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一只手遮擋住上頭刺目的正午陽光,一身布衣布裙、背著簡單包袱的少女,這才能夠仔細看清楚前方這大宅子的大門上方,端端正正寫的就是「荊府」。
沒錯!是這里!
大手大腳,看來還有些呆,不怎么機伶的少女,一確定自己已經(jīng)找對了地方便放下手。不過太過燦爛的日光還是讓她瞇了瞇眼,同時,另一種沒來由、突如其來的暈眩感直沖她的腦門,一時沒防備的她差點一頭往前栽。
幸好她才顛了一下,便很有警覺心地趕忙一腳跨前一步穩(wěn)住自己,并且一邊用力甩了下腦袋,這才沒難看地向前跌。
呼!
一瞬間回復頭暈目眩前的清醒,少女眨了一下眼,松口氣,卻忍不住對自己這莫名其妙的昏茫狀態(tài)感到不解。不過她這直接的腦袋沒想到古怪的事上去,很快就為此找到一個合理的答案——
對喔!為了趕路,她連早飯都只匆匆喝了碗米粥,現(xiàn)在都快過午了,難怪她會餓到暈。
摸摸自己的肚子,果然立刻響應地咕嚕咕嚕叫起來。
而這時,一直在大門后觀察這杵在門口的陌生少女的守門人,早被她奇怪又引人發(fā)噱的舉動引到了門外。
一抬頭,少女也發(fā)現(xiàn)到荊府的守門大叔出來了。她立刻放下手,上前有禮地開口:「這位大叔,我是新來做事的丫頭,請問胡大嬸在嗎?」
低慢,卻意外好聽、騷人心癢的聲音。
就連劉安也不禁被她這直嵌進心坎似的聲音弄怔了好一下,直到他終于察覺到自己竟在發(fā)呆,這才老臉一紅。要掩飾尷尬似的,他趕緊清了清喉嚨,對著眼前這除了一雙眼睛意外清亮剔透外,余下外貌只能勉強及得上普通清秀的新來丫頭板了板臉一點頭。
「要找胡嬸是吧?」他轉(zhuǎn)身召來了剛好路過的一名小伙子:「阿哲,你帶這丫頭去找胡嬸!」
就這樣,靠著前任雇主家總管的介縉幫忙,少女順利地進了荊家當起丫頭。雖然比起其它年輕丫頭的青春活潑,少女顯得寡言木訥了點,不過由于她做事勤快俐落又認真仔細,所以甚得管理荊宅所有仆役工作的胡大嬸的歡心。同時,也因為她是新進來的下人,其它會偷懶的丫頭往往故意把自己的工作丟給她做,沒想到她竟也悶不吭聲地接下來做,而且做得比她們還好。她這耐性十足又任勞任怨的工作態(tài)度,久而久之,就連這些原本想欺負她的丫頭也不禁對她另眼相看了起來。
不過使得那些想欺負她的丫頭真正收斂的卻是另一個原因——因為就在偶然間,有人發(fā)現(xiàn),這叫「展歡」,她們「小歡、小歡」隨口使喚的不起眼丫頭,竟然力大無窮。
自從有兩個下人親眼見到展歡一手一個,把兩只正在發(fā)牛脾氣的牛硬掰開的畫面?zhèn)鏖_后,從此荊府的下人對這新來的丫頭可一點也不敢再小看,就怕她姑娘一個不高興,輕輕一拳就可以把她們打飛到天邊去。
至于展歡她自己怎么看周遭人對于發(fā)現(xiàn)她力氣大于常人所表現(xiàn)出來的敬畏神態(tài)呢?
她習慣了!
反正這是天生下來的,她也沒辦法。況且也好啦!這樣她們就不敢太懶惰而把自己該做的工作全丟給她。她不是不知道她們做的事——輾轉(zhuǎn)在各式形色的大宅子,甚至王宮貴族家工作過,她早就看過下人之間千奇百怪勾心斗角的場面,所以現(xiàn)在在她看來,這新主人家里的下人們還算得上良善哩!
不過最主要的原因,應該是胡大嬸的賞罰分明和公正心,將所有下人治理得妥妥當當吧?難怪鄧員外家的老總管要她放心來荊家做事。
小歡把最后一件衣物掛上架子曬日,這才稍歇下來喘口氣。而她的視線也不由得穿過這下人的雜役區(qū),望向前方的雕梁畫棟。
果然是這縣城最富豪的一戶人家!
在鄧員外家做了一個月的事還是沒發(fā)現(xiàn)她要找的東西,所以她才決定再到下一個地方。而和鄧員外家略有生意往來的荊家似乎便符合她心目中理想的地點——財大氣粗,絕對收藏得起奇珍異寶。
所以她來了!
荊家,她現(xiàn)在的主人家叫荊天衣,聽說他是由小商人做起,白手起家直到今日已經(jīng)成為江南一帶最大的藥材供貨商,就連官府也對他禮敬三分。因為就連皇宮的藥材也是由他所供進,官府的人自然一點也不敢找他麻煩。更何況荊大爺為人豪爽,他喜歡賺錢,也不吝嗇花錢,所以包括縣太爺都曾得過他的好處,當然更樂于給與他許多別人沒有的方便。
這些,都是她來荊家前便聽過的關(guān)于這位荊大爺?shù)氖论E。至于她進來后的這些天呢,知道的事自然就更多了。包括——荊爺幾年前喪妻、荊爺連子嗣都沒有、荊爺?shù)募t粉知己不計其數(shù)、荊爺有個已經(jīng)遠嫁它鄉(xiāng)的妹妹、荊爺不喜歡吃什么、荊爺愛喝什么茶、荊爺極愛干凈、荊爺一年總有好幾個月不在家、荊爺……等等等等!
總之,家里的主子不例外地是下人們最佳閑嗑牙的對象,荊家大爺又怎么能逃得過眾人說長道短之舌?
所以,來到荊宅近十天,展歡大約就差沒聽到下人們討論主人解手的次數(shù)外,其它關(guān)于主人所有稀奇古怪的習慣、傳聞都聽得差不多了。
反正愛閑話論是非的人性嘛,好象到哪里都一樣。
不過這些都不是她想知道的。
主人的事她姑且聽聽、參考參考就算了,更何況她這做雜役的下人身分,也沒啥機會有幸與日理萬機、高高在上的主人碰到面;再說只要她發(fā)現(xiàn)這地方?jīng)]她要找的東西很快就會離開,所以她更不會去在意這家的主人是好是壞,她在意的是——
這里有沒有她要找的那樣東西!
不過依據(jù)她這些天技巧性地打聽,和她在荊府里觀察的現(xiàn)象顯示,荊家主子并沒有一般富貴人家有收藏珍奇古玩來炫耀的嗜好,他似乎還真的比較熱中賺錢,所以看起來,她想在這里找到那東西應該是沒希望了……
那么也許,她很快就又得找下一個目標了!
老實說,要不是為了她爹,她根本不必流浪四方,只為了那樣不知道在這世間上還存不存在的東西……
一面鏡子!
一面關(guān)于她生死的鏡子!
其實,她根本打從心底不相信有一面鏡子可以左右她的生死,可是她不相信的無稽之談,她爹卻是信到十二萬分,并且還因此好好的夫子不做,半路出家改行去當?shù)朗俊?br />
唉!
「小歡!妳還有空在這里閑坐?廚房那邊忙得很,妳不快過去幫忙!」正要去前面、路過這里的采月,一看到展歡竟坐著發(fā)呆,立刻不高興地對她教訓了起來。
展歡回過了神。自己的不專心是事實,所以她沒多說什么。
「知道了!箲诉@府里年歷最長也把自己當頭頭的采月一聲,展歡便彎身收拾起竹籃于大步往里面走。
「喂、喂!妳給我站。
身后的采月卻叫住了她。
展歡隨即停步,轉(zhuǎn)過身。她只是直看著她。
采月被她這清明亮澈的眼睛一盯著,竟不自主有種心虛的感覺。不過她很快將這莫名其妙的感覺甩開,對這似乎不知道規(guī)矩的呆丫頭無名惱火。
「是誰教妳這么沒禮貌的?見到人不會打招呼,還說走就走也不說一聲,妳這丫頭是怎么樣,沒把我看在眼里嗎?」氣勢壓頂。
展歡愣了愣。不過瞧采月大姐說得如此慷慨激昂,實在怕被她的口水不小心噴到,所以她悄悄退了一步。
「對不起,采月姐!請原諒我年紀小不懂事!挂院蜑橘F。展歡朝她鞠躬欠身當作運動,反正又不會掉塊肉!肝視涀〔稍陆愕慕逃,下次一定會好好注意到!顾局鄙,沒脾氣似地軟問:「那我現(xiàn)在可以把籃子放回里面,再去廚房幫忙了嗎?」
她這又是彎腰又是陪笑臉的舉動,采月就算有再大的火氣也受用地消去大半了。再說……
這丫頭說是呆,卻又好象滿聰明的嘛!
采月到最后只好不耐地一揮手:「去去去!快去做事別偷懶!」放她一馬。
展歡立刻大步跑進屋里放好東西,再從另外一個門往廚房去。
廚房果真快忙翻了。
其實今天不僅廚房很忙,整個府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沒有一個人、沒有一處角落不是在忙著的,而所有人忙碌的原因只有一樣——
荊家的主子要回來了!
親自到關(guān)外去采買藥材、離家四個月的荊家主子,終于確定在今天就會回到家的消息,已經(jīng)讓府里所有人為了迎接他而忙足了兩日。打掃里外、準備他愛吃愛喝的每一樣食物,就只差沒張燈結(jié)彩來表達對他歸來的喜慶愉悅。
雖然荊府里沒有主子坐鎮(zhèn),胡大嬸仍然能夠?qū)⒄庸芾淼糜袟l不紊,而下人們也可以因為主子不在輕松些,不過畢竟主子對待眾人還算不錯,并且家里有個正主兒在總是令人比較心安,所以這會兒主子要回來,眾人才會忙翻了天。
新來的展歡雖然不是挺在意主人家的歸來與否,不過這兩天感染到了四周人不時掛在嘴里、忙在手上的主子的事,讓她漸漸地也被挑起了好奇心。她想看看這能夠攬起整個南方藥材市場的大霸子、擁有不少傳奇事跡的新主子,到底是長啥模樣?真正是個怎么樣的人?
鄧員外家的總管爺曾說,荊天衣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而荊府里的下人們形容他則有威嚴、和氣、豪爽、令人信賴……不離這類的表達言詞?偠灾,荊家的主子絕對是個可以讓人心生向往的男人。
不過可惜的是,當夜里荊家主子抵達家門,前頭熱熱烈烈地迎接主子進門、為主子接風洗塵之際,展歡卻還得在后頭和一個丫頭燒著一桶又一桶要讓主子稍后沐浴的熱水,而等她們燒完足夠的熱水,時間也差不多,所以她大概無緣和其它人一樣在第一時間看到她這新主子了。
展歡忍不住轉(zhuǎn)頭向四周看了看,發(fā)現(xiàn)這后頭冷冷清清,除了留她和秋眉顧守著外,其它人已經(jīng)全擠到前面大廳去了。
嗯,聽說主子爺慷慨大方,每回由外地回來總不忘帶點小禮物給府里的每個人。難怪大家都要爭先恐后地去「迎接」主子!
「小歡,前面好象很熱鬧……妳想不想去看看?」年紀比她大一歲、愛湊熱鬧的秋眉,早已經(jīng)心不在焉。把工作放到一邊,她站在廚房門口,專心地傾聽著由前頭傳來的喧鬧聲浪,一臉的渴望。
可惡!誰教她今天被安排到這里,要不她也可以跟大家一樣到前面去。
展歡獨自把燒好的熱水倒進木桶里,再在大盆內(nèi)倒進另一桶要燒熱的水。
「秋眉姐,我看這樣好了,反正燒熱水、提熱水這工作我一個人也應付得來,要不干脆妳去前面看看,等會兒妳再回來幫我忙就可以了!拱!反正從剛才到現(xiàn)在都是她一個人在做,她在不在都沒差啦!而且老聽她不斷在這邊長吁短嘆摧殘她的耳朵,她倒不如放她走好讓自己的耳根子可以清靜一點。
秋眉立刻旋風一樣地轉(zhuǎn)過身來,驚喜交集地瞪大眼睛看著她:「妳……妳真的要讓我去?妳不用我在這里一起幫忙?」她問得又快又急,其實是怕展歡反悔的成份居多。
展歡彎身放了些柴進灶里,這才單手輕而易舉地提起這桶熱滾滾的水。
「秋眉姐,妳快去吧!」她沒說,她在這里其實也沒「一起幫忙」到。
秋眉也不客氣了。眉開眼笑對她道謝一聲,立刻轉(zhuǎn)身往外面跑。
展歡倒是舒了口氣。搖了搖頭,她決定繼續(xù)干自己的活兒要緊。反正再怎么累,她也是得忙完這個才能休息。
手上提著熱水桶,她熟悉、大步地往主子住的「松濤樓」走。
聽說主子極愛干凈,等會兒喝過水后就會直接回房里沐浴再用膳,原本這燒水提水該是其它人的工作,不過是不是她給大家太好商量的印象了?沒想到到最后這工作竟全落在她一個人的頭上!
咳!就算看準她有刻苦耐勞的本錢,也該給她喘口氣的空檔吧?
不過心里啐念是啐念,她還是一口氣將熱水提進了主子的房,再倒進擺放在房間中央、已快半滿的大澡盆里。
滿意地看著她辛勞的成果,她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際的汗,再一刻也沒休息地提著空桶走出主子的房。
夜晚的一陣涼風吹來,展歡忽然感到莫名有一種鉆到骨子里的冷。她不由得打了下寒顫。
哎呀!好冷!
她縮了縮肩,忍不住張望了四周一眼,可除了身后靜靜矗立的屋樓和兩旁的樹影隨風輕擺外,她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
是她想太多了?
搖搖頭,展歡可不想胡思亂猜下去。她馬上大步往廚房的方向走。
而等到一天的工作總算結(jié)束,她可以躺上床休息時,已經(jīng)又是夜深了。
同房的四個丫頭仍在興奮地討論著今晚主子爺回來的事、每個人收到了什么禮物等等——當然,展歡沒去前面也同樣有一份,她得到了一支玉簪——看樣子,她們非到半夜才肯睡。
幸好展歡「天塌下來照睡不誤」的本事練得不錯,再加上勞動了一天早已疲憊旭倦,所以即使耳邊一直有四只麻雀吱吱喳喳擾人清夢,她還是很快就去找周公下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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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皎潔明兮。
展歡突然自夢魘中驚醒過來。
一下子從床上彈坐起來,她的意識還殘留著剛才的黑暗影像。睜開眼睛,瞪著月色淡淡映照進來,反映著屋里模糊的家具輪廓,她一時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一直到身邊傳來的打呼聲讓她回過神來,她才一甩頭,低眼看了看旁邊睡成一排的人。
她剛才好象是作了什么噩夢?
展歡雖然不記得自己夢到了什么,不過這時卻有一種似乎是自夢境延續(xù)出來的強烈窒息感,使她很想出去透口氣。
想到就做——她馬上穿上外衣下床鋪,再輕手輕腳地帶上門,走到外面。
一直到離開下人房一段距離的小園子里,她才停下來,深深吸了口氣,莫名躁動的心才慢慢平定下來。
總算好多了!
展歡向來好吃好睡、一覺到天亮,連她也很稀奇自己竟然會睡到半夜爬起來,還半點睡意也沒有的跑到外面這里來吹風?
她摸摸自己的頭。對于想不透的事,她一向不會讓自己太傷腦筋,所以很快地,她也干脆不再管她這行徑有多違反自己習性的問題。反正睡不著嘛,她就等到想睡了再回房去——她只希望她明天不會一邊做事一邊打瞌睡就好!
夜里除了蟲鳴風吹,人聲俱寂,跟白日的熱鬧活力有著明顯的差距。
展歡看了看在月光下清晰的園子,夏夜的風吹來微帶涼意,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了低低的、模糊的說話聲。
她原本伸著懶腰的雙臂很快放下,奇怪地凝神傾聽。
這么晚了,還有人跟她一樣睡下著嗎?她沒聽錯吧?
專注地側(cè)耳再細聽,想找出剛才那說話聲是從哪里來的,可沒想到她等了一會兒,那分辨下出是男是女的聲音卻一直沒再出現(xiàn)。
展歡忍不住掏掏自己的耳朵,再聽,依然沒發(fā)現(xiàn),她終于放棄了。
好吧!也許剛才只是她的幻聽,其實沒有人在說……話……咦?
呢喃的、輕細的低語,猛地在此時隨著風似的再次傳來,她立刻跳了起來。
她沒聽錯,真的有人在說話。而且她依稀分辨出來了,是……女人的聲音。
展歡自然地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不過那地方除了樹影,卻是什么人也沒有?墒,那若有似無的說話聲還是斷斷續(xù)續(xù)飄進她的耳朵里。
她張大眼睛直看著那方向,還是沒發(fā)現(xiàn)。最后好奇心戰(zhàn)勝了一切,她小步小步地追著聲音的來源找去。
不知道到底是誰,竟然這么晚了還在外面聊天。
沒想太多,她只有想瞧瞧究竟是什么人跟她一樣半夜不睡起來亂晃的念頭?蓻]料到她都已經(jīng)穿過一座園子、兩排廂房,直到后頭的另一座園子前了,她還是沒找到那簡直像在和她躲迷藏一樣的聲音。而且這聲音原本還時隱時現(xiàn)、依稀在前方引誘似地讓她追著,可到了她終于忍不住停下來喘口氣、回過神來感到怪異時,她就發(fā)覺那讓她追著跑的聲音忽然靜寂沉默,然后,她也立刻驚訝她這時竟不知不覺來到哪兒了——
主子爺住的松濤樓外!
不會吧?下人房到松濤樓!她怎么會走了這么遠的一段路來了?
那個聲音……
展歡突然一陣不自主的頭皮發(fā)麻。
雖然有個當?shù)朗康牡,她卻也不大相信怪力亂神之說,可是現(xiàn)在回想方才那聲音出現(xiàn)的莫名其妙又忽然不見的詭異,她還是有些發(fā)毛。
于是她就這樣在原地靜立了半晌。不知道接下來她應該轉(zhuǎn)頭就回去睡一覺把這事忘掉,還是繼續(xù)往前找到那出聲的女人?
雖然「見鬼了」可能是最合理的解釋,不過她依然打心底不愿相信她碰到的不是人……
她皺皺眉。就在這時,她發(fā)現(xiàn)就在前面,有一道暗銀色的光采一閃而逝。
她一愣,以為自己眼花?珊茏匀坏,她細眼瞧向了那幻像似的光產(chǎn)生的地方——
是主子爺住的松濤樓里,其中一扇窗。
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再看了那整棟陷入沉寂、鳥漆抹黑的松濤樓一眼,沒看到什么閃光,她懷疑是不是自己終于困了想睡,以致眼前產(chǎn)生了幻覺?
她忍住敲自己腦袋的沖動。今晚好象打從她作噩夢醒來到現(xiàn)在,她就老聽到她不該聽的、看到她不該看的,怎么什么怪事都發(fā)生在這一晚,那接下來,不會真有啥東西從她眼前冒出來吧?
愈想愈覺得四周似乎愈冷森森,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決定還是回去睡她的覺好。
就在她要轉(zhuǎn)身撤退的這時,安靜的周遭卻忽然響起「叩」地一聲輕響。
如驚弓之鳥的她立刻僵呆在當場。
她沒聽錯,不是風聲、蟲鳴聲,而是清清楚楚的「叩」聲。很像是什么東西碰到桌面的敲聲……
展歡很快地恢復理性。因為她對于這是什么物品制造出來的聲響并不陌生,所以她馬上悄悄往旁移了兩步,看向松濤樓前的園子里偏角落的那座涼亭。而當她一見到不知道已經(jīng)坐在那里多久的一抹人影時,雖然她早有心理準備,不過她仍是驚訝得趕緊搗住嘴巴以防自己叫出聲音來。
一個虎背熊腰、魁偉得驚人的男人,正坐在亭子里就著月光,獨自喝著酒。
她只見到他的背影。不過光從他的背影看來,她就知道她從未在荊府里見過其它擁有如此昂藏體魄與可敬氣勢的人。
她的心莫名安定下來。
她大概可以猜想得到這男人是誰——
荊家主子荊天衣!
綜觀這幾天府里人對他的描述和她能想得出來唯一有資格半夜悠哉地在這里喝酒賞月的人,除了他也好象沒有別人了。
她總算見到她的新主子了。
雖然見到他的時間和過程有些不對,不過也算是見到了嘛!
展歡是不明白主子爺怎么不在房里睡覺、半夜自己一個人在這里喝酒的古怪舉動,就像她不明白她怎么也會不好好睡覺,而站在這里看著主子的背影發(fā)呆一樣!
一下子驚醒地搖搖頭,她覺得現(xiàn)在可不是和主子碰面的時機——一個好下人可不會隨便壞了主子的興致。
快走!
等到展歡終于躡手躡腳回到房間、再重新躺上床時,她才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滿身冷汗。
心還在怦怦猛跳。
遇上怪聲怪影,都比不上剛才差點被主子爺驚覺她的行蹤來得震撼——雖然她又不是闖進府的偷兒,沒啥好心虛的,可是要真被他發(fā)現(xiàn)她半夜不睡出現(xiàn)在那里,這要解釋起來很麻煩,所以她只好死命地跑了。
幸好她及時躲進樹叢閃過主子爺搜尋過來的視線,再一路鉆快捷方式爬回來,要不然她現(xiàn)在說不定得罰跪在他面前努力懺悔著……
希望主子爺別以為是偷兒闖進門的好!
展歡心有余悸之下,不由得把蒙住頭的被子拉下,側(cè)耳傾聽起外頭的動靜。不過在聽了好一會兒,聽到的也只有一屋子此起彼落的打鼾聲后,她這才慢慢放下心、松口氣。
看起來他沒喊人起來捉賊……也許他以為他發(fā)現(xiàn)的只是一只貓。
總而言之,她應該可以不必再提心吊膽了。
展歡心安地閉上眼睛,而在入睡前,她還像是在提醒自己般地囈語:「我從沒見過主子爺、沒見過……還有……晚上除了乖乖睡覺……什么事也別做……記住了……」
就在這個同時,之前展歡在松濤樓看到那異光一閃的窗,月色照透過去,一抹仿若女人曲線玲瓏的微弱黑影也在窗內(nèi)很快飄過。
不過松濤樓的主人卻完全沒有發(fā)覺這個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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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歡萬萬沒想到,她第二天起床的第一件工作,就是被大嬸派去送洗臉水、早膳給荊天衣,兼打掃主子爺?shù)姆俊?br />
昨夜發(fā)生的事,她當然不會當作是在作夢。不過她也只愣了一下,便依照大嬸的安排和另一個丫頭如玉,端了爺?shù)脑缟磐箢^的松濤樓去。
「欸,小歡!昨天妳在后頭,所以還沒見過爺哦?」早展歡兩個月來荊家,跟她很不錯的如玉,邊走邊和她閑嗑牙。
「嗯!拐箽g的心只跳快了一下便恢復正常,而她往松濤樓前進的步伐依然平穩(wěn)不紊。
沒見過!她沒見過!她這么催眠自己。
如玉很快偏頭瞥了展歡這總是不見多大情緒起伏的臉一眼,有點兒泄氣——這家伙!從她進來到現(xiàn)在,她還沒見過她對什么事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趣的表情。人家正常的都嘛什么好事都搶第一、爭破頭,她姑娘咧?不是任大家去,她在旁邊做自己的事,就是慢吞吞地跟在人家后面,有好處也早被人瓜分光了!
如玉真的沒見過像她這樣笨的人,偏偏她旺盛的正義感作祟,也看不慣這笨家伙老是悶不吭聲地多做前頭那些資歷較深的丫頭丟給她的工作,所以她才不時暗地里到公正的胡大嬸面前去告她們的狀——雖然正面斗不過那些人,不過聰明的她總也想得到辦法!
反正,有她罩著這笨家伙就對了!
「我以前也沒見過爺,昨晚他回府我才第一次見到……說真的,要是妳第一次見到那么高壯魁梧的主子,妳一定也會嚇一跳!」
如玉重新振作,眉飛色舞地說起昨天晚上主子抵達家門前的盛大陣仗和主子說了什么話、做了什么事,滔滔不絕地描述給她聽。
即使展歡已經(jīng)在昨夜就聽同房的小雁她們將主子的事說過不下十遍,可她也不介意再當一次好聽眾。
一直到主子住的松濤樓前,如玉才總算住了嘴。
松濤樓,位在整個府邸偏后僻靜的地方,一座被下人照顧得十分美麗的園林,而主子住的深長屋樓則軒昂地屹立在其中。
連同昨天提熱水和不小心被莫名引導來,展歡其實被派來打掃主子住的這屋也有一、兩次,所以對這里并不算陌生。只不同的是主子不在而已。
展歡這時可一點也不敢多想,專注地捧著一盆溫熱適中的水,穩(wěn)穩(wěn)地來到主子的房門前。
而端著早膳的如玉配合地分出一手,伸指在門扉上輕敲了兩下,向里面揚聲道:「爺!小婢們送您的早膳和洗臉水來了!」
「進來!」
簡潔干脆的聲音立刻由里面響應出來。
如玉看了展歡一眼,俏皮地吐吐舌,然后推開了門。
展歡跟在她身俊進門。
而一進去,端坐在廳子椅上、低頭專注審視攤在桌上藥材的男人,立刻奪去展歡的目光——
用刀刻鑿出來似的臉部剛硬線條,全身上下進散出來一股令人忽視不了的強大精神力量!原來這就是荊天衣,她的新主子。
昨夜在外面亭子喝酒的男人,果然就是眼前的主子爺。她確定了。
「爺,早!您的早膳小婢替您放在這邊桌上。」如玉在主子爺面前也不禁收起了平曰的俏皮,一點也不敢造次地正經(jīng)起來。
荊天衣只微微頷首,視線和心神仍貫注在細辨滿桌的藥材上。
展歡在問候了聲之后,也隨之將水放好在一旁的洗臉架上。
只這短短的時間,兩人完成工作便靜靜退出了屋子。
到了屋外,憋了口大氣的如玉,這下總算可以吐出來了。
「喂!小歡!妳覺得爺怎么樣?妳先別說,我倒是被爺又嚇了一跳!原本昨夜他看起來還滿親切、笑容可掬,所以那感覺就沒那么明顯嚇人;可是今天他什么話也沒說,不笑的樣子突然讓人覺得好恐怖喔!」把展歡拉到一旁,如玉忍不住小聲地嘀嘀咕咕起來,還一邊拍拍心口以示余悸猶存。
展歡同樣也是松了口氣。當然,她的松口氣是因為昨夜的事一點也沒被發(fā)現(xiàn)的緣故。這下她真正放心了。
至于對主子爺?shù)母邢肼铩?br />
她點點頭,老實說:「是很恐怖!共贿^……她應該也不會和他有太多的接觸。而且她既安份守己又不起眼,想必主子再有恐怖的脾氣也發(fā)不到她頭上吧?
可是依照眾人對他的評語,壞脾氣、虐待下人,從來就不曾在有關(guān)他的事跡中出現(xiàn)過,所以她更大可不必擔心。
如玉倒是很快回復活潑樂觀的本性,對她露齒笑了笑!覆慌虏慌拢∑鋵崰斨皇遣恍r看起來嚇人,聽大家說爺對咱們下人都很好,從昨天他不忘要大嬸發(fā)給我們每個人小禮物就可以證明這一點!顾埠芎檬召I的啦!
爺嚇人不嚇人好象都是她在說的嘛!
展歡不由想笑的回看了如玉一眼。
現(xiàn)在主子還在里面,她們最快也得等他洗完臉、用完早膳,再覷準時機才能進去做打掃的工作,所以她們這時當然是先整理屋子外的環(huán)境。
兩人分頭工作。如玉選了屋子的前庭,展歡則去掃屋子前的回廊。
一一將地上的落葉掃成堆,展歡駕輕就熟地做著她該做的工作,不過,就當她心無旁騖地打掃到主屋最后面、一道緊閉的房門前時,她卻突然沒來由地一陣暈眩,眼前也一黑——
完全沒防備的她,立刻「咚」地一聲向前栽倒在地。
而她這下用力撞到門板的聲音也傳到了前面的如玉那邊、引起她的注意。聽到這不算小的奇怪聲響,她一愣,抬頭恰好看到不遠處正一頭滑軟下去的展歡。她大吃一驚,駭叫一聲馬上丟開竹帚沖過去。
「啊!小歡!妳怎么了?」一邊叫著一邊已經(jīng)三兩步跑到展歡身邊。
這時,展歡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暈眩弄得短暫的失去意識撞到頭,而等到她又重新睜開眼睛清醒,她就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整個人躺在地上,一臉焦急的如玉正好蹲下來要扶起她。
展歡先伸出手碰了下自己被撞痛的額頭——「嘶!」倒吸一口氣,她的眼淚差點飆下來。
「小歡!妳沒事吧?」如玉先將她扶坐起來,又是奇怪又是關(guān)心地直盯著她,和她頭上那處已經(jīng)紅腫起來的地方!冈趺戳?妳不會是不小心被絆倒吧?」
展歡還來不及回答,她們身后已經(jīng)傳來一陣穩(wěn)重卻略促的腳步聲。
她一怔,回過頭去的同時,一個沉厚有力的嗓音已經(jīng)響起:
「發(fā)生了什么事?有人受傷嗎?」
然后,她們都以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迎接著她們的主子,宛如天神一樣地大步來到她們的面前。
展歡不自覺地將頭以仰高到快抽筋的角度,看著走到她旁邊來的主子爺。
「爺……爺!」如玉首先回過神來。而要不是她還一手扶著展歡,她早就驚得跳起來了!膏拧切g她……」陡地住口。因為她們的主子竟跟著蹲下他高大的身,充滿壓迫氣勢,但也予人另一種可靠安全感的人影就近在她們眼前。
荊天衣微皺眉,兩道銳利卻不見不悅的視線立刻就盯上了坐在地上的丫頭額頭上那腫脹起來的包。
「撞到的?」他問。那碰撞聲連他在屋里都聽得很清楚,他還以為是發(fā)生了什么事,不過沒想到竟是個丫頭撞到頭。
被主子爺這么靠近、又這么直視著,這時展歡總算徹底醒過來了。她不好意思地紅了臉,馬上要站起來!笭,我沒事……」
荊天衣毫不遲疑地伸出健臂,輕而易舉把她從地上扶起來。
至于完全沒料到他會這么降貴紆尊的展歡在楞呆著的時間,已經(jīng)錯過了拒絕的機會。好不容易等她反應過來,她早已被他扶了起來,重新站好。
她有些手忙腳亂地抬頭看向一站在她身邊更顯得高大精壯的主子!笭,我……」
「妳先進來我?guī)蛫叿笊纤幐唷?梢宰邌幔俊骨G天衣打量這丫頭額上的紅腫。
展歡深呼吸了一口、再一口,總算沒那么慌了。
「爺,我沒事!等會兒我做完事再下去自己敷藥就行了!顾稽c也不想勞動主于大駕,再說……這真的只是小撞傷,沒什么啦!
她趕忙連退好幾步,再不忘對主子爺展現(xiàn)沒事的表情。
荊天衣直看著她,突然注意到了眼前的丫頭雖然平凡無奇,卻擁有一雙清亮透澈的眸,和奇異安撫人情緒的低潤聲音——不過這只是在他眼底掀起一絲波動而已。
而她的堅持倒令他揚高了雙眉。
「我都不知道我的屋里有這么個拼命的手下,非常令我欣慰!不過我也不喜歡看到一個不會愛惜自己的人在我面前出現(xiàn)。」明顯的責備。
展歡當然聽出來了——卻是很感動。沒想到她這新主子不是斥責她的受傷耽誤工作,竟是以下人的身體狀況為優(yōu)先,這讓從未碰過這種主人家的她大開眼界了。
可她只怔想了這一下,身旁的如玉已經(jīng)立刻替她出聲:
「爺,您放心好了!小婢會馬上帶她下去敷藥,絕不會令您擔心的!」識相地對著主子一笑,如玉拉住了展歡的手就要快走,不過臨時她又想到了的趕緊補充道:「對了!小婢是如玉,這笨家伙是小歡!我們先告退,馬上就回來!
拖著展歡,兩人很快消失在主子爺面前。
一直快到前面下人房了,如玉這才放慢腳步,邊喘著大氣。
「呼!呼……天哪!妳……我差點被妳嚇死了!」好不容易氣順了,她忍不住轉(zhuǎn)身數(shù)落起展歡的不知好歹!笭敶蟀l(fā)慈悲要幫妳敷藥妳就去呀!妳竟然還呆呆地拒絕?這樣也就算了,爺都已經(jīng)不高興了,妳還不懂得看他的臉色順他的意,妳是嫌自己在這里日子過得太平順安穩(wěn)了是不是?」依她這木訥的個性,不會把握機會給主子留下個好印象還說得過去,但至少也別讓主子以后要找麻煩的對象時,第一個就想到她吧?
想到展歡剛才的表現(xiàn),如玉此刻只想翻白眼兼掐她的脖子。
展歡的心臟也還在急促直跳,只不過她想的不是主子爺,她想的是另一件事——
她莫名其妙頭暈栽倒的那個地點,不就是昨天夜里她追那怪聲到那里,有一道奇光閃了一下的地方?
展歡確定她的身體健康,向來沒病沒痛,可是她竟會毫無征兆的發(fā)暈,而且正巧還就在昨夜她看見怪異象的屋前……
太古怪了!實在是太古怪了!
不由得不解地搔著頭,可沒想到她這一碰剛好碰到她才撞傷的地方,她馬上痛得倒抽一口氣,悶哼出聲。
至于念了她長長一串才終于注意到她心不在焉的如玉,眼睛一瞪正要付諸行動掐著她的脖子狠狠搖她幾下時,她這不小心碰到自己傷口先痛到皺眉的模樣,倒令如玉立刻忘了之前的事,抓了她的手又往前面繼續(xù)沖。
「快快!快找藥來擦!要不然等一下一定會腫得更難看……」急驚風的性子。不過她倒不忘感到奇怪地啐念:「怪了?明明就是拿個竹帚掃地而已,也會掃到自己摔倒去撞出個包?妳到底是怎么掃的?等一下我得要看妳示范一下才行!我真是不敢相信在妳身上會發(fā)生這種荒謬的事……喂!我說妳該不會是昨晚沒睡好,精神不濟偷偷打瞌睡吧?」
層歡怎么能告訴她事實的真相是——她什么也不知道?
因為實在是下知道從何說起、怎么解釋,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閉上嘴巴,任由如玉取笑了。
稍后,等她擦好了藥,兩人再趕回松濤樓時,她們發(fā)現(xiàn)主子爺已經(jīng)離開出門去了。
展歡不由得松了口氣。她可不會否認,這位主子爺即使和顏悅色,依然給人極大的壓迫感,所以這下不用和他碰面,她倒感覺自在了起來。
至于那問讓她看到異光又湊巧令她無故暈昏的房……
她決定找機會再來一探究竟。不過暫時,她先離那兒遠一點。雖然她可以解釋昨夜的異光只是月光的反射、她的頭暈只是她的睡眠不足所引起,可她想想還是小心點兒為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