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為什么是我?
因為我就是你!
袁泗湘猛然驚醒,睜大的眼眸在昏黃的燭光下閃爍著驚慌。
一只溫厚的大掌握住她的手。
“你醒了,做噩夢了嗎?”一道溫和的聲音傳來。
袁泗湘轉(zhuǎn)頭,見到屈偃正坐在她床邊。
“我……沒事。你怎么在這里?”她坐起來,隨便拭去額上的冷汗。
“下午你無故昏倒了,我不放心你!彼回瀼娜莸恼f。
“喔,是嗎?大概是天候太熱的關(guān)系,現(xiàn)在沒事了。”
屈偃淡淡一笑,起身走到屋角,那里放置一個小火爐。爐上正熱著一鍋湯。
他盛了一碗湯,放在矮幾上。
“喝點東西,你從下午到現(xiàn)在都還沒進食!
“謝謝!痹粝嫫鹕碜叩桨珟着宰隆
屈偃站在窗邊,仰首望著天際的群星。
“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她一邊喝湯,一邊問道。
“你說!鼻葲]有回頭,繼續(xù)看星星。
“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哦?我有對你很好嗎?”他微笑的反問。
“至少,我覺得你對我很好。為什么?因為我是巫姒?”
“這問題問得很奇怪。如果我對你好,當然就是對巫姒好,你這么問,難道你不是巫姒?”
沉默了許久,袁泅湘說道:“我是巫姒,不過,已經(jīng)不是以前那個巫姒!
她終于回想起來,她就是巫姒。
當年她死在秦兵箭下,屈偃怕她的死會影響民心士氣,所以孤注一擲,潛入咸陽刺殺秦王。
結(jié)果,出師未捷,一千多人戰(zhàn)死秦國,包括屈偃自己。
她的魂魄眼見于此,心中不忍,所以,她三魂之一的靈異之魂一直滯留在陰陽之間,等待投胎轉(zhuǎn)世的機會。
而這個機會終于讓她等到了,她回來了。
她相信只要她不死,屈偃就不會貿(mào)然動兵,他們也就不會徒然犧牲。
穿越時空的結(jié)果,她的目的達到了,然而她卻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巫姒。
她是袁泗湘,平凡麗沒有靈力的袁泗湘!
而真正的巫姒,已經(jīng)死了!
為了對今天下午那場意外做出警告。巫姒最后的靈異之魂,也已經(jīng)耗盡靈力而消散了。
如果屈偃仍當她是巫姒而對她好,那很抱歉。她必須告訴他巫姒已死的事宴.
“我知道你變了。雖然我說不出來你為什么和以前不一樣了,但我想,我喜歡你的改變。”屈偃回身微笑的說。
他的回答令袁泗湘有些錯愕。
“為什么?”
“之前的你,太過封閉。我們從小就相識,因此你只親近我。只愿意跟我說話。你依賴我,我很高興,但是我寧愿你能夠開朗一些。至少不要刻意孤立自己。”
“那是有原因的!痹粝嫖⒋怪^,不得不替巫姒說話。因為那是她的“前世”。
“我知道是你天生與眾不同的能力,讓你失去和一般人一樣喜怒哀樂的情緒。認識你十幾年,沒見過你哭,也沒聽過你笑,我不放心這樣的你,卻也沒辦法跟你說些什么.因為。我改變不了你!鼻瓤☆亷е目嘈Α
“我讓你很無奈嗎?”
“可以這么說。而你現(xiàn)在竟然可以跟我談?wù)撨@些,足見你改變了很多!”
“你不好奇為什么我變了?”
“如果你愿意說,我聽著;不愿意說.也沒關(guān)系。
我樂見你的轉(zhuǎn)變,這就夠了。”
不知道為什么,聽到屈偃這么說,她心里覺得很高興,突然有一股沖動,想告訴他,她穿越時空的事實。
但轉(zhuǎn)念一想,還是改天再說吧!屈偃在她身邊照顧了大半夜,大概也累了。
她喝完湯,起身回到床上。
“你回去休息吧!我沒事了,我們明天見!
“嗯!
屈偃點點頭,走到床邊替她蓋上被子。才轉(zhuǎn)身回房。
現(xiàn)在,她終于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個名叫“姒”的巫女,所以認識她的人,都稱她巫姒。
但她終究已經(jīng)不是巫姒。
除了知道一些概念,她已經(jīng)想不起來她的出身、她的父母,還有——她和屈偃之間的往事。
巫姒很愛屈偃嗎?她現(xiàn)在對屈偃心生好感,是受了前世的影響?屈偃喜歡她嗎?還是依然惦念著以前的的巫姒?
袁泗湘躺在床上,望著窗外明滅不定的星子,怎樣也睡不著。
☆☆☆
隔天早上,她依然七早八早就做好了饅頭,分給眾人吃。
大家圍著她,關(guān)心她昨天突然昏倒,差點被大石壓死的事。
她感謝大家的關(guān)懷,但當她面對眾人,心里卻一直想著一件事——
如果大家知道,她已經(jīng)不是以前那個具有預(yù)知異能的巫女,而只是一個來自未來的平凡人,他們還會對她這么好嗎?
一整天懷著這個心思,她顯得悶悶不樂。
吃過午飯,她無聊地沿著湖邊散步,碰巧遇到坐在大石上吹簫的屈偃。
她站在柳樹后,隔著一段距離望著他。
他凝神吹奏,簫聲隨著水波流蕩,凄涼幽怨而動人心弦。
一陣湖風吹來,揚起他雪白的衣帶,紗袖悠然飄揚,看起來好像帛畫中的仙人。
正發(fā)愣著,屈偃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她的存在。
他停止吹簫,起身走向她。
“怎么了,’不太高興的樣子?”他含笑的問。
不知道為什么,他似乎總能輕易看透她的心思。
“沒什么!彼泻芏嘣挘恢酪獜暮握f起,干脆不說。
屈偃知道她有心事,但也不逼問。
“坐在湖邊吹吹風,心情會好一點!
他微笑著走回那顆大石坐下,袁泗湘也默默的跟他走過去。
望著平靜無波的湖面,她突然想起以前和一大批同學一起去日月潭的事。
當時她坐在木頭搭成的碼頭上,望著煙波浩渺的日月潭,感覺就像現(xiàn)在這樣。
可是現(xiàn)在,她的那些好朋友、好同學都已經(jīng)不在身邊,她獨自一個人被遺忘在過去的時光!
她又想起了瑋玲。
閉上眼睛,瑋玲那開朗親切的笑容,還一直浮現(xiàn)在她的腦海中;但張開眼,卻又什么也沒有了。她還是自已一個人,待在一個不屬于她的時空。
她感到有些孤獨哀傷,但不愿意哭泣。
屈偃也望著湖面,沒說什么,沉默像是他最自然的語言。
過了一會兒,天空烏云聚集,吹過水面的風帶著些許寒意。
他解下自己的鶴氅。替她披上。
“謝謝你!彼鎿吹耐怂谎。
不論何時何地,他的體貼總令她感動莫名。
似乎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她才會覺得自己不是孤單的。
“沒什么,我在書齋睡著的時候,你也替我蓋過。”
“你知道?”
“嗯!彼鹣葲]想到是她,但隨即認出那件鶴氅。
“以后別在書齋睡覺,容易受寒的!彼滩蛔£P(guān)切的說。
屈偃笑了笑,沒有答話。
就在這個時候,熊鉞大嚷著跑了過來——
“原來你跑來這里納涼了!”
看見熊鉞出現(xiàn),袁泗湘心里隱隱有些不自在。
在這里的所有人里面,她最不熟的大概就是熊鉞了。
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熊鉞對她有敵意,好像時時在提防著她。
熊鉞跑到這里,在看到屈偃身邊的袁泗湘之后,神情微變,但一下子就恢復(fù)正常。
“你找我?”屈偃一貫淡然的笑問。
“廢話!我特地跑到這里來。不找你找鬼!”
“哦?有事嗎?”屈偃笑意不改。
“當然有事,你跟我來!”
屈偃點點頭,轉(zhuǎn)向袁泗湘,“你坐一下就回房去吧!風涼。”
“嗯!痹粝娲饝(yīng)了,目送他們離開。
坐了一會兒,她又覺得悶,站起來繼續(xù)沿著湖走。
不知不覺走到距離聚落有點遠的地方,她看到岸邊系著幾艘小船,突然興起搖船游湖的念頭。
以前,她常常和瑋玲跑到碧潭泛舟,劃幾下船還難不倒她,所以她想也不想就跳上船,開始劃槳。
湖風徐徐,她滑得還算平順,過了不久,她滑到一座小島周圍。
湖中有小島,對她來說是很稀奇的,她從來沒到過湖中的小島,因此很想上去看看。
劃船靠岸,她跳上岸,在島上走來走去。
這個小島真的很小,除了一大片不知名的樹,和一個看起來很深的山洞外,其他什么也沒有。
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她大著膽子走進那個漆黑的山洞。
很令她意外的,這個看似荒涼的山洞里,竟然堆置著一些木材和稻草。她想了想,也許是楚國人民有時候也會到這里來,將這里當成臨時的休息場所。
因為山洞很深,她不敢繼續(xù)走進去,所以就退出山洞,往岸邊走。
還沒走到停船的地方,只見天空烏黑一片,驟然下起大雨。
雨勢很大。不過幾秒鐘就把她全身淋濕。
她不敢多作停留,立刻加快腳步跑到她之前上岸的地方,結(jié)果眼前的景象讓她愕然——
因為她下船的時候沒有把船系好,大風一吹,早就不知道把船吹到哪里去了!
逼不得已,她只好先回到那個陰森又奉況的山洞。
全身又濕又冷,她想拿洞里的稻草和木材生火烘衣?上Вm然材堆上有打火石,但她沒用過打火石,所以怎樣也沒辦法將那兩顆石頭擦出火花。
她只好放棄,拿些稻草墊在洞口,坐在上面望著洞外發(fā)呆。
沒有船,她沒辦法離開這里,天色越來越暗,身后的洞更是黑得可怕。
她不敢回頭看,也不想望著天空發(fā)愁,索性閉上雙眼。
如果是巫姒,現(xiàn)在她會怎么做呢?袁泗湘不禁開始胡思亂想。
沒多久,她有了答案——如果是巫姒,她絕對不會讓自己落到這么愚蠢的地步!首先,巫姒不會傻傻的自己一個人跑來劃船,再來,她也不會人下了船,卻不知道要把船綁在岸邊!
袁泗湘越想越感慨。
這下該怎么辦呢?
沒有船,她走不了,而且這么晚了,大概也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沒有人會來救她,難道她要一個人在這恐怖的山洞里過夜嗎?
不!如果只是過夜還沒什么,可怕的是——萬一一直沒有人發(fā)現(xiàn)她困在這里呢?
他們遲早會發(fā)現(xiàn)她失蹤了,但一定沒有人會想到她在湖中島上。
聚落里的人多久才會到這里來一次?一個月?兩個月?
之前她在小島上閑晃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里并沒有果樹之類的植物,只有一堆不知名的樹木和野草。
如果幾天之內(nèi)沒有人發(fā)現(xiàn)她在這里,她八成會餓死。想到這里,她不禁背脊發(fā)涼。
不能期待有人來救她,她要自力更生。但她游泳從沒學好,雖然會游蛙式和自由式,卻不會換氣!
天啊!她現(xiàn)在的心情簡直就像當初墜崖時一樣,沉到了谷底。
她張開眼睛,望著已經(jīng)完全暗下來的天色.心里越來越害怕。
這座島雖然不大,但樹叢雜草那么多,會不會隱藏著什么毒蛇猛獸?四周這么暗,就算有蛇爬進來咬了她一口,她也看不到啊!
恐懼幾乎淹沒了她,她覺得背上的冷汗越冒越多,也覺得自己離死亡好像越來越近。
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屈偃,那個個性雍和淡然,卻又無比溫柔的男人。
回想起在他身邊所感受到的溫暖,她終于知道冷漠的巫姒為什么會那么依賴他;連她——和屈偃相識不久的袁泗湘,都渴望能一直留在他身邊。
她現(xiàn)在明白了,她對屈偃產(chǎn)生好感,不是因為她是巫姒轉(zhuǎn)世,而是因為她喜歡他!
她喜歡他從容恬淡的態(tài)度,以及溫柔善良的性情。
可惜,現(xiàn)在明白已經(jīng)太遲了。
誰知道她還有沒有機會離開這座小島?或許她從今以后,再也不能見到他了。
洞外大雨滂沱,袁泗湘不禁流下淚來。
真是自作孽啊……
枯坐了許久,她覺得非常疲憊,稍稍移動稻草的位置,身體倚靠著洞壁,閉著眼睛,卻不敢入睡。
大雨依舊持續(xù)下著,天空沒有星星和月亮,她猜測最起碼已經(jīng)過了午夜十二點了。
夜已經(jīng)過了一半,但距離天亮還很久。如果洞里面有蛇……
她又開始感到恐懼了,而且,她漸漸覺得自己很不舒服,好像發(fā)燒了。
算了,反正困在這里,病死跟被蛇咬死也沒什么差別!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雨聲在她耳邊逐漸模糊,像是到不了她的意識中樞。她分不清楚自己是睡著了,還是清醒著,被大雨淋濕所導致的高燒讓她的神志漸漸渙散。
原本倚靠著洞壁的她,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倒在泥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她好像聽到有人在叫她,稍微集中精神仔細一聽,又像是兩聲。
后來,那呼喚的聲音大過了兩聲。清楚地進入她的意識。她勉強振作精神,掀了掀眼皮。
“巫姒!”
真的有人在叫她,而且,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突然聽到屈偃溫柔而帶著惶急的聲音,她一瞬間似乎清醒了不少。
不管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她掙扎著坐了起來,強忍著劇烈的頭痛,扶墻起身。
“巫姒!你在這里嗎?”
真的是屈偃的聲音,她好想再見他一眼,就算是最后一眼也好!
她扶著洞壁,想循著聲音去找屈偃,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正強自掙扎間,屈偃已冒著大雨,來到山洞前。
山洞里很暗,但屈偃看到洞口有一黑色的身影,他立刻認出那是誰。
他迅速上前,將搖搖欲墜的她抱入懷中。
“你真是令人擔心!狈畔滦闹械膽n慮之后,屈偃微笑著說。
因為冒著大雨尋找她,屈偃身上也已經(jīng)濕透了但縮在他懷中,袁泗湘卻感到無比的溫暖。
她下意識想伸手抱緊他,卻無能溢力,在他寬大的懷中昏迷過去。
“姒?”他低頭看她,發(fā)現(xiàn)她全身癱軟,已陷入昏迷。伸手摸摸她的臉,只覺得她額頭十分的熱。
屈偃不禁微微蹙了眉,神情是擔憂,也是為難。
他知道巫姒受了風寒,必須盡快讓她服下退熱的藥。然而此時此刻,他沒辦法找到可用的藥草。
而且外面雨勢仍然持續(xù),在風雨之中,要帶她離開也是件危險的事。
認清情勢的無奈,屈愜先將袁泗湘輕輕放在稻草上,自己在黑暗中摸索到打火石,點燃洞里儲備的木材。
他卸除自己身上的濕衣。抱著袁泗湘坐在火堆旁。
靜靜等待風雨變小。
冒著大雨尋找巫姒一整夜,他已經(jīng)覺得有些疲憊了,但他不能睡。一則擔憂巫姒的病情,二則,他曉得這山洞不安全,島上的毒蛇野獸不知什么時候會爬進來,不能不隨時保持警覺。
他在火光閃爍中坐了數(shù)個時辰,好不容易在天快亮的時候,洞外的風雨聲漸漸微弱。
丟在地上的濕衣服此時已經(jīng)干透,屈偃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衣,其他的則包覆在袁泗湘身上。
他抱起昏睡中的她,在斜風細雨中劃船過湖。
初升的旭日仿佛蒸不透這飽含水氣的濃霧,湖面仍是一片漫無邊際的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