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宵魅靜,夜露沾衣,如鉤新月已將西沉,洛陽城內(nèi)燈火漸熄。
萬籟俱寂中,驀地一陣秋風(fēng)沿瓦橫掃,枝上秋葉颯颯聲泣,凋葉逐風(fēng)零落如許,但葉未落地,自風(fēng)中擊起的劍氣,迅雷不及掩耳地將已將墜地秋葉騰掃上天。
亂葉舞空之中,一抹矯龍似的黑影,拔地躍起,手中銳劍當空橫劃,霎時暗夜中星芒乍放。
他使的是曹公百辟劍其中一柄,飛景。
此劍長四尺二寸,淬以清漳,礪以石監(jiān)石者,飾以文玉,表以通犀,光似流星。
人聲已靜的柱國公府內(nèi),西廂樓后院院中,夜深未寢的柱國公次子玄玉正在練劍,操弄于指掌中的寶劍所擊之勢,時而重若泰山,時而輕似點水,劍身直映西天鉤月,劍鋒所至之處,劍影月影燦燦奪目。過了半晌,原本招招催猛凌厲,勁、疾、重的劍勢突地一改,收起了銳勢,改行以綿柔曲折之姿,輔之以退為進之勢,劍招沉綿帶勁地徐徐劃過秋風(fēng)。
吸吐之間,一顆汗珠自他的額際墜下。
舞至興起之處,正欲旋身舞出另一套劍法之時,靜夜忽地遭到驚擾,來往的足聲打破一夜的靜謐,原本被夜色籠罩的府內(nèi),頓時也光亮了起來。
迫不得已收勢的玄玉,一手撫去額上遍布的細汗,揚首看向廊上那些夜半被擾醒的府內(nèi)下人們,正忙里忙出地在廊上高舉燭火點亮廊燈。
“總管!毙衤龡l斯理地收起長劍,朝正急忙跑過廊上的府內(nèi)總管勾勾指。
跑得正急的府內(nèi)總管,聽見他招呼后,腳下步子狠狠一頓,踉蹌了一番好不容易才站穩(wěn),而后端著一張笑臉下了長廊朝他這邊跑來。
玄玉轉(zhuǎn)首看向燈火通亮的東廂樓,誰到府里來了?”
“回二少爺,是內(nèi)史尚大夫,閻大人!
“閻大人?”他一愕,微微豎起了劍眉,“這么晚了,閻大人來府里何事?”
府內(nèi)總管以指刮著面頰,“這……小的也不知。”那個夜半突然造訪的閻大人,事前也沒知會一聲,更沒遞拜帖,來得那么匆忙,任誰事先也沒料到。
玄玉聽了,墨眉一勾。內(nèi)史尚大夫,太后跟前的大紅人,會挑在這等時辰夜訪柱國公府?這里頭有什么文章?
“二少爺?”還等著趕去別處的府內(nèi)總管,忍不住出聲提醒他。
他揚揚手,“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府內(nèi)總管隨即朝他一頷首,轉(zhuǎn)身又朝廊上飛奔而去,而靜站在原地的玄玉,思索了一會后,轉(zhuǎn)身步向西廂院墻,翻身躍過高墻后,躍立至曲折廊上的瓦檐,踩著長廊屋檐一路繞過中庭大院來到了東廂樓,走至?xí)S外后跳下屋檐,屏住了氣息,躡足潛進東廂書齋內(nèi)院,挑撿了個不會被人察覺的位置后,倚站窗邊,透過微敞的窗扇朝里頭探看。
站在書齋內(nèi)一塊密商國情的柱國公長子靈恩,錯愕地瞪大了眼。
“禪位?”
安坐在案內(nèi)的柱國公冉霄,反應(yīng)只是勾了勾唇角,而另一旁夜半來訪的內(nèi)史大夫閻翟光,則是笑意滿面地向他頷首。
愈想愈覺得冒險的靈恩,頗為質(zhì)疑地再次出聲。
“閻大人認為此計真可行?”要讓父親大人登上皇位,法子多得是,為何什么法子不挑,偏偏卻撿了這一條?
正在品茗的閻翟光,不疾不徐地擱下了手中的茶碗,帶笑地朝他揚了揚眉。
“古往今來,本就是有能者登九五,想當年,堯舜不也以禪位這法子讓位于有能之人?”
說到這點,靈恩也不得不認同,“話是如此沒錯,但……”
閻翟光眼中迸出炯炯精光,“用禪位此計,不僅是因禪位這形式體面,更是因它名正言順!
一直安坐在案內(nèi)端看著皇帝詔書的冉霄,兩眼邊滑過手中那張由閻翟光所帶來的偽詔,邊懶洋洋地出聲。
“太后與圣上,那方面是否已安排好了?”
“太后不過一介不曉世事婦人,圣上只是三歲乳娃,母弱子幼,又怎會是咱們的對手?”閻翟光狡狡一笑,“國公放心,鳳藻宮那方面,咱們的人早已打點妥當了!
“辦得好。”冉霄滿意地頷首,著手將手上的偽詔在桌案上攤開,燭火下,絹繡著九龍紋印的黃紙詔,顯得格外刺眼奪目。
生性多疑的靈恩,心中卻仍是忐忑不安,“朝中大臣呢?他們就這么順順當當?shù)淖尭赣H接受禪位嗎?難道他們都不會諫阻此事?”
閻翟光的目光甚是篤定,“如今朝中大臣,一半盡在國公之手,再加上只要有了這紙詔書,咱們還怕另一半大臣不成?”
想他們挾天子以令諸侯,早不是一日兩日之事了,當今年僅三歲的圣上,不過只是個傀儡,這事全朝人人皆心知肚明,朝中大小官員王公貴戚,早就在暗地里看準了日后之主另投柱國公麾下,且柱國公自先皇駕崩之后,以攝政王之名輔佐幼帝已有兩年余,算算時辰,也該是脫去攝政王一職正名為皇的時機了。
“但朝中那些親王們……”
閻翟光低首啜飲了一口香氣馥馥的甘茗,“早在前月,國公就已用職權(quán)之便,將他們紛紛調(diào)離京畿,等他們知道此事想趕回京一挽大局,只怕也是為時已晚!
這才知曉父親登皇之路,早已在暗中打點妥當?shù)撵`恩,不得不回過頭來,訝看著那個在暗中秘密進行此事已久,胸有成竹的冉霄。
閻翟光自案旁取來一只黃巾布包,將它端放在桌案上,再緩慢拆開,赫然一見,竟是應(yīng)當擺放在翠微宮御案上的傳國玉璽。
他輕輕將玉璽推上前,“現(xiàn)下,這紙禪位詔書,就只差蓋上傳國玉璽這一步!
冉霄一掌取來玉璽,翻過璽面,瞠目直視著刻印在印底下的一行細字,那行,只屬于天子之字。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焰心燒得通亮的燭光下,紅光滿面的冉霄,掩飾不住眼底興奮地握緊了手中玉璽,他緩緩站起身,兩手握持著大印,由一旁的閻翟光為它沾上紅墨,再將它印蓋在詔書之上。
兩手攤開即將助他登上青云天頂?shù)亩U位詔書,為此努力了大半生的冉霄,款款咧出一笑。
“這片江山,不該留給你們這軟弱無能的陳氏,它該給的,是真正的英雄!
恭謹站在一旁的靈恩與閻翟光,在見著已蓋印的偽詔后,有默契地相視一笑。
退位禪讓詔書?原來,這就是尚史內(nèi)大夫寅夜造訪的理由。
自窗縫中窺看幕里乾坤的玄玉,一雙黑眸,緊盯著父親冉霄臉上的喜不自勝的笑意,再看向大哥靈恩同樣也是喜悅溢于言表的模樣。半晌,他無聲無息地離開了窗外,點地躍至廊瓦上,照著來時路一路悄聲返回西廂樓。
他一直都知道,父親渴望成為亂世之雄,并甚想在擔(dān)上英雄之名后,登上人間之巔手擁江山。
遠在先帝未駕崩之前,憑藉著親妹耀封東宮皇后,身為國舅的父親榮晉柱國公、大司馬,因先帝昏庸荒淫不問朝政,自恃位高權(quán)重的父親,便藉此出面干攬朝政,數(shù)年下來,父親在朝中威望漸升,臣心日漸積涌,眼看先帝仍是一派不問蒼生,國力日漸削弱,于是父親進而有了取而代之的野心。
于是在先帝因病駕崩之后,在皇后與朝臣們的幫襯之下,父親榮爵更上一層樓,身居攝政王,代年僅三歲的幼帝攝政,隨后父親先以偽詔將京畿內(nèi)將會阻礙他登基的親王們調(diào)離京畿,再伺機暗中削弱諸親王兵權(quán),掌握了三軍軍權(quán)集權(quán)中央后,再進行最后一著登基之棋。
禪位。
面對父親這等作法,他不意外,也早在心底有了譜,只是在今晚親眼見著父親眼底那貪圖權(quán)柄的精光之前,他不知父親的欲望竟是如此盛大。
依父親所言,這片江山,的確是不該交給軟弱無能的陳氏皇家,畢竟這些年來,歷任陳帝在治績上并無作為,甚至還一任比一任荒唐,江山易主,只是遲早的事。這片江山國祚,是該交由有能之人來掌舵換代,但掌舵之人,就非得是個英雄不成嗎?
雖說世人都云亂世造英雄,但英雄這二字,可有人真正想過它的真義?
所謂英雄,來也剎那,去也剎那。
蛟龍競騰,翻竄云空,看似的確是很輝煌燦爛,但若是不能收攏民心,將這塊江山深深扎根占據(jù),即便就算是英雄能奪來國祚,一手廣攬江山、足踏九州方圓,日后,御極也恐將不過百年。
返回練劍院中的玄玉,默然抬首看向夜空中橫越天際的星河。
真正的王者,不在權(quán)中,更不在勢中,而是在民心之中,若是真要圖個百年江山大計,該著眼的,是百姓。
當院中再次揚起颯急的西風(fēng)時,玄玉揚手將手中之劍朝身后一擲,霎時流光如星,一葉甫自枝梢上落下的秋葉,未及落地,已遭飛景刺過隨劍定插在檐下梁柱之上,橫震的劍音,在靜夜中,裊裊嗡鳴不散。
他可不愿只作個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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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進行得很順利。
在那夜內(nèi)史尚大夫進府秘商之后,暗中籌畫進行奪位之事,便在朝中進行得很順暢,當太后在鳳藻宮假托圣意集合朝中文武百官,宣旨幼帝即將禪位于柱國公、大司馬冉霄時,沒有人想過,那紙圣詔,會是一紙偽詔。
一如冉霄所料,遠在京畿外鞭長莫及的諸位親王,在聽聞將行禪讓禮的消息后,果真來不及趕回京阻止,即使有些親王在事前已收到風(fēng)聲,快馬加鞭地想帶兵回京以護幼帝之位,可卻紛紛在途中遇上了冉霄事先派出攔劫的兵馬,先遭圍困在京外不說,而后在被擊敗后更被冉霄冠上兵變之罪,并代幼帝削去他們的王爵與兵權(quán)貶為庶民。
直至禪讓禮前,京畿腹地全數(shù)落在手握兵權(quán)與心腹的冉霄手中。
此時此刻,冉霄期盼以久的天子禪讓禮,正在翠微宮內(nèi)舉行。
跪列在殿中的文武百官們,靜看著遠處高位上,冉霄一人獨挑大梁演出的禪讓戲碼。
急欲登上帝位的冉霄,掩去了眼中的銳光,神情顯得無奈又推讓,即使太后都已代幼帝頒旨禪讓帝位于他,可他沒有急吼吼地前去接下圣旨,反倒是一味地辭讓,萬萬不肯接受。
眼前上演的推辭托讓的之戲,入人心中皆有數(shù),此戲不為誰而演,而是為了冉霄自個兒而演,而在場的他們,除了是看戲的看倌之外,還得出場應(yīng)應(yīng)景,聲援一下那個看似百般推托,不愿奪人帝位的冉霄。
不多久,殿內(nèi)眾多冉霄在朝中的親信,果然在預(yù)期中出聲勸進。
“國公切勿推辭,天子之位,國公應(yīng)當仁不讓……”
一人之鳴后,緊接著更多捧場的哄勸之聲紛紛跟進,當下殿中吵雜云云、一派熱絡(luò),而看似百般為難的柱國公冉霄,也在推辭之余,任由一旁的內(nèi)史尚大夫為他黃袍加身。
“惺惺作態(tài)。”不屬冉霄麾下之臣某位老臣,看不過眼去低聲冷哼。
“噓……”叩跪在他身旁的大臣,忙不迭地以肘撞了撞他,示意他別多話。
站在殿上,將底下朝臣面色眼神都瞧個清楚明白,也將他們嘴邊的細語字字都聽進耳的玄玉,不置一詞地調(diào)回目光,將兩眼擺在殿上,冷眼看著幼帝由太監(jiān)總管扶握著兩手,將手中玉璽傳讓給跪在殿上的冉霄,并看冉霄在兩手一接過玉璽后,噙著淚,語帶哽咽地對著幼帝說著自己不該受此殊位的等等原因。
但年僅三歲的幼帝,怎會知他是真有心辭讓,抑或是假意作戲?就在幼帝想依冉霄的話收回帝璽時,眼尖的內(nèi)史尚大夫圓場得飛快,一把拉過幼帝,將幼帝交給后頭的太監(jiān)總管之后,朝已交割帝璽的冉霄眨了眨眼,冉霄隨即抹去了眼角的淚,在內(nèi)史大夫的攙扶下站起身來,踱向高高在上的九龍鑾座,轉(zhuǎn)身緩緩坐下。
在冉霄登上帝座后,頃俄間,殿中文武百官動作整齊一致地伏地叩拜新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羅列在眾臣中,以額叩地聲呼萬歲的玄玉,兩眼直視著白玉鋪成的殿中地板,覺得微微的涼意,透過他的額際緩緩抵達他的心扉,那份微冷的涼意,讓他覺得他從未像此刻這般清醒,以往他總覺得他心中那塊混沌不明的天際,此刻忽然澄明了起來,遙遠的未來光景,也一一在他的腦海中浮掠而過。
一逕思考著心中未來的前景,渾然不覺殿上禮程已進行至何處的玄玉,在太監(jiān)總管拉高了嗓子臨殿一呼后,總算是回過神來。
“眾皇子女聽封!”
連忙與其它晉升為皇子的兄弟們,一塊跪移至殿前的玄玉,垂面低首,豎耳準備聆聽加冕在他頂上的榮耀,以及他日后的重責(zé)大任。
“封皇長子靈恩為太子,皇長女為素節(jié)公主,皇二子玄玉為齊王,皇三子鳳翔為宣王,皇四子德齡為信王,皇五子爾岱為晉王!”
“謝主隆恩──”洪亮的謝恩之聲,徐徐繚繞在大殿中。
伏地叩謝圣恩的玄玉,在總管太監(jiān)捧來圣諭之時,端肅揚掌承接,在接下晉升王爵的圣諭后,他微微抬眼瞧了瞧高坐在九龍鑾座上的父親。
那神態(tài)、那眼神,是睥睨天下的雄情壯志,宛如棲枝多年的獵鷹,終于能夠展翅翱翔于穹蒼之間。他不動聲色地再轉(zhuǎn)首偷偷瞥向身旁那本是血脈之親的大哥,卻在一夜之間躍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靈恩。
一抹滿足的笑意,靜靜停佇在太子靈恩的臉上。
這么多年來,他從未見靈恩這般笑過,那笑意的背后,只有他明了,與父親一塊在逆境中求生存、暗自咬牙吞下多年榮辱的靈恩,是多么渴望這一刻的到來,多么期待能夠擁有往后將能放手一搏的機會。
半晌,他收回目光,端謹?shù)卮故遵雎牭钌掀渌T王聽封,不斷在心中掂量著,今日所獲得一切的前因,以及日后將承擔(dān)的后果。擺放在手中的圣諭,此刻握來,沉甸甸的,像個份量十足的希望,無可限量的未來,正掌握在他的手中。
放手一搏……
玄玉驀地握緊了手中的圣諭,暗自下定了決心。
在這日,新帝受禪位于翠微宮,年號建羽,定都長安,國號為楊,是為建羽元年。
ΩΩΩΩΩ
“如何?”
坐在城中往來最是繁忙熱絡(luò)的大道旁,一處豎立著一塊命字布招小攤旁,任氏員外一手抹去額上如漿的大汗,頻頻閃躲著路上行人偶爾投來的疑惑目光之際,等得不耐煩地再向城中頗富盛名的測命攤主袁天印低聲催促。
“別凈是啞著不吭聲,你倒是說說話!”來這坐等了老半天,只聽完他所報上的姓名后,就一聲不吭的袁天印,在他等了那么久后,袁天印還是一逕地在掐按著掌指不知在數(shù)算些什么。
“嗯……”掐著五指細細推敲的袁天印,沉吟了好半天,遲遲就是不吐出個字來。
等得心慌的任員外,忍不住又向他催上一催。
“究竟怎么樣?”不過就只報上個人名而已,這也好讓他算那么久?
又再讓他等過了一段時間后,袁天印總算是停止了手邊的動作,抬首向他開了金口。
袁天印笑笑地揚眉,“老爺府上,近來是否災(zāi)病不斷,或偶有失物,偶有血光意外?”
任員外聽得不住點頭,“對對對……”果真是名不虛傳,厲害,只是悶頭在那邊掐指算算而已,居然這樣就知道他遇上了什么麻煩!
“那么老爺這幾個月內(nèi),是否迎了個南方來的女子入門?”袁天印又慢條斯理地再度問起,邊轉(zhuǎn)身自身后取出了一壺盛了甘泉的水壺,仰首飲了幾口。
“你怎么知道?”呆愣當場的任員外,難以置信地張大了眼瞪看向他。
懶得多話的袁天印只是淡淡地問:“是或不是?”
“是……”感覺自己所有底細都被他算出的任員外,在他那看來甚是篤定的目光下不得不吐實,“兩個月前,我是娶了個南國來的小妾。”
他兩眉一挑,“這位新進門的夫人,是否貌若天仙,且不要彩禮、不要一文錢就愿下嫁大人?”
“你怎么……”聽著聽著又被他給結(jié)結(jié)實實嚇著的任員外,抖聳著食指,啞口無言地指著他。
慢條斯理攤開手中一柄繪有墨龍的紙扇后,袁天印笑中有意地睨著他。
“你笑什么?”渾身被看得不自在的任員外,在他一逕地盯著他笑時忍不住沖口就問。
“色字當頭一把刀,這道理,老爺難道不明白?”若無其事?lián)佒种兄鹊脑煊,好笑地看著這個沒事自個兒把禍害迎進家門的老色鬼。
任員外毛火地將大掌往攤上一拍,“別跟我拐彎抹角的,你到底想說什么?”
他聳聳肩,“老爺若還想保家宅平安,那么今兒個夜里,派家丁到府中東南處掘土三尺,將掘出之物以柳枝枝條焚毀,天明后,再將新夫人逐出家門,如此一來,貴府將可恢復(fù)安泰。”
“?”任員外登時一愣,愕然結(jié)巴地問:“要、要把新夫人逐出府?”
“怎么,舍不得新夫人?”袁天印饒有興味地繞高了眉,話一出口就正中要害。
他漲紅了老臉,“這……這與我的新夫人有何干系?”
“老爺府中有蠱,而這蠱物,即是新夫人帶進門來的!痹煊〉褪讓⑸让嬉婚x,當他再次抬起頭來時,眼中凌厲的目光,不嚇而威,“若老爺不信,今晚三更派人掘土后,即可知小人所言不假。”
“可她……她……”被他嚇著的任員外,卻仍是支支吾吾。
袁天印淡淡一哼,“有句話,小人還得提醒老爺,只是,就怕這話老爺會覺得不中聽!
“哪句?”
袁天印傾身上前,以扇點了點他的鼻尖。
“你該戒戒色這一字了!迸R老入花叢就已夠不愛惜性命了,耽于美色還這般不聽諫,遲早這色字會要了他的老命。
兀自在腹里氣翻,滿面緋色的任員外,當下老臉掛不住地猛然站起身,正待對他發(fā)作,可就在此時,原本日正當空的天上日卻突地失去了顏色,剎那間,天色潑墨四暗,猶如夜臨。
早就預(yù)料到的袁天印,緩緩抬首望向天際,一眼望去,暗月蔽日,在失了光采的天上日后頭,尚有五顆宛如璀璨明珠般的星子羅列跟隨在后,屈指數(shù)算了一會,他在唇邊帶上了期待已久的笑意。
在街上來往行人,都因此詭異的天象而驚慌逃竄之時,心中也是惶怕不安的任員外,忙不迭地問向神態(tài)安然自得的他。
“這是怎么回事?”
“七曜同宮!痹煊〉拖骂^來,伸手揉了揉有些痠澀的頸間。
任員外不解地皺著眉,“七曜同宮?”
“所謂七曜,乃日、月、熒惑、太白、鎮(zhèn)星、辰星、歲星。當七曜同居一宮,即為七曜同宮。”
“好端端的……”滿心害怕的任員外,怯怯地一手指向天頂,“怎會突然有這天象?”
他徐聲說著,“古人有云,七曜同宮,意指明主將現(xiàn)。”
任員外聽了,忙把頭轉(zhuǎn)看向他,“明主?”當今圣上不是已經(jīng)登基了嗎?如果這天象指的真是明主將現(xiàn),那這天象指的可是當今圣上?
“但,七曜同宮,同時也是天狗食日、五星連珠!痹煊∫膊还芩欠衤牭枚皇堑坏卣f完未竟的話。
“這又怎么樣?”聽出滿腹好奇的任員外,捺不住想一窺究竟的心,又再次在攤前坐下。
“這代表……”袁天印臉上的笑意霎時隱去,“天下,必有大劫。”
天下必有大劫?
肚里一籮筐解不開疑惑的任員外,才搔著頭想仔細推敲他的話意,不意往旁一瞥,卻發(fā)現(xiàn)袁天印已站起身來,手腳俐落地收拾起攤面的東西。
“喂,你在做什么?”怎么說著說著他就開始收拾起當家來了?
“小人今日收攤了!眱墒謱⒉及焕壘o的袁天印,連攤子也不要了,將布包甩上肩后即兩腳往旁一跨,準備離開此地。
任員外忙想探出一手將他拉回來,“我還沒算完哪!”
在他的掌心接觸到袁天印的臂膀前,腦后似多長了一雙眼的袁天印,懶懶舉扇往后一擋,拍去了他湊過來的掌心后,又再朝大街上走去。
“等等……你要上哪去?”追在他身后卻追不上他那走得疾快腳步的任員外,氣喘吁吁地杵停在原地問。
“洛陽!
他一頓,“你到那么遠的地方做啥?”
被叫住的袁天印,緩慢回過身來,唇畔勾起一抹自信飛揚的笑意。
“投靠明主。”
ΩΩΩΩΩ
含涼殿內(nèi),坐在桌案內(nèi)的太子靈恩,猛然擱下手中待批的摺子,忿忿地以一掌揮去置滿桌案的地方官員所上的摺子。
“異姓王不聽朝廷指揮,河南郡令與洛陽太守更是對中央政令視若無睹,現(xiàn)下的洛陽,儼然就是擺明了想與朝廷抗衡!”
被太子召入太極宮的玄玉,端謹?shù)刈谔铀n之位下,邊看著殿中伺侯的太監(jiān)無言地蹲在地上撿拾掉了一地的摺子,邊思索太子會難得的出現(xiàn)如此失態(tài)之舉,里頭含帶的真正怒意有多少,而特意演給他看的成份,又有多少。
“太子息怒!辈淮蛩悴鸫┨拥乃雎曒p應(yīng),暗里,不動聲色。
狀似氣極的靈恩一骨碌地走上前來,“你說說,在他們眼里頭可有父皇?”
他一手撫著下頷,“父皇的意思呢?”
靈恩先是揚手斥下殿中的太監(jiān)與宮女,而后朝他勾揚著掌指,示意他靠過來。
“父皇的意思是……”在他一靠上前后,靈恩即壓低了音量,“與其派個前朝老臣去那邊被他們牽著鼻子走,或是與他們連成一氣對抗朝廷,倒不如就派咱們自家人前去河南府洛陽坐鎮(zhèn),看管著他們之余,再設(shè)法將洛陽平定下來。”
“自家人?”玄玉頗為意外地挑高了劍眉,“親王們?”
“對。”
他轉(zhuǎn)眼想了想,“父皇屬意誰去?”
“你!膘`恩一掌按上他的肩頭,大掌在他肩一微微使上勁。
雖說早在進宮前他就已經(jīng)在心底提防著了,但面對這措手不及的變故,玄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收到這等棘手圣差的他,忍不住想確定。
“明日早朝,父皇會在殿上頒旨任你為洛陽總管。”靈恩揚掌放開他,兀自在殿中信步踱了起來。
“洛陽總管?”聽了心中大感不妙的玄玉,忙想開口阻勸,“太子──”
然而在他還未把話說出口前,靈恩卻先行以一句話堵住他的反對,“放心,皇叔寶親王也會同你一道去。”
玄玉緊蹙著眉心,“等等……”寶親王冉西亭?那個文弱仁心、不曉朝事的皇二叔?派個這種皇叔跟他去有什么用?
“會派寶親王同行,這么做,是因父皇怕你一人會難以招架那些老臣們!膘`恩回過頭來,面上笑意吟吟,“因此名義上,寶親王只是你到任的伴臣,但實際上,寶親王算是你的助手,他將會從中輔助你!
從中輔助他?那個皇叔別扯他后腿他就該偷笑了。
玄玉面無表情的陳詞,“我尚未滿廿,如此年輕就擔(dān)了個洛陽總管之職,別說朝臣嘴上會有微詞和肚里會有滿腹不滿,只怕洛陽那方面……”
“你怕有人不服?”早就把他的拒詞想過的靈恩,好整以暇地接過他的話。
“是!彼闼阍跂|都洛陽那邊,盤根錯結(jié)的全是些早就年過不惑之年,在官場打滾已久的前朝舊臣,現(xiàn)下突然在那些老狐貍頂上多了個地位高過他們頭頂?shù)哪贻p總管,而這總管還是個年歲、歷練都不及他們一半的毛頭小子,別說是不服,只怕他總管這位子連坐都坐不穩(wěn)。
緩步踱回他面前的靈恩,親熱地攬過他的肩頭,邊與他一塊走向桌案邊對他說著。
“這句話,我只說給你一人聽。你要記著,你這一去,不只是要做給那些老臣看,你還要替父皇穩(wěn)住江山!
倏然踩停步子的玄玉,微側(cè)過臉,黑眸直視著身旁的靈恩。
靜擱在他肩上的那只大掌,緩緩掐進他的肩頭里,“無論洛陽那方面服與不服,你都得替父皇鎮(zhèn)下洛陽!”
默然無語的玄玉,靜看著他眼底那份不容拒絕的眸光,總算是聽明了,這一回,靈恩不是在勸進或命令,語含威脅的靈恩,是將以責(zé)任為名的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逼著他去。
他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目前朝政尚未穩(wěn)定。”
“那你也應(yīng)當知道前朝遺臣們都巴不得將父皇扯下來,好將前帝拱上九龍椅恢復(fù)前朝風(fēng)光?”靈恩將他拉來桌案前,取來一份又一份的摺子,攤開了摺子要他也看看里頭寫的是什么。
“知道!彼褪卓戳艘粫,再將目光調(diào)回軟硬兼施的靈恩身上。
走回案內(nèi)坐下的靈恩,臉色驀地一換,揪愁地皺起了眉心。
“這事若交給外人去辦,別說父皇不放心,我也萬萬不會贊成,但若不能交給外人辦,就只能找咱們自家人了!彼呎f邊嘆氣,“你想想,若是全盤交給皇叔們?nèi)マk,父皇只怕他們恐會有二心,或是也想藉此攏權(quán),到時若是也惹出個挾大權(quán)逼父皇退位怎生是好?因此父皇不能指派皇叔們?nèi)ユ?zhèn)住洛陽。既不能指派皇叔們,那就只能從我們這些兒子們中挑檢人選!
玄玉淡淡提醒,“這項重任,對太子而言,應(yīng)當是游刃有余。”身為長子的他,對朝中之事了若指掌不說,入朝的時間也比他早了好些年,怎么這種燙手山芋他自個兒不接,偏把難題扔給他?
靈恩說得理所當然,“目前朝中風(fēng)波未定,我得同父皇共同穩(wěn)定朝政,而你底下的皇弟們都還年幼,不足擔(dān)以大任。”
“因此我就是不二人選?”他了無笑意地勾了勾唇角,心底甚是明白,太子不愿冒辦砸了差事這個險,也不愿拿他太子之位當籌碼去賭。
“老二!毖劭此坪跏且呀(jīng)對大局有所了解了后,靈恩放軟了聲調(diào),改行動之以情,“為了父皇,為了這片好不容易才奪來的江山,這事你推不得,也不能推!
心頭算盤撥得飛快的玄玉,一邊聽著他的軟言軟語,一邊暗自盤算了一會后,配合地朝他頷首。
“我知道了!
“洛陽那邊,就看你的了!毙闹写笙驳撵`恩,一把捉來他的手,重重地握了握。
“是!毙褫p聲應(yīng)著,兩眼,落在靈恩身后那座只有太子才能坐的太子御座上,而后,他炯亮的黑眸中,乍放出一絲光芒。
ΩΩΩΩΩ
“洛陽總管?”楚郡王顧長空,張大了嘴,瞠目直瞪著方對他說完這個措手不及噩耗的玄玉。
“對!闭谝紊峡磿男,頭也不抬地對那個自小就玩在一塊的同年表哥應(yīng)著。
“等等,我想我可能是聽錯了……”一手撫著額的顧長空,不太能接受地再次向他確認,“你剛剛說的,是不是那個河南府的洛陽?”
“對!毙襁是只有單一音調(diào)的應(yīng)答聲。
聽完他的回答,當下自椅中跳起的顧長空,不可思議地扯大了嗓門。
“太子是想推你入虎口嗎?”把他給調(diào)到洛陽去?太子不如把他推進獸圈里讓他一口被吃了算了。
玄玉又刻意補述沒說完的部份,“這是我父皇的意思。”
“圣上什么人不派……卻派你去?”瞠目圓瞪的顧長空,當下腹里的怒火熊熊地?zé)似饋,“太子呢?太子他怎不去??br />
終于抬首瞥他一眼的玄玉,在心底思索了一番后,避重就輕地一語帶過。
“太子需留在京畿,況已太子身份尊貴,不宜犯險!
雖然性子大大剌剌,但某部份卻心細如發(fā)的顧長空,還是聽出了他話里的隱藏的深意。
他重重哼了口氣,“對,太子的身份尊貴,而你這皇子身份就不夠尊貴、命就不值錢?”太子自個兒沒把握,也不想成為炮灰,所以就派了他這個替死鬼去?
“別激動,有話慢慢說,你的脾氣又要上來了!惫饴犓囊粽{(diào),就知道他那毛躁脾氣又卯起來的玄玉,習(xí)以為常地在他發(fā)作前叮嚀他兩句。
下一刻,個性沖動的顧長空果然一骨碌地沖上前,一手撇開他手中的經(jīng)書,一手揪扯著他的衣領(lǐng)。
“你知不知道到了洛陽后你將會遇上什么?”以為他不知道事情嚴重性的顧長空,表情張牙舞爪的。
“知道。”玄玉輕輕拉開他的手,彎身將落地地上的經(jīng)書拾起。
不死心的顧長空再次吼向他,“那你知不知道只要你兩腳一踏上河南府的地盤,那些等不及把你啃了的前朝老臣和異姓王們,絕對不會對你手下留情?”在那里等著他的,不是猛虎,不是妖魔,而是一批批等著把他整死的老臣,他到底明不明白他的處境?
玄玉睨他一眼,“這還用你說?”
“既然都知道那你還──”還想再嘮叨一頓的顧長空,才張大了嘴,玄玉立即以手中的經(jīng)書敲上他的額際,成功地止住了他的嚷嚷。
他淡淡地說出不容他拒絕的現(xiàn)實,“太子必須坐鎮(zhèn)京畿,下頭的皇弟們又皆年幼,我若不為父皇分憂、不為太子分勞,還有誰去?”
兩手直捉著發(fā)的顧長空,不平地在他耳邊大叫。
“但你的年紀也不大呀,你也才十九而已!”他也才與太子差兩歲而已,而他下頭那些皇弟們,也才差他一兩歲而已,為什么圣上就那么不公平?
“我聽夠了!币呀(jīng)默默忍受他許久的玄玉,兩手將經(jīng)書一閤,擺明了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玄玉……”就在這時,書齋廂門突遭人開啟,來者不是別人,正是這回圣上指派必須跟著玄玉一塊赴任洛陽的寶親王冉西亭。
趕緊把還沒鬧完的顧長空推到一邊去的玄玉,迎上前去向他請安。
“皇叔!
冉西亭握住他的兩肩,扶他站了起來,“都是自家人,跟長空一樣叫我二叔就成了。”
“二叔,你也收到消息了?”顧長空擺著一張臭臉,又惱又忿地走上前去,看著他那張也顯得很頭疼不已的臉龐。
“嗯!比轿魍ぶ刂貒@了口氣,側(cè)過頭無奈地問:“玄玉,洛陽總管這件圣差,你打算怎么辦?”
“接下!毙襁吚胱,邊笑意滿面地應(yīng)道。
冉西亭聽了,面色不禁再黯然三分:“玄玉,不是二叔要說喪氣話,只是洛陽這塊地……”
“荊棘遍野?”知道他要說些什么的玄玉,帶笑地替他斟上一杯茶。
“對。”光看這個侄兒臉上那份心底有數(shù)的表情,冉西亭也不想再拐著彎子說話。
先且別說洛陽那邊的形勢如何,現(xiàn)下他頭一個擔(dān)心的,就是他本身。雖說這個侄兒自小就聰穎睿智,但他這個作人家二叔的,可不是那塊可以管大官的料啊,大半輩子都在書堆里打滾的他,怎會是洛陽總管伴臣的人選?到時他要是沒能幫上玄玉的忙,還壞了玄玉的事怎么辦?
玄玉看了他懸心不已的表情一會后,安然地在他身旁坐下。
“二叔擔(dān)心咱們這一去,會被洛陽的那些舊員給生吞活剝,或是拆得片骨無存?”
“唉……”腦殼作疼不已的冉西亭,一手頻揉著額際,“現(xiàn)下全朝的官員都等著看咱們?nèi)ツ浅鲷埽\氣好的話,或許數(shù)年后咱們還能活著回長安來,但運氣要是差了點……”
“二叔多慮了!毙衽呐乃氖职参俊
冉西亭卻不斷向他搖首,“光是想到那票根本就不聽指揮的舊員,我就連去也不想去,聽說朝中的舊員已經(jīng)派人送訊給洛陽了,叫那邊的舊員嚴陣以待,等咱們一過去就準備給咱們一個道道地地的下馬威,你叫我怎么不多慮?”
“事在人為!鄙焓秩聿柚训男,低首飲了一口香茗,若有所思地盯著盅中波紋不定的茶湯,“只要有心,想做的,就一定能夠做成!
“你就這么樂觀?”站在一旁的顧長空,兩手環(huán)著胸,不容氣地瞪著這個看似深有信心的表弟。
“是啊。”兩眼看著盅內(nèi)一旗一槍的茶枝浮葉,玄玉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著。
“這么說……”冉西亭登時眼中迸放出得到救贖的光采,“洛陽總管一職,你是有把握啰?”
“有沒有把握,這話我不敢說!彼p笑,隨手將茶蓋覆上茶盅,“但我相信,路是人走出來的,只要我一步步慢慢走,終有一日,我會走到我要到達的地方!
“當”的一聲,是茶蓋覆上茶盅時所帶來的清脆的聲響,那聲韻,直抵在場另二人的心梢,宛若在他們心湖里投下了一記定心大石后,所帶來的沉重回響。
總覺得他話中有話的顧長空,沉吟了一會,復(fù)而仰首看著走至窗邊,遠望著滿園秋色的玄玉。
“你想走到什么地方?”
玄玉輕輕閤上窗扇,“日后,你們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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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圣詔的次日清晨,天猶未亮,大地仍是惺忪未醒之時,早已打點行裝妥當?shù)男,在派人去接來同行的寶親王冉西亭,與同是奉了圣意隨行的楚郡王顧長空后,齊王王府前,一小隊的親衛(wèi)人馬,已整裝待發(fā)。
由下人提著燈籠走至府前的顧長空,看了看此次前去洛陽的人數(shù)后,不解地以指輕點站在身旁的冉西亭。
“就這么點人跟咱們?nèi)?”屈指點算了一番,也才這么一小隊親衛(wèi)跟著他們上路而已,他們這一去,也不知是幾年,帶這點人手夠嗎?
幫忙打點的冉西亭款款答來,“玄玉說為了趕時間,所以就由咱們先到洛陽,待落腳了后,再讓齊王府里的部份家臣與奴仆過去!
“趕什么時間?”耳尖的顧長空挑高了半邊眉,“玄玉急著到洛陽嗎?”據(jù)圣旨上所寫的,圣上并沒有要求玄玉得在哪個時限內(nèi)盡快就任,既然圣上都不急了,他在急什么?
“聽他說,他希望咱們此行能愈快愈好!蓖瑯右彩钦J為此行太過倉促的冉西亭,總覺得這般就起程,不但在人數(shù)上不足,在安危上,似乎也不太妥當。
“為什么?”
“他說……”不是很明白個中原由的冉西亭,拈了拈下頷處的長須,“他不想節(jié)外生枝。”昨晚玄玉是這么對他說的。
顧長空杵著眉心,“那小子在擔(dān)心些什么……”那個總是想太多的表弟,不會是預(yù)料到了什么沒告訢他們的事吧?
緩步踱出王府府門的玄玉,未著官服,只是身著一襲樸素的民裝,直接走過交頭接耳的兩人面前,揚聲詢問那些為掩人而目而都已換過裝的親衛(wèi)們。
“都準備好了?”
親衛(wèi)統(tǒng)領(lǐng)恭謹?shù)乇愿玻盎赝鯛,就待王爺宣布起程!?br />
看看他那一身簡單輕便的打扮,再低首看向自己同樣也被要求不能太過華麗招搖的自己,顧長頭百思不解地搖搖頭,一手扶著冉西亭步向造型同樣也是相當平民化的車輦。
“二叔,這邊請。”
在他兩人都已登上車輦后,殿后的玄玉,忽地旋過身看向掛了兩盞燦燦紅燈的府門,再仰首看向府旁遠處,在天際盡頭下那片仍藏在晨霧里的巒巒青山。他深吸了口早晨清冽沁脾的空氣,感覺透入他肺腑里的一切,正催促著他朝他的未來踏進一步。
前途未卜。
云朵繚繞的遠處層山,在耀紅的曦日自山頂一角冉冉浮升之時,原本纏繞不開的云霧山嵐,頓時遭刺目的紅光穿透遠逐,當晨曦抵達他的面龐那一刻,覺得渾身又再次蓄滿了力氣的玄玉,低首拿起配置在腰間,昨日方由圣上加封為尚方寶劍的飛景劍。
揚手抽出劍身,在燦亮映人眼的晨光中定眼細看,在劍身上,有著當年教授他武藝的師傅所為他刻上的兩行字。
致虛極,守敬篤。
萬物升作,吾以觀復(fù)。
由劍身反射出一束束璀目粼粼的光束,照亮了此刻玄玉的臉龐,他直視著劍身中反映出的那一雙炯亮黑眸,再次想起了那一夜,他曾對自己許下的心愿。
他不想只作個英雄。
他要作的是……
“玄玉!”等了許久的顧長空,一手掀起車廉,探頭出車外朝磨蹭了許久的他催促。
猛然回過神來的玄玉,再次看了看手中之劍,而后收劍入鞘,轉(zhuǎn)身步向車輦時,揚手朝等待的眾親衛(wèi)一揮。
“起程!”
同樣也是在這日清晨,當朝陽穿透樹間紛紛墜跌的枯葉,暫棲在客棧里的袁天印走出客棧外,遠望了東方旭日一會后,一手拎起行囊拾級步下臺階,朝著日光融融的東方之道開始前進。
就在他方走不久后,一名身形魁偉壯碩的黑衣男子,肩上架著一柄看似沉重的巨劍,兩手擱擺在劍身上,自客棧后頭走出,緩緩跟上袁天印的身影,并在路過道旁一株老樹下時,舉腳踢起一塊石子,將它踢向醉睡在樹下,渾身散發(fā)出濃濃酒氣的男子。
石子猶未抵面,衣衫不整,敞露出半片胸膛,臉上左頰邊還有著一道筆直刀痕的醉漢,連眼皮都未睜開,就反應(yīng)迅捷地接下飛石。
接下石子的他先是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睡眼惺忪地以指抓了抓胸口,接著也拎起擱擺在一旁的酒壺,一手按著膝站起,邊搔著發(fā)邊舉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