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想太多了。
那日,閻御丞淡淡拋下這個答案就離開了醫(yī)院,沒有再出現(xiàn)過。
紀忻然心里有些難過,卻沒有認真審視過他的答復,直至傷愈回家的第一天,她才明白這個答案有多認真。
「我哥最近在跟我爸吵架,煩死了。」一得知紀忻然回家,就連忙跑來避難的閻家老么,不太高興地抱怨著。
「吵架?他那個人也會跟你爸頂嘴?到底吵些什么?」她意興闌珊地答腔,一面拿著模擬測驗卷對答案。
「還有什么,我哥甄試上了,卻是要到南部去念書,我爸當然生氣啦……」閻胤火無聊地在一旁撥栗子。
「南部?」不等他講完,紀忻然挑起秀眉,困惑地從卷紙上抬起頭打斷他。「閻御丞不是甄試上臺北T大嗎?」
「嗄?不是!他上的是臺南C大。」閻胤火這下傻了。「別告訴我,我哥連妳都沒講。」
聽見他的確定答復,紀忻然的臉色頓時刷白,就連他那日的拒絕都沒有讓她像此刻這般的憤怒和受傷。
「喂,紀忻然,妳生氣啦?」閻胤火沒大沒小的亂喊,表情卻有點擔心。
「吃你的栗子!蛊恋暮陧状伪淦饋,她寒著臉丟下考卷,抓起拐杖往門外走。
申請甄試是去年年底就決定的事,他竟然一次也沒跟她提起,難怪每次她一講到甄試的事情,他總是不太答腔。
他在防備什么?為什么要騙她?他們已經(jīng)認識十八年……十八年了!
怒氣沖沖地拄著拐杖穿過長長走廊和庭院,受傷的感覺卻沒有減少,從心底蔓延直往上竄,泛濫至眼眶,她居然想哭了。
就算她去質(zhì)問閻又能怎么樣?他沒有義務承受她的怒氣,也沒有必要跟她解釋所有的事情。
可是……可是他們是朋友不是嗎?
可惡!益發(fā)泛濫的酸楚讓她哽咽了,斜靠在走廊的檣邊,她再也找不到借口前進了。
從小到大,她一直把閻當成最重要的人。
母親的早逝和父親的忙碌讓她的世界里只有閻的陪伴,她一直深信,就算所有的人都離開她,他也會陪在她身邊。
一起成長、一起學認字、一起在國小畢業(yè)典禮上臺領(lǐng)獎、一起擔任國中畢業(yè)典禮的致詞代表、一起升上高中,不管做什么事情,他們總是一起的,就連上次邢烈的事情,她也以為閻只是不茍同她的作為,卻一次也不曾想過,他會決定偷偷離開她。
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心臟彷佛被撕裂了。嚴重受傷的感覺,讓她心里漲滿的怒氣像泄了氣的皮球,癱軟無力。
為什么不能跟她講?她不懂。
「小姐!惯h遠看見她的身影,林管家喊了聲。
「有事嗎?林伯?」紀忻然迅速抹去眼眶里的淚,勉強打起精神。
「小姐……妳怎么了?」林管家一走近,就被她沒精打彩的模樣嚇了一跳。向來樂天派的小姐居然眼眶紅紅的,他連忙關(guān)切地詢問!笂吺遣皇遣皇娣?還是傷口又痛了?要不要給醫(yī)生看看?」
「不用了,林伯。我沒事!顾龘u搖頭。「有事嗎?」
「邢先生他們又來了,老爺請妳到主屋去!沽止芗一卮鹬。
「我不是都說不喜歡邢烈了嗎?」紀忻然忽然覺得有些疲倦。
「邢先生聽說妳受傷了,所以過來看看妳。不過最主要應該還是要跟老爺談生意!沽止芗医忉屩。
「談什么生意?」她的神經(jīng)迅速緊繃起來,戒備地問,「他們黑道跟我們家有什么生意可談?」
多年前,父親為了母親臨終的遺言金盆洗手,早已跟黑道斷絕往來,為什么如今又背叛他的諾言?
「我不太清楚,可是這個月,老爺已經(jīng)跟他們見了好幾次面,似乎有合作的……」林管家察覺她的臉色在月光下顯得更加蒼白,忍不住憂心忡忡地開口!感〗,如果妳身體不舒服,我去跟老爺說一聲。」
「麻煩你了,林伯!辜o忻然怔了會兒,淡淡應聲,低著頭,轉(zhuǎn)過身一跛一跛的離開。
林管家看著消失在走廊盡頭的嬌柔身影,心里閃過一抹錯覺,彷佛過去那個率性開朗的小姐,將隨著轉(zhuǎn)角那抹背影,消失無蹤。
***
星期六的下午,閻胤火打完籃球回家,一身汗的他準備回房間沖澡,經(jīng)過哥哥房間時,發(fā)現(xiàn)他正聽著死氣沉沉的古典樂,邊看書,大為驚訝。
「哥,紀忻然不是約你下午去道場找她嗎?」閻胤火急急忙忙地問。
怎么說他都是受入之托的傳話人,要是哥哥沒去,搞不好紀忻然會以為他傳話不力,卯起來揍他。
然而,閻御丞聽是聽見了,卻只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不做反應。
「你真的不去喔?」見他氣定神閑、一點也不為所動的樣子,閻胤火不禁困惑。
最近他才遲鈍的察覺哥哥跟他那個青梅竹馬的關(guān)系變得很詭異,自從上次他知道哥哥連到南部念書的事情都沒告訴紀忻然后,他便開始認真注意起兩人的互動。
他很驚訝的發(fā)現(xiàn),在那之后,哥哥跟紀忻然似乎沒再說過話,他一直以為是紀忻然生氣不理哥哥,可是現(xiàn)在人家都主動邀約了,怎么哥哥還是無動于衷的連約都不赴?
「你少管閑事,還不去洗澡。」閻御丞冷冷地警告他。
不過神經(jīng)比電線桿還粗的閻胤火顯然沒有接收到,還賴在門邊繼續(xù)問:「你該不會真的不喜歡紀忻然吧?」
怎么可能?閻胤火問完后自動在心里反駁,他從小看到大,哥哥明明對人家百般照顧、有求必應,連他這個當?shù)艿艿亩济獠涣擞X得吃味,現(xiàn)在要是給他睜眼說瞎話,簡直當他這十幾年都白活一樣。
閻御丞背過身,拒絕再跟他談話。
閻胤火覺得無趣,決定去洗澡,不過離開前還是多嘴的又提醒了一下。
「對了,聽說她最近跟那個北區(qū)老大走得很近,我昨天還看到那家伙大搖大擺的到她家吃飯,我是覺得有點奇怪啦!因為那猴子最討厭黑道了,怎么會跟對方來往,不過要是你喜歡她的話,最好還是講清楚,不然以后后悔都來不及!
閻胤火說完,很快就溜了,絲毫沒察覺背對著他的閻御丞,暗暗握緊了拳頭。
他豈會不知道邢烈最近出入忻成山莊頻繁,只是他不能理,也不該理。
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他絕對不能功虧一簣。
看著外頭轉(zhuǎn)陰的天色,他可以想見,忻然已經(jīng)在道場等他了,只是他不會去的。
他怕只要再和她說上一次話,就再也走不了了。
***
他遲到了。
墻上的鐘剛剛過了三點十五分,從來不遲到的閻御丞,已經(jīng)遲了十五分鐘。
紀忻然靜靜地盤坐在道館里,平日好動浮躁的性子沉淀了下來,漂亮的眸子里,有著不尋常的平靜。
或許,他不會來了吧?紀忻然默默地想著。
這幾天學校公布了甄試結(jié)果,公布欄上貼著大紅字條,龍飛鳳舞的寫著上榜名單,閻當然也知道她發(fā)現(xiàn)自己騙她的事情,可是卻不說明、不解釋,有意躲著她,即使在校園里碰見,也只是隨意跟她點個頭。
當父親聽說閻考上了南部的學校,她最壞的預感也隨之成真,他開始三不五時邀請邢烈來家里吃飯,還有意無意地談論邢烈的優(yōu)點。
而邢烈雖然講起話來還是那副欠打的模樣,可是居然也頗有耐心的任她冷言相待,從來沒動過怒。相處久了,她雖知道自己不可能喜歡上他,但也漸漸把他當成朋友。
種種的變化,不但影響了她的生活,甚至影響了她讀書的情緒,尤其是閻,他的背叛和冷漠,幾乎讓她意志消沉了。
「我們幫妳去揍他一頓!」
幾個學長看她越來越沉默,忍不住這么建議著。
當聽見學長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這么對她說時,她才驚覺自己最直率爽朗的部分正一點一滴的被消蝕掉,而她不要這樣!這不是她!
「就算要揍他,我也要自己動手。」最后她笑著這么告訴學長。
于是她約了閻,今天下午三點,在從小到大練劍道的道館。
她想要問清楚,問他為什么要騙她,問他為什么要疏遠她?不管他的答案將有多傷人,她也決定要問明白,等痛痛快快大哭一場之后,再好好地繼續(xù)走下去,不要再為這糾纏不清的感情困擾。
只是,他不會出現(xiàn)了吧。
滴答滴答……
細微聲響打斷紀忻然的思緒,她站起身,走到道場旁,刷地一聲拉開和式門往外看,只見外頭天空陰郁,幾滴雨水零零落落地從灰蒙蒙的云朵里滾下來。
下雨了。
紀忻然想起每當雨季來臨的時候,道館里聽見的總是這樣的聲音,先是雷聲悶悶地從遠處響起,平靜幾秒后,天空一閃,倏然轟隆。
雨水開始從屋檐落下,一滴、兩滴,突然嘩啦啦地傾盆而下,打在后院開得燦爛的白杜鵑上,落得一地雪白。
檐廊上的風鈴聲,在下雨天總是鬧得厲害,清清脆脆、不甘示弱的和著雨聲齊響。
有許多個數(shù)不清的下雨午后,在道館里悶得很卻哪里也去不得,她和閻就這樣窩在道場里寫作業(yè)、擦地板、做揮劍練習。
若是雨下得太久,她便會沉不住氣地跑到檐廊邊等,期待雨停再出去玩一會兒。
有一次她等著等著,竟然聽著雨聲睡著了,醒來已是晚上,雨是停了,可偌大道場里卻只有她孤零零一個人,伸手一摸,額頭上被閻貼了張紙條,上頭寫著「我先走了,笨蛋」幾個字。
至今,她還記得看著紙條時的錯愕,那時她神智未醒,迷迷糊糊地看著熟悉的字跡,再看看無人的道場,居然一度錯覺他不會再回來了,慌慌張張地跑到隔壁找人,結(jié)果被閻笑了很久。
當時年紀仍小,只覺得自己很白癡,可是現(xiàn)在回想起來倒像是預言了。
他的確要先走了,而留下的她,是笨蛋,被耍得團團轉(zhuǎn)。
看著檐廊外下得益發(fā)滂沱的大雨,她知道自己的心正一點一滴的死去。
死了之后就能重生了吧?
紀忻然決定不再等待,也不再追問所有的原因了。
他的失約,就是最好的答案。
回到道場里,她抽了紙筆寫張紙條,放進他儲物柜中的護具面罩里。
然后走出道場,走進雨中。
在接下來的十年里,再也沒有回頭。