怪小時候沒好好學!
“你在怨?”
“怨什么?各人的命,你說的造化。”
再上一節課,她們倆步出校園。
“真去我家?”雪凝問。
“難道去我家?冷清清的連茶水都沒有招待!
“小姐,你自己可以做!”
“我懶。面對著四堵墻壁什么興致都沒有。”
“曉晴。我覺得你愈來愈怪,以前你最開朗活潑!
“開朗活潑有什么用?人長大了不順心的事就愈來愈多!
“是不是你要求太多?”雪疑問。
“長大了碰到的人和事都多了,又開始交男朋友,這都是煩惱。不能每個人都像你無欲無求!
“我并非無欲無求,只是盡量降低!毖┠f:“我告訴你,我出生的時候,上帝就為我預備了另一個,他總會出現,急什么呢?”
“我不相信這理論,我要自己去碰、去找!
“你不怕頭破血流?”雪凝又笑起來。
“你沒聽過戀愛原是戰場?”
“真要命,我們盡講這些做什么?”雪凝說:“不如去看場電影吧!”
“好。好久沒看電影,找一部笑片,猛笑一場,然后什么煩惱都忘記。”
“怎么說得自己好像怨婦?”
“怨婦?我才二十歲!睍郧绮粷M。
她們真的去看場電影,然后各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