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你們就約了明天?」飯店床鋪上,鈴蘭聽完薔薇下午的奇遇記之后,忍不住睜大眼睛。
難怪,她就覺得傍晚在亞勒區集合之后,薔薇有點心不在焉,原來--被搶,有人救美,然后還約了明天見面……
「妳約他還他約妳?」
面對妹妹的疑問,薔薇老老實實的回答了,「他約我!
「那妳很干脆的就答應了?」
「嗯!
「薔薇妳真是……」
面對她說到一半卻沒有接下去的句子,薔薇雖然覺得可能不會是好話,但忍不住還是開口問了,「真是什么?」
會不會覺得她太笨?太好釣?
依照鈴蘭的個性,百分之九十會這么說吧。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當裴仲棋在分手之際問她能不能再找時間見面的時候,她絲毫沒有猶豫就點了頭,回飯店的車子上,她一直在想,或許,自己并不是順勢答應,或許,自己也真的還想再見他。
他替她追回了護照跟錢包,還一直陪她到集合時間,她喜歡跟他在一起的時間,真的喜歡,所以才會毫不猶豫就說好。
后天他們這團就要前往普羅旺斯,所以他們約了明天。
一般人聽到這種事的確會覺得自己這樣不夠謹慎,可是,他并不是壞人啊。
薔薇看著鈴蘭,等她把剛才末完的話題繼續下去。
「真是,」鈴蘭雙手用力的往她肩膀上一拍,十分江湖味的說:「真是太、浪、漫、了!
意料之外的答案讓薔薇不禁「咦」了出來。
「我也想要有這樣的偶然啊!
篙直就跟電影情節一樣嘛,鈴蘭想。
俊男美女在花都因為一個小小的意外而邂逅,男的見義勇為,女的可愛有加,兩人在塞納河畔共度了一個下午。
相談過后發現言語契臺,男生順勢提出邀約,女生也欣然同意,而且,就這么剛好,明天是他們這團在巴黎的最后一天,行程表上寫著:貼心安排自由行,讓您可憑著自己的想法暢游巴黎。
就在自由行的前一天,薔薇認識了一個據她說是個很不錯的男生……
「說不定妳一生一世的戀情就是這一次了。」提起雙手,她重重一拍,「去吧!
薔薇嗚的一聲,「會痛。」
「痛?痛算什么?現在的重點是浪漫。」鈴蘭的表情突然變得非常夢幻,「這種事情如果發生在電影里,我一定會說那是芭樂片,可是發生在現實人生,就有種說不出的粉紅色!
薔薇看了她那雙儼然頗為興奮的雙眼,浪漫?唔,好象有點欸。
且不論他的西裝還滴著水,以及她長跑后的上氣不接下氣,連自己的名字都講不清楚的話,是有點浪漫沒錯啦。
素昧平生,他卻幫了自己這么大的忙。
薔薇后來想想,感覺上就是「好險」,錢掉了沒關系,如果護照不見,那才是真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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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因為她受了驚嚇,一時之間還有點乏力,他脫下西裝外套,陪她坐在河邊,看著塞納河在七月的太陽下發出粼粼閃光。
他說,他叫裴仲棋,是計算機程序設計師,來巴黎參展的。
「剛剛跟幾個老朋友小敘了一下,一出巷口,就看到同胞被搶!
薔薇不太明白,一個臺灣人,在巴黎怎么會有老朋友?
說老朋友的話,應該就是很久沒見面了吧?但聽他的口音,又不像是長期住在國外的華裔人士。
「我大學的時候在旅行社打工,帶過很多法國團。」裴仲棋笑笑,「所以在這里有一些朋友!
他說話的時候,襯衫一直在滴水,但是,他似乎不很介意。
并肩而坐的他們,他在陽光下,她卻在樹蔭里。
「妳叫薔薇啊。」
「嗯。」
「我剛剛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沒想到真的是花的名字!顾雌饋硭坪跣那楹芎,「巴黎的薔薇!
巴黎的薔薇……
他說的話好象有一種魔力,簡簡單單幾個字,但是,她就是覺得心跳有點快,耳朵有點發燙。
「我一直覺得我的名字有點俗氣。」她老實說,「以前每次開學,我就覺得很討厭,因為點名時老師總會用那種愛笑不笑的聲音說:『咦,有同學的名字叫薔薇啊!』很痛苦欸,而且因為這種名字太少見了,只要點過名就會被記住,不要說逃課,就連遲到都沒有辦法……」
她嘟囔著,直到接觸到裴仲棋略帶笑意的眼神才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說得太多?
兩人才第一次見面呢。
想到這里,薔薇覺得有點懊惱,自己不只外型像孩子,連個性上也還沒成熟,有點迷糊,一旦覺得處得來,說話就不會防備--這,會不會是老爸堅持要鈴蘭陪她一起出國的原因?
原本純法行是爸媽送她的畢業禮物,但是,念大一的鈴蘭也一起成行,爸媽的說法是為了公平,可鈴蘭高中畢業的時候明明就已經出過國了啊,這算是哪門子的公平?
一定是為了避免她一個人出事吧。
想到這里,她突然有點頹喪起來。
她是真的真的很不像姊姊嗎?
真的真的很讓人放心不下嗎?
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鄰居哥哥就說,她不管什么時候看起來都有種迷路小貓的感覺,也許不是那么好接近,但就是有種無助感……
大概是發現了她的異樣,裴仲棋問道:「怎么不說了?」
「我覺得自己好象太多話了!
「是滿多話的。」
薔薇一陣沮喪,果然!
不料就在她的心情指數開始急速下降的時候,裴仲棋又說了--
「不過妳敘述的內容都很有趣!
咦?他他他,剛剛說什么?
她轉過頭,「有趣?」
她沒聽錯吧?
看著她一雙大眼睛,他微笑回答,「很有趣!
在他溫和的注視下,她面上又是感到一陣臊熱。
那感覺非常奇怪--她有一位伯伯,一位叔叔,三個很常來往的堂哥跟兩個比她小幾個月的堂弟,對門還住著一個幾乎是跟自己一起長大的沈平岡。
從小念的是男女混合的學校,五專選讀的冷門科系男多于女,社團里她是唯一的紅花--她并不是那種在女兒國長大,然后看到異性就緊張害羞的女生,但此刻,她很清楚自己不受控制。
那,算不算是一見鐘情?
好粉紅泡泡的詞匯。
可是,他們的相遇應該可以算是命運吧?
如果她那時選擇陪鈴蘭去圣瑪麗丹百貨買衣服,或是跟導游與領隊去喝下午茶,抑或跟另外一組主修油畫的姊妹去參觀畢加索美術館,她就下用翻地圖,包包不會被搶,他們也沒有機會坐在河堤旁說話。
兩個臺北人呢,卻在別人家的地方因為小偷而認識。
嗯,好奇妙的緣分……
飯店的床鋪上,薔薇神游著將時間回溯到下午的時光,完全忘了自己還在跟鈴蘭說話正說到一半。
鈴蘭等了一下,見她沒吭聲,喚道:「喂,夏薔薇!
她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嗯?」
「我說,」鈴蘭突然提高音量,「夏、薔、薇!
薔薇因為突增的音量被迫回過神,這才發現妹妹的臉只距離自己五公分,忍不住「哇」了一聲。
喊得太突然,鈴蘭嚇了一跳,也跟著「哇」了出來。
「妳嚇死我了!
「妳才嚇死我了呢!顾N薇搗著胸口,「干么突然靠這么近啊?!」
「哪有突然,我叫妳好幾次了!
「有……有嗎?」
「因為妳都沒應我,我才靠過去的,誰知道妳會突然大叫啊!光徧m揉了揉耳朵,「很恐怖耶!
薔薇還來不及想,看到鈴蘭皺著眉頭的樣子,就下意識的道歉了,「對不起啦!
她也不是故意的,欸,因為她在想事情嘛。
從小到大,她第一次有這樣的遭遇,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怎么說都是很奇怪的事情。
好夢幻,好浪漫。
因為太夢幻了,所以感覺很像假的。
因為太浪漫了,所以有點像是根本沒發生過。
如果要用最簡單的說法,那就是不真實。
那個人……就是,裴仲棋怎么看都是很棒的一個人,很高,長得很好看,身手矯捷,體力也不錯,有正當的職業,雖然已經出社會幾年了,但卻不會油嘴滑舌,微笑的樣子很誠懇。
「妳在想什……」話還沒說完,鈴蘭突然浮現了壞壞的眼神,又靠了過去,「在想明天約會要穿什么對不對?」
「才、才不是!辜奔狈裾J之后,薔薇突然又道:「妳覺得……我該穿裙子好,還是褲子好?」
「對男人來講,不要穿最好啦!
「夏鈴蘭!
「開玩笑的啦,哈哈哈!
那天晚上,薔薇早早上床,卻一直想著到底要穿什么衣服才好,裙子比較端莊,褲子比較帥氣,對她而言,各有優點,但現在重點是--裴仲棋喜歡端莊型還是帥氣型?
男生的話,應該還是喜歡女孩子有女孩子的感覺吧?
以前沈平岡就說,男生雖然跟帥氣的女生在一起比較自在,但是,太自在的感覺很難成就戀情。
也對啦,少了臉紅心跳跟特意妝點,那么,戀愛的感覺必然少了許多吧--等等,她剛剛在想什么?
戀--愛?
他只是問她能不能再見一面,又沒說回臺北后要聯絡,說不定明天見了面之后他會說「因為妳的身高跟我女朋友一樣,所以想請妳替我試一下衣服」,她現在居然就想到這么遠,天哪,她是怎么了?
要冷靜、要冷靜。
但不管她怎么拚了命的深呼吸,感覺上就是有那么一點浮躁。
她在床上滾來滾去,相對于她的難以入眠,鈴蘭卻是一夜打呼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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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的,裴仲棋已經看到薔薇的身影。
他看了看手表,自己沒有遲到,那么,就是她早到了。
穿著白色娃娃裝的她看起來很可愛,不過也許是因為人生地不熟,感覺有點局促,她多半時候都低著頭,偶爾才抬起臉來左右看一下,會扯裙襬,肢體語言透露出相當程度的不安。
他加快了腳步。
兩人視線相交的瞬間,薔薇露出了笑容。
「來很久了嗎?」他問。
「沒有!顾龘u搖頭,微笑問:「我們要去哪?」
「有沒有想去的地方?我對巴黎很熟!
「那,」她想了想,「圣心堂。」
裴仲棋聞言一笑,圣心堂其實不是約會的好地方,不過如果她想去的話,他很愿意奉陪。
早上他出來的時候,王大志在他背后碎碎念不停,說他多沒人性又多沒義氣,把工作丟給他,然后自己跑去把妹妹--他當然知道這樣有點重色輕友,但是,他的的確確很想再見她一面。
那個叫做薔薇的女孩子。
人如其名的夏薔薇。
他不相信緣分的,但是,卻很明白那一瞬間的心動。
他們在河畔說話,她笑語嫣然,午后的陽光經由河水反射上她的臉,亮晃晃的,感覺她像夏日精靈,就在那一瞬間,他覺得這座已經來了數十回的城市似乎開始有了那么一點樂趣。
「妳今天是請假嗎?」
「行程表上今天是自由行,但是也可以……」
她還沒說完,他知道接下來是什么,于是,兩道聲音重疊--「加四十塊美金參加楓丹白露一日游。」
切合得太完整,一講完,兩人都笑了出來。
薔薇先是驚訝,后來又想到,他昨天說大學時代曾在旅行社打工的事情,想必行程是大同小異。
「那么,今天就是妳在巴黎的最后一天?」
「嗯!
裴仲棋點點頭,「進地鐵站了!
地鐵人多,他順勢牽起她的手--她的手跟他想的一樣,小小的,細細的,很像女孩子的手掌。
地鐵錯綜復雜,但她卻看他好似在自己居住的城市般,很輕松的買了票,前進的時候只要抬頭看看指針,完全不用問人。
發現了她的目光,他微笑,「怎么這樣看我?」
原本因為牽手而臉紅的薔薇在聽到這句話后,頰上的紅暈似乎又明顯了些,想說些什么,但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這摸樣看在裴仲棋眼中,簡直可愛透頂。
有點迷糊,有點羞澀,明明怕生但卻又很坦白,跟他生活圈中那些精明過頭的女孩子完全不一樣。
「我昨天一直在想妳會不會出現。」
她聞言睜大眼睛,他也是這樣?她還以為只有自己這么想。
「直到剛剛在對街看到妳,才覺得放下心來!
我,我也是啊。
昨晚她好不容易睡著,醒來之后,還一直在想,那是不是真的?在冷氣房放了一夜的包包已經干了,根本沒有證據證明那些事情的確發生過。
現在,跟他牽著手一起在移動的地鐵中,想了一夜的話題早在視線相交的瞬間忘得精光,她覺得自己除了傻笑之外,根本不知道該做什么。
就在近情情怯的感覺中,他們出了地鐵,很快的看到圣心堂前的階梯大道。
說大道其實也不是很大,人很多,綠色斜坡草皮上有人在做日光浴,也有鴿子在上面跳來跳去。
見到薔薇略帶詫異的眼神,裴仲棋笑了,「有點失望是不是?」
「嗯,不過,」她轉向他,「如果不來,我永遠不會知道圣心堂長什么樣子,感覺更糟。」
然后他們爬上那長長的階梯,從高處俯瞰整個巴黎。
雖然不是很美,但是那種一望無際的感覺還是讓她感動。
「我愛巴黎。」
他微笑著,等她繼續說下去。
「以前我很喜歡一部卡通,凡爾賽玫瑰,那套漫畫我已經看到會背了,可還是百看不厭,所以就一直想,有一天一定要到故事的發生地,那天去參觀凡爾賽宮的時候,我真的很感動,跟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樣。」她頓了頓,笑了,「怎么樣?是不是覺得有點天兵?」
「不會……妳知道我為什么學法文嗎?」
這,也是她的疑惑。
從小在臺灣長大,沒有法國血統,但卻在十六、七歲就說得一口流利的法文,怎么想都很奇怪。
「我小學的時候,喜歡上一個同班的女孩子,她很可愛,總是梳著兩條長辮子,我喜歡了她整整六年,原本想畢業后要跟她告白的,沒想到他們家卻在那個夏天移民到法國,我聽到的時候,傷心得要命,難受過后,我就想,她移民了,那我把法文學好去找她吧,就這樣開始學!
望著她,裴仲棋嘴角噙著笑意,「到現在,法國進進出出下下數十次,但是,那個女孩子的臉我卻怎么樣都想不起來!
薔薇壓下心中那股聽到他為初戀付出那么多之后的微妙感覺,問道:「你不會想去找她嗎?」
「感情這種東西,時間過去自然就淡了不是嗎?」
「嗯!
「如果一味沉浸在記憶里,其實有點不健康,我覺得當不比較重要!
因為居高臨下,圣心堂的微風很舒服,他們就在那樣輕柔的風里,說著自己對這座城市的初衷。
當裴仲棋說話的時候,薔薇很想拿錄音機把他說過的一字一句都錄下來,好幫助自己牢牢記住關于他的一切,然后隨時復習。
她知道自己正在經歷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一見鐘情。
原來,可以第一次見面就到了喜歡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