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書河坐在長型飯桌的一端,另一端是羅家的大家長,天笠集團的總裁羅盛東。桌上擺滿各式精致豐美的菜肴,偌大的飯廳氣氛有些詭譎,祖孫兩人對坐著不發一語,周圍服侍的奴仆也不敢稍咳一聲。
“孫小姐還沒回來?”羅盛東打破一室寂寥。
“是的!崩瞎芗野⒘直毓П鼐吹貞艘宦。
“這孩子真是的,你們沒告訴她今天書河要回來嗎?”
“說了!卑⒘执怪^,“只是不知道孫小姐有沒有聽進去,她這幾天心情似乎不太好!
“又怎么啦?”羅盛東問道。
“好像是服飾店里的問題吧!
“服飾店?”羅書河皺起眉頭,“上回不是說開咖啡廳嗎?”
“裳洛說不好玩,收起來了!绷_盛東道。
羅書河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又不好玩?她也二十五了吧!到底想做些什么?”
“唉,隨她去吧,家里又不缺錢,她高興做什么都好,只要別給我出去惹是生非就行了!”
羅書河暗暗嘆了口氣。八年前裳洛在臺灣出了車禍,他明白怎么樣也負擔不起裳洛龐大的醫藥費,逼不得已他只有通知早已與他們斷絕關系的祖父,也因此他們兄妹回到天笠集團。
爺爺動用關系將裳洛接到法國醫治,由于腦部受到嚴重傷害,所以失去大部份的記憶,于是爺爺便把她留在法國。她高中大學念念停停,到現在還大學肄業中,爺爺也不逼她,反正他只要孫女乖乖待在身邊別闖禍就行了,他的家產夠他們兄妹兩人躺著吃十輩子也吃不完,他不需要裳洛多有出息,于是乎裳洛也一直順著他的安排,二十五歲了還像個孩子一樣,一事無成。
“爺爺,我回來了!”羅裳洛叫著,一面脫著手套,一面走進飯廳,“哥,你回來啦?”
“嗯!绷_書河淡淡地點頭,不帶一絲表情,“怎么這么晚?”
“店里有點事嘛!”羅裳洛倒是沒啥歉意,“我先進去洗個手。”
羅盛束揚手讓下人先菜,“難得回來一趟,別板著一張臉,你妹妹可不欠你什么!
羅書河沒有回答,輕啜一口紅酒,等羅裳洛歸座后他才道:“店里出了什么事?”
“沒什么!绷_裳洛聳聳肩輕描淡寫地道:“生意不好,我把店關了!
“不是才開沒多久嗎?”羅盛東問,卻沒一點訝異或怒氣。
“覺得無趣!
“收了也好,別累著自己!绷_盛東愛憐地看著她,“乖乖等著當肅德的新娘就成了!
羅書河驚訝地停下刀叉切內的動作,“白肅德?那個混血兒?”
“那孩子人長得俊,又有才華,家世也清白,跟我們家算是門當戶對!绷_盛東臉現得意之色。
“你愛他嗎?”羅書河看著妹妹,冷酷的眼中流露出難以否認的關切。
“不討厭!绷_裳洛簡單地答道。她不需要太轟轟烈烈的感情,她不討厭白肅德,能接受他當自己的丈夫,這就夠了,至于愛或不愛,那不屬于她,至少她印象中從沒見識過這檔事。
羅書河靜默著,他想起早逝的父母,和八年前的那個男孩,如果他們知道裳洛如此隨意地決定自己的終身,會怪他沒好好照顧她吧?
但他能做什么呢?現在的他屬于爺爺的俘虜,他的一舉一動只能傳達爺爺的意思,當初父親一定是知道這種結果,才會要他無論日子多苦也不能去找爺爺。
羅書可知道自己并不像父親一般的冷酷絕斷,他可以為了追求真愛放棄家產,拋棄老父,為了尊嚴,拖著一家子挨餓受凍,也不向爺爺低頭救援,但他辦不到,他無法為了尊嚴讓自己的妹妹步上黃泉,或者成了一輩子的廢人,他不像父親那般堅強,他比父親心軟……
“哥,爺爺在問你話呢!”羅裳洛提醒的聲音將他喚回神。
“嗯?”他抬眼看向羅盛東,“抱歉,爺爺。”
“老是發呆,和你爸一個樣,”羅盛東微怒,“我問你臺灣的業務如何了?”
“很好!
“只是很好?沒別的話好說?”
“我的報告已經送到您桌上了!绷_書河擺明是不想多談,他知道爺爺為何急急電召他回法國,又無緣無故扯上他父親,因為爺爺已知道他像他父親一般,愛上爺爺計劃外的人……
愛?這個突然出現的字眼,刺了羅書河的心頭一下,他微微地扯動嘴角。他對她那種感覺是愛嗎?溫柔婉約的聰慧女子……
“好了啦!吃飯的時候別談公事!绷_裳洛打著圓場,“爺爺,法國好無聊哦!我想出去玩玩!”
“好!反正離婚禮還有兩個多月,出去散散心也好。”看向孫女,羅盛東的臉上馬上堆滿笑容,“你想去哪玩?”他這個孫女最聽他的話,順他的意。
“臺灣!
此話一出,羅盛東和羅書河雙雙變了臉色。
“不行!”羅盛東立刻反對,見到孫女失望的神色,他語氣軟了些,“臺灣沒什么好玩的!
“可是人家想去看看嘛!”羅裳洛撒嬌道,“您不是說我在那邊出生的嗎?上回有人問我臺灣是怎么樣的地方,我居然回答不出來,好糗哦!”
“不行!”羅盛東依然反對。對于當初順口說出這事,如今他非常后悔,他怕裳洛回到臺灣,熟悉的環境會使她恢復記憶,屆時她便不會再認他這個爺爺,而書河沒了裳洛這個牽掛,更會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他在臺灣失去兒子,他不要再失去孫子、孫女!澳愕纳眢w不好……”
“早好了!”羅裳洛反駁,“而且臺灣有哥在。
“他不會回臺灣了!
“爺爺?”雖是早有心理準備,但羅書河仍不免訝異。
“你明天開始到總公司上班,不用回去臺灣!绷_盛東平靜地宣。
“我要回臺灣!绷_書河斷然地拒絕,這是八年來,他第二次反抗羅盛東。
羅盛東臉色一沉,淡淡地道:“由不得你!
羅書河靜默了半晌,然后直直地看著羅盛東的眼睛,重復自己的意思,“我要回臺灣!
“你——”像極了!像他的父親,他的不孝兒子!羅盛東氣得胸膛一起一伏的,羅書河只是堅持地看著他,室內的空氣沉默得令人恐懼。
“好了啦,爺爺,”羅裳洛急忙起身安撫他,“我想哥哥的意思是臺灣有事還沒處理完,一定得回去,處理好就回來上班。哥,你是不是這個意思?”她猛向羅書河使眼色,要他點頭。
羅書河沒理她,立起身走出飯廳,留下一室的僵硬氣氛。
“進來。”
“爺爺,”羅裳洛只將腦袋探進書房里,“要不要下棋?”
羅盛東微微一笑,向孫女招手,“你來看看這些人如何?”
她走進書房,拿起桌上的一疊資料翻看,“做什么?選秀女嗎?”怎么盡是些美女照片和身家檔案?
“選媳婦。你喜歡哪個?”
“我喜歡沒有用吧?要哥哥喜歡才行!
“那渾小子的眼光根本不值得信任!
“那我的眼光呢?”羅裳洛笑嘻嘻地眨眨明亮的大眼睛。
“你的眼光還可以,不過不許你去臺灣!彼卸嗌傩难,羅盛東清楚得很。
“爺爺……”
“沒得商量!”
羅裳洛撇撇嘴,腦筋一轉,挨到他身旁,“爺爺,你瞧哥哥會喜歡哪個?”
羅盛東看了她一眼,拉開抽屜拿出另一份資料,“他喜歡這一個!
“不錯啊,清秀佳人,學經歷都好,個性也溫婉,哥的眼光不差啊!”
“可惜家世差了點!
“爺爺在乎嗎?”羅裳洛瞇著眼瞧他。
“嗯!绷_盛東若有似無地哼了一聲。
“騙人!”她瞅著他笑,“爺爺只是氣哥哥一點都不信任你,什么都不跟你說吧?”
“我干么要氣他這個?”羅盛東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死要面子!
羅裳洛偷笑,“這年頭想要飛上枝頭當鳳凰的人不少,哥哥不懂事,爺爺總要替他看著點,免得有人利用他來謀奪我們家的產業,對吧?”
“嗯!”羅盛東這一聲哼得又重又響。
“可是哥哥居然不知好歹,跟爺爺鬧脾氣,把爺爺想成嫌貧愛富的壞人!
“把我看成嫌貧愛富的人又豈只他一個……”
“那是他們不了解爺爺,我就知道爺爺不但不會嫌貧愛富,而且還是個大大的好人!”
“鬼靈精!”羅盛東輕斥。
羅裳洛笑了笑,“爺爺,要不就讓我這個鬼靈精代你去見識一下哥哥看上的人夠不夠格當我們羅家的媳婦,好不好?”
“說來說去,你還是想去臺灣!
“好不好嘛?”羅裳洛撒嬌,“我保證絕不會辜負所托!
“你真的這么想恢復記憶?”羅盛東斜睨著她。
“呃?”
“你什么時候猜出自己在臺灣長大?”
“很久以前!彼πΓ拔冶WC,我一定會回法國!
羅盛東看著她不語?磥磉@孩子知道不少事。
羅裳洛見他不說話,于是又道:“兩個月后我在這有婚禮,而且我跟白肅德也說好了結婚后要定居在法國,所以我一定會回來的!”
羅盛東沉思著,有她的保證他是放心了不少,況且派任何人到那女人的身邊,書河都會起疑,但是若是裳洛出馬胡攪蠻纏一番,說不定可以引開書河的注意力。
也許讓裳洛回臺灣也好,不知情的裳洛或許可以幫他攔住書河這一段不該發生的姻緣,但是他不確定白肅德的魅力是否能將她帶回法國,或者她會碰上當初那名不良少年,反倒橫生波折……
“你真的喜歡肅德那孩子?”他問。
“不錯!”
羅盛東沉吟一會兒,裳洛眼中全沒新嫁娘的喜悅,要冀望她心掛白肅德而回法國是不可能,但是以裳洛對他的依賴看來,或許她會因為他這個老頭子而回法國也說不定……
“好吧!敝挥匈這一把了。羅盛東勉為其難地點頭。
“真的?!”羅裳洛不敢相信自己成功了。
“沒聽到嗎?那算我沒說!
“聽到了、聽到了!謝謝爺爺!”羅裳洛高興地摟著他的脖子,“可是爺爺,這些人怎么辦?”她指指桌上的資料。
“別理她們,全都不及格!彼那榫w變化得很快。
“這樣的條件還不及格?”羅裳洛吐吐舌頭,“要是全世界的人都用你的標準選媳婦,你的孫女兒肯定嫁不出去!”
羅盛東笑了,“去找你哥,別在這煩我了。”
“好!”羅裳洛吻了吻他臉,轉身準備出去。
“裳洛!绷_盛東突然喚住她。
“什么事?”
他猶豫會兒,還是揮手道:“沒事,出去吧!”那個不良少年絕對沒有能力把裳洛從他的身邊拐走,因他可是裳洛心中最重要的人!
羅盛東滿皺紋的臉上泛出一抹自信的驕傲笑容,他不會再讓任何人、任何事在他的掌控外。
“你要這樣拗到幾時?”羅裳洛用一只手將書桌清出一塊干凈的地方,把飯盤放下。
“放好出去,我很忙!绷_書河埋首公文,冷冷日道。
“你以為這樣累死自己,爺爺就會放你回臺灣嗎?”羅裳洛根本不把他的逐客令放在心上,拉來一把椅子坐在桌前,盯著他看。
“不關你的事!
“也許吧!”她不置可否地聳肩,拿過羅書河置于桌上父母的合照,呆呆地瞧一會兒,“這幾天,爺爺老是咳聲嘆氣地說你很像爸爸!彼а劭此案,爸是什么樣的人?”
羅書河抬起眼來,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
十年前父親因肝癌過世,一個月后母親自殺身亡,當時裳洛已經十五歲了,但那場車禍卻奪走她對父母的記憶,而她傷愈的這段日子,他大半時間都待在臺灣,雖她知道有他這個哥哥,但裳洛不會主動想問他在干么,而想當然耳爺爺更不會自已先提起。
“他……”羅書河斟酌著詞句,“他很有才氣、很驕傲、很深情,也很絕情。”
“好模糊。”羅裳洛將照片放回原位,“不過我想大概就像爺爺一樣吧!”
“嗯?”羅書河有些訝異,他可從沒拿父親和爺爺比較過?
“因為他說你很像爸!可是我覺得你很像他,所以爸不就很像爺爺了?”羅裳洛理所當然地說著,卻聽得羅書河心里一陣訝異。
“因為你們很像,所以你再這么跟他拗下去是沒結果的!绷_裳洛將羅書河的驚訝神情看在眼里卻沒點破,只是繼續說道:“我向他說如果讓我和你一起回臺灣,我保證讓你在兩個月內處理完所有的事,乖乖飛回法國參加我的婚禮。爺爺已經同意讓我去臺灣。別罵我,”她馬上舉起手,阻止羅書河開口,慧黠地眨著眼睛,“處理事情可以有很多種方式,很多種結果!彼浪胝f什么。
“你知道……”羅書河更訝異了,她怎會知道自己在臺灣有一個牽絆?
“嗯,我想想。 绷_裳洛歪著頭故作思考狀,“尹蓓蕓,二十七歲,總經理秘書。還有什么咧?不好意思,不太記得了!彼⑿χ鹕恚昂煤每紤],別讓佳人久等!
“你……為什么想到臺灣?”羅書河瞇起眼,或許她并不是像他想象中一般荒唐度日,一事無成。
她一笑沒回答他的問題,接著斂起笑容,“雖然你不是很喜歡我,不過你總歸是我哥哥,也是爺爺的孫子!
望著羅裳洛闔上的房門,羅書河再也無心回到公文上。他不喜歡裳洛,胡說八道!她是他心頭上的一塊肉!他只是不喜歡她待在爺爺身旁,乖巧得毫無主見的模樣……但或許,他真的是誤會了。
凌晨兩點,音響發出最后一個聲響,在定時器的控制下,休息去了。
尹蓓蕓認命地起身,決定接受今夜再度失眠的事實,她從不知道自己可以想一個人想到失眠。羅書河。
嚴格說起來,這是個遙遠的名字;嚴格說起來,他只能算是她的上司,還是前任的。
但她仍是想他,要了命地想他,在不見他的第十一天夜里,她因想念他而失眠。
尹蓓蕓推開房門,準備為自己泡一杯熱牛奶,安撫躁動的情緒。
步出房門,發現隔壁表弟的房間燈還亮著,不禁心疼地搖搖頭,端了兩杯熱牛奶敲他的房門。
“請進!睒菢泛錈o情緒的聲音傳出。
尹蓓蕓推門而入,樓樂寒正聚精會神埋首設計圖中,她靜靜地看一會兒后才道:“休息一下,喝杯牛奶吧!”
“謝謝!彼舆^杯子喝了一口,眼光沒離開設計圖。
“你這次出差回來,工作似乎多了不少。”
“唉!睒菢泛疅o意識地應了一聲,拿起筆又修補幾條線條。
尹蓓蕓啜了口牛奶,眼光不經意地掃到廢紙簍里的一包牛皮紙袋,不由得露出會心一笑,“阿姨又逼你相親了?”
“有空幫我跟她說說,我才二十七,還小你半個月,不急!彼呅薷倪叺。
“阿姨是不急著抱孫,只是著急你不交女朋友!
樓樂寒心中陡地一慟,鉛筆一震,畫偏設計圖,他沉默地拿起橡皮擦擦拭。
“還忘不了?”尹蓓蕓了解地輕嘆。
樂寒和她年紀相近,小時候是她的好玩伴,但家庭環境的特殊,讓樂寒的個性逐漸趨于偏激,而她也和他漸行漸遠。
有一天,她突然接到樂寒母親的求救電話,要她勸勸樂寒。她并不清楚事情的始末,只知他因車禍住院的女友突然失去蹤影,而樂寒為此幾乎發狂,他會活下來是因為他相信那女孩還活在世上,只是從此他的個性由狂暴轉為陰冷。
他遠離幫派,但也不再接近任何人,退伍回來順利考上大學,然后投身建筑界,沉默孤僻的他畫起設計圖就像發瘋一般不眠不休,他獲得無數大獎,逐漸在建筑界崛起,與他共事過的人對他的評價都是冷酷無情,不好相處,但她知道,樂寒其實是太過深情,深情到他已難以負荷,深情到快將自己逼上絕路。
“我想工作了!笔稚系墓P急速地在紙上動起來。這是個委婉的拒絕,是樓樂寒對外界筑起的一道心墻,這些年來,每當羅裳洛的影子闖入他心中,他便用工作來掩蓋那不斷泛起的心情,將自己累到一倒在床上便睡著,累到連做夢的時間都沒有。
但雖然他如此的想遺忘,可還是忘不了,腦中還是時常浮現她的身影。他忘不了她躺在血泊之中;忘不了她問他為什么不多替她想想。如果不是他那么不懂事,也不會……
尹蓓蕓嘆了口氣,走出去闔上房門。
樓樂寒突然丟下鉛筆,萬分煩躁地沖到窗邊深深地吸了幾口氣。
八年了,他找她八年,依然音訊全無,她在哪里?為什么一點消息都不肯給他?難道她真的這么恨他?還是她已經……
“不可能!”樓樂寒悶哼一聲,急急地重回設計圖上,阻止自己的思緒纏繞上他無法承受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