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野重操舊業,但打從薊州回到開封,所受委托鑒賞的文物珍寶,皆無特殊之處;通常十分輕易就能憑肉眼判斷其真偽,不需用到任何輔助工具。
這天,兩位打扮怪異,與宋人大大不同的童子,拿了塊古玉到他住處請他代為鑒定。
“你們由何處找來這塊古玉?”風野見兩人穿著打扮非中土人士,對他們的來歷十分好奇。若不是因為好奇,他并無習慣探人隱私,因為知道太多,有時對自身反而有害。
兩人喉嚨發出怪異至極的聲音,風野這才知道他們原來是啞巴。
不對,耳朵聽得到卻是啞巴。莫非他們是遭人毒啞的?
“你們的主人把你們毒啞的是嗎?”風野猜測地問。
兩名童子點點頭。
風野突然覺得全身發寒,心里毛毛的,看來他們的主子心狠手辣,而且是他惹不起的人物,還是少管閑事為妙。
這時候閑閑蹦蹦跳跳地由外頭進來,“阿風、阿風,我……”本來的喜悅心情在看到風野的訪客后,話才說到一半就哽住了。
目視童子離去的身影,閑閑久久不能回過神,自言自語地說:“師兄到中原來了,會是為了什么事?”
風野耳尖,聽見了閑閑的喃喃自語,于是問:“你認得剛剛那兩名童仆?”
“他們是我師兄水上凌波秋心洛所收的徒弟,師兄已經很久不曾到中原來。他們拿什么東西讓你鑒定來著?”
“一塊周文王時期的美玉,價值連城;你有個手段十分歹毒的師兄!憋L野想來仍覺骨子里不甚舒服。
“怎么了?”閑閑揚著俏臉輕聲問話。
“你師兄習慣毒啞每個向他拜師學藝的人嗎?”他忍不住問,心里卻慶幸閑閑不是這么殘忍的人。
閑閑不驚反而噗哧地笑了出來,覺得風野的樣子十分滑稽。
“有什么不對嗎?”風野仍不明所以。
“毒啞徒弟是我師兄秋心洛教育徒弟的作風之一,心洛師兄只收五歲以下的徒弟,超過五歲已屬高齡。阿風,別少見多怪了!彼猛娴厝⌒λ。
“那也不需要把人毒啞啊!”風野睜著大眼,訝異地看著閑閑,好像今日才認識她似的。
“心洛師兄自有他的考量,你想想一個人一旦具備說話的能力后,通常只知說長道短,言之無物,不能專心一致。所以師兄為了要他們花最短的時間,在習藝得到加倍的效果,所以才毒啞或弄瞎他們。”
“老天爺!他還弄瞎他們!闭媸橇钊朔艘乃。
“呃!這是為了要訓練他們的聽力!
“好殘忍。”風野不忍聽聞,直皺著眉。
“是有一點,不過并非要他們一輩子聾啞,一旦學藝有成,心洛師兄自然會將他們治好!毙穆鍘熜轴t術超倫,世人難出其右,既能毀之亦能建之。
“原來是個江湖奇人!憋L野放下一顆悲天憫人的心。
“呃!心洛師兄是祖師爺的高徒,除了祖師爺教的技藝之外,醫、算、卜、筮之術都是無師自通,是個絕頂聰明的人!闭f起心洛師兄,閑閑可是有一籮筐的話好說。
“這么說來,他還真有兩把刷子噦!”風野對別人的優點,通常不會有酸葡萄心態,純粹抱著英雄惜英雄的心。
“不止兩把刷子,更可稱得上世外高人。只不過……不知心洛師兄到中土來有什么重要事?”
開始時閑閑以為師兄或許是因為想念分散于中原各地的師弟師妹們,才來中原與大伙兒長敘;但再進一步細想又覺得可能性甚低。前年臘月她才剛上天山心洛師兄的別館玩耍,還待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師兄似乎不至于這么想念她吧?尤其她在天山時鬧了不少事,師兄對她應是恨不得眼不見為凈。
“內情應該不單純,現在不算太平盛世,你師兄是江湖中人,沒事照道理不會來開封!憋L野分析道。
“不成,我得去找心洛師兄。”閑閑說完轉身就要走。
風野叫住她:“等等!你剛才匆匆忙忙來找我,有事嗎?”
“哦!我差點忘了!彼们米约耗X袋,想起來意,“哦!我已經把蒼龍杯物歸原主了!
“啊?這么快?”風野實在太佩服閑閑了,做事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天時、地利、人和,一切順利!遍e閑也很慶幸老天爺這回站在她這一邊。
“岳將軍知道嗎?”
“知道了,皇上剛宣詔他上朝!彼軗幕噬系姆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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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知我在此處?”一名俊朗男子站在一幕飛簾之前,背后的瀑布像是一匹白緞似的,飛濺出的水在陽光的照射下,成了七彩耀眼的顏色,煞是好看。
“你猜啊!”閑閑最喜歡與師兄斗智了。
“你去找風野?”
“想必師兄是故意讓我這么容易找著的,否則不會留下這么多的線索!彼芮宄䦷熜中募毴绨l,每一件事完成之后,都一定干干凈凈,不可能留個尾讓她不費吹灰之力即找著他,這個“尾”就是他養的赤腹鷹。
赤腹鷹這兩天一直在她頭頂盤旋,想不注意也難。
“還是這么聰明,一點也沒變!鼻镄穆鍖@個排行最小的師妹,總是寵溺有加,一點委屈也不愿讓她受。
自己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現在開封,也不希望小師妹找他找得辛苦,所以放出赤腹鷹帶路。
“師兄可是碰上麻煩了?”這是她所擔心的事。
“不!師兄以為是你碰上了麻煩,所以決定親自來一趟中原。”秋心洛覺得自己有責任代替師父照顧小師妹,師妹有難,自己豈可置身事外?
“我?!”閑閑指指自己不解地問。
“是啊!不然難道是我消息有誤?”他以為是師妹不想麻煩他,所以故作一臉的無辜。
“師兄以為我碰到什么麻煩?”不知是哪個長舌婦在師兄那兒嚼舌根。
她微偏著頭,黛眉微攏,雙眸晶亮,一臉無邪。
秋心洛見小師妹并不打算主動提起,他只得把他所知道的事全給說得詳細。
閑閑心里微微一驚,師兄實在是太厲害,居然把事情說得八九不離十,好像他是當事人似的。
“我有說錯嗎?”他等著她的回答。
“師兄沒說錯,只除了關于岳將軍的部分!彼椭^,像是做錯事的小孩,等著討罵挨。
“真是如此?”他所擔心的事居然還是發生了。一路上,他最怕的就是師妹惹上皇族的人,沒想到真有其事。
“不全是你所說的那樣!
“那是哪樣?有什么話不能直說的?”秋心洛薄斥道。
閑閑使起小性子地手叉著腰,“師兄,你怎么還是把我當做小孩子?我已經長大了!
“師兄是關心你啊!”
聽到師兄的態度轉柔,她心里也放松了些,“我知道師兄是關心我,只是閑閑不喜歡有人隨意編派我的不是。我猜是花蕊公主在你跟前嚼舌根了對不對?”除了花蕊公主,她實在想不出有誰會這么無聊多事。
“莫非你和她有過節?”
“她得不到岳將軍的心所以也不愿別人得到!北緛硭遣幌攵嗾f的,但花蕊公主真是欺人太甚。
“原來是這么回事。”爭風吃醋,才會讓公主如此費盡心思。
“我不是個橫刀奪愛的人!
“師兄知道,你這個小懶蟲哪有精力與人斗那樣的智,當然更不可能橫刀奪愛啰!”秋心洛憐愛地摸了摸閑閑的頭發,這個小淘氣,這幾年真是長大了不少,思及當年拜師時才小不點大,現在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
“謝謝師兄!睕]有比得到別人諒解更開心的事了。
“放心好了,這事師兄會替你處理,你只要好好地過日子即可。”長兄如父,雖是師兄,也像親大哥一般,他的一出現令閑閑安心不少。
“師兄要如何處理?”閑閑仰著頭問。
“我心里自然有數,你莫操心。我會從大宋的公主著手處理,至于蒼龍杯,你剛才說已經放回宮中是嗎?”
閑閑點點頭,“現在宮中一片嘩然,都不相信蒼龍杯會自動出現。尤其聽楚云的形容,蔡丞相的臉色十分難看,好像被罷了官職似的!
“這樣事情處理起來方便多了!
☆☆☆
宮中近日最盛行的話題就是關于蒼龍杯奇跡似的出現在皇上的寢宮,而且繡袋里放著一張紙條,上頭寫著——
萬歲爺:
日前因玩心一起,借了圣上珍寶閣蒼龍杯一
用,本以為蒼龍杯所盛之水酒能治百病,幾經試驗.
原來只是無稽之談。如今杯子于我而言與普通酒
杯無異,故今日特地奉還。
竊杯女
藝術家天子見蒼龍杯失而復得,可也龍心大悅,惟一讓龍顏掛不住的是,這個竊杯女人深宮如進客棧一般,讓皇上不禁質疑守衛皇宮的禁軍是否全是酒囊飯袋。他準備讓能力不足者,下臺一鞠躬。
在另一邊——
朝陽宮的花蕊公主按捺不住內心的不平衡,決定微服出宮找那程咬金算賬去。
“你別以為自己夠聰明,蒼龍杯是你偷的對不對?”
花蕊公主一陣風似的闖入將軍府,直搗閑閑閨房。
閑閑略詫異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是我偷的,你不會只為了捉賊而來吧?”她已有心理準備,知道花蕊少不了會來此撒潑一番。
“你配不上云哥哥!被ㄈ锕髋鸬。
“我知道!闭f到這一點,她有自知之明。
“既然知道配不上人家,為何不放手?”
“愛是無法輕易放手的!遍e閑一言以蔽之。
“我要你知難而退!边@是花蕊公主天真的想法。
“對不起,恕難從命!遍e閑也有她堅持的一面。
“你……你……欺人太甚!被ㄈ锕鲹P起手,就是結結實實的一個巴掌。
公主的這個巴掌,火辣地摑在閑閑頰上,令她眼冒金星,一個踉蹌撞倒鏡臺,頓時發出一聲巨響。
“這是你自找的!被ㄈ锕魅允莾瓷駩荷窐,不覺自己有無禮之處。
適巧走過的岳楚云,聽聞嘈雜聲,匆忙進入,“怎么回事?”
房內一片凌亂,只消看一眼閑閑紅腫的臉頰,一切不言而喻。
花蕊公主卻先聲奪人,直撲進岳楚云的懷里,“云哥哥,我的心好痛啊!”
岳楚云拉開花蕊公主,試圖與她保持距離,他不愿她誤會。
“你打了閑閑?”岳楚云心疼得想發脾氣。
花蕊忙著扮弱者,只是一味地哭著。
他推開花蕊公主,走向閑閑,用手輕撫她紅腫的臉,輕柔地問:“很痛吧?”
“我的心比較痛!彼龑W著花蕊公主說道。
“委屈你了!彼恼Z氣中帶著無限柔情。
“我還好,不過你的牡丹美人這么做,全是因為愛你。”
“都怪我處理得不好!彼茏载。
岳楚云扶著閑閑往床榻坐下,立即轉身說道:“千錯萬錯,公主該怪的人是我,怎可隨便遷怒于閑閑?”貴為公主,是非總也要分清楚的,不是嗎?
“云哥哥,這全是因為我實在太喜歡你了,所以一時控制不住自己,要怪也該怪我的情不自禁!被ㄈ锕髡f得是義正辭嚴、理直氣壯。
“公主不要為難臣。”岳楚云算是放下姿態,好言好語地勸說。
“我不是為難你,我是愛你!惫馐沁@句示愛的話就夠瞧的了。
“請恕臣無福消受,不得不辜負公主一番美意!边@款美人恩,他是敬謝不敏的,根本是強人所難。
“云哥哥,要就要最好的,我就是最好的,不要退而求其次好嗎?”花蕊公主改采哀兵政策。
一旁被譏為是岳楚云退而求其次選擇的閑閑,為了不讓人礙眼,悄悄往門外移動,卻被岳楚云抓住了纖手,“不要走,留下來!
“讓我走,我在這里你不方便說話。”她只想快快離去,怕再耽擱下去,原本似海棠的一張臉蛋,惟恐再降一級成了路邊不知名的野花。
說得也是。岳楚云一想也就不強留她,“別離開家里,知道嗎?”他可不想她又不告而別。
閑閑微微頷首,轉身離去。
房間里剩下兩人,花蕊公主收起了淚水。眼淚是為心上人流的,情敵既已退場,她也就止于所當止。
“云哥哥真要娶那竊杯女嗎?”花蕊公主悲涼地說。
“千真萬確,皇上已同意為我主婚!彼攘撕芫貌诺鹊竭@一天,好像全世界的幸福全給了他。
“你不怕我告訴父皇,你將娶的女子就是偷了蒼龍杯的女賊?”她軟硬兼施。
“不怕。我愛的是她的人,就算她是路邊乞丐,我也不在乎!
很清楚了不是嗎?花蕊公主緊咬著牙,得不到的東西不放手,有何意義呢?
“你——你好樣的!彼龓е欢亲拥膽嵑揠x開了將軍府。
岳楚云顧不得花蕊公主的情緒,立刻飛奔至前廳,尋找閑閑的蹤影。
☆☆☆
趙花蕊啊趙花蕊,你輸得真是慘啊!人家要的是竊杯女,你貴為高高在上的大宋公主有何用?不過是個花瓶女。人家他還說,就算那竊杯女是路邊乞丐,在他眼里還是一樣珍貴。
花蕊公主走著走著,愈想愈氣,愈氣愈想找人出氣,若是在宮內,小太監、宮女們少不了成了她的出氣包。
但在大街上可不成,她不能在大街上罵人,人家會當她是瘋子。
不假思索地,她竟然朝皇宮反方向走去,來到一處荒廢的土地廟,走進去一瞧,原來坐鎮的土地公已遷走了。真氣人,連土地公公也作對似的搬了家,原本她還想搶炷香向土地公公訴訴苦,請他評評理的。
“公主為情所苦是吧?”廟后方突然傳來一句問話。
“是誰?你是誰?是人是鬼?”花蕊膽子也算大,正苦著沒人讓她出氣,才不管他是人是鬼,先罵一通再說。
“大白天的,你說我是人是鬼?”對方答得也妙。
“快滾出來讓我瞧瞧你的鬼樣子!彼跊]遮攔地低吼,她當然知道白天不可能撞鬼。不過,敢打擾公主寧靜的家伙,不是冒失鬼又是什么?
那個冒失鬼由廟柱后方現身,他穿著一身飄逸的白衣,原來還是個英俊的“冒失鬼”!她上下打量著他,沒有一點女性該有的矜持。
“滿意嗎?我這個鬼樣子看來還過得去吧?”他取笑花蕊公主的大膽眼神。
“還好啦!免你一死。”花蕊不經意地說,此時此刻有人陪她說說話也挺好的,她找了一處臺階,小心翼翼地坐下。
“公主心情很低落嗎?”他坐在花蕊公主身旁,關懷備至地問。
“你怎么知道我是公主?”她狐疑地看著他。
“我跟蹤你,從將軍府一路跟到土地廟!彼毖詿o諱。
“你是誰?”
“秋心洛!
是他?關閑閑的師兄,“沒想到你竟然這么愛管閑事!
花蕊記得這個秋心洛,日前她曾差人找尋關閑閑的師兄,希望借助他的力量干預他們兩人的情事。
“我倒很好奇,你怎么有那么大的本領,知道我就是閑閑的師兄?”他不認為自己的底細眾所皆知。
“很容易啊!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肯花錢,沒什么買不到的消息,連令師妹都能為了錢替出高價的人偷東西了,莫說我花銀子請人找消息!彼R人不帶臟字的本事可是一流的。
哈哈哈!他秋心洛最喜歡潑辣的女子,這個公主是個不錯的對手。
“你笑什么?”她起了戒心。
“知道害怕啦?”他邪惡地看著她,嚇唬她的意味濃厚些,誰教她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公主。
“誰說我怕來著?”花蕊口是心非,這個秋心洛看來不是省油的燈。
“你挺兇悍的嘛!連我的小師妹也敢打!彼脑捓镉袔追种肛,他認為女人就算有再大的恩怨也不能出手打人。
“哼!是你的小師妹奪人所愛,破壞了我終身幸福,怎么?你有意見嗎?還是心疼了,想替她報仇啊?”花蕊算準了不可能有人敢對大宋公主動手,偶爾大放厥詞也不至于有人會怎樣。
“你被寵壞了。這么不可理喻,難怪岳楚云看不上你,我的小師妹比你好太多了!彼室庀爰づ,他喜歡看她七竅生煙的模樣。
“你……太過分了,明明知道我現在最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有人說我不如關閑閑,你竟然大膽地哪壺不開提哪壺,分明找死。”
他十分成功地激怒了花蕊公主。
看來這樣也好,轉移她對閑閑的注意力,讓花蕊有事忙、有人好對付,也就不會再隨便仗勢欺人。
“光會大聲嚷嚷沒人會被嚇到的,最好卯足全力對付我,我等你下戰帖!
秋心洛說完話后哈哈大笑,一陣風似的離開,留下氣呼呼的花蕊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