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馮巧芯被帶走的前一刻,江達(dá)開剛踏入祖母的房間里。
這是他頭一次進(jìn)入這里,沒有想象中的陰晦沉重,反而極為明亮簡樸,令他有些意外。
吳順童半坐半臥的在床上看書,被子覆在她的腰部以下,瞧見他,便摘下鼻梁上的老花眼鏡,將手里的書放到身邊。
「坐!顾钢策叺囊巫,仍是那一派優(yōu)雅高傲,彷佛兩天前的暈倒在地全是假的。「等等,先幫我倒杯水來,我要吃藥!
他剛要坐下,她又派工作給他。
江達(dá)開端了一杯水過來,放到她的手里后,再將床頭柜上的藥丸放到她手里。
「奶奶,妳的身體沒事吧?」接過杯子后,他問道。
「還死不了!顾浜吡寺。「老了就是老了,有幾個老人病也是應(yīng)該的,只不過是暈倒而已,那幾個醫(yī)生護(hù)士跟一大票來探病的人就快要把我這里給踩塌了。昨天開始我就叫何媽給我擋在門口,誰敢來就把誰轟出去,這下耳根子才清凈了一點(diǎn)。」說著,她竟微笑了起來。
這可把江達(dá)開給駭?shù)眯睦锲呱习讼拢杂杏洃浺詠,他還沒見她笑過,也沒見她一次對他說那么多話,況且還是在她無法將自己給攆下臺后。
他悄悄打量著,覺得她原本凌厲刺人的面容與眼神似乎柔和許多,感覺不再令人難以親近。
「奶奶,妳應(yīng)該不是找我來陪妳聊天的吧?」他說。他雖然尊敬她,但沒有盛氣凌人、頤指氣使的奶奶,還是令他有些不太適應(yīng)。
吳順童瞟了他一眼,靜靜的打開床頭柜下的抽屜,拿出那張畫展宣傳單,遞給他。
「上頭的那位馮巧芯就是你看上的女孩嗎?」她問。
江達(dá)開俊臉一沉。該死的,這張宣傳單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奶奶,我說過我的事跟她無關(guān),我可以接受妳的一切考驗(yàn),但請別再將她牽扯進(jìn)來!顾o(hù)衛(wèi)著馮巧芯。
「你真的那么重視她?」吳順童不以為然的問。
「很重視!谷齻字足以代表一切。
吳順童半掩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惆悵,吸了口氣。
「你該知道我們江家在政商界的地位,你如果真的跟她在一起,你認(rèn)為她會適應(yīng)你的工作環(huán)境,勝任另一半的角色?就算她不怕苦、愿意學(xué),那家族里的明爭暗斗呢?你能保證不會讓她受到波及嗎?」她嚴(yán)肅的跟他分析,專注的凝視著他。
「她不必適應(yīng),也不用勝任,我喜歡她什么,就希望她保留什么,至于家族里的爭斗,那就是我的事了,我想,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沒人敢扯我后腿才是。」他冷靜的接招,一一反駁化解。
「你會不會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吳順童皺起眉頭。雖然她知道他說的是事實(shí),但心里就是不太舒服,這小子的高傲比起她,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江達(dá)開聳聳肩。「我沒有低估的理由呀!
多狂妄卻誠實(shí)的一句話。
「一個成功的經(jīng)營者是不應(yīng)該有弱點(diǎn)的,你知道自己已經(jīng)有弱點(diǎn)了嗎?」她睨著他。
江達(dá)開感覺她話中有話,不禁眸光放冷。「如果有人視她為我的弱點(diǎn),那吃虧的只會是他自己!
在一來一往的唇舌交鋒里,祖孫兩人之間不時爆出火花,只要一不小心,很容易便會擦槍走火。
半晌后,吳順童突然嗤然一笑,眼睛里的荏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夾雜著柔和的愴然。
「你是比他勇敢多了。」她喃喃道。
江達(dá)開沒接話,因?yàn)樗氖謾C(jī)響了。
當(dāng)樸新春朝他的耳膜大聲喊著那令他臉上血色盡失的那句話時,他冷冽的目光飛快移向望著不知名遠(yuǎn)方的奶奶。
「妳別急,我待會再回妳電話!顾麙焐想娫挘谝巫永锉谱约撼磷。
「怎么了?你的弱點(diǎn)不見了?」吳順童收回視線,焦距凝在他緊繃的俊臉上。
「奶奶,我說過,妳想對我怎樣都無所謂,但巧巧她什么都不知道--」
「別緊張,」她打斷他的話!肝抑皇墙斜hs們?nèi)グ阉垇砑依镒,我如果想對付一個人,還不需要用到綁架這種手段!顾浜咭宦。
一通電話就把他搞得義憤填膺,剛才還在她面前說著大話哩。
男男女女,時間到了,就會是彼此的弱點(diǎn),不管他們愿不愿意,承不承認(rèn)。
江達(dá)開心里焦急,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從你的震框畫廊到這里有一段路,趁他們還沒到的這段時間,我告訴你一個我的秘密。」她的臉竟有些發(fā)紅,在他的注目下,神秘兮兮的再度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發(fā)黃的信紙來。
在他好奇的要伸手接過之時,她又突然收了回去。
「我先聲明,這是我眼你爺爺結(jié)婚之前發(fā)生的事,我對你爺爺可是很忠實(shí)的。還有,這是秘密,你也算是當(dāng)事者,讓你看是為了讓你先有心理準(zhǔn)備,可不是我在炫耀。」她提醒又警告,警告又提醒的,直到江達(dá)開誠懇的點(diǎn)點(diǎn)頭后,才將信紙交到他手上。
江達(dá)開動作輕慢的打開信紙,怕一個大動作,那張脆弱的信紙就碎了。
他讀著那飛揚(yáng)蒼勁的字跡,愈讀愈心驚,愈讀愈震撼,直到讀完最后一個字,他還久久回不過神來。
在吳順童將信紙小心寶貝的自他手中抽走后,他抬頭神色復(fù)雜的看著奶奶。
原來奶奶跟巧巧的爺爺還有過這么一段情,原來那幅「未完的畫」里的女主角是自己的奶奶!真想不到!
「那……妳剛才跟我說的那些話,不是因?yàn)榉磳η汕筛以谝黄鹆?」他因恍然而顯得錯愕。
「我還是不贊成!顾龂@了口長氣!改桥缀鯖]有可以依靠的人,如果我死后,你欺負(fù)她的話,那她不就沒人可以哭訴了嗎?」她對他的專情度仍存在著懷疑。
「奶奶,妳的意思是,妳不但不會排斥她,還會當(dāng)她的靠山?」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yùn)!
沒想到只是一張泛黃的信紙,就改變了奶奶的態(tài)度,有了她的支持,他和巧巧未來的路途就平坦多了!
「她好歹也是我的老師的孫女,他那么疼愛她,我又怎么忍心讓她受苦呢?老師說她長得跟我很像,我倒是要看看她哪里像了。」吳順童的嘴角隱約浮著一絲微笑,整個人看起來慈祥又和藹。
「奶奶,妳那封信是哪里來的?」江達(dá)開不解的問,他不相信巧巧會有這樣的心思做這種事。
驀地,他想起一個人,一個古靈精怪,又時刻伴在馮巧芯身邊的女孩。
肯定是她了,樸新春!
「這我就不知道了,等她來時你再問她好了!顾犚姺客獾哪_步聲,「她來了!顾e手撫平發(fā)絲,理理腳上的被單,感覺有些緊張。
果不其然,何媽領(lǐng)著手足無措的馮巧芯站在敞開的房門口。馮巧芯一看見江達(dá)開也在里頭,立刻喘了幾口大氣。
「夫人,馮小姐來了。」何媽報告。
「讓她進(jìn)來!箙琼樛甙恋恼f,斜睨著她怯怯慢慢踱進(jìn)來的身影。
馮巧芯一接觸到蒼老卻又炯然的眼神,立刻慌張的移開,不敢與之對視。
就在吳順童以為她會跑到江達(dá)開身后躲起來的時候,她不動了,站在床邊,咬著下唇,突然朝她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江奶奶,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所以……對不起!雖然我爺爺在我心目中是最值得尊敬的,但如果您真的很恨我爺爺?shù)脑,我愿意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彌補(bǔ)妳,讓妳消氣。雖然我沒什么力量,但只要我做得到的您千萬別客氣,只要您能夠消氣,要我怎么做都行,真的!」她抬起頭,精致小巧的臉龐漲得通紅,雖然怕得微微發(fā)抖,但眼神卻很勇敢。
吳順童在心里暗罵著馮毅,哪里像了?她年輕時比他孫女漂亮多了!她不服氣的想。
不過她這模樣,配江達(dá)開這小子倒也還算順眼。
「好了,我看過她了,你現(xiàn)在馬上就把她帶走。」她不耐的對他們揮揮手,拍拍枕頭,在床上躺平!咐先思易钚枰木褪切菹,一進(jìn)來就說個沒完,吵得我的耳朵都痛了!顾齻(cè)身背對他們,不再說話。
「江奶奶,我可以幫妳按摩一下,妳會比較好睡!」急欲討她歡心的馮巧芯說著就要欺到床上去。
幸好被江達(dá)開一手?jǐn)r住。
「那妳好好休息,奶奶,明天我們再來看妳!顾挷徽f的便將她往房外帶開。
床上的吳順童睜開眼睛,就算被推了出去,她還是能聽到馮巧芯抗議的聲音,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別拉我了!我得回去跪在你奶奶的房門外,直到她原諒我跟我爺爺才行,不然她一定不會答應(yīng)讓我們在一起的!」她急得眼眶都紅了。
江達(dá)開本來想將方才跟奶奶的談話告訴她,但話出了喉嚨,想一想后,又覺得復(fù)雜,所以便換了個方式。
「我已經(jīng)跟奶奶商量過,她說只要妳乖乖的待在我身邊,有空常來陪她聊天、畫畫,她就可以寬宏大量的既往不咎了!顾溥涞恼f,摟住她的腰走向江家大門。
「真的嗎?」她半信半疑的揉著眼睛。
「當(dāng)然是真的!她還說,如果妳做得好的話,還會當(dāng)妳的靠山,保證從此沒人敢再欺負(fù)妳了!
馮巧芯聽了,驀地,眼眶一紅。
「江奶奶……她為什么那么善良?我爺爺對她始亂終棄過,她居然心胸寬大的原諒我不說,還對我那么好……嗚……」她鼻頭一酸,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
江達(dá)開連忙停下腳步,掏出手帕。
「這些話妳是聽誰亂說的?什么始亂終棄?奶奶對妳那么好是因?yàn)樗郧霸?jīng)跟著妳爺爺學(xué)過畫,當(dāng)過他的模特兒,就只是這樣。妳下次可別在奶奶面前說什么始亂終棄的,否則又惹她不高興,我可沒辦法救妳了!顾鹋妮p聲威脅。
馮巧芯忙不迭的點(diǎn)頭,心一寬,也就不哭了。
秘密,也有美麗動人的,不會因?yàn)闀r間而泛黃變質(zhì),就像他的奶奶與巧巧的爺爺。
江達(dá)開如是想。
既是秘密,那還是把它秘且密的安全藏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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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馮家的三代聯(lián)展,因事前宣傳工作充足,加上江氏企業(yè)大力贊助,不止吸引了藝術(shù)與文化界的人士前來參觀,連政商名流都來了不少,第一天被訂走的畫作就高達(dá)了八成,其中已故大師馮毅的畫作里,有數(shù)幅更是高達(dá)百萬之譜。
會場中還有不少記者在走動,他們好奇的是那一直被江老夫人帶在身邊的馮巧芯,兩人不但互動密切,還不時交頭接耳,開心的笑,毫不在意外人驚訝的目光。
有秘密消息指出,馮巧芯極有可能是Natural百貨總經(jīng)理,江氏企業(yè)接班人之一的江達(dá)開正在交往中的秘密女友。
最明顯且有力的證據(jù)就是那幅睡美男圖,只要眼睛沒瞎的都看得出,那幅畫里的主角不就是企業(yè)界的美男子,擁有「萬人迷」之稱的江達(dá)開嗎?
雖然外頭諸如此類的臆測不斷,但臆測到底只是臆測,始終未能得到當(dāng)事人的親口證實(shí),可能是為了不想模糊這次展出的焦點(diǎn)。
會場里還有一個特別之處,那就是宣傳單上的每幅畫都在它該在的位置上,獨(dú)獨(dú)缺少了那幅「末完的畫」。
「那幅畫是爺爺?shù)拿孛,所以我們在展出的前一天,一致決定將『未完的畫』送給最該擁有它的人。如果此舉造成各位的疑問與困擾,那我在這里公開向大家道歉!
在開幕那一天,馮巧芯站在臺上這么說并鞠了躬,朝臺下吟吟笑著的吳順童眨眨眼。
那幅畫現(xiàn)在就掛在這位鐵娘子的臥房里,安靜的接續(xù)起那些相思過度的歲月。
撇開公開支持的江氏企業(yè)不說,誰會舍得只因?yàn)橐环赐甑漠,就去?zé)備一位如此飄逸、楚楚動人,恍若不食人間煙火仙子般的女孩呢?
于是這件事就在開幕那天結(jié)束了。
畫展開幕后的第三天,來了位貴賓。
剛從日本返國的陸譯賢,一下飛機(jī)就直奔會場,一看見馮巧芯,兩人當(dāng)場興奮的擁在一起。
「我的畫呢?我的畫呢?帶我去看我的畫!」她半刻不得閑的拉住馮巧芯,四處尋找那幅裸背圖。
當(dāng)陸譯賢頭一次看到裸背圖的完成品時便愛上了它,這次馮巧芯向她借出來展覽,她原本還不太愿意的。
或許有缺陷的人就是這樣,一旦缺陷被完美取代,即使只是一幅畫,也能夠令自己覺得自己是完美的,短暫的遺忘那五道丑陋的疤痕。
當(dāng)馮巧芯帶她來到裸背圖前,看到貼在畫作介紹旁,代表售出的紅色卡片時,她整個人楞住了。
「巧巧,這張紅卡是什么意思?為什么貼在這里?」陸譯賢不明白的問道。
「有紅卡的表示已經(jīng)被買走的畫!顾忉,困惑的蹙起眉頭。
陸譯賢倒抽一口冷氣。
「馮巧芯,妳把我的畫給賣掉了?!」
馮巧芯連忙搖頭!覆豢赡苎剑颐髅饕呀(jīng)注明這是非賣品了!顾s緊去拉來正偷閑在一旁吃吃喝喝的樸新春。
樸新春聽了,無奈的聳聳肩。
「我知道這是非賣品,可是買的那人很霸道,我實(shí)在惹不起,也個敢惹,只好把畫賣給他了,如果我們反悔,可是要被罰售畫金額的一萬倍!顾嵝疡T巧芯,瞅了陸譯賢一眼,然后大聲的嘆了口氣。
「怎會有這種人?」陸譯賢氣白了臉!杆钦l?告訴我,我去找他理論!」
也許他正等著妳去找他理論。樸新春在心里發(fā)笑。
「是呀,這幅畫是我跟譯賢姊借來展覽的,就算賠錢也要還給她!柜T巧芯也說,大不了先向江達(dá)開借錢。
「這個惡勢力是誰?」陸譯賢再次逼問,
樸新春牢牢的盯著她,直到她又不耐煩的問了一遍后,才一個字一個字的從嘴巴里吐出來。
「葉--飛--空。」
她還沒說完,陸譯賢臉上的血色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還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一雙大眼像見鬼似的瞪著她。
「葉飛空學(xué)長?!」比起陸譯賢,馮巧芯的驚訝程變算是小兒科了。她恍然的搥了下手心。「難怪!在醫(yī)院里時,他會拿著宣傳單問我認(rèn)不認(rèn)識畫里的模特兒!」
陸譯賢的臉色蒼白里透著青,襯得一雙眼睛更加的黑黯。
「妳跟他說了?」
馮巧芯歉然的點(diǎn)點(diǎn)頭。
陸譯賢眼前一黑,終于撐不住的軟跌到地上,昏厥過去。
在意識逐漸模糊時,她隱約聽見馮巧芯驚慌的尖叫聲,后來她的意識便被一雙邪魅的黑眼,邪魅的笑容,邪魅得曾經(jīng)將她完全蠱惑的男人給吞噬了。
她背上的疤,火燙似的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