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峻進門看到心慧的時候,就知道事情不妙了,再見到楚萱那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他繃緊了臉。
她知道了吧?否則那雙大眼睛不會含著水氣,似乎一個不小心就會掉淚的樣子。
心……因為她的模樣而隱隱的發疼……
「我們能夠談談嗎?」縱使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仍然維持著理性的聲音。
石峻心底對這個女人有各種復雜的感情──敬佩、欣賞、疼惜、想要好好保護、想要逃開……
壓抑下所有的感情,他謹慎的對她點了點頭!溉堪!」
她跟他走進了書房,關上房門,彌漫在空氣中的,是令人難堪的沉默……
「你要結婚了?」先開口的是楚萱。
她的手背在背后,緊緊的互捏著,屏住呼吸,等待著他的回答。
「嗯。」
這個簡單的單音幾乎讓她崩潰。
「為什么?」
「那是計畫中的事情!
「昨天晚上也是計畫中的嗎?」
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對不起!
她終于了解他的「對不起」是什么意思了。
心臟像是被插入了一根冰錐,從傷口處凍結,慢慢蔓延到全身……
「你不用道歉,是我自己纏上你的!
「不是──」她語氣中的自嘲刺傷了他,他急著想要辯解。
然而楚萱卻只是搖搖頭,苦澀的彎起嘴角。
「從頭到尾我只是一個笑話,對不對?從頭到尾只有我一個人一頭熱,對不對?」
并不是這樣!胸口涌上的一股熱潮,讓他激動得就想要脫口說出這句話。
可是這句話說了以后會怎樣呢?她跟他是不可能的!這么不同的兩個人,是不會有幸?裳缘模灰倮速M時間、不想再受一次情傷了,特別是他知道,這回的傷痛,將會比上次更為嚴重。
這女人帶給他的感覺,是連對初戀女友都不曾有過的深刻……所以……
他硬生生壓下那份沖動!笇Σ黄稹!顾廊恢荒芙o她這一句。
她的世界頓時陷入一片黑暗,強忍了一整天的淚水,再也止不住地滑落眼眶。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她不甘心的搥著男人的胸膛,不甘心的流下淚來。「為什么你就是不能愛我?」
這個男人是她唯一愛上的,她放棄自尊、放棄事業、放棄原來的生活,可是他卻一點都不為所動。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他動也不動,躲也不躲,就算疼也不喊疼,任憑她發泄出情緒。
楚萱不知道自己搥了多久,她累了、沒有力氣了,才停手,眼淚卻還是停不了……
石峻擔憂的看著她。那溫柔曾讓她心動,如今卻刺痛著她的心。
她誤會了嗎?他對她的溫柔只是憐憫,對她的付出只是舉手之勞,只是他天性中的古道熱腸跟責任感?
是她誤會了,從頭到尾都只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
可笑……可憐呵……楚萱……
「對不起!顾ㄈI水,一個字、一個字慢慢的說:「這些天給你添麻煩了。我想,我打擾也夠久了,今天晚上我就會離開!
一股強烈的空虛跟恐懼感,讓石峻胸口一窒,他想要伸出手去,將臉上帶著淚痕,卻高昂著頭,看來勇敢卻又無比脆弱的女人擁進懷里,可是在他觸到她之前,她已經轉身離去。
留給他的是她獨特的香水味……還有一室可怕的孤獨……
他這才想到,他們的生活本來就是兩條平行線,今天的分離,也許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她了……
他不知道這個念頭,為什么讓他這么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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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女人走了。
生活又可以變回平靜,沒有人會跟前跟后,讓人操心她的安全;沒有人會煮可怕的晚餐,讓他得用力吞下去,還得笑著說好吃;沒有人會令他分心,開始懷疑起他曾經很確定的價值觀;沒有人會來破壞他踏實平凡的生活步調。
對,一切都可以回到原先的軌道……
石峻定定的注視著地上的某一點,看見一只蟑螂從墻角爬出來。
啪的一聲,蟑螂慘遭擊斃。
如果她在的話,一定嚇得臉色蒼白了吧?
同時,一旁的心慧,迅速確實地把那只倒楣的蟑螂處理完畢,干凈得不留一點痕跡。
「石大哥?石大哥?」
被叫喚了不知道幾次,石峻的注意力才拉回來眼前。
此刻,他正坐在心慧家的客廳,媒人、心慧的父母親都在,所有人正在為婚禮的事情作最后的討論。
「石大哥,你到底在發什么呆?」平常對他總是輕聲細語的心慧,惱怒的發起脾氣。「我們在討論婚禮的日期,這么重要的事情,你什么話也不說就算了,還呆呆看著那只無關緊要的蟑螂。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心里到底有沒有我的存在?你這樣讓我很丟臉耶!」
心慧想藉由發發脾氣,讓石大哥「正常」一點。
就差那么一點,她就可以成為石家農場的女主人,她可不想讓一切功虧一簣。
她沒有想到的是,石峻的耳里只聽到一個重點──
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想什么?只有一樣東西……不,應該說是只有一個人……
你心里到底有沒有我的存在?
沒有!天!答案清楚得很,沒有!
心慧什么都會,符合身為一個賢妻良母的所有條件,是他理想的伴侶,可是他心里根本一點都沒有她的存在。
他的心里唯一存在的,是一個什么也不會,卻倔強不已、頑強不已、讓他……心疼不已的女人……
「對不起!」在他能夠克制自己之前,他已經從椅子上站起來,并且對坐在對面的長輩,還有心慧深深的一鞠躬。
「你這是做什么?你說對不起是什么意思?」臉色鐵青的心慧,近乎歇斯底里的喊道。因為她心里有個很不好的預感……
「對不起!」石峻低著頭!笂呎f的對,我心里有另外一個人,所以……很、很抱歉,這件婚事必須要取消。」
之后是一連串的混亂──
在石峻爆炸性的宣言之后,整個客廳吵成一團,心慧的尖叫、心慧父母的怒罵、媒人的哀號……
可是在這一片混亂之中,石峻的心卻漸漸清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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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了一個禮拜的楚萱,又重新回到辦公室。
她變了。變得黑了一點、沉默了一點,常常一個人低著頭想著事情。
在工作上她比往常更加拚命,說是為了上個禮拜的請假贖罪,常常一個人在辦公室,整夜瘋狂的工作。
這下子,就算總裁對她的請假有微詞,看到這樣也不禁噤口了。
雖然楚萱變黑了、沉默了,但奇怪的是,這絲毫沒有減低她的吸引力,反而讓她多了一股說不出的成熟韻味,跟淡淡的憂郁氣息,而這似乎讓男人更加無法自拔的愛上她。
所以她辦公室里的鮮花沒有減少,反而更多了。
那些花全都被她轉送給辦公室的女同事,她對任何人都一律冷冷的拒絕了,以前偶爾還會跟其中幾個看得上眼的出去吃個飯、喝點小酒,現在也都沒有了。
除了工作,她的生活彷佛什么都沒有了……
「妳究竟怎么了?休假一個禮拜,妳到底發生什么事了?」憂心忡忡的Angela好幾次問她,她都笑笑不回答,可是Angela看得出那笑是空洞的。
楚萱有心事、有委屈,可是她偏偏是個驕傲得不得了的人,她不會像普通人那樣,把情緒表現出來的。
Angela寧可她哭出來,好好釋放自己的情感,不過那似乎是個不可能的任務。
越看她這樣,就越讓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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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談話性節目是楚萱很早就跟人家敲定的,上節目的前一天她感冒了,病來得又猛又急,讓她又是咳嗽又是流鼻水又是發燒。
可是她不想耽誤別人的行程,還是抱著病去參加錄影。
她講話的時候聲音很沙啞,還不時咳嗽著。
節目的主題是愛的偏執狂,主持人請她發表意見。
楚萱用濃濃的鼻音說道「并不是你喜歡人家,人家就一定要喜歡你」的時候,眼淚突然就啪的一聲流了下來。
這嚇壞了所有在場的人,因為她哭了,哭得像個小女孩……
那跟她以往堅強獨立勇敢的新女性形象差太多了,大家只能心疼的看著她哭,遞給她面紙,沒有一個人忍心問她發生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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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瘦了……瘦得下巴都尖了……
當阿桑叫他出來看電視的時候,他看著電視中的女人,一下子還沒有辦法把她認出來。
「唉呦!那ㄟ電視看起來比本人還要瘦?不是聽人家說,電視上看起來會比較胖說!
阿桑的話刺入石峻的心里,那表示──她比現在電視上看起來的要更瘦……
怎么會這么瘦……怎么會這么瘦啊……他失神的看著畫面中的女子。
輕微的咳嗽聲讓他的心又是一揪。
感冒了嗎?她又感冒了嗎?怎么這么不會照顧自己的身體呢?
這些日子他總是想起她,想的全是一些無聊的問題──
沒有他在,她怎么辦?她會不會又感冒沒人照顧?她會不會早上起來又打噴嚏、鼻水流不完?她會不會又寂寞的哭泣?
腦子里想的都是她的事,讓他都無法好好做事。
他發現她離開后,他的腦子反而塞滿了她的身影。
這樣的他,是不能跟另一個女人結婚的。這點理智他還有。
拒絕她的理由他仍然很清楚──盡管外表漂亮,表面嬌柔,可是她個性任性、倔強、好強得不得了,什么家事都不會做,愛買名牌、愛花錢吃那些貴死人的料理……
盡管她有千百種缺點,盡管他能找出千百種理由,說她不適合當一個農人的妻子……他仍是忍不住想起她,還總是為她心疼。
阿桑瞄到老板看著電視的那種癡傻表情,暗暗嘆了口氣。
真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想想她也是很有心喔!上次為了幫你煮那道菜,一雙幼綿綿的手,都被油燙了好幾個疤,真是讓人看了都很感動吶!」
石峻一震,緊緊盯著電視的樣子,像是恨不得電視里的人,能立刻真真切切出現在自己眼前。
輪到楚萱發言了。她沙啞的聲音讓他聽了,心好像被掐住一樣難受。
可是她很鎮定、很優雅、很理智的發表意見,石峻很想把這樣的她緊緊摟進懷中……胸中充滿了熱熱的東西,是他一直否認的……
可是那個名為「愛」的東西太強烈了,他恐怕再也否認不了。
然后毫無預警的,畫面中的女子掉下淚來。
她哭了……她怎么哭了?不行、不行!他必須立刻去安慰她!
腦中只存在著這個念頭,他對阿桑丟下一句「我去臺北」,就抓了車鑰匙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