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坐在門廊的臺階上,凄涼地望著門前那一片光禿的田野。似乎不久前,這片田野還種著青蔥的玉米,而今卻已人事全非了,她不知道她能否再見到玉米生長在這片大地上?她更不知道日子能否再回復到以往的寧靜?
安琪將瑞德的金幣緊緊握在手心,希望能藉助它獲得一些安慰。每當消沉時,她總是如此換得心靈的慰藉;而此時此刻,她不但消沉,更有著前途茫茫,不知何去何從的恐懼。
她身上仍然穿著早上參加喪禮的深褐色洋裝,她很想穿黑色的為她父親送終,但是她卻連一件黑衣服也沒有。
眨眨眼睛,上禮拜的種種情景再度像噩夢一般縈繞在她腦際。其實,她原本以為他們的生活會有所改善的,因為今年的收成特別好,她跟著父親跑了三趟市集,才將所有的谷物售完。她所沒有料到的是,她父親才剛剛將最後一批谷物脫手,便在酒吧里和北方佬打群架,結果意外撞到頭部,當場便喪生了。
當她回想起父親躺在滿布鋸木屑的地上,全身污穢沾著血跡時,她不禁再度詛咒起那場無意義的戰爭來。由於那場戰爭,不但民生凋敝,許多年輕人均喪生沙場,更有許許多多像她父親一樣不愿捐棄成見的人,仍然不能隨戰爭的結束而化解彼此的仇怨。
其實,像他們一向貧苦、又沒土地、又沒奴隸,而他們的地主梅家又未受戰事所波及,戰敗的影響對他們而言可謂微乎其微。她真不知道父親為何還要為誰勝誰敗、誰對誰錯的往事去打群架?結果還冤枉地送掉自己一條寶貴的性命,如今,她形單影只的,再也沒有任何親人可以倚賴了。
淚水模糊中,她不只一百次地自問:她將何去何從?
當然,如果她愿意的話,她隨時可以下嫁葛林頓。林頓已經向她提過幾次了,只是她一直沒有答應。其實,林頓確實是個很好的年輕人,自己也有一小塊農場。但是,她雖然很喜歡林頓的陪伴,她卻并不愛他!
她知道,如果可能的話,她情愿能維持現狀!她會各種農事與家事,還有一匹好驢子,她有信心支撐下去。不過,當然,這還要看梅杰可的意思才行。令天早上,杰可也去參加她父親的喪禮,并且囑咐她待會兒會來看她。她只希望自己屆時能說服杰可,讓她自己負責這片農場,這是她最後一次機會了,她非得好好把握不可。
正當她暗自嗟嘆間,遠方突然傳來轔轔馬車聲。接著,一輛她所見過最華貴的馬車駛到她面前,馬車上正襟危坐的,正是她等待已久的梅杰可。
安琪聽人私下談論過,梅杰可財富驚人,并未受到戰事的影響,她雖然半信半疑,但是她卻相信杰可的收人并非來自金橡園之農莊。事實上,在戰爭期間,農莊幾乎完全廢棄,并沒有加人生產行列。許多人懷疑杰可究竟搬來南方干什麼?也有許多人不解杰可為何沒有在戰爭時避居歐洲,去照顧他歐陸的生意?
安琪記得她小時候,杰可經常會到他們農場來,有時候帶點糖果,有時候帶點玩具。不過自從八年前她父親和杰可大吵一頓後,杰可便在他們農場絕跡了。她原本以為他們會被杰?可趕出農場,沒有料到卻一直平安無事地熬到今日。她一直不知道當初他們大吵特吵的原因,只是一直懷念杰可的造訪,也一直對杰可有種感念之情。
杰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好地主,即使他們收成不好時,他也從無怨言;在戰爭期間,他甚至只堅持收取一小部分的收獲。由於他的好心,安琪至今仍為漢娜偷取金橡園的東西而感到內疚不已。
安琪望著杰可走近的身影,不禁略帶懼意地站了起來。
“安琪,我很難過你父親這麼突然就拋下你走了,你一定覺得很空虛吧?”杰可柔聲地慰問道。
“是的!卑茬髑尤醯鼗卮鹬,兩眼也望著地面。
“我認識你父親有十八年了。”杰可追憶道,“他在我來阿拉巴馬州以前就一直在這個農場工作!
“那你也認識我媽媽嗎?”安琪好奇地問著,兩眼也閃閃發光。
“唔,我認識!苯芸蓛裳壑猩l著一種縹緲的眼神,“她實在不應該一個人跑到西部去的,她……”
“西部?”安琪興奮地嚷了起來,“她真的到西部去了嗎?爸爸一直不肯告訴我!
“是的,她是到西部去了!苯芸杀У鼗卮,“你知不知道你長得跟你媽媽一模一樣?”
“爸爸常說我的眼睛和頭發很像我媽媽。”安琪覺得輕松了下來。
“不止如此。你媽媽是我所見過最漂亮的女人,她有一種優雅而特殊的氣質,使她顯得格外動人,這一點她也遺傳給你了!
“你在開我玩笑吧,梅先生?我一點也不優雅,更不用說特殊了!”
“如果經過適當的訓練,就會顯現出來的!苯芸蓽睾偷匾恍Α
“訓練?哦,你是說上學啊?”安琪問道,“我從來沒有時間上學,爸爸需要我幫他照顧農場!
“哦,對了,關於農場,安琪,現在你爸爸既然……離開我們了,我想……”
“求求你,梅先生!卑茬骷奔逼蚯蟮,“我自己可以照顧農場,從我有記憶開始就一直在田里幫忙,我其實比我外表看起來還要有力氣,真的!
“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孩子?我不可能讓你一個人留在農場!”杰可驚奇地嚷著,并搖搖頭。
“但是我……”
杰可舉起一只手,阻止她說下去,“我已經決定了,你不必再多說,你也不要一副悲慘的樣子,孩子。我是想讓你住到金橡園去!
安琪露出一抹無可置倍的神情,“為什麼?”
杰可大笑,“就說我對你有責任感好了,你可知道,從你呱呱墜地時我就認識你了!那時候,我還和你爸爸一起等你出世呢!”
“但是你的家人會怎麼說?再說,你們家里已經有好多傭人住在那里了!
“胡說!”杰可溫和地責備道,“傭人們并不住在家里。而且,我的家人也會歡迎你的,你不要怕!”
“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瑞德感激涕零。
“那就這樣說定了,孩子,你去收拾行李,我等一會再派馬車來接你!”
。
兩個鐘頭後,安琪像作夢一樣,坐著梅家的新馬車,神氣十足地往金橡園直奔而去。在這短短的馬車旅程中,她唯一能想的,便是以後可以更接近瑞德了。她今年已經十七歲了,但是對於瑞德的感情卻有增無減,并沒有隨歲月的消逝而淡化。
漢娜告訴她,瑞德現在已經退役了,在紐約經營梅氏企業。不過,查理則早在一八六二年年底即因腿傷而除役了,他在一八六三年娶藍水晶小姐為妻,現在夫婦倆都住在金橡園。
在安琪記憶中,十年前梅夫人過世時,她第一次尾隨父親到金橡園致哀。其後許多年,則只有在繳谷時,隨她父親到梅家谷倉去。不過,她從來沒有機會見到大廈內部的情形。每當想起今後她將在那里工作時,她便雀躍得不敢置信。
安琪并不覺得當仆役有什麼丟人的,至少在室內當仆役總比下田操作輕松得多。再說,在梅家當傭人,以後瑞德回來時,她就可以見到他了。雖然瑞德永遠也不會回報她的愛,但是只要能接近他,她便別無奢求,於愿足矣!
馬車終於在大廈前停了下來,安琪瞪著門廊前八只氣派雄偉的廊柱,不禁為它的氣勢所折服了。
“歡迎,安琪!苯芸捎H自出來迎接,“歡迎到金橡園來!”
“謝謝你,梅先生!卑茬髀冻龊π叩奈⑿,不過當她望見漢娜也跟出來時,她兩眼一亮。
“安琪小姐,我真高興你答應搬到這里來了!”漢娜以她一向歡愉的性情招呼道,“我很遺憾你爸爸遭到不幸,不過,當我知道你愿意來時,我真松了一口氣!
“梅先生對我太好了!”
“安琪,以後你叫我杰可就可以了!畢竟,我們是老朋友了!”
“好的,先生……哦,杰可!
“這樣好多了!”杰可溫暖地”笑,“漢娜會帶你到你的房間去,對了,漢娜,等一會不準你拉著安琪聊天,今天早上她太累了,讓她休息一下。”杰可又轉向安琪,“我兒子查理和他太太在睡午覺,吃晚飯時你就可以見到他們了!
“走吧,小姐!睗h娜推開門,“我替你準備了一間臥房,正好可以看到墨比河,還可以吹到河風!
安琪匆匆跟在漢娜身後,爬到二樓,沿途根本來不及欣賞四處優雅的擺設,只見二樓有一長廊,長廊頁端各有一扇寬廣的窗戶,沿長廊兩側各有四間臥室,漢娜左彎走到最後一扇門才停住。
安琪一面疾步跟著,一面隨意瞄著兩側壁上的畫像,當她望見一雙金色夾著棕色的眼眸緊盯著地時,她不自覺停下了腳步。這是一張畫得很好的畫像,非常能捕捉梅瑞德的神韻。
她細細欣賞著他驕傲而上翹的下巴,高聳的顴骨,挺直而削長的鼻子,堅毅而略帶笑容的嘴巴,寬闊的額頭,以及和他頭發相得益彰、又濃又黑的眉毛,無一不和她記憶中相吻合。
“這是杰可主人的畫像,我常常覺得應該掛在書房里!睗h娜也走到畫像前品評著。
“我還以為是瑞德呢!”
“不是的,這是杰可主人年輕時的畫像,瑞德少爺的畫像在走廊那一邊。其實,如果把兩張畫擺在一起的話,任何人都會以為畫的是同一個人。只是瑞德少爺不高興別人替他畫像,所畫出來的像好像兩眼在冒火似的。他不喜歡那張畫,所以叫人掛在那一邊,離他臥房遠遠的!
“那他也住在這邊羅?”安琪的心一跳。
“是。 睗h娜開心地笑了幾聲,“我替你選的房間就在他對面。不過,誰曉得他那人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安琪感到有點驚愕,她沒有想到杰可不但讓她住在大廈里,還正式分配給她一個房間。
她暗想:也許因為她是梅家唯一的白人仆役,所以杰可才特別照顧她吧!
當她尾隨漢娜進入她的房間時,她更震驚得睜大了眼睛。這是一間比她木屋還要大的臥房,不但有著紫羅蘭的明暗色彩,還微微飄散著紫羅蘭的香氣,她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房間,更別說住過了。^
這間房有著光可鑒人的地板,反射著其上名貴而豪華的各式家具。整間房中最吸引人的,是那張有著四只床柱、輕紗蚊帳、與皺絲床罩的大床,以及紫藍色調的窗簾。至於其他桌椅、衣柜、與穿衣鏡的搭配,也無一不匠心獨運,品味高雅。
“你真的確定我可以住這里嗎?”安琪低聲問著,美麗的臉龐上寫滿不敢置信的神情。
漢娜哈哈笑之杰可主人要我從空房間里替你挑一間,我就替你挑了這間比較陰涼的一間,其實其他房間也都差不多,我知道你還不習慣,小姐,不過,你既然來了,最好趕緊適應一下。你不必操心什麼,我也很高興不必替你擔心了。好了,你快休息吧,我走了!”她退出房間輕輕掩上了房門。
安琪不禁聳聳肩。大白天休息?怎麼可能!
她走到窗前,撥開窗簾。只見寬廣的墨比河正橫跨眼眼,和大廈距離很近,很輕松地便可以走到了。她的窗下一片精致的花園,茉莉與玉蘭的花香不時飄進窗口。再過去則是一片青翠起伏的草坪,一直延伸到河邊;草坪上種植有高大的橡木,河畔則種植著一排蓊郁的垂楊。在房屋右側的杉木林中,是仆役所居住的宿舍,再遠處則是成排的馬廄。安琪望著當前美景,真有著如夢似幻的感覺。
一陣叩門聲打斷了安琪的沉吟,只見一個和她年紀相同的黑人女仆捧著一盤食物走了進來,并且默默放置在桌上,當她離去時,安琪害羞地朝她笑了一下。安琪不知道她對其他女仆應該維持何種態度?!她只希望能和她們交朋友,不希望因為她住在大廈而引起不必要的憤恨與不滿。
。
整個下午安琪都在寬廣的大臥室里走來走去,不知如何消磨時間。她也曾嘗試著躺下來休息,但是對她這種從未清閑過的農家女而言,睡午覺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由於無事可做,時間也似乎過得特別慢。
她不明白他們為什麼不分派她做點事?她也好奇她今後的工作內容是什麼?她只希望梅家有足夠的事讓她做,因為她不要讓杰可後悔把她帶回梅家!
她又窮極無聊地繞了半天,直到忍無可忍,才終於決心自己去找點事做。關在房間里浪費時間實在太荒謬了!
她輕手輕腳地步出長廊,先沖著杰可的畫像笑了一下,才突然心血來潮地沿著長廊,去看瑞德的畫像。當她第一眼見到畫中的瑞德時,她不禁倒抽了一口氣,這個瑞德和她記憶中的瑞德真是相去太遠了。這個瑞德有張黝黑的臉、不馴服的黑發、以及憤怒的雙眼,使她聯想到無惡不做的海盜與趕盡殺絕的紅番。
安琪顫抖了,她從來沒有見過瑞德這一面,也從不知道瑞德有這麼危險的一面,她心驚肉跳的轉身下樓。不論瑞德是否有這一面,她只祈禱她永遠不是瑞德發怒的對象。
她首先進人的房間是一間清爽怡人的餐室,餐室里擺設有一張十人座的長型餐桌,以及十張同一色調的靠背沙發椅。餐室有兩個出口,一個是通往一間寬大的空房間,另一個則是通往一間新近加蓋的廚房。安琪探頭探腦地走進廚房,立即見到一個體型龐大的婦人正在做面包,旁邊則有一個年輕女孩正在削桃子,還有一個小孩饞涎欲滴地等在一旁。
“。∧阋欢ň褪菨h娜在請的那個女孩子!”那個胖女人朝安琪咧嘴微笑,“有什麼事嗎,小姐?”
“這里有沒有抹布?”安琪客氣地問道。
那女人好奇地望著她,然後才用沾滿面粉的手指著一扇門,“柜子里面有,都是水晶小姐的舊衣服撕下來的!
“謝謝!卑茬骱π叩鼗卮,并打開了柜子。
當她發現那女人所指的一盒碎布時,她有些驚駭,因為這些碎布有絲、有紗、有絨布、有所有上好的衣料,根本還不夠資格棄置為抹布的。她不以為然地挑了一塊棉布,并就近到隔壁一間起居室開始擦拭工作。
這是一間藍白相間,幾乎纖塵不染的起居室。安琪找了半天,才在一個大型裝飾架上找到一些灰塵。這個裝飾架上陳放著成百的玻璃擺飾,非常精巧細致。安琪一面謹慎地工作著,一面滿足地哼起歌來。
“你看吧,羅伯,我告訴你我聽到這里有人!
安琪迅速轉過身,正好瞧見了藍水晶輕視的眼光。至於她哥哥羅伯,則帶著驚奇與喜悅的神情,不住用暗棕色的雙眼審視安琪。安琪是從漢娜的嘴里,聽她形容過水晶,不過她卻偶爾在城里見過羅伯。羅伯是一個體型削瘦、身材中等、大約廿五歲的年輕男子,和他妹妹一樣有著淺棕色的頭發,五官方面則十分突出,帶著一抹貴族的色彩。
“唔,至少她還有點用!”水晶繼續評論著,宛如安琪不在場似的。
“哦,我相信你公公帶這個小孤女回家,一定還有其他更有用的念頭!”羅伯半嘲諷地暗示。
“羅伯,你在胡說什麼?我公公不敢把她帶回來當情婦的。”水晶尖酸地回答。
“是嗎?”羅伯一挑眉毛,“看看她,你不能否認她長得很漂亮吧?而且你知、我知,這個家根本就不需要再多添一個傭人!也許那老家伙越老越胡涂,還以為我們猜不到他的意圖呢!”
“哦!你別講了好不好?”水晶嚷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馬上就揪著她的耳朵,把她扔出去了!不過,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話呢!我打算讓她有做不完的事,免得她舒服得忘掉自己的身分!其實,家里有個白人傭人也不錯,我只希望她能乖一點,她以前野得要命,你知道嗎?”
“我看她滿馴服的嘛!”羅伯大膽地盯著安琪,嘴角也泛出不懷好意的微笑。
安琪聽他們一來一往地評論自己,彷佛自己不在他們面前似地,直氣得兩頰發紅,如果不是為了杰可的話,她真有狠狠教訓他們一頓的沖動。
“你是不是叫安琪?”水晶沒好氣地問道。
“是的!
“好。安琪,幫我端一杯檸檬水到客廳去,快一點。”
安琪一言不發,匆匆趕到廚房。她進門時,發現漢娜也在廚房,而且一見到她便立即笑容滿面地打聲招呼。
“綈妲說你剛剛來過,但是沒有互相介紹!睗h娜說道,“來,這位是綈妲,是這附近最棒的廚娘!
“我很高興認識你,綈妲!卑茬髡嬲\地招呼道。
“我也是的,小姐,你能來這里,實在太好了!”
安琪很想留下來聊聊天,但是她怕水晶等得不耐煩會發脾氣,“這里有沒有檸檬水?”她匆匆問道。
“來,我幫你倒!”綈妲擦擦手,走到櫥臺旁,替安琪倒了一大杯冰檸檬水。
安琪不敢怠慢,立即端著檸檬水找到了客廳。她發現水晶和羅伯十分愜意地坐在一張綠白花紋的長沙發上。
水晶接過檸檬水嘗了一口,然後做了一個鬼臉,“喂!這不夠甜呀,再拿回去加一點糖!”
安琪端著杯子,剛踏出客廳,便聽見羅伯一陣爆笑。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吃甜的?”羅伯笑道。
“沒有!不過我不是告訴你,我要讓她忙嗎?”水晶回答著,然後吃吃笑了起來,“想想真有意思,我以後可以好好捉弄她了!”
“唔!這一回我要住久一點!”羅伯沉吟著,然後又說著,“我要看你怎麼捉弄她!我還不知道你有這麼殘忍的時候呢,老妹!如果老頭知道……”
“哦!你閉嘴好不好!”水晶吼著,不過卻露出狡黠的笑容,“梅老頭不會知道的!
安琪再也聽不下去了,她沒有想到水晶會以捉弄人為樂,她含著淚水疾步走回廚房。
“你能不能幫我弄甜一點?”安琪請求著,并極力維持著平靜。
“綈妲已經加了很多糖了啊!”漢娜驚訝道,“如果你糖吃得太多的話,你會發胖的,小姐!
“哦!不是我要喝!卑茬鹘忉尩,“這杯檸檬水是水晶小姐要的!
“你為什麼要幫她拿?”漢娜皺起眉頭。
“她叫我幫她拿的。”
“你端給她,她又嫌不夠甜嗎?”
“是的!
“上帝,她到底在搞什麼鬼!”漢娜嘟嘆著,“你留在這里,小姐。我去把檸檬水端給水晶小姐。等一會我帶你到主人書房去,他有話跟你講!
十分鐘後,漢娜推開書房的門,安琪忐忑不安地走了進去。這是一間既寬又大的房間,在夕陽馀暉中,散發著莊嚴寧靜的氣氛。安琪帶著敬畏的心情,打量這一整片墻壁上的藏書,與一只大型槍械柜。只見墻壁上到處都點綴著以曠野、野馬為主題的油畫以及各式各樣的野獸標本;再加上深棕色的窗簾與黑色真皮家具,使得整個書房洋溢著濃厚的男性氣息。
“漢娜,告訴查理他們在餐室等一下,我慢幾分再去。”
“好的,先生!睗h娜帶著了然的笑容,掩上了房門。
杰可繞過書桌,將安琪領到長沙發前坐了下來,“安琪,漢娜剛剛告訴我,你幫我媳婦倒了一杯檸檬水,然後又幫她弄甜一些,有沒有這回事?”杰可溫柔地問道。
“有!”安琪有種做錯事的感覺,卻不知道自己那里做錯了。
“你不要怕,我只是問一問而已!苯芸砂参康,“告訴我,安琪,她是請你幫她拿呢,還是命令你幫她拿的?”
“她……她叫我去拿呀!有什麼不對嗎?”安琪不解地反問。
“你為什麼要幫她拿?”
“為什麼?哦!我知道你要我今天下午先休息一下,但是我實在不習慣什麼事都不做。我只是在樓下擦灰塵,然後水晶小姐見到我,要我替她拿杯檸檬水……嗯……我覺得我可以開始工作了,我不知道你會生氣,對不起,梅先生!
“我的老天!我真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才好!”杰可大笑,“我再問你一個問題:我媳婦是不是把你當成傭人了?”
“唔,是。∶废壬。她應該知道我是來這里當傭人的吧?你沒有告訴她嗎?”
“唉!看情形我的意思還是沒有表達得很清楚!”杰可搖搖頭道,“走吧!我們去吃晚餐吧!”
“我以後是不是要負責伺候晚餐?”
“不是,你以後跟我們一起吃飯!”杰可耐心地解釋著。
“不行!”安琪緊張了起來,“他們會不高興的!
“現在我還是一家之主,安琪。我這些家人也許冥頑不靈,被寵壞了,不過他們還不敢不聽我的話!”杰可苦笑一下,“還有,我們講好了,你要叫我杰可的,別忘了!”他溫柔地提醒她。
安琪膽戰心驚地隨著杰可步入了餐室。她不明白杰可為什麼偏要她和他家人一起吃飯?
這樣鐵定會引起不滿的情緒。不說刖的,光是從餐桌旁投射而來一道“富有敵意的眼神”,便足以令她退避三舍了。
“今天是不是另外有客人要來吃飯,爸爸?”一個貌似瑞德,而生著一雙綠眼眸的男人問道。安琪立即猜出他一定是杰可的小兒子,瑞德的弟弟查理。
“你怎麼會這樣問?”
“因為餐桌上多擺了一副餐具。”水晶插嘴道。
“那副多的餐具是替安琪預備的。”杰可朗聲解釋著,并等待著其他人的反應。
“你不能因為她是白人,就讓她和我們一起吃。 彼ьI先發難,“我從來沒有聽過這麼荒謬的事!
“這樣太荒謬了,爸爸!辈槔硪搽S之附議,“其他仆人會怎麼想?”
“你們講夠了吧?”杰可厲聲指責著,餐室內立即陷入一片死寂,“我想跟你們解釋一下,不過,”杰可改以較平靜的聲調繼續說道,“羅伯,你把位子讓給安琪坐好嗎?我想讓她坐在我旁邊。”
羅伯自從和查理成為摯友後,便一直視杰可為他第二個父親。因此他乖乖照做了,沒有說一句話。
“爸爸,你這樣做真的太過分了?”水晶忍不住地埋怨道,“你到底要我們忍受到什麼程度?”
“我想怎麼樣,你們就只好忍受到怎麼樣的程度了,親愛的!我相信我的話在這個家還算是命令吧?”杰可幫安琪坐好,自己也坐上首座。
安琪知道自己是這場家庭風暴的導火線,因此一直害怕得不敢抬起眼來。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杰可開始敘述道,“我昨天告訴你們,由於安琪的父親過世了,我要接她回來住,你們怎麼會弄錯我的意思呢?包括安琪在內,你們怎麼會認為我是找她來當仆人的呢?”
“那你的意思是,她不是來當仆人的嗎?”查理詫異地反問。
“當然不是!”
“哦,上帝!那麼羅伯說的是真的羅!”水晶倒抽一口氣,“你怎麼可以把情婦帶到家里來呢?你要我們怎麼做人?”
“我的老天!”杰可咆哮著,兩眼立即冒出火焰,“你們怎麼會有這個念頭?如果我敢公然把情婦帶回家,我當然也敢公然跟你們說啦……不過,既然你們把話說得那麼難聽,那麼我也不妨告訴你們,我確實有個情婦,今年三十多歲,長得很漂亮,不過她正舒舒服服地住在城里呢!而且,如果不是因為她無意再婚,我老早就把她娶回來了!”他直言無諱地解釋道,“有一點我不能原諒你們,你們以為我是老色鬼嗎?居然動腦筋動到安琪這種小姑娘身上!”
“那你為什麼要帶她到這里來呢?”水晶不依地反問。
杰可嘆了口氣,“因為我希望安琪成為我們家庭中的一分子,我也希望你們把她當成自己家人!”
“你在開玩笑吧?”查理不自然地笑了起來。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認真過!”杰可否認道,“我從安琪呱呱落地便認識她了,也一直很關心她的幸福,我總覺得她像是我的女兒,如果她愿意的話,我也希望她把我當成是她的父親!
安琪聽到這里,淚水終於情不自禁地淌了下來。她不敢相信杰可說的竟然是真的,難道幸運之神真的降臨到她身上了嗎?
“安琪,請原讓我到現在才把話說清楚!苯芸擅嫦虬茬,語氣也變得極為柔和,“我希望以後能好好照顧你,你愿意成全我這個小小的心愿嗎?”
“梅先生……哦,我是說,杰可,如果我拒絕你的好意的話,那我就是世界上最笨的人了!卑茬鬟煅实卣f著,差一點放聲大哭。
“好極了!”杰可傲然地巡視他的家人,這才露出笑容,朗聲命令道,“綈妲,現在可以開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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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安琪躺在床上回憶著晚餐時的每一句對話,一直到夜深人靜仍輾轉難眠。
水晶很恨她,這一點是無庸置疑的。不過羅伯的表現卻截然不同。他先是有些驚訝,但隨之則顯得很感興趣。整個晚上他一直打量著她,像是準備買匹母馬似地,左右估量個不停。安琪知道,她以後對羅伯應該格外小心才對。
當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而她仍毫無睡意時,她又開始擔心起瑞德來。她突然想到,如果瑞德知道這件事的話,他的反應也未必比查理還要熱中。
將睡之際,她終於想到了她可憐的父親。她父親一直是個態度粗魯的酒鬼,但是她卻深深愛著他!她父親雖然并沒有給她一個快樂的童年,但是此時此刻,她卻情愿放棄一切,和她父親待在他們自己家里,當枕畔濡濕了一大片時,她終於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