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琪瑤回到飯店,侍者拿了一疊留言給她。當她出了電梯進到自己的房門前,發現地上放了把粉紅絨紙包扎的香水百合和桔梗。
不用看也知道送花的人是誰,湯琪瑤又皺起眉,腳還有些疼,但看見花更讓她頭疼。根本不想把花帶進來,丟掉又嫌可惜,于是抽起卡片,用腳將花束移了移,推到對面房門的走道上。
這樣的驚喜讓別人感受好了。
將全部署名于中愷的留言與卡片隨手丟在梳妝抬下的粉紅色垃圾筒,背包擱在一旁,她整個身子拋向柔軟的床墊,把整個臉埋進去,聞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讓她想起腳上的傷,和那雙溫柔的手。
昨晚如果不是他見義勇為,恐怕她早就慘遭毒手,F在回想起來,還真有點恐怖。他對她算是不錯的,也沒有惡意,但自己卻對他相當不友善,或許應該再找一天,專程向他道謝。
雖然明知他是同性戀的機率很大,這年頭好男人不是結了婚,幾乎就是同性戀,但她滿腦子都是那個男人的影子,想再見一次面的念頭很強烈。
好怪!為什么會這樣呢?
湯琪瑤突然跳起身,坐在梳妝臺的鏡子前!澳хR……魔鏡……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一定是我撞暈了頭,腦袋不太清楚,我怎么可能會對一個初次見面的男人有好感呢?喂喂,對吧……”
她又在進行“鏡子治療法”,但電話卻不識相地響了起來。
“喂!
“Tiffany,我等了你一個晚上,拼命地撥電話,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等到你了!
毫不猶豫,她將聽筒丟了回去。
煩死人了!她現在需要的是洗一個澡和安靜的睡眠,不是惱人的電話。才剛坐起身,電話又響了,她試著不去理會,讓它響了幾十聲,但鈴聲似乎準備永無止盡地響下去,最后她終于捺不住性子,又接了起來。
這回不給對方有說話的機會,她搶先喊道:“去你的,別再打來了!本姑娘沒心情聽廢話!”
掛上話筒,她立刻撥了飯店服務。
“我不接任何電話!
。
有時事情會比想象中簡單,但有時以為很簡單的事最后總變得復雜。
湯琪瑤沒想太多,只想好好把一個月的演出盡全力表演好,畢竟這是她的熱愛、她的職責。
演出的第三個晚上,和前兩天一樣,湯琪瑤在舞臺上用盡全力演出,下了臺準備回飯店,于中愷在路上將她攔了下來。
“給我五分鐘。”
這一次的表情不再是嘻皮笑臉,而是嚴肅又認真,他帶著黑眼眶,滿臉胡破,甚至還喝了些酒,衣衫凌亂,讓湯琪瑤看了心驚肉跳。
她不想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更不想聽他說話,撇開視線,想掉頭離開,卻又被他阻攔下來。
“我想知道原因!
“什么原因?”
“你不愿接受我的理由!
這些對話聽起來真是耳熟,湯琪瑤記得很清楚,十年前,她也問過他同樣的問題,只不過立場不同。
她冷冷一笑,“你難道沒聽說過一句話,愛情其實沒有什么道理。”
“可是我愛你。”
這句話讓她全身起了雞皮疙瘩,渾身上下不舒服,她掛了搓手臂。
“那是你的事,難不成有什么法條規定因為如此我也必須愛你?哼!”
于中愷因為她的奚落情緒變得激動,“你難道不能給我機會?你可知道我為了你整天無法安心工作?我沒辦法把你的影子從腦海中抹去,打電話你拒接,想見你一面又不肯開門,我只有苦苦等候你晚上演出完畢才能真正與你見上一面。太痛苦了,你真忍心看我因得不到你的愛而心如刀割?”
真是太可笑的求愛詞,于中愷當真還以為她像當年的十五歲小女孩?她不屑地回了一眼,想狠狠地嘲諷,但殷心筠意外地出現在他的身后,讓她噤口。
殷心筠的眼眶泛紅還有淚光,紅腫的眼皮看得出剛大哭過。
于中愷注意到她的異常眼神,轉過身,看見殷心筠一臉委屈的注視著他。
他有些心慌,但神情卻是不快,“你來這里做什么?我以為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
殷心筠沒有回答他的話,經過昨晚的攤牌,明白了中愷的想法,她并不想刁難他,只是放心不下。殷心筠明白Tiffany不是橫刀奪愛型的女人,如果不表明自己愿意放棄中愷,她是不會接受他的。
殷心筠慢慢地走到她的面前,然后竟跪了下來。
“Tiffany,我求求你,給中愷一個機會,他真的很愛你!
“這是做什么?”她被殷心筠的舉動嚇了一大跳。
不單單是她很詫異,就連于中愷都不知所措。
這是怎么了?她趕緊將淚流滿面的殷心筠拉起來,就這樣在馬路上搞八點檔劇情不太好吧?
但殷心筠不領情,固執地跪著。“我想通了,讓所愛的人能真正得到所愛,這樣才能幸福吧!這幾天你的拒絕讓他痛不欲生,我從來沒見過中愷這個樣子,他真的是愛上你了。”
愛?愛是什么?
怎么可能在見了她幾次面、談不上幾句話后就愛上她?湯琪瑤想大笑,這樣的愛情未免太神話、荒唐。
她瞪著于中愷,語帶玄機地問:“你真的懂得愛嗎?”
只見他拼命地點頭,宛如一只哈巴狗!岸,我當然懂,我愛你呀!”
十年前某一晚的記憶,突然在她的面前冒出來——
在鋪滿月光的沙灘上,她被他緊緊摟在懷里,身旁的浪濤聲混和著他的心跳。
他親吻著她的額頭,“小瑤,我會永遠愛你!
“真的?”她抬起頭望著他深情的臉,“我也是!
天啊,太過分了!為什么老天會把家殷心筠那樣好的女孩送給于中愷呢?
“我真是受不了你們兩個!”
她不想管別人的事,但卻無法控制自己突然激動的大笑,笑得淚流不止。她隨手攔了輛車,根本不想理會自以為懂得愛情的那兩個人。
。
到底招誰惹誰?為什么這個于中愷就是不愿放過她?
她的漠視并沒有讓于中愷死心,最后搞得全團的人都知道這件事,甚至還接到團長的電話。
“如果再這樣下去會演變成丑聞的,我們的舞蹈團不能有這種事發生!眻F長訓了她一頓。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她的噩夢愈來愈嚴重,常常一個晚上被驚醒好幾次,被掐著脖子無法吸氣而醒來,全身都冒著冷汗。
湯琪瑤決定出走,找一個于中愷找不到的地方,除了晚上的演出,絕不現身,這是她一向最拿手的。躲藏,她對于棘手、無法解決的事的最高處理原則。
這回老天幫了她一個忙。
一早,她拿起行囊離開,剛踏出電梯,無意間瞟了一眼飯店大廳中一個醒目的人形招牌,頓時停下了腳步。
等等,這怎么回事?
以為自己眼花,她走到招牌前仔細盯著。這個人形招牌簡直就是拿她的相片去制做的,湯琪瑤盯著它,還以為自己在照鏡子。她看見招牌下方有一行字“WAnet網際產品發表”。
這是什么鬼東西?一定是從哪里拿到她的相片,做成人形看板,真過分,難道不懂她本人可是擁有肖像權,沒經過她的同意,是不能擅自做這種東西的。難怪剛才坐電梯時,有好幾個人老盯著她瞧。
湯琪瑤沿著指標找到了二樓的產品發表會現場。
她不懂什么是網際產品,更沒聽過WAnet,但光是擠得水泄不通的會場,就夠讓她側目。站在最角落,但仍然能看見講臺上的人,他正解說著投影在墻上的電腦畫面。然后她看到了一個小女孩在螢幕中慢慢長大,最后還變成一個女人,而這女人的臉正是自己的臉。
“。俊彼泽@地捂住自己的嘴,深怕引起眾人的注意。
沒想到自己竟然成了電玩女主角,噢,不會吧?這……是怎么發生的?納悶之余,湯琪瑤看見了那個同性戀男人慢慢地走到臺前,當主講人介紹他是“產品創作者”時,一切謎底揭曉了。
她沒想過會再遇見他,而且是以這種奇特的方式。太好了,真是天助,她一定要跟他算這筆帳,湯琪瑤告訴自己。
。
“之澈,你真是天才!”
“我們侍會見到哪里慶祝?”
望著伙伴興奮的神采,殷之澈也被感染了。
沒想到發表會如此成功又熱烈,比起他們上次的創業酒會人潮更多,殷之澈相當意外。國祥說,都是小莉太逼真漂亮了,所以吸引了人潮。當然這是玩笑話,但也有幾分真實。
伙伴忙著收拾會場,殷之澈拿起宣傳單,盯著小莉出神,完全不知道有個人正悄悄地來到她的背后。
湯琪瑤拿下掩住臉的宣傳單,撞了他一下。
“喂,你準備要付我多少錢?”
殷之澈先是愣了一下,但當他看見宣傳單下是他朝思暮想的臉孔,興奮得差點說不出話來。
“喂喂,說話。 彼穯。
殷之澈高興地笑著,“那得看你今晚床上的表現如何?”
這個賊小子!
湯琪瑤故意板起臉孔瞪著他,雙臂交抱在胸前!耙磺f,不二價!”
“哇!行情太高了吧?處女之夜的價格也沒這么貴!
“處你的頭啦!”她指了指如真人般的人形招牌。“我的廣告處女秀,就這樣被你使用了,連通知一聲也沒有!薄拔业侥睦锶ネㄖ悖刻焯弥芬话偬?還是地獄巷一百號?”
“反正……你這樣做就是不對,害得我老被人盯著瞧!毕肫痣娞堇锏漠悩友酃,她討厭被人當成商品看。
“好吧,你說我該怎么賠償?”
湯琪瑤瞄了眼自己的袋子,心里盤算著,與其到陌生地方尋找棲身之處,不如到他的窩去躲躲。
“把鑰匙拿出來!
殷之澈愣住了,不曉得她又想玩什么花樣?“做什么?”
她將手掌攤開移到他面前。“家里鑰匙拿出來,我要暫住一陣子。”
“?不好吧?”他的心里各有百分之五十的喜悅和矛盾。
“一千萬和鑰匙,你選哪一個?”
看來她是勢在必得,殷之澈現在才看見她撲了個旅行用大袋子,應該是早就準備好要離開。大概有什么事情發生,使得她必須暫時離去吧!
殷之澈沉思一會兒后,便從口袋里掏出鑰匙!澳萌,我六點半會到家,如果你要先出去,就把鑰匙留在信箱里!
他的爽快讓湯琪瑤遲疑了一會兒才接過鑰匙!斑溃悴粏栐?”
殷之澈咬了咬嘴唇,故作可憐樣,“我欠你的,因為我拿不出一千萬!”
她愉快地接過鑰匙,走了幾步路后又退了回來!皩α耍有件事……屋子里該不會還有別的女人?我可不想壞了你的好事。”
“放心,只有我一個人!
湯琪瑤松了口氣,但走了幾步路后又想到一件事。
“等等,還有件事——”
殷之澈笑著兩手一攤,“我沒有老婆會沖進來突擊檢查,更沒有情人,房東是個好人,不會隨便進來——”
“我知道,我不是要問這個。我只是想知道……”
“嗯?”
“你的名字!睖鳜幚^續說:“我總不能住在陌生人的家里,至少我得知道你的名字!
“是啊,我們好像都還沒有相互介紹過!彼蠓降厣斐鍪!澳愫,我是殷之澈!
她注視著他明亮的雙眼,也伸出手!拔沂菧鳜!
兩人雙手接觸的瞬間,似乎都感覺到有股異常的電流竄過,但沒有人說出口,只是將這種感覺藏在心中。
直到湯琪瑤的身影離開大門,殷之澈還發愣地盯著。
“剛剛那女孩是誰?”孫雁祥在湯琪瑤走了之后,就湊到殷之澈的身旁,曖昧地對他笑著,“小莉的靈感?亂正點的,沒看過你交女朋友,原來是在等最好的出現。”
殷之澈微微苦笑,并沒有多做解釋,過多的歷舌只會讓事情愈描愈黑。再說,事實的真相是他和她一點關系也沒有,他利用了她的臉做成小莉長大后的模型,讓出房間讓她借住一陣子也無可厚非。殷之澈記得公演好像只有一個月,她很快就會離開臺灣,就當是萍水相逢吧!
鮮少人知道殷之澈的過去,也很少人提起。在他固執的外表和急躁的脾氣掩護下,他成了辦公室里最不受歡迎的人,他樂得讓別人這么認為,因為他實在不想花太多的時間在與人的交際上。
人是最復雜的動物,也是最不易搞懂的。
對于猜測別人心思的游戲,他在三十歲前已經完膩了,也夠了,那些老奸巨猾的伎倆,他實在不想碰。以他留美電機碩士的身份,又在美國矽谷工作五、六年的資歷,足以在大公司獨領風騷,但他卻選擇與朋友開創名不見經傳的網路公司。
做自己想做的事,是他三十歲以后的目標。
至于愛情……就隨風而逝吧!
盡管身旁的人成對成雙,三不五時歌頌愛情的偉大,但殷之澈敬謝不敏。那是有閑、有心情的人才配擁有的游戲,他并不屬于那一類的人。
他清楚得很,愛情是比人心更復雜的東西,既不能操縱,又不能自由選擇。三十歲前,他已有多次的戀愛經驗、失戀的痛苦,當然知道愛情是怎么回事。自他最后一次從愛情陷阱逃脫之后,他發誓,再也不讓自己深陷泥沼。他討厭心碎的滋味,更討厭自己被愛情捆綁。
但他真能保證當愛情降臨在他身上,可以不為所動?
當他遇見一個讓他心動的女孩,真的完全不會采取行動?他真的可以視而不見?
殷之澈從不去想這樣的問題,只是當他下班準備牽車,經過藝廊門口又無意瞄到那張海報時,他的心開始蠢蠢欲動。
接著,他做了令自己驚訝的事——
買下紐約現代舞蹈團的人場票,從今晚到最后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